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你倒还好,她不会对你怎么样,”殷祈自顾又说道,“若是你的朝臣恨起你来,那你就麻烦了!要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慕子羽冷笑:“那又怎样?天下交替,江山更复,原本就再正常不过。”
“可你才当上皇帝几天呀?”殷祈问。
慕子羽笑了笑,杯中酒又一饮而尽。
那又怎样?没有了离湮,他这皇帝当与不当,又有什么关系?
他报仇,血洗益城、毁灭徐国、光复陈国,他要报仇、要复国,这都不假,但是也许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他要将殷乘风连同从前的所有记忆一并从离湮的心里抹除,因为他希望她今后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坐上这个皇位,也不过是因为他认为只有高高在上的皇权,才能保护她不被别人掠夺,他绝不能像当年一样眼睁睁看着她为了他不得不委身于仇人的身下,他不愿意再承受同样的屈辱……
“我之前不明白,为什么你杀了所有的人,却唯独留下我一个,如今我明白了,一定是因为你想利用我来气她,对不对?”殷祈盯着慕子羽的眼睛,问。
“你什么都懂?”慕子羽不屑地斜睨了殷祈一眼。
殷祈笑道:“这么说来,我得感谢她。若不是因为她,我这条命就没有了。”
慕子羽盯着殷祈:“怎么,我杀了你的亲人,你恨我吧?想杀了我,为他们报仇吧?”
殷祈反问:“你说呢?”
慕子羽冷“哼”一声,“明明知道对方是杀害自己所有亲人的仇人,却不得不天天面对着他,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原以为殷祈会红着眼睛回答:“当然是!”
不想,殷祈却只是叹了口气:“这也不能全怪你。要怪,只能怪我父王当所造下的杀业太重,害得他的妻妾儿女不得不为此断送性命。”
慕子羽大感意外:“什么?难道你不恨我么?”
殷祈道:“恨来恨去又有何益,到头来又只是杀戮一场。杀戮过后,又是无尽的仇恨,何时才是个尽头?”
慕子羽实在想不到,这样的一番话竟然出自一个五岁的黄口小儿之口,难不成,这个五岁孩童的承受力竟然比当年十三岁的他更强吗?
“你不恨我杀了你的父王、还有你的母亲,以及你的子民,同时还掠夺了原本属于你的江山?”慕子羽惊讶地问。
殷祈答道:“我当然恨过你!不过,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恨也无用。我听说过你当年的故事,深深明白你的感受,我想,你如今如此偏执,定然是与当年所经历的遭遇有关,我不想变成你这样。我也听说了漱玉宫的那个离湮姑娘,她是当年救你离开益城的人,我虽然不能明白你们这些成年人的想法,但是大概还是能够想像得到此时你的心情。我在想,若你早能放下仇恨,如今在鸣翠山庄定然也生活得很好,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虽然坐上了皇位,报了仇,最在乎的人却死了,自己根本就不开心。”
慕子羽呆了呆,他全然没有想像过,这个五岁稚子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实在令人惊奇!
殷祈他说得很有道理,他如今这般偏执,确是与当年所经历的遭遇有关,若是当初他听离湮的劝,放下了仇恨,此时定然与离湮在鸣翠山庄生活得很开心,皇叔也不会因为自己而再次背井离乡、流落在外,离湮更不会死……
可惜,此时再说这些,已经晚了。
“你是不是想说服我放你出宫?”慕子羽皱着眉头,望着殷祈。
“你会吗?”殷祈反问。
“也许会!”
殷祈挑眉,大胆地问道:“你不怕我也养精蓄锐、扩充势力,将来杀将回来,找你报仇,就像你如今消灭我徐国这般,消灭你的陈国?”
慕子羽冷笑道:“我不是殷乘风,你也不是我!”
玉熹宫里,无眠辗转了一夜,未见慕子羽的身影。香怜好生不安,按说,她举报有功,慕子羽证实了离湮暗中供奉殷乘风灵牌一事,理应嘉奖于她,纵使不予嘉奖,也应回到她身边,对她倾诉一番他对离湮的不满才对。
可是他居然没有来,离湮自尽之后,他没有在漱玉宫久留,然后便去了宿凤宫,难不成,他真的对那殷祈有情吗?
香怜忐忑了一夜,天明方才浅浅睡去。
一夜梦中,便见离湮嘴角含血,张着瘦削的十指,面目阴恻地向她徐徐走来。“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那声音听得香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及见离湮嘴角的鲜血不断地往下淌,那瘦削的十指似要抠向她的双目,香怜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忙地跪地求饶道:“离湮饶命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从梦中吓醒过来,香怜已是大汗淋漓,衣襟湿透。
宝儿慌忙过来扶住香怜:“娘娘怎么了,娘娘做恶梦了吗?”
回想梦中所见的情形,香怜又惊又怕,大哭道:“宝儿,你害死我了,你害死我了!若不是你出的这个馊主意,何至于让我恶梦缠身?”
