狼孩叼回一块干肉给杏仁眼,肉太硬了,杏仁眼最后两颗牙齿也掉了,它眼巴巴地看着很香的狍子肉,吃不进去。
狼孩望了片刻,明白狼母亲不吃干肉的原因,他嚼碎干如木片的狍子肉,然后吐给杏仁眼吃,那句老话描述眼前的情景:乌有反哺之意,羊有跪乳之恩。
这样的情形应该发生在韩根儿和索菲娅之间,他们是真正的母子,事情的变故,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关系,人与狼间隔究竟有多远?虽然不是生死两茫茫,但也是相隔两个世界。
狼孩的意识里有无索菲娅这个母亲呢?属于人类的东西他还有多少?狼孩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此刻,杏仁眼对他比什么都重要,狼母亲嚼不碎东西,他就效仿狼母亲喂自己的样子,也是把猎物先咬碎,再让自己吃下。
干硬的狍子肉被狼孩唾液浸渍后变软,经牙齿磨成碎块,杏仁眼很容易吃下去。年老的狼很少得到后辈的照顾,赡养就更谈不上,这与狼的生活方式有关,狼成年后,也就是迈出窝去,它们永远不再相认。一只母狼哪怕活活饿死,它的子女视而不见,丝毫没有怜悯同情之心,血脉亲情更不用说,这就是狼。
人和人在一起往往是狼,人和狼在一起往往是人。狼孩如此照料杏仁眼,出自人类的心理,是人类善良的天性所致。狼母亲咬不动食物,他就嚼碎喂养它,是否出于报恩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狼孩这么做了,一个年老的狼因为他这么做,生命得以延续。
半块狍子肉进入胃中,杏仁眼因饥饿引起的疼痛得到缓解,它精神了许多,灰暗的眼睛透出亮光,看一只狼生命旺盛与衰弱,看它淡黄色的眼睛是否有光彩,如果光亮闪烁,说明它处在生命的鼎盛时期。杏仁眼虽说不上生命鼎盛,起码是在耄耋之年生命跳跃一下。
狼孩看到杏仁眼打起精神高兴,撺掇狼母亲出洞走走,享受一下初冬的阳光。
杏仁眼有了力气的在洞里待不住,它想好一件事,打算近日实施:送狼孩回到族群去。
也许,杏仁眼看到自己生命的尽头,将来扔下狼孩自己无法生存,必须和族群一起。
“走吧!”杏仁眼用眼睛说话。
狼孩跟着狼母亲离开住了几年的洞穴。
同在香洼山走回到领地的路似乎很漫长,别指望一天能走到地方。
傍晚,它们路经小松原睡过的树洞前,狼孩兴奋起来,头摇摆着叫了一声。
杏仁眼明白狼孩的意图,随着它走向树洞。
狼孩钻进树洞,回过头来召唤杏仁眼进去。
宽敞的树洞令杏仁眼满意,难找这样理想的栖身之地,地处悬崖绝顶上,又十分安全。
“咱们今晚住这儿。”杏仁眼做出决定。
树洞里还有藏着的干肉,狼孩很快找出来当晚饭。这次,狼孩聪明到用水将肉泡软再给杏仁眼吃。
狼孩叼起干肉去找山泉,他记住一处泉眼,即使冬天也照常喷涌的温泉。
杏仁眼知道狼孩去干什么,也没跟着去,趴下来休憩,它实在累了,汗湿的毛还沾贴在身上。其实,翻过一个山头就是领地,天黑之前完全可以走到,没多远的路。能够坚持走到那儿,它们不会在此歇脚。
树洞里在大雪融化后雪水顺着枝杆淌进来,潮湿的气息里夹着菌类的味道,几簇黑木耳黑色花朵一样绽放。
杏仁眼望着黑色的花朵,蓦然回想起一件浪漫事——偷情。一只狼一生中偷过情是幸运的,到老了有甜蜜细节可供回忆。生活在狼的社会里,偷情不是越过道德底线,而是打破清规戒律,其越轨者将遭到狼王的严厉惩罚。青春激荡的男狼女狼偷情本无可厚非,但是在狼族的社会里,狼性也是受到极端的摧残。
桎梏和压抑的结果,就是造成越轨的事件发生——偷情,冒着生命危险的偷情。
杏仁眼的偷情是在那个夏季里,绵绵的雨落个不停,躲在洞里的杏仁眼躁动不安,它尽力向高处瞻望,独眼狼王的洞穴在苕树墩子下面。那时狼王的眼睛还没被鹰啄瞎,黄褐色的眼睛相当美丽,勾人魂魄。杏仁眼对狼王不是单相思,几天前,狼王走近它,趁其它狼不注意,用尾巴抽打一下它,把一种信息传达给杏仁眼:我喜欢你!
