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由心生。起初,周素就是从他脸上看出,他是个善良的人,有一定的责任感,所以虽然没有大学里谈恋爱那样的火热,那样的相吸,那样的电流奔涌,觉得这人条件也不错,差不多就行了,毕竟自己过去也曾有过滔滔激情的日子,该平静地生活了,就嫁给了他。
日子也曾有过磕绊,各自了却一段情,多少都有暗伤的,难免要带进婚姻里来。周素也曾想过,如果不是这个男人,换个人会怎么样?那时候,总以为自己还年轻,还有多样的可能,总是抱着不算脱离实际的幻想。可也仅此而已,日子还是得过且过了。
不知别的女人是什么时候结束幻想的,跟年龄有关吧,当自己红颜老去,没有资本了,还能有什么想法,没用。周素不再幻想,彻底塌下心来,是五年前,她得了一场大病,做了一个手术。那时候,母亲早不在了,父亲身体不好,哥哥和妹妹都生活在外地,儿子还要上学,多亏了林默生,白日夜里地忙,晚上就租一个折叠床,在她的病床边,和衣而卧,随时侍候。那床是塌陷的,睡得他腰疼。等她出院的时候,他瘦了十斤不止。就是这件事,使她还有些飘浮的心受到了触动,知道林默生这个男人,关键的时候,对她是全力以赴的,她看到了他的善良的具体表现,她明白了婚姻的意义,婚姻的重要,人们只想到围城对人是一种禁锢,却忽略了围城于人也是一种保护。
五年来,日子跟以前并无大差别,甚至因为近两年,儿子上大学走了,她显出孤独寂寞来,但她心里是踏实的,抱定生活就这样流水向东,低回百转,但一直向东,她没有想过还有什么别的可能,自己没有,林默生也不会有。但是,现在,林默生似乎有了什么,至少是有一桩秘密。夫妻间无话不说,可总有不能说的事。年轻的时候,她不这么认为,傻乎乎的什么都跟丈夫说,听到单位里的中年人说不能跟老婆说实话,她就抱不平,心里不服。过上一些年,生活经验告诉她,别人总是对的,就是不撒谎,适当保持缄默,也是生活平静的保障。在学校办公室里,她经常听到老陆在电话里跟老婆撒谎,有时候,她讨厌他那副嘴脸,那嘴脸很影响女人对男人的信心,但有时候,他的谎言性质是善意的,她也莞尔一笑,表示理解。
周素是准备理解林默生的,可丈夫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呢?
这几天,她勒细了心思,总在寻找蛛丝马迹。林默生仿佛在躲闪着什么,越怀疑越像,他在极力伪装内心的平静,伪装生活一如既往的平淡。他晚上有饭局回来晚的时候,她就到他睡的屋子里,翻抽屉,看他是不是在吃什么药,可里面只有儿子以前治鼻炎吃剩的药。她也留心卫生间,有关林默生的东西,除了牙具,一把塑料小梳子,一瓶大宝SOD蜜,就没什么了。一天早晨,他蹲厕所的时候,她翻了他的公文包,头一回干这事,心里一急,又发热出汗了,可包里没有药物,几张票据,没有一张来自医院。
那么,还有可能藏猫腻的地方,就是办公室和车里了。办公室她是没打算了,她从不去那里,也没有什么理由去,去了也不一定能有机会翻到抽屉,也显得没素质。车里,她是不想放弃的。林默生这台车,她一年坐几次也是有数的,有时是陪客人,有时是逛街,有时一家人去看桃花。现在要找个什么理由呢?没来客人,没时间逛街,桃花也没开呢。
刚好有了一个机会,办公室的小尚有两张剧院的票,有事去不成了,就把票给了周素。周素中午就给林默生打了电话,让他晚上不要有别的安排,陪她去看演出。难得有这样的时候,一起去影院或剧院,前几年是买碟在家看电影,现在是上网看。林默生倒也积极配合,下了班,开车来拉上老婆,先去面馆每人吃了一碗面,才慢悠悠去往剧院。路上,周素说,下车买点爆米花吧。“你想吃?”“我想吃。”“里面肯定有卖的。”“没有,电影院有,剧院没有。”这一点,周素是清楚的。林默生就把车停在路边,到一个卖报卖饮料充话费的小亭子去了,那里当然也卖爆米花。周素迅速拉开副驾位前的工具箱,她早就把车里看遍了,没有能证明她猜疑的东西,就剩这里了,可里面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不相干的东西。
周素呆了一会儿,林默生就回来了。他专心开着车,她扫一眼他,把印象放在心里琢磨起来。他的表情淡淡的,越是淡,越是让她觉得掩盖了什么。是她多心,还是真的无事?或者他藏匿得太好。
剧院里上演的是本地演艺公司排练的专题节目,内容是关于援建北川的。还不错。这期间,林默生去了两次洗手间。周素的心思飘忽不定,一会儿在舞台上,一会儿在林默生的问题上,一会儿在自己的心里。这个男人其实还是有他复杂的一面,有她不了解的一面,他性格不像她那样直来直去,在机关里混,总要多一分委曲或圆滑,对老婆瞒一点事,还会弄得露出马脚吗?
一个小时的演出结束了,一台说唱加小品的节目,两个竟都没有一个整体印象,看得支离破碎。他问那个地方怎么样了,她说不清;她问另个地方怎么样了,他也说不出什么。他说:“你一次也没出去,都看了,还说不清?”她说:“我更年期,头昏,记性不好。”“瞎说。”他瞥一眼她,也不知是指她对他的问题瞎说,还是指她自嘲更年期。
出了剧院,都一愣,外面竟然弥天大雾。这城市,除了刮风,大雾也是重要的经常重复的气象特征。有时早晨醒来,窗口白白的,被在外面拿厚重的塑料膜封了似的。有时雾在白天,忽然从海上飘来,空气湿润润的,凉凉的,要是雾只有百分之七八十的浓度,山尖楼角霹出头来,真像仙境似的,这样的时候,周素总是心情很好。可是,晚上的雾,鬼气沼沼的,令人心里没底。
车子在雾里极慢地行进。周素和林默生都睁大了眼睛,盯着路面,路灯是模糊的,十米以内的树木和楼房还看得清,再远就是一片白了。不,还染着城市的灯红,是白里透红。林默生说:“我开车,我看路就行了,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周素仍盯着前方,拼命想穿透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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