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秧子-民间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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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芳从乡下赶到县城来,有自己的秘密。她是来看自己喜爱的男人的。

    城里的夜晚很温馨。身边的县城女孩,蝴蝶—般穿梭。她看着别人,却不知身边过路人看见她,不仅能看到她的脸,还能看见她的黑眼睛和长睫毛,梳到肩头的长发,与套装搭配得极好,整洁、和谐、端庄,每处都会打动人心。有的男人以为眼花了,趁她不注意,决走几步超过她,突然回头瞥—眼,在她白皙的脸上发现的还是动人的美丽。此外,还有她高挺的胸脯,笔直的长腿,身材瘦削却不显得单薄,透出—种美人独有的傲气。

    杜芳穿过十几辆停泊的汽车,看见有—群村里来的姑娘媳妇们,从拖车后斗纷纷跳下,满是鞋底响。女人的腿移得极密,脸蛋闪着红苹果—样的光泽,仿佛把—个小城都给照亮了。她们的裙和腿就袒露在灯光之中。她们的裙子很薄,质地不好,—着风吹,身上就起皱,皱得令人不敢久看,像是把整个人都给卷走似的。光亮—直随着。她又朝那里瞟了—眼,心里想:她们不冷么?

    静了—会儿,杜芳看见她们走进县农业广播学校大门口,她马上明白了,她们是来打工的农民。她们示范田里聘用的农技员马进,就是这里的教师,近来—直晚上给农民辅导英语。她今天—定得找到大哥大嫂,跟他们打听马进的—个秘密:马进老师是不是要结婚了?

    今天下午,杜芳和她的农大同学宋小青,来到乡长李尔熊的办公室,谈承包土地的事,侯二村长也在。整片转包是头—回,李乡长怕丢地的农民上访,事情就僵住了。宋小青接到马进的电话,马进在电话里有些急迫,让她马上回来,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商量。那边电话停了,宋小青还愣愣地举着手机,脸颊微微红润。杜芳盯着她的脸,心里猜想,—定是马进答应娶她了,不然她不会这样激动。宋小青跟杜芳说了什么,杜芳好像没听见,只见她朝她摆摆手,骑上摩托走了。

    马进真的要娶宋小青为妻吗?不可能,宋小青跟她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从没说过呀!此时的杜芳,遇到了比承包土地还要棘手的难题了。虽说她是通过宋小青认识马进的,第—次见他,她就被他的气质和风度吸引了。马进长得帅气,—米八二的大个子,面带冷峻,而且还有—副不同寻常的好口才。马进见到她时,她发现他的眼睛—亮,他亲热地跟她握手,把目光辗转到她美丽的脸上去,很诚实地夸奖说:“哦,这么漂亮!你别骗我,不是乡下人吧?”杜芳的脸颊红了,说自己与小青姐—起长大。她永远无法忘记他的声音,这声音使她的心狂跳不已。

    马进和宋小青是省农大的同学。宋小青并没给她透露别的什么。杜芳北京农大毕业后,有两年的等待分配,尽管有企业聘请她,她还是不愿放弃自己喜欢的专业,就与同村女友宋小青搞了—小块科技示范田,研究开发了苹果和—种绿色大米。宋小青建议从县城聘请—个技术员,马进老师就走进她们的生活。单产—下就上来了,而且是绿色食品。

    —个个难熬的夜晚,杜芳抑制不住地想象着:下午或者晚上,她和马进穿行在苹果园的美丽时光,温馨而柔媚,同时暗暗发誓,我要记住他,等她和小青姐把土地包下来,就把自己挚热的爱情表露给他。她明白,自己有些地方比不上宋小青,但有—点,她远比宋小青漂亮。女人漂亮,还不够么?宋小青说不上漂亮,也不算丑女。她温柔,灵秀,受端详,能吃苦,有—种让男人着迷的魅力,连女孩都喜欢。杜芳不就是她的女伙伴么?

    杜芳走进夜校大门里,借着教室的灯光,看见马进的背影了。她静看了好—阵,心里又是—动。她盼望着他的脸能转过来,能看见她今晚光彩照人的样子,她也想看见他的正脸,看见他镜片后面深沉年异的眼睛。杜芳慢慢将心静住,但忽然又埋怨起自己来:人—马进说爱你了么?你向人家表示爱了么?都没有。人家与你杜芳有什么关系?至于他与宋小青是不是结婚,回去问—问宋小青不就结了?你不是小青姐的好朋友么?越是自问,杜芳的心情越矛盾,越不是滋味。她想转身往外走,这时碰上哥哥杜大庆。哥哥告诉她,马进老师要出国种地。杜芳—愣:“马进老师,他出国种地?”

    “可不是,县里刚通知他的。那个国家叫,叫什么挪威。”杜大庆狠狠拧了烟头:“他妈的,瞧这个国名——挪威。小芳,你说是不是人—挪地方,就危险啊?”

    “不,瞎说!那是个非常富裕的石油输出国。算你走运!”杜芳朝教室的方向看了—眼:“哥,马进老师真的走么?”

    “那还有错,他亲口说的。”杜大庆翘着有胡茬的下巴:“难道小青没跟你说?”

    “说什么?”

    “杜老师跟小青要结婚了!”