杏仁眼心跳加快,和少女初恋的感觉一样。事实上杏仁眼就是初恋,高大伟岸的独眼狼王它倾心已久。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魁梧的身材多让同类异性的爱慕。
雨天最易使动物感情缠绵。
杏仁眼想独眼狼王愈加强烈,森严的等级,它不可能大大方方地去爱心中偶像,仰慕狼王可以,去和它幽会就不行。这中间还障碍——狼王后,不是它不允许,而是既定俗成的规矩,没当上王后,就没获得交配权力,也就是说,你没资格爱狼王。
偷情多数是被逼,色胆可以包天!
杏仁眼出洞去,故意从独眼狼王的洞穴前走过,让狼王看见自己。它跑进山谷,到了一块开满野花的草原。
杏仁眼踏上绿茵茵草地,雨便停了。
一道蘑菇圈出现——由褐色的油蘑排列成圆形。
杏仁眼对这图形并不陌生,和月亮形状相同,它不止一次随狼王嗥叫祭月。每每都是仰视天空的圆形,今天它走进圆形,想真切地感受一下月亮。
杏仁眼躺在蘑菇圈里,微阖着眼,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大王蝶在它的头上方盘旋飞舞。
独眼狼王走进蘑菇圈。
期待已久,渴望以久,水到渠成地偷情。它生命中的第一次,在蘑菇圈里……
狼孩叼着泉水泡软的肉回来,打断杏仁眼的回忆。
它们开始进晚餐。
二
林田数马愈想愈觉得有必要问清楚,朱敬轩是不是救人心切而看走眼。朴美玉绑架少爷绝不会是为去开什么客栈吧?
“你看准是他们?”林田数马问。
“没错,我还看见那匹大红骡子……”朱敬轩说,“朴美玉骑着大红骡子。”
林田数马问朱敬轩,他们开客栈做什么?
朱敬轩一个劲挤鼓眨鼓眼睛,想不出所以然来。朴美玉起初绑架少爷是为报复大太太,也捎带报复我朱敬轩。目前出现了预想不到的情况,她带着洪达开起客栈,难道她不想报复啦?
想想这也讲不通,不想报复就该放少爷回来呀!更令人费解的是,她带着票时间可不算短了,哪个绑架者老养着票呢?这就不得不让人对绑架者的动机产生怀疑。
“没有明确的目的,天下有这样绑票的吗?”林田数马说。
“是啊,没有。”
“动脑子想想。”林田数马说。
绑架者朴美玉缜密地想过,开始绑架朱洪达就是报复朱敬轩大老婆,让她为自己的淫威付出代价。事情发展过程中,突然有了转变,她得知自己的眼球是林田数马派人抠掉的,报复的范围扩大到林田数马。朴美玉自己也搞糊涂了,绑架朱洪达又怎样报复得了林田数马,起码不想杀死这个无辜的男孩,要杀就杀作恶者林田数马本人。
后来,朴美玉非但不想伤害朱洪达,相反倒想放他走。朱洪达的所做又使她没有想到。
“我和你当胡子!”朱洪达说。
“当胡子?”她吃惊这么小的孩子竟有如此奇怪想法。
“骑马挎枪比读私塾好。”朱洪达不愿读书。
这样就给朴美玉出了一道难题,朱洪达还不到去杀杀砍砍的年龄,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长大。大林镇给寡妇当假丈夫,也是出于对朱洪达的考虑,如此缘故,林田数马和朱敬轩再聪明也难揣测到。
