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二媳妇说:“前庄佃户赵大亲口告发。”
倪毓桢又问赵仁和:“你告丁黄氏通奸害夫,有何为证?”
赵仁和也说:“本庄伙计赵大亲眼所见。”
公堂上下的人听了,都怔住了。倪毓桢说:“你们两人都说有赵大为证,这就好办!传证人赵大出证!”
赵大呆子被带到堂上跪下。倪毓桢问:“赵大,你看见有人害死丁二吗?”
赵大呆子支支吾吾,半天才吐出声来:“看……看见的。”
“从实讲来。”
赵大呆子咽了一口唾沫,然后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地说:“三……三更天,我……我去拾粪,我……我见丁二家灯亮着,就扒窗朝里一望。只见丁二家的女人跟……跟王齐明正在害……害丁二……”
丁二媳妇一听这话,惊得魂飞魄散,她不由失声叫道:“赵、赵大,你、你不能昧着良心坑人啊!”
倪毓桢一拍惊堂木喝道:“不准插话!赵大继续讲来。”
赵大呆子嘴巴像被缝住一样,半天张不开。倪毓桢见他这副呆相,又将惊堂木“啪”一敲:“快讲!”
赵大呆子一吓,浑身筛糠,上牙磕着下牙,说:“王……王齐明用榔头砸的,耙头钉,三寸长,钉的,砸一下子,丁二就哼一声,砸一下子,丁二就哼一声……”
丁二媳妇听到这儿,顿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惨叫一声:“老爷!冤枉呀!”便昏死在公堂上。
倪毓桢见有赵大作证,立即当堂宣布将丁黄氏关进大牢。随即又发下令牌:火速捉拿王齐明归案。然后,转过脸朝正得意忘形的赵仁和“嘿嘿”笑了两声,便退堂了。
屈穿“红鞋”
丁黄氏昏昏沉沉地被连拖带拉关进了大牢,她瘫在牢房砖地上,待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挣扎着坐直身子,用手揉揉泪眼,扫视了一眼这昏暗阴冷的牢房,泪水又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流下来。她做梦也没想到竟落到这般地步,她伤心,她冤屈,她气恨,她绝望。她想:我是一个弱女子,丈夫屈死,自己又含冤下狱,满腔冤屈仇恨向谁倾诉?天哪!还不如让我跟随丁二去吧!顿时,她脑子里产生了轻生的念头。正当她心如刀割、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在她耳边响起了“妈妈、妈妈”的哭喊声。呀!
这不是贵书的声音吗?难道这是在梦里?她慢慢侧转过脸来,只见三岁的儿子贵书跪在铺头,一双充满泪水的小眼睛正望着自己,一双小手已经摸到自己的脸上。
原来,上午她抱了贵书上公堂时,差役把贵书留在外面,后来差役就把伢子和她一起送进牢房来了。丁黄氏一见贵书,心头又是一阵酸楚,喊了声:“贵书!”一把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眼泪掉在他的脸上。她猛地清醒过来:我不能死!贵书是丁二留下的根,我无论怎样也要把他拉扯成人!
正在这时,忽然“哗啦”一声,牢门被打开了,跟着走进一个人来。
此人面目冷峻,头戴黄毡帽,大袍襟一角掀起,束在腰间,袍下垂挂一条黑丝带,年纪约在二十七八。他看了看丁黄氏,说:“我是这里牢头,叫陈文汉。”
丁黄氏连忙揩了眼泪说:“陈老爷,往后请你多关照。”
这陈牢头依旧是冷着脸,说:“今晚倪大人要提你问话,你收拾一下就随我去。”
丁黄氏心里一怔,看看外面天色已黑,怎么要夜审哪?她又不敢多问,赶紧站起身来,把怀里的孩子放进被里,掖好被窝,就随牢头走了出去。
牢头押着丁黄氏出了牢门,绕过大堂,拐了几个弯,进了一个小院,来到一个窗棂雕花的房间。丁黄氏随牢头跨进门,只见倪毓桢身穿便服,手捧茶壶,端坐在书案前。丁黄氏连忙双膝跪下,陈牢头回禀了一声,见倪毓桢一摆手,便退了出去。
“丁黄氏,”倪毓桢慢声细语说,“你与王齐明私通,案情甚重啊!”
“倪大人,”丁黄氏抬起头来,噙着泪说,“那全是赵仁和倒打一耙的诬告,赵大作的是假证哪!”
倪毓桢“嘿嘿”干笑一声:“公堂上,不是你叫赵大出堂作证的吗?”
丁黄氏说:“那准是赵家收买了赵大,有意陷害民妇,求大人明镜高悬,为民妇申冤!”
倪毓桢沉下脸来:“你不必强辩,有冤无冤,天知地知。现在只等本官一个状子上去,定你死罪!”说着,倪毓桢站起身来,走到丁黄氏面前,“本官怜你年纪还轻,不愿匆忙定案,才把你提到书房问话。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好歹!”
