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像花儿一样-幸福像花也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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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我们军区大院出了两个人物。

    一个是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荣立二等功的林斌。林斌参战那会是名副连长,在老山战斗中,带领侦察排直捣敌人的腹地,一举捣毁了敌人的团部,为部队大举反攻老山立下了汗马功劳。战斗结束后侦察排荣立集体一等功,虽然那会儿,一个排只剩下了十几个人,但这并没有影响侦察排的荣誉。

    林斌是军区原林副司令的儿子。林副司令早年间是在枪林弹雨里滚出来的。虽然离休了,但身子骨还算硬朗,经常拄一根拐棍,噔噔地在院子里散步。

    儿子林斌成为英雄的消息早就传回到了军区,认识的人见到林副司令时,便夸奖道:林老,真是虎父无犬子呀。祝贺祝贺。

    林老却一脸漠然,不屑地回一句:这小仗小功算个啥?然后再不多语,拄着拐又噔噔地走了,只留下个苍老的背影。

    林老有三个儿子,他一口气把三个儿子都送到了队伍上。老大在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中牺牲了,老二牺牲在了七十年代初的中印反击战上。林斌排行老三,在家里最小。所幸的是,林斌没有牺牲,成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功臣。听到这个消息,林老却很平静,噔噔地在院内散步,抬头望浮云飘来荡去,样子淡定得很。

    我们院另外一个人物就是白杨了。白杨的父亲是军区的宣传部长,正师级。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资历和林副司令没法比,但他生下白杨这个儿子,也算著名。

    白杨的著名是因为他太讨女孩喜欢了。从上高一起,他的魅力就得以彰显。白杨比我们高两届,我们上初二时,他就上高一了。那时的白杨骑一辆二八式凤凰自行车,车把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永远插一面小型国旗,国旗的颜色是鲜红的,衬得他一张脸也白里透红。他的头发经常耷拉到额前,差不多要盖上眼睛了,他就经常一甩一甩的。回力牌白球鞋,一条洗得发白的绿军裤,上衣是白色的确良衬衣,这是白杨标准打扮。黄军挎包作为书包,斜背在身上,书包里经常装的不是数理化课本,而是一本普希金或者莱蒙托夫的诗集。

    高一的白杨,在我们初中生眼里,简直就是一个男人的神话。他从来不正眼瞧我们,潇洒地骑着自行车在我们身边一闪而过。惹得一帮初中女生,脸红心热地呼喊白杨的名字。面对初中小女生,白杨连头都不回,甩一下头发,一躬身,自行车箭一样地射出去。他竟然双手撒把,两只手有节有律地打着榧子。

    白杨潇洒的背影,弄得初中小女生心旌神摇。她们喉咙里经常发出对白杨的赞叹:哦,咔,哦咔……

    白杨不仅对初中小女生不感兴趣,他对高一女生也不屑一顾。他的同班有两个女生,一个叫王坤,另一个叫白莉。王坤在班级里坐在白杨前面,白莉坐在白杨的后面。两人都暗恋白杨许久了,上课时,王坤不时地回头和白杨搭讪,一会儿借一把三角尺,一会儿又借一把圆规。总之,王坤是在没事找事,就是为了能够回头多看一眼白杨。

    看得白莉很不高兴,一次放学,白莉主动找到王坤谈了一次话。这种谈话,肯定是话不投机,两人竟在放学路上撕扯起来。一个人抓住对方衣领,另一个人抓住对方的头发,两个高一女生,像两只发情的小母猫一样,一边撕扯着对方,一边说:不要脸,不许你看白杨。另一个说:你算老几,白杨是我的。

    两人没命地抓挠着对方,后衣襟被扯了上去,露出两截白白的腰肢。我们这些初中生,就围在一旁观战,拍手叫好助威。小三子就喊:下腿,抱腰,撂倒她。另一个同学朱革子磕磕巴巴地喊:掏……掏她裆……

    众人就哄笑。

    两人为白杨仍不肯罢手,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

    不知谁喊了一声:白杨来了……

    两人似乎听到了一声命令,同时住手,向远处张望。那里根本没有白杨,连个影子也没有。

    我们站在一旁又一阵哄笑。

    王坤和白莉各自扯扯自己的衣襟,把自己的腰腹盖上。王坤哼了一声:白杨不是你的,告诉你白莉,你别做梦了。

    白莉跺下脚,手指着王坤的鼻子:你个小贱人,以后不许勾引白杨。

    两人恨恨地走了。

    看热闹的我们,也就随之散去。

    白杨到了高一下学期,我们发现他和高二一个叫刘圆圆的女生好上了。

    放学的路上,我们经常看到白杨的二八自行车后面坐着高二女生刘圆圆。刘圆圆长的和她名字一样,到处都是圆乎乎的,她还有着一头长发,她坐在车上,长发在她脑后飘舞,她双手搂着白杨的腰,白杨把车骑得飞快,刘圆圆嘴里发出“喔喔”的叫声,像一只鸟在我们身边划过。

    我们终于明白了,白杨喜欢成熟的女生,刘圆圆长得就很成熟,圆鼓鼓的身子,差不多都快把衣服涨破了。

    从那以后,我们经常看到白杨和刘圆圆成双入对,他们一起手拉手去电影院看电影,在旱冰场又一起滑旱冰。

    刘圆圆高中毕业那一年,没能考上大学,只考取了本市的一所卫生学校,学历仅属于中专。

    这一年白杨已经上高二了。

    他和刘圆圆的恋爱已经达到了如入无人之境。有一次我们看到白杨和刘圆圆两人在夕阳西下的小树林里竟然接吻了,两张湿漉漉的嘴唇,发出啵啵的声音。看得我们这些初中生,心里跟着一漾一漾的。我们都巴不得早日长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白杨早恋这事被他爸白部长知道了。有一天我们放学回家,看到白部长提着个木棍,满世界在追赶白杨,一边追一边骂:小兔崽子,让你不学好,嗯,让你不学好。

    白杨在前面跑,他跨开长腿,没几步就把白部长甩在了身后。五十多岁的白部长,体力明显不支,他停下来,呼哧带喘地骂:你个小兔崽子,不学好,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白杨已经一溜烟地跑出大院了。

    白部长提着棍子像一个败兵一样往回走。

    白部长一怒之下,还没等白杨高中毕业便把他送到了部队。白杨参军的部队在北部边陲,据说离我们这座城市有上千公里,且那里荒无人烟,只有漫长的边境线。

    从此以后,我们眼前白杨和刘圆圆的爱情暂告一个段落。

    我们上高二那一年,白杨竟奇迹般地从边防调到了军区文工团,当上了一名干事。原来,白杨在边防团短短两年时间里,不仅入了党,还提了干。

    据说这次把白杨调回来,是白杨妈四处求人的结果。白杨再不听话,毕竟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母亲不心疼谁心疼,白杨爸不管白杨的事,白杨妈就四处找人,终于白杨调回了军区,还一下子就调到军区文工团。

    我们预感到,白杨这下子就是虎落羊群了。

    军区文工团有许多漂亮女孩子,唱歌的,跳舞的,拉琴的,这些女孩子一个比一个漂亮。漂亮是搞文艺的基本条件。

    我们再见到白杨时,他似乎比以前长高了一些,也成熟了许多。绿色军裤,白色衬衣,一双钉了掌的三节头皮鞋穿在脚上,走起路来咔咔作响。他的头发还是那么一甩一甩的。他看到我们,头向上扬了扬,斜着眼睛冲我们说:你们还没混出来吗?他把我们上学称为混,我们心里不高兴,但嘴上不说什么,冲他笑笑,他冲我们打个指榧,咔咔地挺着腰身走了。

    我们听说,白杨调到军区文工团不久,就被舞蹈队一个叫大梅的女孩看中了。大梅疯狂地喜欢上了白杨。

    事件

    大梅本名叫王大梅。她们这批学员刚刚提干。大梅虽说是跳舞的,但长得并不纤细,有点类似于刘圆圆那种类型,像水蜜桃似的,二十岁左右的大梅水汪汪地喜欢上了白杨。

    其实白杨对大梅没感觉,他喜欢的是同在舞蹈队的杜鹃。杜鹃和大梅是一批提干的,长得小巧玲珑,一双眼睛又细又弯,笑起来像一对月牙,扎着马尾辫。白杨一见到杜鹃就喜欢上了。

    情种白杨,在调到文工团之后,他的爱情春天降临了。

    林斌凯旋回到了军区,庆功授奖大会在军区礼堂举行。

    大院的两个人物,林斌和白杨的重逢是在军区礼堂的后台。

    林斌穿着崭新的军装,和一些同样立功受奖的人员站在后台,准备上台领奖,白杨也来到后台,他要和几年未见的林斌打个招呼。两人各自先后参军,几年时间里,两人几乎没有交往。

    在后台两人认出对方后,他们拥抱在一起,拍了前胸,捣了后背之后,相互冷静地打量着对方。林斌望着白杨就说:没想到你小子也会提干。在林斌眼里,白杨就是一个公子哥。

    白杨歪着头,露出一口白牙,灿烂地冲林斌笑,他捣了一拳在林斌的胸前:你小子命挺大的,有空请你喝酒。

    两人正说话,雄壮的解放军进行曲响了起来,主持人用激昂的声音宣布:请立功受奖人员,上台领奖。

    林斌和受奖人员一起,列着队走上台去。

    白杨一直歪着头,在侧幕里望着上台受奖的林斌。

    受奖的最后一个节目,是文工团舞蹈队的女队员上台为英雄佩戴大红花。正巧,杜鹃为林斌佩戴红花。她有些紧张,在台下时,她听了这些战斗英雄的光辉事迹,这些事迹已经感动得她流了几回泪了,对英雄的敬仰让她紧张。她在林斌胸前别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她抬了下脸,愧疚地冲林斌说:对不起。

    林斌微笑着望着她一张因紧张而汗湿的脸,小声地:你叫什么名字?

    杜鹃就说:我是舞蹈队的杜鹃。

    杜鹃说完这话时,已经把红花别在了林斌胸前,杜鹃举起右手,给英雄林斌敬礼。林斌微笑着还礼。

    这段波澜不惊的小插曲,白杨根本没放在眼里,他的眼里只有灵动的杜鹃。舞蹈队回到后台,白杨拉过杜鹃还问:那个林斌冲你说什么了?

    杜鹃笑,笑弯了腰,半晌直起腰来冲白杨说:我差点扎了他的肉,老是别不上。

    白杨也笑了。

    站在一旁的王大梅不笑,她丢下一句:这有什么可笑的。然后挺胸抬头,噔噔地走了。

    白杨见四周没人,从兜里掏出一张电影票,塞到杜鹃的衣兜里,附在杜鹃耳边小声地说:明天请你看电影。

    白杨说完,手插在裤兜里,吹着口哨离开了后台。

    杜鹃脸红心跳地从兜里拿出电影票,是明晚七点整的电影,地点就在市文化宫电影院,影片的名字是《于无声处》。这是杜鹃自从来到舞蹈队之后,第一次有男人约她外出看电影。她们这些舞蹈队的队员,都是特招的文艺兵,十三四岁就被招到了军区文工团,和那些真正的舞蹈演员一起,摸爬滚打地训练,当满五六年学员之后,有机会提干,才真正地留在部队,成为一名舞蹈演员。以前还小,又是学员,自然不会有风花雪月的机会。

    杜鹃把一张小小的电影票揣进兜里,在那一刻,她一下子觉得自己长大了。她挺胸抬头地走去,一直到宿舍,她在兜里捏着电影票的手已经汗湿了。

    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饭。大梅回来了,把一封信递给杜鹃,不冷不热地说:杜鹃,你的信。

    大梅和杜鹃在同一个宿舍,在白杨没出现前,两人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自从白杨调到文工团之后,大梅水汪汪地喜欢上了白杨,她却发现白杨对杜鹃有意思,她和杜鹃的关系一下子微妙起来。这种微妙,只有当事的女孩才能细微地察觉到。

    杜鹃想都没想就大咧咧地撕开了信,一张电影票翩然地落在了地上。

    大梅弯腰捡起电影票,冲杜鹃道:谁要请你看电影呀?

    杜鹃正在读信,那信只有一张纸,纸上只有一行字:这是今天晚上的电影票,不见不散,林斌。

    杜鹃读着林斌的信有些惊愕,她没想到林斌会约她去看电影,他们只有在立功受奖的台上有那么一面之交。她拿着信,半晌没有转过神来。

    大梅一把抽走了她手里的信,看了一眼,大梅就惊呼道:林斌约你看电影?!

    大梅和杜鹃两人四目相视,大梅一把抱住杜鹃道:杜鹃,祝贺你,有人向你求爱了。大梅甚至兴奋地抱起杜鹃在地上转了一圈。她的兴奋是有道理的,林斌对杜鹃下手了,那白杨就是她的了。

    午休的时候,大梅很快躺在床上睡着了,甚至还打起了小鼾。

    杜鹃却睡不着了,她此时左兜揣着白杨的电影票,右兜揣着林斌的电影票,杜鹃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

    大梅是在下午偏晚些找到白杨的。白杨在文工团办公室里,正在给自己擦皮鞋,他把脚搭在椅背上,拿着一块擦鞋布,左一下右一下地擦着那双三节头皮鞋,鞋已经很亮了,都差不多能照出人影了,白杨满意地哼起了歌。就在这时,大梅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还没等白杨反应过来,大梅一头闯了进来。大梅把一张电影票拍在桌子上,盯着白杨道:白干事,晚上我请你看电影。

    白杨的职务是文工团的文化干事。

    白杨还没反应过来,大梅一阵风似的走了。白杨这才反应过来,忙追过去,拉开门,大梅的脚步声已在楼梯上响了起来。白杨追过去,站在楼梯口,冲着大梅的脚步声说:王大梅,我晚上没时间。

    大梅没再回头,也没有回话。

    白杨甩了下头发,向办公室走去。他顺手把大梅的电影票撕了,随手扔到门口的垃圾桶里。他吹着口哨,满脑子都是即将约杜鹃赴约会的场景。

    傍晚时分,身穿草绿色军裤、白衬衣的白杨,潇洒地出现在文化宫电影院门口的台阶上。他双手插在裤兜内,吹着口哨,不时地把搭在额前的头发甩上去。他在台阶上自信满满地踱来踱去,目光瞟着汇集到文化宫门前观看电影的人流中。不经意间,他看到了林斌,林斌仍穿着上台受奖时那身新军装,新军装衬托着林斌一丝不苟,林斌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到白杨面前。

    白杨上前打着哈哈:林大英雄,这是要看电影?