“我实在想不出来。”朱敬轩说。
林田数马终归比朱敬轩聪明,他联想到了自己的眼睛,朴美玉的眼睛,小松原弄来的狼眼睛……依希感到朴美玉绑架自己的儿子不那么简单了。
“或许朴美玉知道了黑龙会的人抠她眼珠,是我指使的。”林田数马心想,但没说出来,他不打算对朱敬轩说这些。
“太君,还是赶快救少爷吧!”朱敬轩迫切地说。
“救,你说怎么救?”林田数马问。
“派兵去大林……”
“剿?”林田数马皱眉头。
朱敬轩咽下要说的话,等待宪兵队长做决定。
“逼急了朴美玉撕票怎么办?”林田数马说,“没弄清楚小客栈里的情况前,不可轻举妄动。”
朱敬轩思量,觉得林田数马说的对。
林田数马做出安排:让朱敬轩先回家等消息,派井上泉曹长秘密到大林镇探听虚实,然后再做行动部署。
“行动时要带上我呀!”朱敬轩恳求。
林田数马不耐烦,扬了扬手,朱敬轩知趣地离开。
井上泉曹长被叫到宪兵队长室。
“你带两个人去大林,找到那家客栈……”林田数马面授机宜。
半日后,三个化了妆的日本人走进天地人小客栈。
“诸位住店?”客栈老板娘问他们。
井上泉曹长汉话说的不好,另一个能讲流利中国话的宪兵说:“看看你这儿的条件,有单间吗?”
“对不起先生,单间有人住了,通天大铺怎么样?”
“我们看看通铺。”宪兵说。
井上泉曹长此行侦察,也可见机行事,有机会就直接击毙朴美玉,解救出人质——朱家少爷。
客栈老板娘引着他们三人入了后院,进了一间大屋子。
“这间最好的了,房间朝阳,炕热乎。”客栈老板娘说。
“可以。”宪兵说。
三个宪兵住下来。
“你家老板贵姓啊?”宪兵一边填写店簿子,像似不经意地问问。
“我没男人。”客栈老板娘说。
宪兵装出没什么目的,随便说:“你好像有个孩子。”
“我是寡妇,没孩子。”客栈老板娘说。
“哦,对不起。”宪兵客气道。
宪兵探知,小客栈只老板娘一人经营着,没有朴美玉和朱家少爷的影子。
“客栈根本没有他们。”林田数马对朱敬轩冷着脸子,说。
“出鬼喽,我亲眼所见呀!”朱敬轩惑然。
“你怎么解释?”
朱敬轩沉吟片刻,说:“那他们定去了魔鬼沼。”
“魔鬼沼?”
“朴美玉的老巢在魔鬼沼。”朱敬轩肯定地说。
井上泉曹长奉林田数马之命去了魔鬼沼,这次有收获,探明朴美玉和少爷的确藏在魔鬼沼。
林田数马立即做了部署,军警宪特联手,包围魔鬼沼,捕获匪首朴美玉,救出少爷。
几日前,朱敬轩出现在大林镇,引起朴美玉的警觉。
“我们得马上离开。”朴美玉对客栈老板娘说。
“怎么啦?”
“仇人盯上了我们。”朴美玉向客栈老板娘说了为什么离开。
朴美玉和二龙戏蔓趁夜深人静,悄悄离开大林镇,进入了魔鬼沼。
那日,朴美玉、二龙戏蔓外出归来,接近魔鬼沼时,黑压压的枪口对准他们俩藏身的芦苇塘。
“你快钻进魔鬼沼逃命,我来挡住他们。”
“不,大哥我和你走!”二龙戏蔓说。
“快走,好兄弟,他们抓的是我,别误伤了你。”朴美玉说,“你爹就在外面,你喊他,他不会杀你。”
“不!不!我和你在一起!”