丁黄氏说:“只盼大人理清曲折,断明真相,大人的恩德,民妇怎能不知?”
倪毓桢一听,脸色温和了许多,说:“案子自然是本官断,可能不能遂你心愿,需你自己拿主意,你看呢?”
丁黄氏愣了一下,抬起脸来,这时才发觉倪毓桢满面通红,酒气喷人,一双酸溜溜的小眼盯着自己。她不由一阵发悸,连忙低下头去,心里似乎有些明白这个倪大人的话外之音,但她转而又想:一个堂堂知县大人,怎会做出那种事来?便回答说:“倪大人,我本就拿定了主意……”
倪毓桢立即朝丁黄氏走近一步:“拿定了主意?”
“倪大人,不告倒赵仁和,我死也不会瞑目,只望老爷作主,秉公明断!”
倪毓桢一愣,立刻收起笑容:“丁黄氏,本官左说右说,望你‘拿定主意’,不要执迷不悟,你却偏要固执己见,那只好公堂上见了!”说完,便高声喝令,“来人,带丁黄氏下去!”牢头陈文汉从外面匆匆跨进书房,解着她回到大牢。
倪毓桢看着丁黄氏被押走后,越想越气恼。聪明而善良的丁黄氏虽然听出了这位县太爷话中有话,可她不敢相信一个堂堂县官会有那见不得人的念头。其实,这个身着官服的老爷,本来就是个寻花问柳之辈,他在公堂上一见丁黄氏就心生邪念了。他也不是个糊涂虫,从赵大上堂作伪证的态度和言语中,已猜出了其中奥秘,他不当堂点破,而是用冷笑示意赵仁和休要得意忘形。果然,退堂后,赵仁和就登门求见了,他们在内室经过讨价还价,达成了一笔交易。倪毓桢原以为一个乡间民妇,还不就是手中的面团,要长拉拉,要短捏捏,而他却可以从这件人命案中轻而易举地来个人财两得。不料想如今这丁黄氏却如此强硬,怎不叫他气恼呢!
这天,丁黄氏一夜也不曾合眼,翻来覆去回想着倪毓桢的话,晓得这一篙子深的冤枉要沉到底了。她拧着眉头,苦苦思索,心里急得像油煎一样。
忽听外面更锣又响,才知已是五更天。就在这时,大牢天井里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夹杂着锁链的“咣啷”和差役的呵斥,又听“哗啦”一声,不知哪一间牢门被打开,接着传来一阵叫骂声:“妈的,进去!”
“这家伙又硬又臭,是哪来的?”
“他就是那个丁黄氏的姘夫,叫王齐明!”
丁黄氏此时不由浑身一阵冷颤:好心肠的王大哥竟也受累遭了冤枉,平白无故地头戴恶名,身锁枷镣,被投进大牢!
第二天,知县倪毓桢升堂问案,丁黄氏被几个怒眉横目、五大三粗的差役解到公堂,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倪毓桢端坐在上,小眼睛里露着凶光;两班堂役手持木杖,一个个好似凶神恶煞;那黑砖地上趴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汉。丁黄氏心里一紧,目光立刻落在那大汉半侧的脸上,她惊叫一声:“王大哥!”
王齐明听到叫声,睁开了眼睛,咬着牙,挣扎着撑起身说:“丁……丁二弟妹,莫要指望这昏官替你伸……”话没说完,又趴了下去,不再动弹。
丁黄氏急步上前,喊了声:“冤枉啊,大人!”随着喊声,“扑通”跪倒在倪毓桢案前。
倪毓桢横眉瞪眼地问:“本官现已查明,你与王齐明确为奸情,害死丁二,冤从何来?”
丁黄氏凄声叫道:“倪大人,那是赵仁和杀人移祸啊!”
“胡说,明明是你谋杀亲夫,嫁祸于人,现有赵大亲眼目睹你与王齐明行凶作案,有活人活口为证。而且腊月二十四那天晚上,王齐明与丁二喝酒,你在一旁助兴,又有李二、张三目睹,你还想抵赖?”
“倪大人,王齐明和我丈夫患难相交,亲如手足,时常往来,这是众人所知的啊!”
“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单单就在那一天来与丁二喝酒?”
“只因赵仁和几次三番对民妇图谋不轨,我早就催丁二离开赵家,另投别处。那天丁二邀王大哥来家喝酒,就为商议这事。当时曾看见门外有黑影闪过,现在想来,必定是赵仁和……”
倪毓桢听到这里,冷冷一笑:“好一个巧嘴刁妇,至今还假作正经,本官已查明你本是个朝三暮四、不守孝节的女人。你先与丁二私奔,后又与王齐明勾勾搭搭,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吗?”倪毓桢说到这儿,猛地吊起嗓子,“丁黄氏,你招供不招供?”
“倪大人,你冤枉了我,我无供可招!”
