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

    是的，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父子，是身体里流着相同血液的父子。

    听了三十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称呼，在此时此刻，在这般境地之下，竟令江煊不经意的眼角泛起微微的潮湿。

    父爱是什么，他不知道。

    从他记事起，母亲灌输给他的思想里，父亲就是禽兽的代名词，是制造罪恶与悲剧的人，是应该下地狱死无葬身之地的人！

    他人生最大的仇敌，不是外界的一切，而是他的亲生父亲，是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刚刚急救过来，给了他生命的人。

    这多年，刀兵相见。

    他一次次的张开全身尖锐的刺，毫不留情的扎向父亲，可换来的，总是父亲的温柔以待。

    江煊胸臆里涨满难言的情绪，他僵在原地，看着席远方鼻孔里插着氧气管，灰败的眼睛里那一点希冀的亮光，他薄唇蠕动了好几下，才发出干涩的音，“你不必再对我有什么愧疚，也不必再想着弥补我，我既不需要，也不会领你的情。”

    说完，他转身即走。

    “小煊！”

    “儿子，你别走……”

    席远方激动又虚弱的呼唤声，像重石般砸在江煊的心上，他十指不由自主的捏紧，甚至连呼吸都发紧的让他有种将要窒息的感觉！

    “江煊！”席烨几步过来，扯住江煊的手臂，低声道：“爸爸现在病情不稳定，医生交待不能再受一点点刺激了！你再冷血，也不能如此绝情吧？”

    江煊一动不动，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才缓缓回过身来，他慢步走近席远方，依旧面无表情，“我可以去拜寿，但让我认祖归宗绝无可能！”

    “小煊！”席远方抖动着嘴唇，难以接受，“为什么啊？你是我席家的子孙，是我亲生的儿子啊！就算你不想改姓席，但给祖宗上柱香，是人之常情啊！”

    江煊扯唇，嗓音淡淡，“你觉着，我妈妈会答应么？你儿女众多，不缺我一个，而我妈却只有我。”

    语罢，他再次转身，走出一步，又道：“你好好养病吧，因为我进医院不值当，我也担不起这罪名。”

    江煊沉重的脚步声，从病房延伸到外面的走廊，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

    席远方无力的闭上双眼，声音干哑无力，“你们都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席夫人满目怨恨的盯着席远方好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然后扭身走掉了。

    其余席家人也纷纷离去，最后只剩下了席烨三兄妹，三人出了病房门，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静悄悄的守着。

    许久后，年纪最小的席歆落寞的开口问道：“大哥，二哥的妈妈是个怎样的人啊？”

    席烨烦燥的想抽支烟，又记起医院禁烟，便痒痒的将烟盒收起，随口道：“长辈的事，你少打听。”

    “还能是什么人？一个不要脸勾引别人丈夫的小三！”席珲却愤恨的插话道。

    席烨蹙眉，“小珲，你别胡说八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按道理二哥妈妈抢了我们的爸爸，应该是我们嫉恨他才对，可怎么反倒是二哥在恨着我们席家呢？”席歆想不通，婴儿肥的小圆脸上，满是困惑。

    席珲气得踢椅子，“反正我就是看不惯江煊那张臭脸！小歆，你不准再叫那混蛋二哥，他哪儿是你二哥？我才是！”

    “可爸爸让我叫二哥啊，再说……”席歆很是纠结，绞着手指头有些无措的小声说，“二哥对我挺好的，年初的时候，我和朋友去KTV唱歌，有喝醉酒的男人调戏我，正巧遇到了二哥，他还替我打跑了流氓呢。”

    闻听，席珲僵了一瞬，嚷道：“以后碰到事，你给我打电话啊！”

    席烨面容严肃，“小歆，你是女孩子，以后少去娱乐场所，如果一定要去，必须带上保镖，知道么？”

    “噢，我知道了。”席歆乖巧的点头。

    ……

    江煊没有回去公寓，他开车去了海边。

    清冷的海风，可以让他发昏发热的心沉静下来。

    他拨了一通国际长途，时差六个小时的柏林，此刻是晚上九点多钟。

    电话那端的人，是欧阳雪的助理，一个跟随了欧阳雪十五年，是欧阳雪最信任的人——Benedict。

    而欧阳雪，便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们全程英语对话。

    江煊问，“我妈妈头疼的毛病，最近还犯么？”

    Benedict答道：“托少爷的福，夫人状态还不错。”

    “妈妈打算在德国呆多久？什么时候回美国？”

    “夫人在柏林的牧场领养了一只小羊，正在亲自料理，想等小羊长大一些再回美国。”

    “好的，帮我照顾好妈妈，请转告她，我这边很顺利，请她放心。”

    “是，少爷。”

    江煊在海边一直呆到天亮，他思考了很多事情，也回忆了很多，从柯夜心开始，到答应席远方的请求，他逐渐在背叛母亲。

    他可以预见，当母亲得知后，会有怎样暴怒的反应。

    但是，他不想再顺从。

    一个是他喜欢的女人，一个是对他深爱的父亲。

    他拒绝不了自己内心的渴望。

    所以，他只能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凌晨时，回到公寓。

    推开卧室的房门，柯夜心竟然已经醒了，正躺在被窝里通电话。

    看到他，她表情一瞬讶然，然后扭过头不看他，对着电话那端的人压着嗓子低声说，“家里来客人了，我先挂了喔，回头聊。”

    江煊脱掉西装外套，立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她，“我是客人？你在跟谁通话？是个男人吧！”

    “哪，哪儿有。”柯夜心磕巴的否认，眼睛躲闪着不敢与男人对视。

    江煊俯下身，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阴郁的笑，“心虚成这样子，对方八成是章蔺琅吧！”

    谎言轻易被戳穿，柯夜心赧然的微微红了脸，不自然的嘟哝，“对啊，怎么了？我难道不能交友了么？”

    江煊陡地沉声道：“朋友可以交，但是你给我离章蔺琅远点儿！”

    “凭什么呀？他是我琅哥哥，我们从小就认识了！”柯夜心登时不服气的反驳，眼珠瞪得像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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