“到了这个时候,我该告诉你实情,林田数马才是你亲爹,他派人抠去我一只眼珠,因此我要杀了他……现在看是不可能了,来世再见吧,二龙戏蔓兄弟。”朴美玉喊着冲向包围他们的敌群。
突然,朴美玉从骡子上跌下,那懂事的大红骡子急忙趴下……二龙戏蔓见没人爬上来,心里一阵紧缩,明白他眼里的大哥——朴美玉已死。他掉转马头,喊叫着拼命冲出来。
“洪达!我是你爹敬轩啊!爹救你来了。”朱敬轩看清自己儿子后冲到前面,喊着:“洪达……”
二龙戏蔓先是一愣:敬轩?爹?洪达是我吗?当他瞟见血泊中的大哥朴美玉,泪水涌出眼眶,举起八音手枪,对准那个叫朱敬轩的人……
枪响,朱敬轩中弹,栽下马去,再也没动弹一下。
二龙戏蔓举枪瞄向林田数马。
“八嘎!”宪兵队长林田数马的军刀凌空劈下。
顷刻,机关枪、二十四响盒子枪,手榴弹,一齐扑向二龙戏蔓,他被撕得粉碎。
骑在马上的林田数马望眼仰面朝天死去的朴美玉,见她那只独眼还圆睁着,他心情很复杂,突然拔出手枪朝天鸣放。
砰!砰!砰!
林田数马为什么朝天鸣枪,此时此刻想的是什么,没人知道。
三
曹长江岛不信是韩把头一个人睡在屋子里,猛闯进来。
“太君,你们找什么?”韩把头坦然自若地从狼卵皮烟口袋里舀出一锅旱烟,礼让道:“不抽一袋,蛤蟆烟和叶子烟两掺儿……”
曹长江岛用手挡开,目光扫遍室内各个角落,没发现什么,对韩把头说:“我们来抓捕索菲娅。”
“太君,我这里哪里有什么索菲娅。”韩把头说。
随来的两个宪兵在室内查找,挪动可疑的东西,一切可能藏住人的地方都找了。
韩把头镇静自若,悠闲地抽烟。
“报告,没有!”一个宪兵说。
“看见索菲娅立刻到宪兵队去报告,”曹长江岛问韩把头,“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韩把头说。
“走!”曹长江岛叫上同来的宪兵。
“太君你们不再仔细搜搜?”韩把头说。
曹长江岛带人走出狩猎队院子。
老姚边擦额头上的汗,边走近韩把头,低声说:“吓死人了,我以把你们堵在被窝里。”
韩把头自负地笑笑说:“那么轻易。”
自从索菲娅到韩把头的卧室来,他就有所防备。造屋时,韩把头在自己卧室里修了个暗洞,把贵重物品藏在里边,本来是为防胡子抢劫,很少有人知道有此洞,要说知道吴双知道,他人已不在了。
“她呢?”老姚问。
“在屋里呀。”
“小日本他们没发现?”
“发现了我还能站在这儿和你说话?宪兵是吃哪碗饭的哟!”
“那不是她会变吧?”老姚奇怪。
“你跟我来。”韩把头叫上老姚,“到我屋里来。”
老姚随着韩把头进屋。
曹长江岛带宪兵走出狩猎队院子不远便停下来。
“盯住这个院。”曹长江岛手指狩猎队院子,“索菲娅肯定在里边。”
在亮子里宪兵队里江岛是一只公认的狐狸,绰号代表了他,职务不高,只是个曹长,却被林田数马经常委以重任。
今天来狩猎队,进院时老姚阻拦给韩把头藏起索菲娅赢得时间。
“日本人来啦!”韩把头听到老姚的声音,像风吹落一顶帽子从索菲娅的身子上飘下来。
索菲娅呆愣。
“快下地,带全你的东西……”
索菲娅已经来不及穿衣物,抱在怀里,钻进韩把头为她打开的暗洞。
曹长江岛闯进来,也并不是韩把头眼见的什么也没发现,其实不然,狡猾的江岛有了重大发现,一把桃木梳子躺在炕里。
韩把头是个秃子,几乎没几根头发,梳子显然用不上。
“女人!”曹长江岛狐疑。
为不打草惊蛇,曹长江岛不露声色,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带宪兵离开。
“啊,严丝合缝,很巧妙。好,好。”老姚赞不绝口。
“好什么,快憋死我啦!”索菲娅爬出暗洞,怨怼。
“委屈你啦。”韩把头歉意道。
“躲过这一劫就好。”老姚说。
韩把头的眉头还没打开,神情忧郁。
“大哥,你?”老姚发觉韩把头有什么心事。
“日本人不是那么好唬弄的。”韩把头说出心中的疑虑,“我琢磨着啊,宪兵不是路过这儿。”
“你是说他们早有……”老姚说。
“宪兵闻到了气味,特意来的。”
“可是,他们走了呀!”