倪毓桢勃然大怒,狠狠地拍了一下惊堂木,眼光落在丁黄氏的一双小脚上:“来人,给丁黄氏穿‘红鞋’!”一听穿“红鞋”,丁黄氏顿时惊倒在地,堂上、堂下立即狼嚎虎啸起来。
原来,这穿“红鞋”是倪毓桢想出的一种法外之刑,是用一只生铁镵头,就是农民用的犁铧尖头做的,上面有个长三角形口子,正好可以插进一只女人的小脚。用刑时,把镵头放在火炉上烧红了,把犯人的脚按进去,十个有九个痛得难熬,就招供了。
不多一会,只见几个堂役抬上一只火势熊熊的木炭炉,炉口上架着一只已经烧得通红的镵头。两个如狼似虎的堂役走上前去,不由分说扒下丁黄氏的绣花鞋,扯去裹脚布,然后把那只烧得通红的镵头“咣啷”丢在她的面前。
倪毓桢瞪着小眼说:“快招吧,这可不是好受的!”
丁黄氏愤恨地说:“天下哪有这种刑法,就是烫死我,我也不……”话没说完,倪毓桢把手一挥,她的左脚已被揣进通红的管筒里,只听“嗤溜溜”青烟直冒,随着就是一股冲鼻焦味散布在公堂上。丁黄氏熬着灼痛,闭起双目,紧咬牙根,头上汗珠直滚,她来不及呻吟一声就昏了过去。
扳倒知县
几个差役将丁黄氏拖回牢房,一直到黄昏时,她才苏醒过来,只觉得下半截身子像着了火似的。再看看伢子贵书,眼角边挂着泪珠,趴在自己的身上已经睡着了。她吃力地撑坐起来,伸出两只手,把贵书抱到怀里,轻轻摸着他的脸庞,抹去泪痕,可自己的眼泪却掉了下来。她硬了硬心肠,擦去泪水,抬起脸来,倚着墙壁,猛地似乎闻到一股油香味,她左右看看,只见铺头砖地上放着一只油壶。她连忙捧起来,一看,是一壶用肉老鼠浸泡的麻油,一时倒怔住了。因为她晓得这是专治火烫的油,她不知道这是从哪来的,难不成这大牢里也有好人?
一个半月之后,知县倪毓桢将案子定死,呈报到苏州府。不久,回文到了,要解丁黄氏南审。丁黄氏得到这消息,顿时失了指望,她觉得自己屈死倒还罢了,可这一来,丈夫的冤不能申了,还有三岁的儿子,这可是丁二的骨肉呀!因此她吃不下、睡不着,整日整夜伤心流泪。
这天晚间,忽听门“吱呀”一声响,牢头陈文汉走了进来,他见铺头饭碗粒米未动,开口说:“丁家嫂子,你要往远处看看!王齐明这两天也气得不吃,被我激了一激,现在才肯动筷子。”
丁黄氏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含泪抬起头来:“老爷,我还有什么活路啊?”
“不见得,不见得。”陈文汉回头朝门外望了望,轻轻关上门。丁黄氏惊讶地看着他,心里一阵发慌。陈文汉又转过身来,轻声说:“丁家嫂子,我有话要对你讲。”
陈文汉有什么话要对丁黄氏讲呢?原来,这个陈文汉家境贫寒,十七岁就当了差役,这官府里乌七八糟的事他不知看了多少,早把这世道看破了。
丁黄氏一案,心里早有疑问,他见丁黄氏整日抱着伢子以泪洗面,在梦里也喊“冤枉”,心里就有数了。那天晚上,倪毓桢令他提丁黄氏到书房私审,他站在门外,把里面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那倪毓桢的话外之音,更使他听了气愤。从那时起,他就想在暗中帮丁黄氏一把。眼下,丁黄氏很快就要解到苏州过审,这一去,极可能给她定下死罪,因此,他就趁着晚间,悄悄来到牢房。
这时候,陈文汉见丁黄氏面色惊疑,便说:“丁家嫂子,那烫伤好了吗?如若尚未痊愈,我再去弄一点肉鼠油。”
丁黄氏一听,才晓得陈文汉确是个好人,连忙说:“烫伤已好,这事真难为陈老爷了!”
“不必,我实在是看你冤深仇大,心里难忍。”他说着,又走近丁黄氏身旁,说,“丁家嫂子,你可真想申冤?”
“陈老爷,你这话怎么说?”
“你若真想申冤,我给你拿一个主意。”丁黄氏惊疑地望着这平日不声不响的陈牢头,没出声。
陈文汉又说:“你可晓得,倪毓桢本是一个昏官。昏官不去,清官不来啊!我有办法告倒他,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了。”
丁黄氏心里一怔,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于是,陈文汉就如此这般悄声说出一番计策。丁黄氏听着听着,脸上露出难色,沉思半晌,摇摇头,说:“陈老爷,人要脸皮,树要树皮啊!”
陈文汉说:“丁家嫂子,你往要紧处再想想。”丁黄氏低下头,左思右想,还是拿不定主意。
陈文汉焦急地说:“俗话说,蛙子要命蛇要饱,再说,这也是他们逼出来的!”丁黄氏终于狠下心来,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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