    林斌笑一笑,转过头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

    白杨斜了身子,颠着脚,调侃着:大英雄这是在等人呢,和谁约会呢?

    林斌又笑一笑,他专心致志地在人群中寻找着杜鹃的身影。在林斌眼里,白杨就是个小破孩,从上中学那会,他就没把白杨当成个人物看过。

    看电影的人渐渐地都进场了,门口稀疏下来。白杨和林斌都没等来他们各自要等的人。白杨有些焦灼了,不时抬腕看表,电影院里传来电影公映前的预备铃声。

    其实,杜鹃早就到了,她就躲在电影院门口一根电线杆后面,她面对着两个男人,不知是进是退,她犹豫不绝。正在这时,风风火火的大梅跑了过来,她先看到了犹犹豫豫的杜鹃,先是一怔,随后拉过杜鹃:你也来看电影?

    杜鹃望着大梅:你一个人?

    大梅大咧咧地:那啥,我约了白干事了,看,他已经等在那了。

    杜鹃又一次看见了白杨和林斌,两个人往不同方向,分别焦灼地望着,等待着。心急的大梅已经拉着杜鹃走了过来。

    白杨和林斌一起看到了走过来的两个人,他们的心态却并不相同。林斌认为杜鹃赴约是冲自己来的,白杨也认为杜鹃在赴自己的约,却多了个碍事的大梅。

    四个人在电影院门口聚齐了,他们各怀心事地走进了电影院。

    电影已经开演了,他们还没适应眼前的黑暗。最纠结的是杜鹃,白杨给她的电影票在八排,林斌给她的电影票在十排,眼前的情景让她坐在哪里都不合适,她灵机一动,看到后排正好有四个空位子,她停下脚道:别找了,这有空位,就坐这吧。

    说完她率先坐了下去,大梅见杜鹃坐下了,马上也挨着杜鹃坐了下去,顺手把白杨拉到自己身边的空位上去。这样一来,林斌只能顺理成章地坐在了杜鹃的另外一侧。

    电影正在演着,四个人的心思都不在电影上。

    白杨意识到,林斌在等杜鹃,而自己也在等杜鹃,那么杜鹃今晚是在赴谁的约会?

    林斌和大梅并不知道白杨约了杜鹃,在他们看来,四个人坐在一起,纯属巧合。

    只有白杨和杜鹃对今天的约会心知肚明,两人的关系就微妙起来。白杨隔着大梅不时地瞥着杜鹃,杜鹃感受到了来自白杨的关注,半边身子变得异常敏感。身外另一侧的林斌,中规中矩地望着前方的银幕,他的心思是否在电影上,只有天知道了。

    坦然的大梅此时全心全意地充盈在自己的幸福里,她的心思全部放在了身边的白杨身上,胳膊碰到过白杨的肘部,她的身子像触电似的激灵了一下,她期待着白杨会有进一步动作,但白杨却迟迟没有发出信号。她瞟眼身旁正襟危坐的杜鹃。她靠近白杨另一侧的手默默顺着身体向白杨移过去。通过体温她已经感受到白杨放在身旁的手近在咫尺了。她抬起小指,一下子勾住了白杨的中指,这是她向他发出的信号,她期待白杨一把抓住她的手,并死死攥住。不料白杨被烫了似的把手快速地移开了。大梅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她下意识地瞟了眼白杨。白杨的目光正越过自己去瞟另一侧的杜鹃。大梅烦躁地在座位上动了动身子。杜鹃趁机抓住了大梅的手,从那以后,两个女孩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电影的人物和情节。活跃起来的两个女孩,把这种僵硬的氛围打破了。

    电影散场时,四个人从电影院里前后脚出来。杜鹃和大梅两人形影不离地挎在一起,似乎两人已结成了同盟。

    林斌冲白杨点了下头,最后把目光定在杜鹃脸上,微笑着道:再见!

    杜鹃没有应声,倒是大梅替杜鹃回答了,还挥起手冲林斌招了招手。林斌跨下台阶,迈着军人的步伐消失在人流里。

    白杨把手插在裤兜里,吹了声口哨,冲两人道:回家……

    然后一蹦一跳地向前走去,洁净的三节头皮鞋在路灯下发出幽幽的光,伴随着铁掌敲击水泥地面发出的咔咔声,白杨潇洒地向前走去。

    大梅和杜鹃挎在一起,表面上有说有笑,却各怀心事的向文工团宿舍走去。

    挑战

    白杨认为,林斌喜欢杜鹃就是对自己的挑战。

    此时立功的林斌,已被军区一纸命令调到了军区作战部任正连职参谋了。

    文工团驻地就在军区眼皮子底下,林斌就在军区机关上班,女孩杜鹃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白杨感受到了来自林斌的威胁。白杨要有所行动了。

    那个星期天的上午,白杨出现在军区家属院的小白楼前,这是林斌的家。林斌的父亲是军区原副司令员,资格老,级别高。离休前就住在这里,离休后仍然住在这里。白杨对这里很熟悉,他站在小白楼前,叉开双腿,两只手插在裤袋里,他抬起头来喊林斌。林斌在二楼一扇窗前闪了下身子,他看见了白杨。不一会就出现在白杨面前。

    白杨不说话,梗着脖子瞥着林斌。他们在上中学那会,每次约架,大都是这个样子。林斌比白杨高两个年级,平时压根没把白杨这些小破孩当对手。他们之间从来没约过架,大院的孩子一致对外,但大院里的孩子,对约架的形式一点就通。此时,他们已经是成人了。

    白杨见林斌走了出来,转头就走。林斌犹豫一下,还是跟在了后面。白杨不用回头,就知道林斌跟在了后面,他有些兴奋也有些激动。仿佛,他们又回到了约架的少年时光。那会儿大院里的孩子遇到矛盾和误解,都是通过约架解决。如果被约的拒绝约架,就意味着认输装,后面的所有条件就好谈了。

    白杨径直把林斌领到体工队的拳击训练馆,星期天,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拳台落寞地等在场地中央,台下的架子上,挂着各种颜色的拳击手套。

    白杨走过去,抓过一副拳击手套,见林斌没动,他抓过另外一副,扔给林斌,然后转身翻身上了拳台。

    林斌站在台下,提着拳击手套,望着白杨:白杨,咱们都不是孩子了,有什么话你就说。

    白杨把两只戴手套的拳头相互撞了一下,淡淡地:一会儿说。

    这也是约架的规矩,不分胜负前,并不说事,说了也白说。

    林斌见白杨这副架势,只好把拳击手套戴上,翻身上了拳台,他对视着白杨,不耐烦地:是你先动手,还是我来?

    他话刚一出口,白杨已经出手了。一拳击在林斌的面门。先发制人是白杨的逻辑,小时候和人约架,他从来都是第一个出手。

    林斌摇了两摇晃了两晃,开始反击了。

    两个男人,在拳台上你来我往,白杨的鼻子流血了,林斌的嘴角也破了。最后两人扭摔在台上,一会你上,一会他下,两人似乎耗尽了气力,各自躺在台上呼呼哧哧地喘着粗气。

    林斌望着天棚,咬着牙道:白杨,你到底要干什么?

    白杨翻身坐起来:这轮咱们算是平手。

    他踉跄着站起来,把拳击手套摘下来,扔到拳台上。他盯着林斌:有本事跟我走。

    白杨说完,跳下拳台。

    林斌也把手套扔到拳台上,跟上白杨就走。

    这次白杨把林斌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白杨从角落里拿出一副围棋,放到桌子上,盯着林斌:刚才是武的,现在敢不敢来文的?

    说完拈起一枚棋子,啪的一声放到棋盘上。

    林斌只能应战了。

    黑白棋子慢慢地差不多把整个棋盘占满了。

    林斌把一枚棋子放到一个空格处:说吧。

    白杨打劫成功,收复了一块失地,他把林斌的棋子从棋盘上捡出去,扔到棋子篓里。他并不抬头道:以后你离杜鹃远点。

    林斌也打了白杨的劫,把白杨的棋子也吃掉一块,他一边往棋盘外捡棋子一边说:为什么?

    白杨:因为我喜欢她。

    林斌盯了一眼白杨,白杨不甘示弱地望着林斌。林斌一怔,又一笑:世上没这个道理,许你喜欢,就不许我喜欢?

    白杨把手里几颗棋子扔到棋盘上,无赖地盯着林斌:我白杨就是这个规矩。

    林斌也把棋子放下,拍拍手:杜鹃答应你了?

    白杨站了起来,林斌也站了起来。两人像两只公鸡似的盯着对方。

    白杨突然笑了,有些莫名其妙。

    林斌:你笑什么?

    白杨收了笑:林斌,我会让杜鹃答应的。

    林斌:那好,咱们谁追到算谁的,这样公平吧?

    白杨梗着脖子,从办公桌后走过来,他从上到下地把林斌看了一遍,又抬起头盯着林斌的眼睛:林斌,这话可是你说的?

    林斌别过头去望着窗外:当然。

    白杨伸出了手,林斌没和白杨握手,转身走出白杨办公室。

    白杨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笑了。他对追求女孩子充满了自信。从初中开始,他就被人称为情种,他有这样的自信。

    杜鹃和大梅

    在军区文工团舞蹈队,杜鹃和大梅应该说是最好的朋友,她们是一批被招到军区文工团的,那会她们才十二三岁,同吃、同住、同训练。从当学员那会儿起,两人就同一宿舍,少年的友谊陪伴她们一起成长。因为相濡以沫的友谊,让她们成为了闺蜜,她们以前是无话不说的朋友。

    因为白杨的出现,让两个人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那晚看电影回来,她们彼此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大梅知道白杨在喜欢杜鹃,杜鹃知道,大梅喜欢上了白杨。

    星期天的早晨,是舞蹈队演员难得的清闲时刻,不用练功,不用出操。虽然生物钟让她们准时醒来,但她们谁也没有起床的意思,偶尔赖会儿床也是幸福的。

    大梅从被子下探出半个身子,瞟眼另一张床上的杜鹃。杜鹃倚在床上正望着窗帘透过的光线想着心事。

    大梅就说:林斌挺不错的,这么年轻就是正连职参谋了。又立过功,以后肯定大有前途。

    杜鹃笑了笑。

    大梅见杜鹃没有搭茬,这在以往的聊天记录中很少见,大梅这天就不好往下聊了。大梅努力地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说:白杨其实……大梅字斟句酌地找着关于白杨的话题。

    杜鹃突然坐起来,把被子拥在胸前笑着对大梅说:大梅,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喜欢白干事。

    杜鹃一句话,让大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梅望着杜鹃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杜鹃突然又躺下了,望着天棚:大梅,喜欢白杨你就去追。

    大梅欠起身子,盯着杜鹃嗫嚅地说:那,那,你呢?

    杜鹃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床一抖一抖的。

    大梅干脆坐起来:杜鹃你笑什么?你喜欢那个林参谋?