宝儿立即哭了,跪了下来,道:“都是宝儿的错,可宝儿也是为了娘娘着想啊!若不除了她,娘娘哪里能讨得皇帝的欢心?”
香怜气恼地道:“可如今除掉了离湮,我依然得不到皇帝的欢心,这又如何是好?”
“这……”宝儿说道,“皇帝一定会回心转意的,娘娘耐心等等好了!”
香怜放声哭了起来,哭声甚是绝望。
她已经明白,就算没有离湮的存在,她也无法完完整整地得到皇帝的心!这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哭声未止,外面传来宫人的通报声:“娘娘,皇帝派人来召娘娘前往昭文殿说话。”
香怜一愣,止住哭声,皇帝找她到昭文殿说话?皇帝若是有话要对她说,为什么不到玉熹宫来呢,而是派人召她到昭文殿去?
昭文殿,那可是皇帝处理国政公务的地方啊!
宝儿也有些忐忑:“娘娘,皇帝他……不会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吧?”
就算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又能怎样呢?难道她还能抗旨不遵吗?
香怜从床上坐起身来,“帮我梳洗一番吧,我即刻就去见皇帝。”
“是!”宝儿忐忑地走到香怜身后,铜镜里,香怜一副凄然无语的表情。
昭文殿里,慕子羽回想着辛展对他说的一番话:“她身为我凰族的神灵,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她有哪一点对不起你?而你竟然责令她去洗衣服,任由你那恶毒的小妾对她进行各种羞辱,你丝毫不加阻拦,还以粗茶淡饭虐待于她;如今你因为你那恶毒的小妾的栽脏陷害,竟然逼得她不得不以死以洗清白,既然你如此不信任她,却为何还要强行将她留下?你折磨她也折磨自己,这样有意思吗?”
是啊!因为香怜,离湮一定也承受了很多折磨与伤害吧!他真的无法想像,当初香怜对离湮冷嘲热讽时,自己竟然半点未加阻止,当时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香怜终于出现在昭文殿,一副忐忑不安的神情,对他行礼道:“妾拜见皇帝。”
慕子羽冷冷地望着面前垂首而立的女人:“知道朕叫你来有什么事吗?”
“请皇帝赐教。”香怜有些紧张地说。
“朕要问问你,你是怎么发现离湮床头供奉着殷乘风的灵牌的?”
想不到皇帝宣召,果然是为了这件事!香怜心中暗暗心惊,努力装作平静地答道:“因为妾闲来无事,便到漱玉宫串门闲聊,不经意看到,本想替离湮瞒下此事,但又想,若是此事不禀报皇帝,必使皇帝蒙受离湮的欺骗,因此……思之再三,这才禀报了皇帝。”
“果真如此?”慕子羽脸色沉了下来,“那怎么有人向朕证明,发现灵牌之前,你并不曾到漱玉宫去过?”
香怜大惊,怎么,皇帝竟然派人暗中调查过此事了么?
不,也许只是皇帝诈她的话而已,不能承认!一旦承认,这罪名可就坐实了,受罚可就再所难免了!
受罚倒还事小,从此不再受皇帝信任,那才事大!若是再也得不到慕子羽的信任与宠爱,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当着贵妃又还有什么意思?
香怜果断地道:“皇帝可派人仔细调查此事,妾绝对不敢欺骗皇帝!”
慕子羽恼道:“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敢否认?难道要大刑侍候,你才肯说真话?”
什么,大刑侍候?皇帝竟然想对她用刑?
听了这话,香怜不由抬起头来,望着慕子羽,眼泪也从眼中泛了起来:“难道皇帝为了一个死人,竟然要拿香怜去陪葬么?难道在皇帝的心里,香怜永远比不上那一个死人么?”
话说出口了,香怜也顾不得许多,索性一股脑儿全诉说出来!她含泪道:“当年皇帝允诺,只要香怜愿意,皇帝就带香怜出宫,香怜义无返顾地跟着皇帝离开了益城,离开了王宫,去到了鸣翠山庄,从此便不离不弃,相伴于皇帝左右,可是如今,皇帝竟然要为了一个死人对香怜用刑,难道在皇帝心里,香怜就永远只是一个小配角吗?”
“是,离湮宫中的灵牌,确是香怜买通了漱玉宫的宫人放进去的!可是香怜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切只能怪皇帝,只能怪皇帝!”
“胡说八道!这如何怪得了朕?朕让你做这样的事了吗?”
“皇帝虽然没有让香怜做这样的事,但那又与此何异?皇帝自己对待离湮还不是一样的刻薄残忍吗?自从离开王宫,皇帝几时对离湮好过?香怜就不明白,既然离湮这么不讨皇帝的欢心,为什么皇帝还要将她留在身边?难道皇帝就喜欢过那种两个人相互折磨的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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