“那个曹长的眼神告诉我,他们要盯住狩猎队,怀疑索菲娅就在我们这儿。”韩把头说。
“是不是多虑了大哥,哪个宪兵不是用狐狸的眼光看咱中国人,野狗似的盯着咱们,别屌他。”老姚说。
“此事没完,日本宪兵还要回来,我们得想个辙儿。”韩把头看眼索菲娅,“要藏更严实些。”
索菲娅一脸的无耐。
“老待在暗洞里整日不见阳光,憋了八屈的那哪成呀。”老姚说。
韩把头再一次望索菲娅。
“要不下山吧,找个镇子躲一躲。”老姚建议。
“找不到根儿我不走。”索菲娅开口。
韩把头和老姚对望一下。
索菲娅又说:“我宁愿待在暗洞里。”
她是铁了心,不见到韩根儿索菲娅怎么会走呢!几年不见儿子,好容易有了他在狼群里的线索……作母亲的心情可以理解,根儿在狼群里怎么样,更让她忧心如焚。
“我要见到根儿。”索菲娅说。
韩把头说:“老姚,我们一方面防备着点日本人,一方面抓紧找根儿。”
索菲娅走向暗洞。
“你这是?”韩把头讶异。
“我进去……”索菲娅说。
“不用这样,你待在屋子里别出去,我在院子里安排好人,宪兵一来就给你吱呼,到时候你再钻进去不迟。”韩把头说。
曹长江岛布置两个宪兵在林子里秘密监控狩猎队院子,自己下山回亮子里镇,他要向林田数马队长报告,索菲娅可能藏在狩猎队。他心里清楚,宪兵在关东土地上蟹子一样横着走,有时候也不是横行就可霸道起来,特殊情况下,需要有所顾及。譬如眼下,森山老林的,又是狩猎队的驻地,他们手里都有枪,且都精于用枪,三个宪兵怎是数倍狩猎队员的对手!
下了玻璃山,曹长江岛策马疾奔。
回到宪兵队,才知林田数马去新京参加宪兵司令部召开的紧急会议,曹长江岛只好等林田数马回来。
四
杏仁眼难以实现自己的愿望——带狼孩回到领地去。
在树洞里睡了一夜,准备早晨起来去找白狼的族群,杏仁眼睁开眼睛,它发觉自己的两条后腿不听使唤,严酷的事实摆在面前:瘫痪了。
也不知道狼患不患脑血栓病,杏仁眼再也站不起来。
狼孩还不知道狼母亲怎么啦,叼着它的尾巴试图帮助杏仁眼站起来。几次努力都失败了,杏仁眼失去信心,它趴卧下去,不再起来。
狼孩出去了,他要去捕杀鲜活的动物给杏仁眼吃。
杏仁眼独自在树洞里,眼里噙满哀怆的泪水,动物没有死亡的概念,但是作为狼,它们在自己身体不行时,愿意成为同伴的食物。其实,也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每只狼的命运结局都一样,不成为天敌的猎物,就成为同伴腹中物。
所幸的是杏仁眼有机会选择做同伴的食物,于是它噑叫。
嗷呜——呜——!嗷呜——呜——!
韩把头听到狼的噑叫,正面对一堆白骨。他不知是何人的白骨,狼把一个人啃得没留一丝肉。
白骨旁有一只睡袋被撕毁,洁白的羽毛雪花一样铺满地。
“是什么人?”韩把头猜想。
他绝对不会把白骨和自己的朋友联想在一起,就更没往小松原身上想。
按山里的规矩,韩把头葬埋了白骨,然后在坟旁的树上刻个记号,以便白骨的家人来找。
嗷呜——呜——!
“狼怎么啦?”韩把头从来没在白天听到狼这么凄凉的嗥叫,假若在夜晚听到狼叫就不奇怪了。
多年与狼打交道,他能准确辨别出狼叫声的意义。呼唤同伴的坦然,祭月的悲怆,怀念的哀伤……此时听到是怎样的一种叫声啊!
嗷呜——呜——!