    杜鹃收了笑,天真地说:我干吗非得要喜欢男人。告诉你大梅,我谁也不喜欢,我只喜欢跳舞。

    杜鹃说的是实话,她考文工团之初,父母是不太赞成杜鹃学跳舞的,杜鹃的父母都是教师,当初把杜鹃送到文化宫的舞蹈班,是为了培养孩子毅力,让父母没有料到的是,杜鹃第一次穿上红舞鞋便欲罢不能了。她从小在心底里就有一个梦想,她要做一只白天鹅,只有在舞蹈中才会让她梦想成真。一直到现在,只要她一穿上红舞鞋,就觉得自己成为了一只高贵优美的天鹅。

    杜鹃被军区文工团选中,父母并不支持,杜鹃以死相逼,父母只能妥协,以为孩子是心血来潮,吃苦受累一阵子,自己会改变主意。没想到,杜鹃坚持了下来。在她们那批学员中,她的业务数一数二。她全身心地爱上了舞蹈,爱上了她梦中的白天鹅。

    杜鹃的想法和大梅的想法不在同一个道上,大梅很现实,她知道,作为一个舞蹈演员是暂时的,说白了就是吃青春饭。总有一天跳不动了,最好的结果就是在团里当一名编舞,留下一身伤痛,告别舞台,为人妻为人母,过平常人的日子。大部分舞蹈演员,只能改行,转业到地方,没有文化,也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到各种级别的文化宫当一名辅导老师,教一帮孩子跳舞,过往的青春靓丽早就不存在了,她们很快成为普通人。

    大梅一进入舞蹈队就想到了这些,就连父母亲戚朋友都劝她,趁年轻漂亮,找一个好人家嫁了,以后的日子才会顺风顺水,吃穿不愁。

    白杨调到文工团后,大梅看中了白杨。白杨一表人才,年轻有为,他不是演员,事业上没有制约,且白杨的父亲是军区的宣传部长,正师级干部。宣传部又管着文工团,白杨的事业一定会顺风顺水。

    大梅把自己的人生当成了一盘棋,她要走一步看三步。她看中了白杨,这是她迈向成年的第一步。

    杜鹃和大梅的人生选择大相径庭。一个活在理想的梦里,另一个活在清醒的现实世界。

    那个星期天的早晨,杜鹃大度地冲大梅说:大梅,你喜欢白杨你就去追。我现在不谈恋爱,更不会结婚,我要跳舞。

    大梅对杜鹃的舞蹈梦是有所了解的,见杜鹃这么说,大梅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在她的心里,杜鹃不是她的情敌,而是她的好朋友,好闺蜜。

    之所以那天杜鹃去赴两个男人的约会,完全因为白杨是文工团机关的领导,而林斌虽不是她的领导,却是英雄。杜鹃那天从电影院回来,每次想起来,自己都笑得不行。同时赴两个男人的约会,显得好笑和不靠谱。

    攻势

    白杨并没把林斌的挑战当回事。他对自己在女孩面前的魅力充满了自信。他是文工团的干事,天天和女孩子们打交道,他自信自己有近水楼台的优势。

    从那天开始,人们经常可以看到白杨身穿红色运动衣裤,脚踏回力牌白球鞋,运动衣上印有“中国”二字。他像一名运动员一样,绕着文工团的操场跑步,此时文工团员们,已经早起练功了,拉琴的,练声的,踢腿下腰的,一副活色生香的景象。舞蹈队的练功厅的玻璃窗就面对着操场,练早功的女孩子们,只要抬头就能看到白杨健美的身影在操场上健步如飞。红色的衣裤,让白杨像一团火,青春朝气。

    几圈之后,白杨已满头大汗了。他脱下运动上衣,斜搭在肩上。他把身体倚在运动器械上,面朝着舞蹈队练功房的方向,他开始朗读莱蒙托夫的爱情诗篇:

    南方的明眸,乌黑的眼睛。

    我从目光中阅读爱情,

    自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

    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白杨背诵一首,又更激昂地换成了另外一首:

    一只船孤独地航行在大海上,

    它既不寻求幸福,

    也不逃避幸福,

    它只向前航行,

    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

    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

    ……

    从上初中开始,白杨对爱情诗篇就已烂熟于心。上高中时,他那么讨女生喜欢,就是他读诗的样子,他总能找好情境,选出一首适合情境的诗,情景交融的朗读总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一点,白杨总能恰到好处。白杨朗读诗的样子也是全情投入的,他就像一名演员,松弛或紧张,完全看诗的意境,当年他的情诗能迷倒所有乳臭未干的小女生。

    白杨在操场的朗诵果然招来了许多女演员,当然也包括男演员打开窗子向外张望。

    舞蹈队练功厅里,大梅走到窗前,她推开窗子把头探出去,她在向白杨挥手,大声喊着:白干事,再来一首。

    白杨看到了大梅,他冲练功厅方向打了个榧子,甩一下头发,汗淋淋地站在操场上,声情并茂地又开始朗诵普希金的诗了。

    大梅把杜鹃拉到窗前,白杨看到了杜鹃,他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更大声地朗诵: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

    需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

    将会来临。

    心,永远向往着未来

    ……

    杜鹃的确也被白杨的样子在一瞬间迷住了,她在窗前多停留了一会儿,一直等到白杨把这首诗朗诵完。她和大梅的身前身后,挤满了一脸艳羡的女孩子。

    一个叫郑小西的女孩子,迷离着眼睛说:白干事的样子,真潇洒。

    不仅郑小西,许多女孩子都被操场上的白杨迷住了。

    白杨懂得欲擒故纵,他把上衣重新搭在肩上,冲一张张从窗前探出的女孩子的脸,打了个榧子,吹着口哨,青春洋溢地离去。

    青春朝气的白杨,在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们的心海里荡起了一波又一波思春的涟漪。年轻的身体,充斥着旺盛的荷尔蒙,她们需要被打开。

    杜鹃虽嘴上说,她不想恋爱,更不想结婚,她要为舞蹈去做梦,但她也是个凡人,面对着潇洒倜傥的白杨,她的心悸动了。她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希望白杨出现,看到他青春的身影。有一段时间,她们在练功房里排练舞蹈。走廊一响起脚步声,都不由自主地去侧目,盼望着白杨的身影出现。

    白杨果然时不时地会出现在她们的练功厅里。白杨每次出现,军装穿得很整齐,手里拿着一个日记本,本里夹着一支钢笔。他是文工团的干事,他出现在文工团的各个角落,都是名正言顺的。

    白杨每次出现在排练厅,舞蹈队长就过来报告道:白干事,舞蹈队正在排练,请指示。

    白杨并不指示什么,只是微笑着,从记事本里抽出钢笔,就像拿了支指挥棍,冲女孩子们那么一划,嘴里轻说一句:继续!

    舞蹈队就继续了。

    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又是跳舞的女孩子,身体在练功服里显得说不出来的美好,凹凸紧凑。白杨自然看得心潮澎湃,他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杜鹃。有几次,他的目光和杜鹃的目光相遇了,总是杜鹃的目光先行离开。除了杜鹃的目光,还有许多其他女孩子投过来的热烈大胆的目光,当然,也包括大梅的。

    白杨一出现在练功厅,女孩子们就活跃起来,单调的练功也变得兴趣盎然,她们的动作一下子就做到位了,浑身充满了能量,这也是舞蹈队长最省心的时刻。她冲排练的队员说:好,非常好。郑小西你这个转体很漂亮,要保持……

    白杨微笑着看着青春向上的身体在他眼前舞蹈,有时在小本上记几笔,有时什么也不记。停了一会,又停了一会儿,他的目光用力地在杜鹃身影上停留一下,再停留一下,然后就走了。

    随着门外白杨的脚步声远去,女孩子们的动作就不那么到位了。舞蹈队长就大声喊:大梅,你怎么回事,这个动作都做八百回了,怎么又不对?

    队长还喊:郑小西,刚才那个转体明明很漂亮,怎么又拖泥带水了……

    那天下午,杜鹃从练功厅里出来去洗手间,在走廊里碰上了迎面走来的白杨。她下意识地躲开,身体贴着墙壁向前走。白杨过来,似乎并没有看她。两人交错时,白杨突然小声说:晚饭后我在操场边的小树林等你。

    白杨说完径直向前走去。

    杜鹃怔在那里,她突然感到浑身无力,白杨的话让她疑似幻觉,可白杨的身影分明就在她眼前。

    从午后到傍晚这段时间里,她一直恍惚着,白杨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响起。排练时,她几次走神,害得队长一次次纠正她的动作要领。

    吃过晚饭,她和大梅一起回到宿舍。晚饭后到上晚课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这是队员们休息放松的时间。有人写信,也会有人串宿舍聊天。

    杜鹃心里有事,回到宿舍,她在桌上拿起昨天写好的一封家信放在口袋里往外就走。

    大梅喊她:干吗去?

    杜鹃头也不回地:我去寄封信。

    说完她快步走去,生怕大梅会跟上来。

    大梅疑惑地望着杜鹃走去,杜鹃有些异常,在平时外出寄信或办事,一定是两个人同出同进,今天的杜鹃生怕大梅跟上来,这不能不引起大梅的疑惑。

    杜鹃出现在小树林时,白杨已经到了。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夕阳斑驳地斜洒进林间,明明暗暗的。白杨倚在一棵树上,他手捧一本诗集。

    杜鹃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人跟着她,才向白杨走过来。

    白杨收起诗集,歪着头打量着走来的杜鹃。

    杜鹃站在白杨面前,一张脸汗津津的。

    杜鹃扬起头,心跳加快,她吁吁地:白干事,我来了。

    白杨把诗集合上,背在身后,领导似的说:杜鹃,你的档案,我看了,父母都是教师。

    杜鹃低下头“嗯”了一声。

    白杨说:教师很好。

    杜鹃又“嗯”了一声。

    白杨又说:杜鹃,你现在已经是军官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杜鹃立正,挺起胸汇报道:我努力训练,争取做一个合格的文工团员。

    白杨望着认真又天真的杜鹃笑了。

    杜鹃看着白杨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白杨甩了下头发:今天我找你来,不是听你汇报思想的。

    杜鹃咬着嘴唇,无邪地望着白杨。

    白杨说:咱们散散步吧。

    白杨说完向林地里走去,杜鹃跟上。

    白杨望着树林:知道我为什么叫白杨么?

    杜鹃摇摇头。

    白杨一笑:我出生时,正是杨树飘絮的时候,我妈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杜鹃听了,笑了一下。

    白杨又说:喜欢听我朗诵的诗么?

    杜鹃没说话,却点点头。

    白杨把手里的诗集递给杜鹃。

    杜鹃不解地望着白杨。

    白杨把诗集塞给杜鹃,杜鹃只好接过来。白杨补充道:送给你的。

    杜鹃打开诗集的扉页,上面白杨写了一行字:杜鹃共勉。白杨。

    她脸红心热地合上书,望着白杨。

    白杨又是一笑:希望你以后也会朗诵诗。

    杜鹃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那天傍晚,杜鹃脸红心跳地陪白杨在树林里说了会儿话。后来她就往回走了,诗集捧在胸前。她回到文工团门口时,看见大梅正站在门口等她。她把诗集藏在身后向大梅走去。

    林斌

    林斌找杜鹃的电话,打到了舞蹈队。

    舞蹈队宿舍走廊里有一部公用电话,电话是大梅接的,一个男人礼貌地说:请帮我找下杜鹃。

    大梅怔了一下,听声音有些熟,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请问你是哪位?对方答:作战部林参谋。

    大梅一下子就想到了林斌。

    杜鹃出去接电话时,大梅意味深长地冲杜鹃笑了笑。

    这是周六的晚上,走廊里的人进进出出,杜鹃接完电话很快就回来了。

    大梅故意问杜鹃:是林参谋的电话吧?

    杜鹃点了点头。

    大梅又进一步地:他要和你约会吧?

    杜鹃平静地:我不想去,排练的舞蹈还有一组动作还不太熟,明天我想再抠抠细节。

    大梅放下手里的书:有男人约会干吗不去。

    杜鹃笑笑。

    接电话前,杜鹃正伏在桌前给父母写信,此时,她重新坐在桌子前,提笔写信。

    大梅在杜鹃身后说:听说林斌的父亲是刚退休的林副司令呢。

    杜鹃停下笔,轻轻地说:我听说过。

    大梅:林斌立过功,父亲又是老首长,他根红苗正,将来一定大有前途。

    杜鹃扭过身子:他明天上午九点约我去南湖公园。

    大梅:你答应了?

    杜鹃:走廊人太多,我没好意思拒绝。

    大梅吐了下舌头:那不还是答应了么?

    杜鹃:我明天一早要去练功,那就麻烦你去一下,帮我回了吧,就说我没时间。

    大梅又重新拿起书,遮住脸:开玩笑,人家约的是你,又不是我。

    此后,两人无语。

    大梅虽然做出看书的样子,心思却不在书上。她有些嫉妒杜鹃,白杨和林斌都喜欢杜鹃。在女孩子眼里,这两个男人不论条件还是长相,都是优中选优,只有他们选择女孩子的份,女孩子是不会拒绝的。俗话说,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半晌,大梅幽幽地问:你拒绝林斌,那你答应白杨了?

    杜鹃信写完了,正在往信封里装写好的家信,见大梅这么问便答:怎么可能,咱们刚提干,还这么年轻,这几年不抓紧跳舞,以后想跳也没机会了。

    大梅冲杜鹃的背影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次。

    第二天大梅一早醒来,杜鹃已经不在宿舍了。她的床头柜上留有一张杜鹃的纸条:我去练功了,大梅你辛苦一趟,告诉林斌,别让人家等。求你了。

    大梅看过杜鹃留下的纸条,无奈又不解地摇了摇头。她不理解,杜鹃为什么把跳舞看得这么重要。当初大梅来舞蹈队当学员,她最大的理想就是通过跳舞留在部队提干,不仅是大梅这么想,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就连她们的父母都对她们说:跳舞吃的是青春饭,不能干一辈子,要给自己留后路。

    她们提干了,已经是军官了。后路已经留好了,舞跳成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

    大梅在九点懒散地出现在南湖公园门口,林斌在那里已经把自己站成一棵树了。

    林斌没能等来杜鹃,却看到了大梅。

    大梅把杜鹃留给她的纸条递给林斌。林斌看后一脸的失望。他又把纸条还给大梅:辛苦你了,让你跑一趟。

    林斌说完转身就要往回走。

    大梅看到三三两两的青年男女走进公园门口,又抬头望望天道:林参谋,天这么好,都出来了,要不你陪我进去转一转?

    走了两步的林斌立住脚,停了一下,径直奔售票处走去。

    周日的公园人很多,有遛弯锻炼的老人,也有一家老小出游的,见得最多的还是青年恋人。男的牵了女的手幸福地走在阳光很好的公园里。

    林斌和大梅都穿着军装,青年男女军官走在一起,很般配的样子,一路引来许多人的目光。大梅用目光去偷瞟走在身旁的林斌。林斌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大梅:林参谋,你不想和我说点什么?

    林斌见大梅开口了便问:杜鹃要练功,你怎么没去?

    大梅笑了:我和杜鹃可不一样,她把跳舞当成了事业,我只把跳舞当成个跳板。谁也不能跳一辈子舞。

    林斌沉默了。郁郁地走在大梅身边。

    大梅说:你和白杨都在追求杜鹃,我告诉你没戏。

    林斌立住脚认真地望着大梅。

    大梅:杜鹃说了,她现在不想谈恋爱,更不想结婚。她要跳舞,和舞蹈结婚。

    大梅说完响亮地笑了起来。

    林斌:这是她说的?

