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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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记者秋告别了福有老人,离开了贲家沟。街上静悄悄的,路过村长家时,他很想进去告别一声,很想再见见楚楚,但一想到那两个黑衣人,怕打扰了他们,给他们带来不便,便恋恋不舍地没有进去。

    在福有老人家住了一夜,他已采访到他想采访的东西,虽然和他从报纸网络上收集到的差不多,但还是有一些那些材料中没有的内情。

    贲家沟的学校在普九检查时,被列为危房建筑,上面说给一部分扶贫款,让村民们集一部分资重新盖学校。可村民们的集资款收齐了,上面的扶贫款却迟迟没有到位,都三年过去了,学校仍然是危房。这时候,上面让搞村民自治,村民们就选阮刘子当了村长,阮刘子在竞选中许诺,上任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重建学校。然而,旧村委却一直拖着不交接,他让公布账目也不公布,他让交出村民的集资款,也死活不交。后来,阮刘子才从知情人嘴里得知,集资款早让村支书和前村委招待上面的人吃喝光了。阮刘子便去找上面,可一个要找的人都找不到,不仅找不到,还贴了一屁股的路费,实在贴不起了,就懒得再找了。

    阮刘子不找了,半路里却杀出个黎路顺来。这小子十九岁了,仗着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次次找乡里要扶贫款,找乡里告前村委和支书的状。乡里对他说扶贫款根本没拨到乡里,让他有本事到县里找去,他就一次次到县里找教育局。县教育局又推说,扶贫款是某副县长管着,让他去找副县长,他就又一次次去找副县长。找得副县长烦了,说他患神经病,一见他来了就关上门,不让他进办公室,他就在外面死等着。一旦有人进副县长办公室,他就跟了进去,或者副县长一旦出来,他就跟在屁股后面要扶贫款。找到后来,副县长真被他找怕了,实在躲不过,他进了办公室,就把他推出来,他跟在屁股后面,就把他推一边。最后一次找罢,他终于绝望了,再没去找那副县长。

    两个多月前的一个早晨,县政府大门口挂的牌子被人摘了,摘掉牌子的空白处,用红漆写下一行标语:“打倒贪官,清除腐败”。

    有人居然敢摘县政府的牌子,这在县里不啻是惊天大案,县主要领导亲自挂帅,一定要破获这期别有用心,事关全县和谐稳定大局的案件。这时候,那位曾受黎路顺不断骚扰的副县长提供了线索,一口咬定摘牌子的事非黎路顺莫属,于是公安干警出动,到贲家沟将黎路顺一举抓获。

    黎路顺被带回县公安局审问,不料这黎路顺看英雄传奇看多了,要当硬骨头革命英雄,任凭软硬兼施,就是不承认他摘了县政府的牌子。审问到最后,不但不承认,还破口大骂,骂审问的干警刑讯逼供,骂他们沆瀣一气,是村支书和前村委的黑后台。审问不下,黎路顺就被送进看守所,在看守所黎路顺绝食,一连两天高烧昏迷,看守所怕出了人命,赶紧汇报局里,局里又请示县领导后,将黎路顺送到县医院治疗。谁知黎路顺高烧一退,头脑一清醒,就拔掉输液针头,要找公安局的人拼命。公安局再次请示县领导后,觉得这个人精神不正常了,于是将黎路顺从县医院送到了地区精神病院。

    县政府大门口的牌子被摘,还写下“打倒贪官,清除腐败”的标语,这自然是人咬狗的新闻,吸引了四面八方的记者。报道一出,报纸纷纷转载,网上竞相评说,一时间舆论大哗。为了平息舆论,县公安局请来了公安系统的记者,重新作了报道,说以前报道严重失实,公安局从来没有刑讯逼供,黎路顺自己精神失常了,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治疗云云。随即网上又是一片热吵……