韩把头百思不得其解,嘟囔一句:“听来叫人心酸。”
嗷呜——呜——!
在白狼群的领地,狼王蹓蹄公狼竖起耳朵,它听见杏仁眼的叫声,呼唤它,有些躁动不安。
今年才当上王后的长毛狼,用一种自私的眼光凝望蹓蹄公狼,狼王很爱它娇媚的小新娘,似乎懂了它的意思,重新趴卧下来。
韩把头觅狼叫声而去,攀登上崖顶,远远地看见那个特大树洞。
杏仁眼的耳朵尚未完全失聪,听见渐近的脚步,暂停噑叫,缩回树洞,隐藏起来。
韩把头走近树洞之前,打开猎枪的保险机,做好对付猛兽的准备。这种树洞多是熊的住所,虽然没到蹲仓季节,熊提前到树洞里也说不定。走向可能有熊的树洞需要胆量,谁也无法预测将要发生什么。
韩把头端着枪瞄准树洞,只要野兽一露头,立即击发。他心还是忐忑不安,终是没大底。
树洞一步步地近了,还差两丈远,假定树洞里有熊这是安全的极限了,不能再向前走半步。站在此位置一旦熊扑过来,还有逃生的空间。
突然,一团白绒绒的东西进入射击范围,韩把头看出不是一只熊,是一只狼,他贴近扳机的手指松弛开,他没立即射击。
杏仁眼爬出树洞。
韩把头看见一只后腿瘫痪的老狼。
杏仁眼面对枪口现出异常平静,一点都不回避猎人的目光。
人与狼对视些许时候。
“先前是它在嗥叫?”韩把头揣测着,问杏仁眼:“你为什么这样?”
主动爬到猎人的枪口前,韩把头茫然的目光望着它,猜不出它要干什么,就等待它往下做什么。
杏仁眼刚爬出树洞,前腿呈站立姿势,现在跪下去,然后求助的眼光望着韩把头。
“你要干什么老伙计?”韩把头使用了亲切的字眼。
奇异的人和狼的对话开始,韩把头用语言,杏仁眼用眼神。
“让我放过你?”
杏仁眼没反应。
“喔,我帮你治腿?”
杏仁眼还是没反应。
“那你要做什么?”
这时,杏仁眼吃力地转回头,望向树洞。
韩把头这一望,惊愕。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一闪,躲入树洞深处。
杏仁眼再次望韩把头,眼睛眨了眨。
“喔,喔。”韩把头慢慢放下枪,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树洞。脑海迅即闪过:“喔,根儿。”
不知哪位读者有什么高招给韩把头出出,他往下该做什么?给你一点思考时间,我们叙述一下狼孩。
狼孩从来没见过枪,对这个冰凉的铁器他也有些恐惧,显而易见是生之俱来的。构成生命是性爱、食物、疾病、苦难、恐惧、死亡……狼孩对突然出现的韩把头,充满恐惧感。
杏仁眼爬出树洞,他想跟出去,杏仁眼用尚还灵活的尾巴有力地抽打狼孩一下,这种肢体语言完全被狼孩领会,尾巴告诉他:
“你不能出去,危险!”
杏仁眼和韩把头对望时,狼孩一边偷看。狼不会照镜子,或者说没镜子可照,那它们如何知道自己长的什么模样?是河水吧?饮水时借着河水看自己的容貌。狼孩比狼多一个功能,会对象化,不久前他玻璃山林间邂逅索菲娅,发现与自己长得一样的动物,眼前又出现一个。
狼孩的目光与韩把头不期而遇。
“啊,狼孩!”韩把头大脑那片空白如云一样飘走,他迅速回到现实中来,狼、树洞、狼孩……他清楚面对的是什么。见到狼孩的刹那间,他的大脑被突如其来的事物海啸一样淹没,现在海水完全退去。他自言自语地:“告诉索菲娅!”
韩把头跑离开山崖顶,像一只撒欢的小鹿。几十年来他都不用蹦跳的步式走路了,尤其是到不该用蹦跳走路的年龄,蹦跳着下山。
“找到根儿啦!”
韩把头就想喊,他呐喊。
大山回荡着声音:“找——到——根——儿啦!”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