    大梅挑下眉毛:当然了,如果她想谈恋爱,今天能不出来么?

    大梅说到这意识到把自己绕进去了,红了脸。

    两人暂时无话。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到了湖边码头旁,那里排了许多青年男女等待划船。售票口就在眼前,售票口玻璃窗上写着“军人优先”几个字。

    大梅跑过去,拿出钱买了两张票,冲林斌说:反正都出来了,陪我划船吧,军人优先呢。

    说完拉起林斌不由分说,向队前挤过去。

    湖面上,林斌在一桨一桨地划着船,大梅在冲林斌说着家史:我吧,从小就喜欢军人,梦想着当兵。在我们老家没权没路子的,根本当不上兵,更别说女兵了。我哥就想当兵,报了两年名,体检也合格了,到发录取通知书时却没我哥的份,后来我哥接了我妈的班,去工厂当工人了。我要不是因为跳舞被选中,做梦都别想跨进部队这个门槛。

    林斌望着被船桨搅动起的湖水发呆。

    大梅仍喋喋不休地说着:我们可不能和你们比,从小就生在部队,父亲又是高干,就是自己不努力,将来也不会差。

    林斌扭过头:我从当兵,提干,立功,可没让我爸帮忙。

    大梅:那是你林参谋,白干事要是没有父母帮忙,他能从边防部队调到我们文工团?

    林斌望着湖面:我不评价白杨。

    大梅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在湖面扩散着,引来其他船上的男女的目光。林斌加快速度向前划去。

    太阳偏西了,林斌和大梅从公园大门走了出来。

    大梅立住脚,半仰起头望着林斌道:谢谢你陪我玩了大半天。

    说完伸出手去,林斌犹豫一下,握住了大梅的手,软软的肉肉的女孩子的手,让林斌的心动了一下。两只手分开的一刹那,大梅故意弯了指头,在林斌的手心里划了一下,大梅冲林斌眨了下眼睛,说了句:谢了林参谋。

    说完转过身,噔噔地向前走去。虽然大梅不如杜鹃纤细,但毕竟是跳舞的女孩子,身材匀称,一双挺拔饱满的腿,走在人群中,是那么的卓尔不群。大梅的手指在林斌掌心划过的感觉,久久不散。

    这是林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女孩子。别样的感觉,让林斌的每颗细胞都苏醒过来。

    大梅回到文工团宿舍时,杜鹃正倚在床上读白杨送给她的那本诗集。

    大梅一进门疲惫又兴奋地躺在床上,把皮鞋甩在地上,惊天动地地说:妈呀,累死我了。

    杜鹃把诗集放在胸口上: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大梅:我去逛公园了。

    杜鹃:你一个人逛有什么意思?

    大梅冲杜鹃灿烂地笑了,她没再回答杜鹃的话。

    大梅

    在大梅的眼里,白杨和林斌都是可以托付的两个人。

    白杨青春洋溢,热情潇洒,幽默风趣,在他眼里没有可以在乎的事情,况且父亲作为宣传部长,正如日中天。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把白杨作为首选的追求对象。

    林斌稳重大方,成熟干练,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立功受奖,以正连职参谋的身份留在了军区机关工作,未来的前途将不可限量。父亲虽然退休了,但毕竟任过军区副司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深厚的家庭背景让林斌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大梅作为普通工人家庭长大的孩子,天生对高干子弟充满了敬畏,也多少有些嫉妒的成分。因为舞蹈让她参军,又顺利提干,成为军区文工团的舞蹈演员。大梅自认为自己虽然生得不是国色天香,但一个舞蹈演员的气质,让一个青春女孩子很容易脱颖而出。她自从来到军区文工团,从当学员开始,到一天天长大,她从那些男兵和男军官望着她们这群女孩子的眼神中,充分地感受到了自己的价值。

    大梅需要这样的价值。她出生于普通人家,父母都是工人,哥哥姐姐既没能保送上大学,也没门没路子当兵,命运的安排,让他们只能成为平凡的普通人。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从小在少年宫里练舞蹈,斗大的幸运雨点也不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庆幸自己,命运发生了改变。在她家里,还有家乡那座小城,她的奇遇,已成为神话,被认识不认识的人传颂着。

    大梅已经二十出头了,到了恋爱的年龄,她要走好人生的第二步,选择好自己的婚姻。大梅无论如何不会把跳舞当成事业,跳舞的女孩吃的是青春饭,总有一天会告别青春靓丽的舞台,过平常人的日子。大梅珍惜青春,珍惜尚有资本的身体,她要在自己最靓丽的年华里嫁个衣食无忧有前途有背景的男人。对她来说,这才是人生的一件永恒大事。

    她和文工团许多女孩子一样,都暗恋着白杨,从白杨调到文工团那天开始,她们这些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们,眼前都为之一亮。文工团不缺少帅哥,那些大男孩和她们同样是各种演员。这些男孩对大梅并没有吸引力,因为他们和自己一样,是吃青春饭的,离开舞台,他们将一无是处。文工团在白杨没来之前,大都是年龄偏大的军官。他们早已有了家室,一天到晚板着军官的脸,日子过得死气沉沉的。

    白杨的到来,让文工团的女孩子炸开了锅,她们在一段时间里,都在传说着白杨的各种小道消息。白杨的个人经历,还有他的家庭背景。大梅就是在这些小道消息中,了解到白杨各种信息的。

    白杨:二十五岁,生于5月23日。在边防连队当过战士,后入党、提干。

    父亲:宣传部的白部长。坊间流传,白部长马上晋升,即将调到军里担任副政委。

    母亲:军区机关门诊部的吴主任。以前做过军医,据说医术高明。现在经常带着医疗小组去各种首长家做医疗保健,深得军区首长的喜欢。

    种种消息,让白杨在女孩子心目中炙手可热,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女孩子如果还挑三拣四,一定是脑子有毛病。

    在大梅眼里,杜鹃就是脑子有毛病的人。

    白杨对杜鹃情有独钟,最愚钝的女孩也能看出端倪,可杜鹃却不为所动,就像没事人似的,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打量着白杨和这个世界。

    因为杜鹃,白杨现在每天正课时间,拿着日记本,夹着钢笔,他都会在舞蹈队的练功房里呆上一阵子。

    女孩子们在练功,他就坐在一旁的小木凳上,那是队长经常坐的位置。白杨一来,他代表的是文工团机关领导,队长只好站起来,不断大声地纠正着她们训练的动作。队长严厉认真,她们这些女孩子因有白杨在场,动作也做得标准卖力,有一双异性的目光在她们身体上扫来扫去,她们感到舒畅亢奋。

    有时一堂课,不知不觉就过来了。休息的时候,女孩子们有的擦汗,有的在喝水,她们做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那么随意和大大咧咧,而是努力依旧摆出跳舞的优美姿势,或倚或靠,总之,她们此时在白杨眼里,一个个都变成了淑女。

    队长走到白杨面前,一脸感激地说:白干事,以后还要经常来指导工作呀。

    白杨淡淡地笑一笑,他的目光越过队长的肩头去望杜鹃。杜鹃背对着白杨,亭亭地立在窗前,她的目光望向空荡荡的操场。

    白杨收回目光望着队长道:张队长,麻烦你让杜鹃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张队长意识到了,微笑着说:好的,你要多鼓励她跳舞,她可是个好苗子。

    白杨微笑着冲队长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白杨是小声和队长交代的,队长走到杜鹃身旁公事公办地说:杜鹃,白干事找你有事要谈,他在办公室等你。

    许多休息的女孩子都听到了,当然也包括大梅。

    杜鹃转过身,冲队长:是!

    她把擦汗的毛巾搭在肩上,穿着练功服向门口走去。杜鹃在羡慕又嫉妒的目光包围中,走出练舞。

    郑小西冲大梅说:打着公事的幌子又去谈恋爱,谁不知道哇。

    众人也小声地议论着,队长转过身大声地喊:不要瞎议论,杜鹃不可能谈恋爱。排练了。

    女孩子们又齐齐地站在队长面前。

    杜鹃在白杨办公室门口喊了一声报告便进来了,湿湿地站在白杨面前。白杨灿烂地冲杜鹃:请坐。

    他还起身为杜鹃倒了杯白水,放到杜鹃面前。

    杜鹃一脸无辜地望着白杨:白干事,是我练得不够好,你要批评我么?

    白杨痞痞地看了眼杜鹃,坐在桌对面的椅子上:杜鹃,写过入党申请书么?

    杜鹃立起来汇报道:报告白干事,写过几次,都交给我们的张队长了。

    白杨摆摆手,杜鹃又坐下了。

    白杨就又说:杜鹃你要进步,光提干不行,还要入党,政治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杜鹃又立了起来,立正道:是,白干事。

    白杨也正经起来:这样吧,晚饭后,我在军区院门口等你,我要找你谈一谈。

    杜鹃犹豫了一下,白杨直视着杜鹃。杜鹃小声地说:知道了,白干事。

    白杨:你要积极向组织靠拢。

    杜鹃又说了声:是!

    杜鹃走了,白杨想起杜鹃的样子,捂着肚子笑得蹲在了地上。

    杜鹃回到练功房,大梅还是明知故问地问了杜鹃。

    杜鹃一脸天真地说:白干事找我谈入党的事。

    大梅当然明白,白杨这是以工作名义在变相地追求杜鹃。

    以组织的名义

    在军区大院门口,白杨扶着自行车,歪着头在等款款走出来的杜鹃。

    杜鹃身穿军装,走到白杨面前不解地问:白干事,咱们这是要去哪呀?

    白杨一甩头,跨上自行车,双脚拖在地面上,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上车。

    杜鹃犹豫一下,一蹦还是坐到车架上。白杨一用力,自行车箭一样地向前蹿去。

    白杨快速地在马路上的车流人流里穿行,吓得杜鹃下意识地抱住了白杨的腰,嘴里发出尖叫。杜鹃的叫声,让白杨车速更快,并不时地打着车铃,在人群和车流里左冲右突,杜鹃死死地抱住白杨的腰,她甚至闭上眼睛,把脸贴在白杨的后背上。她无法回避地嗅到了白杨身体的气味,这是一个青春男人的味道,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靠近男人,雄性的味道让她在一瞬间有些迷离。在迷离中,白杨突然刹住了车,她清醒过来,从车上跳了下来。

    这是一家露天旱冰场,许多青年男女欢叫着在玩着旱冰,旱冰鞋的轮子与地面摩擦声音发出隆隆的巨响。

    溜旱冰在当年是时尚男女最喜欢的一种运动。刺激又富有激情。男女的叫喊声和旱冰轮的摩擦声,发出巨大的轰鸣,营造出了一种魔幻的氛围。

    杜鹃当学员那会儿,出于好奇,她和大梅等人曾到这里来过,虽然没有学会溜旱冰,但也算多少有所了解。

    白杨已经在售票处租来了两双旱冰鞋,把其中一双扔到杜鹃眼前,自己则蹲在一旁开始穿鞋。

    杜鹃小声又胆怯地问:白干事,咱们这是干什么?

    白杨蹲在地上一边穿鞋一边说:这是党课活动,与民同乐。

    说完白杨已经换好了鞋。

    杜鹃还缩手缩脚地站在原地。

    白杨把杜鹃的旱冰鞋提在手上,牵着杜鹃的手坐到一个水泥台上,一边帮杜鹃穿鞋,一边说:你不是写入党申请书了么,下面就该上党课了。

    杜鹃:党课怎么上到这来了?

    白杨已经站了起来:娱乐也是党课之一。

    他把手伸给杜鹃,目光是不容置疑的,杜鹃犹豫着还是把一只手递给了白杨,由白杨带着杜鹃滑向了旱冰场。尖叫的轰鸣声立刻把他们淹没了。

    晚上的旱冰场,灯光齐亮,霓虹灯闪烁着。旱冰场外,两只音箱放着节奏强劲的音乐,置身在这种气氛中,任何人都身不由己了。

    对于溜旱冰,杜鹃只能说是个初学者,她跌跌撞撞地被白杨牵着手,随着节奏和音乐,绕着场地滑行着。渐渐地,白杨的带行速度在加快,杜鹃也不由得加快速度,她的样子似乎要飞了起来,叫声轰鸣声音乐声在她耳畔掠过。恐惧和刺激让她惊叫连连,她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这种快感让她忘记一切,只想随着白杨飞翔,她闭上了眼睛,白杨就是眼睛,她任由白杨带着。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溜旱冰还能让她有了一种如此美妙的感觉。霓虹灯五彩斑斓的颜色透过眼帘不停地变换着,让她在一瞬间,有如置身在仙境,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停了下来,她仍闭着眼睛,体会着如梦如仙的境界,突然一张湿湿的嘴吻了她。她突然睁开眼睛,看见白杨正把她抵在旱冰场的护栏上,托起她的脸,正深情地吻她。

    她惊叫一声,一把推开白杨,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嘴。她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绺一缕地搭在她的额前。心脏骤然狂跳着,白杨湿湿的唇印,仿佛依旧在嘴边。她脸红心跳地望着白杨。

    白杨在她不远处一脸坏坏地冲她笑着,转瞬,白杨又过来,试图去牵她的手,她几乎要哭出来,冲白杨:你怎么这样?她的声音很小,被音乐和人声淹没了。白杨大声地问:你说什么?