    秋所在的报纸也曾转载,看到后来的报道后,报社为对转载负责,这才派他下来实地采访。Y县对此事十分敏感,知道秋这家报纸向来厉害,不会轻易受后续报道蛊惑,一定会有所动作,便在广州设了眼线,盯着这家大报的动静。虽然秋借“五一”长假而来,但还是被县里侦察到了,在村里不时派下人来,只要发现有记者来,就想方设法阻止采访。派下来的人还放出风去,谁要接受采访就有好果子吃,所以村里人对黎路顺一事噤若寒蝉。

    这些情况,一些是秋从福有老人口中得到的,一些是秋后来了解到的,比如负责审问的公安局副局长和贲家沟的支书是姑舅关系,和分管扶贫款的副县长是连襟关系,但是真是假还有待进一步证实。

    昨晚秋紧挨着老人,睡在黎家冰凉的石板炕上,老人终于敞开了肺腑,但思绪很不稳定,说着说着就忘了,经他提醒一下,才噢地一声又想起来。仰望着黑乎乎的屋顶,老人的讲述充满哀叹,最挂记的是医院里的孙子,也不知病看得怎样了。也就在这个时候,老人告诉了秋孙子住在省城哪家医院,由父亲和两个姐姐陪护着(黎路顺的母亲几年前已去世),此前之所以不告诉他,是自从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之后,县里的态度有所转变,只要他们不告诉记者孙子治病的医院,不再继续闹腾,事情就算到此为止,看病的费用由县里全部报销。孙子年纪还小,不谙世事人心,而他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什么没有经见过,虽然觉得孙子冤枉,自己差点害一场大病,但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他只能忍气吞声,让一家人按县里的意思来。

    说着老人哽咽起来,用手搓抹着双眼。秋本想问一下县政府的牌子,还有那红漆写下的标语,到底是不是黎路顺干的?如果黎路顺真被冤枉了,那又会是谁干的呢?可是,听着老人的哽咽声,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哽咽过后,老人突然转换话题,深叹口气说,楚楚,那可是个好闺女呀!

    此时夜已深,秋想老人转换话题,是不愿再谈了,便顺着老人说,您说得是,楚楚是个好闺女。时候已经不早了,大爷咱们睡吧。

    可是秋并睡不着,下一步该怎么行动?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先去找黎路顺,采访完黎路顺父子,再采访他所在过的医院,然后杀个回马枪,重新返回Y县来采访那位副县长,采访那位公安局副局长。但他马上又忧虑了,凭此次肩负的任务,凭一个记者的职责和良知,他的决定是完全对的,应该把黎路顺事件追踪下去,揭露事件最真实的内幕,为黎路顺申冤,还黎路顺一个清白,给社会一个公平正义的交代。可一想到老人息事宁人,不愿再受气受累,并且把他当贴心人,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违背了老人心愿?如果将来无所顾忌地报道出去,又会给老人一家带来怎样的后果?老人一家不过平头百姓,面对的可是一方官吏啊!

    听着老人渐起的鼾声,秋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一夜未睡好的秋,此刻背着背兜正站在村口路边,瞭望最后一眼贲家沟,目光顺着曲曲折折的街巷而去,寻找着福有老人的院落,寻找着阮刘子村长的院落。一想起夜里福有老人对楚楚的夸赞,想起楚楚的爽快、伶俐、动人来,秋就生出一种强烈的愧疚,他不该这样不辞而别,不该不再见一面楚楚。就此一去,他不知道以后还再来不来贲家沟,还能不能再见到楚楚了?