    她突然流出了眼泪,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在这时会哭出来。手已经不由分说被白杨又一次牵在手里,她的身体只能任人流裹挟着向前飞去。在剩下的时间里,她觉得自己身体软软的,任由白杨摆布。白杨没再和她说话,她一句话也没说。

    回来的路上,白杨依旧把自行车骑得飞快,街上的车流人流比来时少了许多。她依旧害怕,这次她并没有去搂白杨的腰,而是伸出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白杨的后衣襟,死死地捏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白杨把车停在文工团宿舍楼下时,熄灯号还没有吹响,各宿舍房间里透出灯光。她跳下自行车头也没回向宿舍楼里跑去。

    白杨在她身后喊了一声:杜鹃再见!

    她没和他道再见,头也不回一个劲向前跑,上楼,再上楼,她一头闯进宿舍。

    大梅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桌前对着镜子往脸上贴着黄瓜片,切好的黄瓜片放在桌子上,大梅正左一片右一片地往脸上贴着。

    杜鹃闯进宿舍,一下子躺在床上,衣服都没有脱。她觉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就像一条被捕到岸上的鱼。

    大梅一脸黄瓜片地盯着她。

    杜鹃到现在脑子里还是空的,嘴上那种湿湿的感觉还在,让她到现在还有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大梅一片片地把黄瓜从脸上拿下来,攥在手里,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杜鹃的脸。她一字一顿地问:杜鹃,告诉我,白杨怎么你了?

    杜鹃似乎没有听见大梅的话,木木地望着天棚。

    大梅上前摇晃着杜鹃:杜鹃,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杜鹃在大梅的摇晃中,渐渐回过神来,她冷不丁坐起来说了句:我该去洗漱了。

    说完弯腰从床下拿起脸盆,快速地走出去。洗漱完回来的杜鹃已经冷静下来,不知为什么,她还哼起了歌。

    大梅一直审视地望着她。

    悠长的熄灯号响了起来。所有房间的灯,次第熄了。

    杜鹃脱衣上床,大梅已经钻到了被子里,她坐在床上,在黑暗中仍然审视研究着反常的杜鹃。

    杜鹃放松地躺在床上,莫名的兴奋仍没在她身上消退。她仍沉浸在那种飞翔的感觉中。

    大梅冲着黑暗朦胧中的杜鹃说:要是白杨欺负你,咱们找团长、政委去告他。

    杜鹃软软地说:白杨今晚带我去搞组织活动了。

    大梅探过头:什么组织活动要大晚上出去搞。

    杜鹃在黑暗中哑然笑了一下。这是她的秘密,她不会去告诉大梅。这在以前从没有过,以前,她们之间没有秘密,她们是无话不说的好闺蜜。此时却不同了。

    大梅见杜鹃没了下文,咚的一声躺到了床上。

    那晚,杜鹃许久也没能睡着,她失眠了。这是有生以来,她的第一次失眠。她回味着今天晚上和白杨在一起时的每一个细节,最后定格在那湿湿的一吻中。她迷离地回味着那深深的一吻。她把手指放在唇上。那种感觉犹在。

    杜鹃也说不清,自己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大梅的第一封情书

    大梅第一次写情书。

    她的情书分别写给两个人。一个是白杨,另一个是林斌。

    大梅要抓住属于自己的爱情,青春短暂。属于每个人的大好青春也就那么几年好时光。白杨和林斌在她眼里都是优秀男人,两个人不论嫁给谁,未来的日子都会夫贵妻荣。大梅不想再回到入伍前那座小县城了。参军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她要用自己的爱情去赌明天。

    两封情书是通过邮局寄出去的。在等待情书分别到达白杨和林斌手上那两天时间里,大梅兴奋又焦虑。她一遍遍向杜鹃询问着白杨。她坚信,白杨和杜鹃几次交往过程中,一定会有细节。她希望通过这些细节判断杜鹃的态度。杜鹃对白杨的态度决定着她和白杨的可能性。

    不知是什么原因,大梅在杜鹃嘴里并没有听到任何细节,大梅每次问话时,杜鹃总是躲开大梅的目光,轻轻淡淡地说:白杨带我去过党日了。

    大梅当然不相信杜鹃的话,她发现自从那晚杜鹃回来后,人和以前不一样了,似乎多了些心事,没事就坐在桌前或躺在床上发呆,一脸暧昧恍惚。大梅从杜鹃那里没问出什么,她开始专心等待两封情书的反应。

    虽然是两封情书,但意思却是一个,那就是大胆表白自己的爱意,在信的结尾,大梅还摘录了两句爱情诗: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她觉得这两句诗恰到好处地反应了她此时的心情。

    那几天,她一面留意着白杨的变化,又紧张谛听着宿舍走廊里的电话铃声,只要一有电话,她第一个冲出去,抓起电话,压低声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甜:你好,这里是舞蹈队宿舍……

    结果一次又一次,她并没有等来林斌或者白杨的电话。

    她现在每天依旧能见到白杨几次。白杨手拿日记本,迈着潇洒的步伐,行走在各个排练场里,不知为什么,这几天,白杨很少到舞蹈队训练场来了。有时路过,他站在门口向里面瞥一眼,目光一定落在杜鹃身上,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白杨潇洒的身影已走进另外一个排练场了。

    有一次,大梅在走廊里迎面碰见白杨,她心咚咚地跳着,但还是直视着白杨走出去,她颤声和白杨打招呼:你好……

    白杨点了一下头,用手捋了一下搭在额前的头发,似乎冲她笑了一下,又似乎没笑,就那么匆匆走过去了。

    她立住脚,望着白杨消失在楼道某个房间的背影,心一下子冷了。依据信寄出去的时间,白杨早就该收到她的信了。是白杨没读她的信,或者看了压根没把她当回事?无论是何种结果,事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白杨压根没把她的情书当回事。

    大梅的心彻底冷了。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待林斌的召唤了。只要一回到宿舍,她的一根神经都会紧张起来,谛听着走廊里的电话铃声,或者楼道里人喊:大梅,电话。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让她失望的是,她并没有等来林斌的电话。一天中午,她在宿舍午休,迷迷糊糊刚要睡去,走廊里突然传来电话铃声,她起床,一个箭步冲出去,她拿起电话,还没开口,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你好,麻烦找下杜鹃接电话。

    她失望地把电话放到桌子上,走回宿舍,冲迷糊着的杜鹃道:你的电话。

    杜鹃不紧不慢地出门去接电话,刚躺在床上的大梅反应过来,刚才电话里那个男人就是林斌。她曾接过林斌的电话,没错,就是林斌打来的。

    杜鹃已经回来了,她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又重新躺回到床上。大梅瞪大眼睛问杜鹃:是林斌吧?

    杜鹃点点头。

    大梅的目光变成了疑问在杜鹃脸上扫来扫去。

    杜鹃把被子蒙在头上,嘀咕句:烦死了。

    大梅冷了一半的心彻底凉了下来,她无力地躺在床上,两个男人都在喜欢着杜鹃,自己的求爱信如同泥牛入海。她望了眼蒙上头的杜鹃,她有些恨她了。

    林斌家的晚宴

    林斌给杜鹃打电话,是约她晚上去家里吃饭。

    当下杜鹃回绝了,回绝的理由是:她晚上还有排练。

    林斌又说:我已经帮你向张队长请假了。

    杜鹃举着电话,一时无语。

    林斌最后又补充一句:晚上张队长也来我家。

    杜鹃彻底无话可说了。

    请杜鹃来家里晚宴,是林斌的母亲一手策划的。

    三十岁的林斌,立功受奖,又被调到了军区,以前林斌在基层带兵,做母亲的觉得儿子还小。现在林斌调回到军区工作,每天吃住在家里,母亲突然觉得儿子一下子就大了。大哥二哥都在战场上牺牲了,林斌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了。她把所有对儿子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林斌的身上。包括恋爱,她要让唯一的儿子幸福。

    林斌的母亲没离休前,在军区文工团当过政委。年轻那会儿,虽不是搞文艺的,但在文工团也受过吹拉弹唱的熏陶,心态也是年轻的。

    她不断地催促林斌谈女朋友,并希望早日延续林家的香火。林斌就委婉地告诉母亲,自己喜欢上了文工团舞蹈队的杜鹃。

    老政委一个电话打到文工团新政委那里,刨根问底地把杜鹃了解了个遍,当即拍板道:我了解了,杜鹃家庭不错,父母都是老师,个人事业上也努力,她还是舞蹈队的标兵呢。

    母亲逼着林斌给杜鹃打电话,约请来家里吃饭,为了避免第一次杜鹃尴尬,同时又给舞蹈队的队长打了个电话,约队长一同来。

    傍晚时分,张队长带着杜鹃出现在军区副司令的小白楼前。门口有哨兵站岗,小白楼前的院子里种了几株葡萄。枝蔓正茂盛地在架上爬着,院子的边角还种了许多通俗的花草,也姹紫嫣红地开着。

    张队长就扯了扯杜鹃的衣襟道:这就是林副司令的家,你不用怕,马阿姨当过咱们的政委,人可好了。

    马政委就是林斌的母亲。

    杜鹃走进林副司令家时,炊事员已经把饭菜做好了,热闹地摆在餐厅的桌子上。

    马政委上下打量着进门的杜鹃,林斌站在母亲身后。见杜鹃有些紧张和局促,马政委热情地笑了,拉过杜鹃的手,一直把她拉到餐桌前,坐下,同时也招呼张队长坐在她的身边。张队长在马政委当政委时,才只是个学员,级别和资历与马政委相比,差距十万八千里。此时,在老政委面前只有毕恭毕敬的份。她一面劝着杜鹃:别紧张,老政委人可好了。她自己的声音已经打颤了。

    马政委一家之主地冲林斌:小斌,叫你爸下楼吃饭。

    林副司令已经出现在楼梯上,声音洪亮地说:来客人了,欢迎。

    林副司令是个高大的男人,虽说退休了,身体依旧硬朗,他几步走到餐桌前,拉过椅子坐下,冲杜鹃和张队长点了下头道:你们好,别客气,吃吧。

    行伍出身的林副司令,一辈子都改不了军人的风格,人坐下便开吃,没有一句废话。

    林斌坐在杜鹃的对面,杜鹃一直低着头,一副不自在的样子。

    马政委不停地给杜鹃和张队长夹菜,一边热情地劝着:吃菜呀,来,孩子,多吃点。

    一张饭桌上,只有马政委一人热情地张罗,她还不停地询问一下最近文工团的演出和排练。张队长一一答了。

    马政委就张口闭口地说,我在文工团当政委那会这样或那样。

    张队长把笑刻在脸上,不停地应和着,介绍杜鹃如何钻研舞蹈艺术,把跳舞当成了生命。

    马政委却轻描淡写地听着,最后说:女孩子跳舞又不能当饭吃,谁也跳不了一辈子。

    张队长和杜鹃听了这话,热情就减了下来。

    一顿饭总算是吃完了。林副司令抹了嘴巴,大手一挥道:你们说话,我出去散步了。

    说完向外走去,警卫员早就等在门口了,见首长出来,寸步不离地跟上。

    张队长也含蓄着告辞了。

    客厅里只剩下林斌、杜鹃和马政委三个人了。

    马政委牵着杜鹃的手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杜鹃,一边点头道:不错,懂礼貌,一看就有家教。

    杜鹃一直低着头。

    马政委看眼坐在对面的林斌,林斌不看母亲,只望杜鹃。

    马政委又一次热络地把杜鹃揽在怀里道:闺女,请你到家里来,我们都认识了,觉得我们家咋样?

    杜鹃抬了下头,瞟了眼林斌,又捎带着扫了一下这小楼里的客厅,低低说了句:好。

    马政委又道:林斌,你也认识了。你要是同意就和我们家小斌处一处。放心,只要你过门,我们不会亏待你。在生活上,还有工作上有什么想法你就提出来,我保证安排让你满意。

    马政委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杜鹃无论如何也坐不下去了。她站起来,冲马政委道:首长,我还年轻,不想那么早结婚,我还要跳舞呢。

    马政委就说:这跳舞和结婚也不矛盾,没说结婚不让你跳舞。

    杜鹃红头涨脸地说:老政委,我该去排练了。

    马政委也站起来道:那好,有空常来家里坐,小斌送送杜鹃。

    杜鹃慌张地冲马政委敬个礼,一直走出小白楼的大门,杜鹃才放松下来。林斌走在她的身边,见杜鹃不说话,林斌就说:我妈就这样,你别在意呀。

    杜鹃笑一笑,也小声地说:首长挺好的。

    不一会,两人来到文工团楼下。杜鹃立住脚,望着林斌:林参谋,谢谢你的邀请,再见!

    说完向楼门走去。

    林斌招下手道:常来家里玩呀。

    一直到杜鹃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林斌才转身往回走。

    杜鹃从林斌家回来那晚,张队长把杜鹃叫到自己办公室,担心地问杜鹃:你真的要和林斌谈恋爱?

    杜鹃低下头,又抬起来摇了摇道:队长,我想跳舞,不想结婚。我要像你一样,做一个真正的舞者。

    张队长望着杜鹃放松下来:杜鹃,你是跳舞的好苗子,这辈子结婚也应该和舞蹈结婚。

    杜鹃望着张队长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杜鹃的心中,张队长是她的偶像。张队长三十大几了,一直未婚。她是全军舞蹈标兵,各种奖状贴满了宿舍。张队长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舞蹈。她也这么要求她的队员。

    杜鹃和大梅

    杜鹃去林副司令家做客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了。

    许多女孩子都在私下议论,林家看上了杜鹃,要娶杜鹃做儿媳妇了。

    从林家回来那天晚上,杜鹃就把去林斌家的经过对大梅说了。事后她自己也吃惊,她去林家的事她自己压根没有当成一种隐私,相反,白杨以组织活动的名义亲了她,却成了她心底里最大的秘密。

    杜鹃把去林斌家当成了一堂训练课那样轻松地对大梅说了,大梅饶有兴趣的样子,打问了林斌的父母,又问了家里的摆设,甚至连林斌的炊事员和警卫员都问到了,生怕漏掉一个细节。

    杜鹃却说不出更多细节,甚至当晚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她也记不住了。大梅就数落杜鹃道:你是真傻呀,还是装傻呀。

    杜鹃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道:本来么,人家一直低头来着,要不你去问张队长吧。她可一直陪着说话来着。

    大梅突然对林斌家的一切充满了强烈的好奇。

    军区家属院后侧有一排模样相同的小白楼,住着军区首长。那里有警卫,平时还有流动哨。外人很少往那里走动,一是因为有卫兵盘查,二是外人很少有理由去首长住处。文工团做义务劳动时,在家属区打扫过卫生,她们也只是远远地往首长住处的小白楼方向看了看,也就是看看而已。那里幽深空静,很少有人出入。

    大梅对林斌的家事感兴趣,完全出于本能。她给林斌的信,石沉大海,白杨也跟没事人似的,似乎从没收到过她的信。这种冷落,让大梅深受打击。那天夜里,大梅失眠了。论长相论业务能力,自认为不比杜鹃差多少,杜鹃一下子有两个男人喜欢,而自己投怀送抱,两个男人却对自己置若罔闻。大梅越想心里越过不去这个坎,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她听着杜鹃已经熟睡,还打起了轻鼾,她索性披衣坐了起来,蒙眬中看着对面床上的杜鹃。她下床,坐在杜鹃床旁,拧开台灯,伸手把杜鹃摇醒。

    杜鹃蒙眬着睁开眼睛见是大梅,嘀咕句:大梅你要干什么,都几点了,还不睡。

    大梅:我睡不着,你陪我说会话。

    杜鹃不情愿地倚在床头,眯着眼:大梅,你这是怎么了?

    大梅就单刀直入地问:杜鹃,你说实话,你对林斌到底是怎么想的?

    杜鹃打个哈气:就这事呀,烦死了。

    说到这她又躺下了,大梅再次把她拖起来。

    杜鹃不耐烦地说:我跟你说一百遍了,我要跳舞,对恋爱没兴趣。你要对林斌有兴趣,我帮你介绍。

    大梅立刻瞪大眼睛:真的?

    杜鹃:我保证。

    大梅:杜鹃你说话要算数。

    杜鹃伸出手和大梅拉了钩。大梅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了下来。杜鹃随手关了台灯。

    大梅躺在床上意犹未尽地说:杜鹃,为什么那么多男人喜欢你,你教教我。

    杜鹃在床上含混地:大梅,你别胡说,我不会恋爱的。

    大梅盯着天棚:林斌喜欢你,白杨也喜欢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大梅一说到白杨,杜鹃心里“咯噔”一下,湿湿的感觉又一次包裹了她。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嘴唇,自己也不知怎么了,闲下来总是会想起白杨,以及懵懵懂懂的那个初吻。这段日子白杨到她们练功厅次数少了。每当训练时,她都下意识地去望那扇门,似乎在盼望白杨推门进来,笑嘻嘻地坐在那把椅子上,可白杨却迟迟没来,她心里有些失落也有些遗憾。

    在文工团走廊里,她还是看见过白杨几次身影,一见到他的身影,她的心就乱跳个不停,然后就是浑身乏力,似乎力气被抽空了。直到好久,她才能平复下来。白杨说过的话,做过的一切,都成了她心里的秘密,一闲下来,便在心里玩味。那一刻,她是幸福的。

    大梅已经睡着了。

    杜鹃却失眠了,她想起了白杨,以及他对她的每个细节。白杨在她心里具体而又生动。

    约会

    周六的晚上,林斌又一次来电话:约杜鹃在周日上午九点南湖公园门口见。

    杜鹃拿着电话听着林斌的话,自己一直没说话,她在想着大梅。

    林斌在电话那端说:杜鹃,你听见了么?

    杜鹃恍怔过来冲电话:嗯?啊!

    说完放下了电话。

    星期天上午,杜鹃和大梅来到了南湖公园。大梅一大早就起来了,冲着镜子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边打扮一边看表,一遍遍催促着杜鹃:快点,别晚了。

    两人终于出门,坐上通往南湖的公交车,大梅还冲着车窗玻璃打量自己,一遍遍问身边的杜鹃:你看我今天漂亮么?

    杜鹃不耐烦地:漂亮,都说一百遍了。

    两人下了公交,向南湖公园门口走去。

    林斌已经到了,穿着军裤、衬衣,皮鞋和头发一样光亮。

    林斌远远地看见了两个人,怔了一下,他看眼杜鹃,又望眼大梅。

    杜鹃走近停下来,把大梅往前拉了一步道:这是我们舞蹈队的王大梅,我们同宿舍的。林参谋,我今天要加班排练,让大梅陪你吧。

    杜鹃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一口气把话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冲怔怔的林斌敬了个礼。再次转身,她飞跑起来。一辆公共汽车开过来,门一打开,还没等下人,她一步挤了进去。公交车开动了,林斌才把目光收回来。

    大梅伸出手:林参谋,我们又见面了。

    林斌僵硬地把手伸过来,大梅握住了林斌的手,并没有马上放下,她仰起头,大胆火热地问:林参谋,我给你写过信,为什么没回信?

    林斌:噢,噢……

    大梅又一笑:我们不能在这傻站着吧,我去买票。

    她放开林斌的手,向售票口跑去。

    林斌望着大梅的背影,想起了大梅抄给他的那两句诗。

    杜鹃从外面回来,一身轻松地朝文工团走去,白杨骑着自行车从里面出来,看见杜鹃,他叉开双腿让车停住,头也不回地道:上车。

    杜鹃立在那,并没有回头:我还要去训练!

    白杨又重复了句:上车!

    杜鹃回过头,看着白杨的背影。风吹着白杨的衬衣,像帆似的鼓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蹦坐到了车后座上。白杨双脚离地,车向前窜了出去。

    杜鹃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对白杨的要求无法抗拒。虽然犹豫,但还是坐上了白杨的车。她甚至都没问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白杨径直把车骑到了军区小靶场。

    军区机关一共有两个靶场。大靶场专供部队用的,那里可以射击轻重机枪,甚至可以打炮。小靶场是为首长而建的。这里摆放着轻型武器,比如冲锋枪、半自动步枪、手枪。

    靶场里有个参谋早在那里等候白杨了,参谋姓李,是白杨的发小。李参谋勾肩搭背地把白杨领到靶位上,用手一指摆放好的长枪、短枪道:每个枪里都装满了子弹,有本事你就打到天黑。

    说完打个哈欠,回宿舍去睡觉了。李参谋路过杜鹃身边时,还叫了声:嫂子,你玩好。李参谋痞痞地笑笑,不紧不慢地走去。

    白杨把一支手枪递给杜鹃,杜鹃当学员那会,搞过军训,也打过靶,以前用的是半自动步枪,还没射击,她们这些女孩子就开始尖叫,闭着眼睛,堵着耳朵。打靶是她们的任务,当时杜鹃却不知自己是如何把子弹射出去的。

    杜鹃见白杨把枪递给自己,恐惧地向后退去。白杨似乎对枪情有独钟,他冲杜鹃道:看着我。

    白杨举枪向前方的靶位射击,枪声嘹亮,白杨不像在射击,而是在玩枪。枪在他手里变成了玩具。枪声刺激了白杨,他兴奋地脸颊潮红。

    杜鹃捂着耳朵,躲在一旁,她闭着眼睛。

    白杨又换了一把枪,拉过杜鹃,杜鹃抗拒地往外推着枪,白杨把杜鹃揽在胸前,抓过杜鹃的手,把枪放到杜鹃手里,白杨和杜鹃一起握着枪。杜鹃软着身子,低声地说:我害怕。

    白杨在杜鹃耳边道:我八岁就在这里打过枪,打完这次,你就再也不怕了。

    他不由分说,抓过杜鹃的手,便开始射击。枪声响了起来,干脆利落,回音不绝。打了几枪之后,杜鹃果然不再那么害怕了。她睁开了眼睛,眼前是枪,还有两双握在一起的手,白杨的手紧紧包裹着自己的手,她还感受到了白杨温热又坚实的胸膛。她整个人都被裹在白杨的身体里,她被雄性的味道笼罩了,她有一丝晕眩,就是那天白杨湿吻她时的那种感觉,她迷离了,枪声还在手里响着,一枪又一枪。此时的枪声已经远离了她,只有白杨,他的气味、温度和硬度,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一切如此敏感。

    一个弹夹的子弹射完了,白杨从靶位上又拿过一个弹夹,轻轻一磕又装上了子弹,还是那个姿势,温热的弹壳从枪里退出来,在杜鹃面前跳跃着,它们像一群精灵。此时的杜鹃依偎在白杨有温度又有硬度的怀里,她已经不再惧怕枪声了,相反,枪声刺激着她,她体会着从来没有过的欢愉感。她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魂魄似乎从身体里飘出来,随着枪声在半空中舞蹈。

    不知何时,枪声戛然而止。

    白杨把枪从她手里拿下来,放到靶位上。她的魂魄似乎还没有收回来,她迷离着目光望着前方,太阳很好,破碎地照耀在眼前。她呼吸急促,两颊潮红。突然,她的身体被白杨扳了过来,面对面地朝向白杨。白杨望着她,她只能虚弱地望着白杨,她微喘着。白杨一把抱住她,脸快速地贴了过来,突然而至的动作,让他们的牙齿碰在了一起,发出细碎的声音。很快,她就被湿湿地覆盖了。这是一个深情又冗长的吻,白杨的舌头横冲直撞地直抵她的口腔,他的舌头勾住了她的舌头,起初的一瞬,她用舌头抗拒着他的舌头,只有两个回合,她缴械了,任由他的舌头像鱼一样地在她身体里游。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分钟,也许两分钟,白杨的嘴离开她。他气喘着道:杜鹃,我爱你。我一定要娶你。

    她也气喘着,绵软无力地望着他。他又一次用嘴覆盖了她。这一次,她感受到了白杨有力的臂膀死死地把她勒向他的身体,骨关节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呃”地发出了口气。她想反抗却无力反抗,她想挣扎,却不愿意挣扎。她的胸被白杨挤压着,一种疼痛的快感,让她嘴里发出“呃呃”的声音。她只能闭上眼睛,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由白杨。

    杜鹃幸福着也快乐着。

    此时的林斌和大梅还在南湖公园的林荫路上走着。两人的脚步噔噔有声。

    走到一棵柳树下,大梅侧过身,伸手抓住了一枝柳枝。回过身,优美地望着林斌。林斌也望着大梅。

    大梅歪着头,顽皮地问:林大参谋,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林斌躲开大梅的目光,望着别处。

    大梅放弃了柳枝,蹦到林斌的眼前:是不是觉得我不如杜鹃优秀?

    林斌望着大梅的眼睛,一张青春生动的脸在他眼前荡漾着。

    大梅不依不饶:说话呀,是不是?

    在大梅的逼视下,林斌躲开大梅如火如炬的目光,小声地:不是!

    大梅兴奋起来,顺手揽过林斌的手臂:那是什么?

    大梅没再放开林斌的手臂,像许多恋人一样,大梅挽起了林斌的臂膀。在最初的一瞬间,林斌的动作有些僵硬,甚至不自然。大梅把五指插在林斌的五指间,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女孩软软细细的手在林斌的手里,细滑温润,这种感觉很快传遍了林斌的全身,他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

    大梅倚着林斌,她找到了依托,她开始向林斌述说文工团的事,说刚当学员时的第一次紧急集合,慌慌张张地跑到别人的队伍里,还说到第一次夜行军,她和郑小西躲到树林里去睡觉,一直到队伍回到原地,她们又偷偷溜回到队伍中来……大梅的话题轻松而又愉悦。

    林斌也说自己,说小时候在大院里抓特务的游戏,说到两个牺牲的哥哥,自小就想成为一名英雄,果然就立功了,还说到了自己的父母……

    大梅对林斌的经历充满了好奇,尤其对林斌的家庭,首长的小白楼让大梅觉得充满了神秘和幻想。

    后来两个人又一次走到湖边的码头,他们又一同划了一次鸭子船。这一次,林斌买来了小食品还有饮料,给自己还买了两听啤酒。林斌不紧不慢地蹬着船,湖水在他们身边荡漾。大梅望着眼前的林斌幸福不已。她觉得自己已经走进林斌的心里,林斌已经接纳了她。这时大部分时间都是林斌在说,大梅说的最多一句话就是: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在夕阳西下时走出了南湖公园。和进来时完全不同,他们五指紧紧地相扣在一起,俨然成了一对热恋的情侣。一直到他们坐上公交车,下了车,两手都一直没有分开过。

    他们一直回到军区大院门前,两只手才不情愿地分开。

    林斌深情地望着大梅道:过两天,我带你去我家……

    大梅用力地点点头,她呼吸急促地冲林斌道了一声:再见……

    她像一只小鹿一样奔跑着离开林斌的视线。在林斌眼里,大梅此时是个可爱的女孩。

    幸福的大梅

    星期天的傍晚,大梅兴高采烈地随林斌走进了小白楼。

    小白楼里的一切,大梅都新鲜,就连门口的警卫,她也多看了两眼。首先接待大梅的自然是林斌的母亲。已经离休在家的文工团政委。平时闲在家里,没人陪前马政委说话,家里来了人,她有太多的话要说。说起以前的文工团,议论起现在文工团还在的老人,细数着历史,叙说着自己的辉煌过往。