    正愁思万端,一辆黑色的小车驶出村口,令秋毫无防备,这半天他也没注意到。他感到小车来得蹊跷,莫非是来追自己的?随即,他看到村口不远的山梁上,飘出一件粉红的衣衫来,一看那衣衫他心里咯噔一声,那不是楚楚吗?他一下子似有所悟,掉转头就逃,想绕到一条岔路上,躲开驶来的小车。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小车照直开过来,在他面前嚓地停下,昨天曾见过的一个黑衣人,从车上笑嘻嘻地下来。

    请上车,老冬。那人走到车后,拉开后车门说。

    怎么,你们要劫持吗?秋僵持了说。

    老冬,你说什么呀?那人满脸不解道,是楚楚让我们捎上你的,你是楚楚的表哥吧?秋一听都明白了,忙缓和了脸说,是啊,我是楚楚的表哥。那人放声大笑,那我叫你老冬你还发愣,还说我要劫持你?我还以为弄错人了,把我也搞懵了。

    于是告诉秋,昨晚他们在村长家住,把他给撵出去了,住在别人家里,很是对不起。今早他们要回县里,楚楚说他也要到县城,去看另一家亲戚,可去找他吃饭时,谁知他已经走了。楚楚说他这表哥当的,走也不打声招呼,便叫他们追上他,把他捎到县城去。因为贲家沟坐很不方便,搞不好走上大半程的路,才能搭上一辆进城的班车。

    这鬼女子!

    秋在心里感叹道,楚楚这样做看似危险,但是实际上安全,不会轻易引起他们怀疑。他回头望去,楚楚还站在那山梁上,粉红的衣衫被风张起,像一片淡淡的火似的。秋使劲地摆摆手,然后钻进小车。钻进小车后,他才发现另一个黑衣人坐在驾驶座位上,咧开嘴冲他一笑,说车门没关紧,让他把车门关紧了。

    等外面的那个黑衣人上车后,小车呼地一下开了。那人在驾驶副座上坐定了,就掉后头来问,老冬,你真姓冬吗?我知道有姓夏的,姓秋的,但没听说过姓冬的。楚楚说你姓冬,我说不对吧,应该是董吧?可她说不是,就是姓冬,冬天的冬。

    秋想,也许楚楚是胡诌的吧,可她胡诌对了,他的一个同事就姓冬,一个朋友也姓冬,便说楚楚说得没错儿,他的确姓冬,这个她还能错了?

    那人顿时瞪大了眼,真有这个姓?

    秋说,如果你觉得没有,回去查查字典。

    那人哈哈笑道,查什么查,姓冬也好,不姓冬也罢,反正你是楚楚的表哥,也不是球记者,我们遵命就是了,一定把你捎到目的地。

    秋说,如果我真是记者呢?

    真是记者?那人顿了一下,又哈哈大笑,真是记者也捎你,谁让你是楚楚表哥来,那鬼女子得罪不得,得罪了,我们再来了会唆出狗来咬我们。说着,把脖子伸长了,打量着秋放在后座上的背兜问,哎,老冬,楚楚说你这表哥在省城工作,一看行头就不一般,就见多识广。你说,我们干的是甚事?我们本来管的是矿,听说这里有座煤窑自燃了,下来了解自燃情况的,却让我们侦察记者,只要记者在我们眼皮底下采访了黎路顺家的人就是失职,就要给我们处分。你说,这他妈的与我们有球相干,简直是草木皆兵,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吗?

    秋一本正经了说,怎么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你别胡说,保持社会稳定匹夫有责。

    那人也自觉漏嘴了,连忙点头道,对对对,保持社会稳定匹夫有责,还是您见多识广。

    秋转而问,煤窑会还自燃吗?

    哎呀,怎么不会自燃?

    见秋对煤窑自燃挺感兴趣,那人表现得颇为激动内行,像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平等对话的机会。他说确切地讲,是煤窑里的煤自燃。这一点儿也不稀罕,堆积在外面的煤会自燃,煤窑里的煤也会自燃。这自燃啊,主要是煤与空气接触发生氧化,一方面使煤的温度升高,一方面又使煤的燃点降低,用不着点就自己着火了。给你咋球说呢,就和堵在坝里的水一样,憋憋憋憋的,憋到一定时候就决坝,就呼隆隆暴发出来了。

    噢,原来是这样!秋点点头,他想自燃,黎路顺是不是自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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