    大梅已经把小白楼当成自己的家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就是这里的主人,她不断地为林斌母亲倒茶,甚至反客为主地剥了个香蕉递到林母的手上,她不停地微笑,不时地插上句话。是林母下一个话题的转折和铺垫,林母许久没有这么痛快地长篇大论了,最后她看着大梅,大梅一张笑脸迎着她。她就说:不错,这孩子懂事。说完还抓住了大梅的手。

    此时,炊事员已做出一桌丰盛的饭菜,提醒林母道:首长,可以开饭了。

    林母扭头冲楼上喊:老林,吃饭了。

    楼上响起脚步声,传说中的林副司令从楼上下来,大梅忙过去,跑上两个台阶去扶林父。

    林母笑了,冲林斌说:看见没有,这个大梅比那个杜鹃强。

    说完向桌边走去。饭桌上,林斌又一次向父亲介绍了大梅。

    林父慈祥地把大梅看了,嘴里不停地说:好,好,不错,吃饭吧。

    席间,林母开始详细地问了大梅的身世,大梅小声地回答了。

    林父听了,并不插言,只不停地说一个字:好。他就像在听下级向他汇报,为了表示自己听明白了。这个“好”字很中性,既不赞同也没否定,类似于皇帝的批折:知道了。

    一顿饭很快吃完了,林父又上楼了。林父的脚步在楼梯上消失后,林母又拉着大梅的手坐在沙发上。一顿饭下来,林母似乎又对大梅亲近了几分,俨然把她当成了未来的儿媳。说这个家,说了林斌的两个哥哥,最后又说了林斌的优缺点。林斌坐在一旁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电视。

    大梅是个聪明人,林母滔滔不绝地说话,她从来不多嘴,一直微笑着倾听,不停地点头。不停地说着:是,就像一个下级在聆听着领导讲话。林母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和氛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林斌一直在看表,最后忍不住了才打断母亲道:妈,时间差不多了,一会文工团该熄灯了。

    林母这才打住滔滔不绝的话题。破例把大梅送出家门口,冲大梅一遍遍地说:大梅,以后想来就来,这里就是你的家。

    大梅听了,心里涌动起温暖,她幸福地冲林母招手再见道:阿姨,快回去吧,我一定会常来。

    林斌送大梅往回走,离开小白楼,路灯暗了。她抓住林斌的手,两只手就握在一起。大梅幸福地说:你妈这人真好。

    林斌握着大梅的手用了些力气。两人恋恋不舍地在文工团宿舍楼下分手。

    那一晚,大梅兴奋得睡不着,她躺在床上不停地向杜鹃叙说在小白楼林家见到的一切,从林父又到林母,又到林副司令家的警卫员到炊事员,甚至林家的摆设,这一切在大梅的描述中,都是那么的新鲜和美好。

    这就是恋爱中的大梅,幸福中的大梅。

    杜鹃在对面床上睡着了,大梅才停止了叙说。可她的兴奋劲还没过去,她把双手放在脑后,两眼放光地望着暗处的天棚,想象着嫁给林斌之后在小白楼里生活的日子。

    大梅恋爱的新闻很快在文工团里传开了。

    恋爱后的大梅似乎变了一个人,亢奋而又喜悦,她哼着歌,走起路来一蹦一跳。从那以后,她只要一有时间,就去小白楼里坐一坐,每次回来,都要把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描述给杜鹃听。

    杜鹃安静地听着大梅叙述着自己的幸福。

    杜鹃自己也沉浸到自己的幸福中了。

    杜鹃频繁地和白杨约会。之前,每次白杨约杜鹃,杜鹃是被动的,甚至内心里还有一丝不情愿,现在她盼着白杨约她,有时一天见不到白杨的身影,她心里会空空落落的。她喜欢每次和白杨约会的新鲜和刺激,还有白杨身体的温度和硬度。这一切都让她沉醉和迷恋。白杨作为男人,敲醒了沉睡在她心底的荷尔蒙。

    杜鹃身不由己地陷入到了对一个男人的爱恋中,可她又割舍不下自己的舞蹈梦。队长是她人生的样板,队长为了舞蹈三十多了至今未婚。从当学员时,队长就以身说法地教育过她们这批学员。杜鹃一面不想恋爱,要学习队长做一个纯正的舞者,另一面,她又无法抗拒白杨的诱惑。杜鹃在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中纠结着。

    又一个星期天,白杨不知从哪借来了一辆三轮摩托车,停在文工团宿舍楼下。白杨一边轰响油门,一边大声地喊着杜鹃。许多宿舍窗前露出一张张脸,注视着白杨,杜鹃匆匆地从楼上下来,白杨拧了下油门,大声地喊:上车。杜鹃坐在车头里,摩托车轰响着开了出去。

    身后窗子里是一溜新奇羡慕的目光。

    杜鹃并不问白杨要把车开到何方,她喜欢和白杨每次约会的出其不意,任由风吹起她的头发。街道、树木、人流在他们身边快速掠过。杜鹃感到自己在飞翔。

    白杨开着摩托车出了城,直奔海边,海的臂弯呈现在她的眼前。车转了几个弯,最后停在一片沙滩旁,这是一块尚未被开发的海滩,无人光顾,沙滩上有两艘渔民的船,丢弃在沙滩上,任由海水风雨冲洗着。几只海鸥在海面上飞翔,水天一色的景象令杜鹃兴奋难耐。她的手被白杨牵引着,两人甩了鞋,光着脚向沙滩跑去。

    海浪拍打着沙滩,两人赤着脚,牵着手站在海水里。白杨望着海面,目光追寻着海鸥,他突然有了作诗的冲动。他牵了杜鹃的手,让杜鹃站在旧船上,张开双臂冲杜鹃道:我给你朗诵首诗吧。

    杜鹃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做出听诗状。

    白杨朗诵道:

    蔚蓝的海面雾霭茫茫,

    孤独的帆闪着白光,

    它到遥远的异地寻找什么?

    它把什么抛弃在了故乡,

    呼啸的海风翻卷着海浪,

    桅杆弓着腰在嘎吱作响……

    唉,它不是在寻找幸福,

    也不是逃离幸福的乐疆。

    下面涌着清澈的碧流,

    上头洒着金色的阳光,

    不安分的帆儿却祈求风暴,

    仿佛风暴里才有宁静之邦。

    白杨激情洋溢地把莱蒙托夫的一首《帆》一口气朗读完毕,他跪在沙滩上,跪在杜鹃的面前,张开双臂,望着站在旧船上的杜鹃,用诗朗诵的声音表白着:杜鹃,嫁给白杨吧。让大海、白云、海鸥还有风,让所有的一切做证。杜鹃我爱你……

    他一口气说完,张开双臂定格在那里,起初的一刹那,杜鹃惊怔在那里。她以为白杨又是一个玩笑或者恶作剧。她望着沙滩上的白杨。

    她甚至看到了白杨因激动而眼睛潮湿,有两滴晶亮的眼泪溢出白杨的眼眶。她的心瞬间融化了,她跳下船,一下子扑到白杨的怀里。白杨顺势把她抱了起来,让她身体离开沙滩,疯狂地旋转着,一边转一边喊:杜鹃是白杨的老婆了……

    他们双双跌滚在沙滩上,白杨把杜鹃压在身子下,深情又疯狂地去吻杜鹃。杜鹃软了,化了,和沙滩融在一起,白杨就像海水,一浪又一浪地冲刷着自己。

    在迷离中,心底里的梦缥缈地呈现在她的眼前,那是一个穿着红舞鞋的杜鹃在追光灯影中疯狂地舞蹈。

    各自的幸福

    夏天很快过去了,秋天在收获着爱情。

    不知是巧合还是老天的安排,杜鹃和大梅的婚礼都安排在了同一天。那年的十月一日。国庆日,吉祥的日子。不仅杜鹃和大梅的婚礼安排在了这一天,全国许多青年男女都把这个日子作为了自己的婚礼日。

    杜鹃即将结婚前夕,张队长把杜鹃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幽怨地望着杜鹃。杜鹃低下头,愧疚地道:队长,对不起,但我保证结婚后也会好好跳舞。

    张队长叹口气。望着杜鹃说:杜鹃你记住,要想跳舞,千万别要孩子。

    杜鹃抬起头,认真地冲张队长点了点头。

    张队长又叹口气道:杜鹃,你在我心里是一个真正的舞者。

    杜鹃冲着队长失望的目光道:队长,对不起。

    结婚的前一天,是大梅和杜鹃共处一室的最后日子。两个闺蜜因为相同的幸福,她们久久不能入睡。两个干脆挤在一张床上,叙说她们的心事。

    大梅说:杜鹃,当初白杨和林斌追你时,你不是说谁也不嫁么?

    杜鹃无奈地说:可我爱上了白杨,我没有办法了。

    大梅一笑刮了一下杜鹃的鼻子:真是爱情让人身不由己呀。

    杜鹃也笑了。

    大梅:林斌的妈说了,我结婚后,就给我换个工作。

    杜鹃吃惊地:你不跳舞了?

    大梅很有远见地:跳舞有什么好,又不能跳一辈子。早晚得改行。林斌妈说了,早改早适应社会。

    现在大梅张口林斌妈,闭口林斌妈,仿佛她已经成为了林斌母亲的新闻发言人。

    杜鹃望着大梅:咱们十几岁就开始跳舞,怎么能说不跳就不跳了呢。

    这回轮到大梅吃惊了,她望着杜鹃:别傻了杜鹃,趁白杨的父亲还没离休,让他托人给你换个工作吧。再过几年,跳不动了,到那会儿可没好工作选了。

    杜鹃依旧无奈地望着大梅:为什么要换工作,我要跳一辈子。

    大梅笑了:别天真了杜鹃,以后你得生孩子,照顾老人,跳什么一辈子,你做梦呢吧。

    杜鹃想起了队长,坚定地说:不,我不生孩子,我要永远做一名舞者。

    大梅躺在杜鹃身旁,揽过杜鹃道:不说那些了,今天咱们是最后住在一起了,不知以后还有没有同宿舍的机会了。

    两人都不说话了,望着熟悉的宿舍,这是她们共同居住过几年的宿舍。身下的床、书桌、台灯,一切一切,她们都是那么的熟悉。这里的一切陪伴她们长大,突然离开熟悉的环境,她们还有些留恋和不舍。

    告别过去,意味着重生。大梅一直这么认为。

    第二天,杜鹃和大梅如约还是被白杨和林斌接走了。

    白杨依旧骑着那辆三轮摩托,摩托车把上系了两朵大红花。白杨换了一身新军装,他骑在摩托上,轰着油门,扬起头,冲楼上喊:杜鹃,我来了……

    杜鹃也穿着军装,背着挎包,手里提了一个帆布提包,这是她当兵几年的全部家当了。白杨走下摩托车,提过杜鹃手里的提包放到车斗里,转身骑上摩托,杜鹃骑在白杨的身后,双手搂紧了白杨的腰。

    白杨大叫一声:出发……

    摩托车轰鸣着窜了出去。他们的样子,就像出门做一次旅行。

    大梅是被林斌父亲的上海牌轿车接走的。车一直开到文工团宿舍楼下,车的宽脸上系着红花,机器盖子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林斌从车上下来,大梅提着提包早就等在楼道里了,车一来,她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

    司机过来,接过提包放到后备箱里,林斌拉开后座车门,大梅走到车前,回望了一眼,楼上楼下站满了文工团看热闹的人,众人都在羡慕地望着她。大梅微笑着冲众人招着手,然后不紧不慢地上车。林斌也坐上去,关上车门,车就一溜烟地走了。身后是一片众姐妹的再见声。

    杜鹃和大梅双双地结婚了。

    杜鹃住进部长家四室一厅的房子里。大梅如愿地住进了小白楼。

    她们不再住集体宿舍,但每天晨练和日常的排练,依旧一如既往。日子依旧,似乎所有的一切也不曾改变。

    不久,军区的一纸调令下到了文工团。大梅被调走了。她仍然在军区工作,新的岗位是后勤部的一名助理员。

    大梅告别了文工团舞蹈队,她对自己的调动早就有心理准备。离开文工团那天,她喜气洋洋,依次和姐妹们拥抱,不停地重复一句话:有空去后勤部找我玩。

    她最后和杜鹃告别时,附在杜鹃耳边说:杜鹃别傻跳舞了,能有什么出息。

    杜鹃微笑着把大梅推开,招手道:大梅,常回来玩。

    大梅招了一圈手,转身走了。离开文工团,离开了练功房,告别了作为舞蹈演员的生活。

    郑小西搬进了杜鹃和大梅住过的宿舍,她抚摸着她们用过的物件,开始幻想以后未来的生活了。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不可能不操心自己未来的生活。杜鹃和大梅成为了舞蹈队女孩子的标杆。

    生活在别处

    杜鹃婚后和白杨的父母住在一起,这是一套四室一厅的师职房。白杨的哥姐,已经结婚另过日子了。家里只剩下杜鹃、白杨和父母。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能拥有一套四居室的房子,已经很奢侈了,许多工人家庭,一家四五口还挤在几十平米的小平房里。

    白杨家虽比不上林斌家的小白楼那么宽敞体面,居住也足够了。

    白杨的父亲作为军区的宣传部长,整日里工作很忙,经常下部队主抓宣传典型,要么就是机关没日没夜的开会。即便回家,也就是睡觉休息一下。主持这个家的是白杨的母亲,军区机关门诊部的吴主任。吴主任已经五十出头了,年轻时是学医的。先是在军野战医院当医生,后来随白部长调到军区就一直在军区门诊部工作。

    门诊部工作不忙,日常工作就是为首长提供保健,为机关的干部战士开一些头痛脑热的药。平日里就显得很清闲,按点上班,按点下班。

    作为医生出身的吴主任,职业习惯总是关心杜鹃的身体。作为舞蹈队员,尤其是女孩子,总是要控制饭量,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体重。几斤多余的肉长在一般人身上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对舞蹈演员来说却是致命的。在舞蹈队经常形容舞蹈演员是猫的饭量,驴的劳累。为了艺术,舞蹈演员只能牺牲口腹之欲了。杜鹃的饭量在吴主任眼里是不可思议的,她每天做完饭,都要把杜鹃的饭盛了满碗,还不停地往她的菜碟里夹肉夹菜,看着满满一碗饭,杜鹃就傻了。她叫了一声:妈,我可吃不了这么多。

    说完端起碗把饭就往白杨碗里拨。吴主任就拉下脸,用筷子敲着桌子道:杜鹃,你看看你,都瘦成啥样了,你身体这样,怎么能生孩子?

    杜鹃和白杨结婚,吴主任就给两人下了命令:你们要早点生孩子,趁我还年轻,有体力帮你们带孩子。

    当时杜鹃并没有把婆婆的话当真,以为就是句玩笑话。

    吴主任当了一辈子军医,并不会开玩笑,她说的话,就是她的心声。在日常生活中,吴主任把杜鹃当成了会生会养的女人。杜鹃因为跳舞,身体出奇的瘦,这在医生眼里并不是好兆头,甚至认为这样下去,会影响生育。为了杜鹃早日生养,吴主任要把杜鹃的身体喂胖了,早日达到生育标准。

    每次杜鹃把饭拨到白杨的碗里,她都会遭到吴主任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数落。白杨并不站在她的立场上,在母亲数落杜鹃的工夫,自己几口吃完了饭,夹起围棋盒子,冲吴主任道:妈,我下棋去了。

    杜鹃自从结婚后,才知道,白杨是个围棋迷,在家里没事就研究棋谱,嘴里念叨的不是这种流就是那种流。只要有合适机会,就约那些单身男军官去下棋,有时半夜才推开家门。

    恋爱中的白杨已经不见了,热情和浪漫随着婚姻生活步入正轨而消散。恰恰杜鹃是被白杨的浪漫和热情所俘获,现在这一切已经消失。

    白杨白天上班,下班回家吃饭,吃完饭就去下棋,有时也去体工队的拳击馆和人学拳击。白部长和吴主任对儿子的所有一切,早已习以为常了,并不做过多干涉。

    有一天,凌晨白杨才回到家里,简单洗漱躺回到了杜鹃的身旁,杜鹃醒了就说:你以后能不能回来早点?

    白杨就笑嘻嘻地搂过杜鹃道:怎么,你想我了?

    杜鹃把白杨推开,压低声音道:你回来这么晚,影响我休息,人家明天早晨还要练早功呢。

    白杨就大咧咧地道:今天作战部的老刘,非拉我多下几盘,走不开。下次注意,一定早回。

    说完转了个身,已经打起了鼾声。

    杜鹃却迟迟睡不着,她开始后悔结婚了。早知道婚后这样,她一定不会结婚的。婆婆逼她吃饭,她不吃,婆婆就拉长脸不高兴,她只能硬着头皮吃,吃完躲进洗手间,把手指头捅进嗓子眼,再把吃的东西吐出来。常年节食让舞蹈演员的胃已经变小了。多吃一口都难受。况且,杜鹃不会让身体长胖的,她要舞蹈,舞蹈才是她的梦想。

    一个周末,白部长没下部队也在家,吴主任张罗着要包饺子,杜鹃的任务是剁饺子馅。吴主任交代完杜鹃就去客厅嗑瓜子聊天去了。

    杜鹃一边剁饺子馅,一边把一只腿放到灶台上,她在压腿,手里并没停止剁饺子馅。不知什么时候,吴主任出现在她身后,大喝一声:杜鹃,有你这么干活的么?

    杜鹃忙把脚收回来,笑着道:妈,我没耽误干活。

    吴主任把杜鹃挤开,手握菜刀一边剁馅一边数落着:你们这些跳舞的,从小离开父母,就是缺少家教,干什么都没个样。

    杜鹃站在婆婆身后,任凭婆婆数落着。

    吴主任又说:这个破舞有什么好跳的,你看人家王大梅,说不跳就不跳了,到后勤当了助理,一天八小时上班,家里的事什么都不耽误,你可倒好,今天演出,明天汇演的,你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生孩子?

    杜鹃眼泪下来了,她忍不住,跑回自己的房间,一头扎在床上,趴在床上轻声地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婆婆又站到了她的门前,推开门:杜鹃,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像你这么大,老大都生出来了。说你几句还委屈了,真是的!起来,包饺子。

    婆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又回厨房去了,杜鹃只能用枕巾擦了泪,爬起来,一百个不情愿地走进厨房。

    这会儿,她多么希望白杨能在自己的身旁呀,即便不站在自己这边,哪怕安慰自己几句,她心里也会好受,可白杨这会正跟人下棋呢。

    杜鹃更不明白,恋爱中的白杨怎么和婚后的白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的语气,腔调,以及对她的关心,完全就是两个人。杜鹃有时会突发奇想,以前的白杨是不是被人调包了,而现实这个白杨究竟是哪个白杨。

    杜鹃打心里开始厌恶婚姻,后悔自己轻信了白杨的甜言蜜语。

    更糟糕的是,不久,杜鹃发现自己怀孕了,大清早,她开始呕吐,却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婆婆吴主任却高兴得要死要活,她拉着杜鹃来到门诊部,亲自为杜鹃做了一次孕检。结果得到了验证。

    吴主任当即又写了一张假条:怀孕八周,建议休息。

    她把假条递给杜鹃并吩咐道:把假条交给你们文工团领导,你马上回家休息。想吃什么跟妈说。

    杜鹃从没见婆婆如此的热情亲切。

    杜鹃一离开门诊部,就把假条撕碎,扔到垃圾桶里。文工团马上要参加全军汇演,她的一个独舞已经被军区选中,她正全力以赴地准备汇演,怎么能因为怀孕而放弃这次汇演呢。她们汇演是在北京的总政礼堂,这是全军最高规格的汇报演出。各军区都在全力以赴准备自己拿手的节目。

    杜鹃不想要这个孩子,她不能因为怀孕而错过这次汇演。

    检查结果出来的第二天,她自己偷偷去了一趟军区总院,把孩子做掉了。回到家里,她在床上躺了三天。被蒙在鼓里的婆婆,以为杜鹃在保胎,极尽温柔热情地为杜鹃煲汤做菜地忙碌了三天。就连整日不着家的白杨,在那几天,很早就回来了,望着躺在床上的杜鹃问:老婆,我帮你削个苹果吧。

    白杨不仅为她削了苹果,还为她朗诵了一回诗。那三天,杜鹃是幸福的。

    第四天,她又回到了训练场,为了让自己能够顺利演出,她瞒着婆婆,可却无法瞒过白杨。

    当文工团确定汇演篇目时,杜鹃的节目赫然在列。当即,白杨向文工团长和政委反映:杜鹃不能参加汇演,她怀孕了。

    白杨的话,让团长和政委也感到吃惊。当即找来杜鹃,杜鹃知道戏演不下去了。她只能实话实说:我的孩子已经做掉了,我要参加汇演。

    文工团的领导感动杜鹃的执着,可对白杨一家来说,不亚于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

    婆婆吴主任不再和杜鹃说话,一张脸拉得恨不能去砸脚面,杜鹃怀孕时,悉心照料,嘘寒问暖的婆婆早已不见了踪影。

    白杨更是早出晚归,即便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也只留给她一个后背。一家人用无声的力量表达着对杜鹃的不满。

    杜鹃只能在这压抑的气氛中沉默着。

    一天晚饭,一家人都聚齐了,婆婆吴主任突然说:杜鹃,你要是还想有这个家,汇演完就把工作换了吧。趁你爸和我还没退休,求求领导还有这个面子。

    杜鹃低着头,她不知自己如何表态,但心里的念头是坚定的,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舞蹈跳下去,舞蹈是她的梦,也是她的命。

    白杨夹了菜放到杜鹃碟子里道:吃饭吧,我赞成妈的意见,跳舞又不能跳一辈子。

    那天晚上,她冲白杨说:我要住到团里去。

    白杨吃惊地望着杜鹃。

    杜鹃: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进京汇演了,我要加班训练,你告诉妈一声。

    白杨没有说话,伸手关了灯,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杜鹃在暗处默立了一会儿,也悄无声息地躺在了床上。

    第二天早晨,杜鹃收拾了简单的东西,就去了团里,她又住回了以前的宿舍,和郑小西同住在一起。她不用再每天回白杨的家了,吃住在团里,她又恢复了单身生活的状态。除了练功厅就是宿舍,那一阵子,杜鹃的生活充实而又美好。

    大梅怀孕了,每天她腆着隆起的肚子,上班下班,她脸色红润精神饱满。冲认识的人打招呼,冲不认识的人点头微笑。

    每天下班,林斌总会站在机关大楼门前的台阶上,等着大梅。大梅从电梯上下来,用手托着腰,夸张地挺着肚子一步步挪到林斌面前,林斌拉过她的手,两人向家属区小白楼方向走去。

    大梅去门诊部做孕检,见到了杜鹃的婆婆吴主任。吴主任羡慕地望着大梅的肚子就感叹:王大梅,还是你聪明,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大梅把幸福挂在脸上,杜鹃怀孕又做掉的事她听说了,也知道杜鹃因为汇演又住进了单身宿舍。大梅见吴主任这么说,忙替杜鹃打圆场:吴主任,我和杜鹃不一样,她的专业比我好,我是跳不出来了,生孩子这是没出息。

    吴主任拉过大梅的手:你不是没出息,是知道女人该做什么。

    大梅笑一笑。

    吴主任就感叹:当初要是我们家白杨不娶杜鹃,娶你该多好。

    大梅从吴主任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满足地笑着说:吴主任,你快别这么说,我可没法和杜鹃比。

    杜鹃终于参加了全军汇演,她的独舞获得了舞蹈比赛的一等奖,受到了总政治部领导的接见。

    杜鹃回到团里,白杨骑着跨斗摩托把杜鹃接回到了家里。她已经阔别这个家有一段时间了。

    吴主任做了一桌子很丰盛的菜,热气腾腾地摆放在杜鹃的面前。吴主任还破例为白部长和白杨各倒了一杯酒。

    吴主任满面笑容地冲杜鹃道:今天全家都高兴。

    杜鹃以为婆婆说这话要庆祝自己获了奖。

    吴主任却话锋一转道:祝贺杜鹃调离文工团,到文化部上班。

    杜鹃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去北京汇演这段时间里,公公和婆婆竟运作自己工作的调动。她吃惊地瞪大眼睛。

    婆婆又说:以后杜鹃就到军区机关工作了,也不算改行,干的还是文化工作。你爸为了你的工作可没少求人。杜鹃,今天,你要敬你爸一杯酒。

    白杨把自己眼前的酒端到杜鹃面前。

    杜鹃眼里突然有了泪,她小声地说:我不想换工作。

    杜鹃说完,全家人都惊愕地望着杜鹃。

    杜鹃小声但坚定地又补充了一句:我要跳舞。

    说完站起身,跑回到自己的房间。

    饭桌上的气氛凝固了。

    像花也像草

    杜鹃和白杨离婚了。

    杜鹃还做舞蹈演员,并没有去文化部。白杨从文工团调到了军区文化部当了一名干事。

    杜鹃离婚之后,大梅抱着满月的孩子回到文工团看望了一次杜鹃。

    杜鹃正把腿放到窗台上压着,手里看着一本关于舞蹈理论的书。大梅抱着孩子走了进来,杜鹃惊呼一声奔过去,把大梅的孩子接过来,抱在自己的怀里,冲孩子:叫阿姨。

    大梅说:还不会说话呢。

    大梅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从杜鹃怀里接过来,望着杜鹃道:杜鹃,你干吗这么犯傻。

    杜鹃平静地微笑着:大梅,我真的挺好的。现在我很快乐。

    大梅坐在床旁,怀里抱着孩子:做女人就得结婚生孩子,你还能跳几年舞?白杨家里条件那么好,在军区打着灯笼也难找。

    杜鹃笑着,像个小女孩似的:大梅,我结过婚才知道,其实我还是喜欢单身生活,想干什么干什么,没人管。我现在可以一门心思跳舞了。

    大梅不再说什么了,打量着自己和杜鹃曾经住过的宿舍,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只不过自己睡过的床被郑小西住上了。窗台上,多了两盆杜鹃养的花,此时,花正滋润地盛开着。

    大梅的目光从花上移开,又落到杜鹃的脸上:女人就像这花一样,早晚有一天会开败的。

    杜鹃依旧笑着,她的面庞就像盛开的花儿,她淡淡地说:花败了我就做草好了。冬天枯了,来年春天又绿了。

    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

    楼下传来汽车的喇叭声。

    大梅站起来:林斌催我回去了,他担心孩子受凉,这么近的路,还把他父亲的车派出来了。

    大梅说完抱着孩子走了。

    杜鹃站在窗前,目送大梅离去。林斌为大梅和孩子打开车门,大梅坐进去。林斌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车便离去,一直驶出文工团院子。

    杜鹃的目光目送着渐远的车影,她想:大梅也是幸福的。

    她收回目光,看着窗台上摆放的两盆花,想起了刚才对大梅说过的话:花败了,我就去做草……

    她的话像一首诗。杜鹃心想:自己还会作诗呢。想到这,她呵呵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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