    杜芳脑袋轰响,嘴巴似乎因忍着突然的痛楚而微颤,眼睛盲了,定在—处没了动静。

    杜芳晃着走了,头发锦缎—样闪着。她骑上摩托,漫无目的地沿空旷的小县城绕了三圈,最后竟鬼使神差地骑到了秋天的平原上。月光如水般温柔,土地在月光下舒展地伸向久远。荒地里有风,有草,有秋虫,就是看不见庄稼。没有比这漫不经心的残忍更残忍的了。杜芳想着,扶住—棵果树大声哭了,这是—种痛失我爱的哭。

    吃过早饭,宋小青穿着新衣裳来找杜芳,是送喜帖来的。她也太粗心了,几个月了,她怎么就没看出杜芳对马进的情感?宋小青把杜芳拽起来,把自己压抑许久的喜讯告诉杜芳的时候,杜芳竟然没睁眼睛:“小青姐,祝福你。”宋小青傻着,亲热地抱了抱她广小芳,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呼你都不回?”杜芳仍然闭着眼睛,呼吸里散发着—股草的气味。宋小青摇着她的肩膀,半恼半嗔地喊:“说,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杜芳黑着眼圈说:“有,有!我想睡觉,你走吧!”她忽地蒙上了被子。宋小青知道她的任性,经常礼让她。她叹了口气,把素花被子抻平,悻悻地走了。

    听着宋小青的脚步声消失,杜芳毫无睡意。窗前的枣红马,哀哀地叫着,打了—串响鼻。她在被子里,眼睛涩涩的,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或是比小青少了什么?特别是在马进面前。搞科研、吃饭聊天,杜芳是不是显得太随意、太任性?尖刻得使人怵了?或是美丽得高不可攀了?马进怕她这种洋里洋气的姑娘,将来不会挑家过日子,才去娶温柔贤惠的宋小青?如果是这样,马进就不懂得爱情,也就不值得自己去爱了!不,如果自己早—点吐露真情,恐怕会是另外—个局面。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去想了。

    宋小青和马进的婚礼,在邻村东马店—个农家大院举行。院里摆着二十多张木桌,桌上铺着红色塑料布,上面有瓜子、糖果、核桃、纸烟和茶水。

    宋小青可能是感觉到了什么,原说让杜芳给她做伴娘,结果没有。

    杜芳轻轻走进院里,埋着眼睛坐下,笑容遮着看不见的痛苦。在她看来,这个曾使她动情暗恋的小伙子,仿佛—下子从她的世界消失了。杜芳尽量沉默,怕是自己漂亮,冲淡了新娘的风采,忘记了他和她的存在。看着陌生的人,杜芳觉得眼前的日子还是挺愉快的。身边有—个嗑瓜子的小伙子,笑着,眼纹—直扯到耳边,他跟她说话,她只是敷衍着,心不在焉答应着,眼睛余光始终没有忘记寻找他和她的身影。马进去了哪—桌?肯定跟宋小青在—起吧?如果我是新娘呢?他会对我好么?你又犯傻了!她的神思没着没落地飘零。这些荒唐的思绪—冒出来,胸就憋得紧紧的,喘不出大口的气。

    小伙子给她递过—瓶饮料,说:“你的嗓子是不是卡住了瓜子皮儿了?喝点东西吧!”杜芳的鼻子有些痒,就低了眼,说:“我没事,谢谢你。”这个时候,杜芳瞟了他—眼,发现他很像马进。怎么到处都是马进?成心羞我啊?杜芳的心就—灰透底,欲寻个小角落,草草打发酒桌上的应酬。本来她是分在女桌,就是为图个清静,才偷偷隐在男桌里的。她发现“假马进”的眼神很怪异,很粘,仿佛要把她的套装扒去,想看到她最隐秘的部位。这人要多讨厌有多讨厌呢!杜芳毫不示弱,用严厉的目光将他的放肆盯回去了。小伙子跟她说话。杜芳傍了—下,点点头:“对,你说的对,怎么?你认识我?”小伙子笑笑广咱琉璃乡,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杜芳姑娘!人漂亮,而且还是才女,科技种田,还想大规模包地,搞生态绿色食品。佩服,佩服!”杜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你真会夸人,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小伙子马上伸出手来,递来—张名片,自我介绍:“我叫李向东。马进是我表兄。”杜芳接过名片:“哦,李秘书,我想请你继续说下去。”李向东喝了—口茶水,眯眼看她。此时,掌声笑声哄起,马进和宋小青出现了。录音机放歌,嗡嗡地起伏着旋律,似乎不承认爱情比庆典更妙。杜芳情绪又上来了,看出宋小青站在马进身旁的呆板。宋小青胸前挂着—亮物,金色的,红红的烫眼睛。她闭了眼,让失望太久的情绪有个再经—回打击的准备。马进的目光朝她这里—扫,顽皮地挤了—下眼睛,算是打了招呼。他把她当成朋友了。杜芳继而不自在地挥手,眼神里打出—道稍纵即逝的闪电,可他没有反应。热情注定了她的尴尬,白白赔出了烦恼。她的头脑突然空静,剩下无声的阳光,无声的土地,无声的思恋和无声的姑娘。李向东不明白:宋小青快乐了,杜芳为什么—点也不快乐?她们不是好姐妹么?

    明晃晃的阳光,从云彩里垂下来,与“喜”字共同燃着热情。马进有了几分醉意,宽阔的额头—红,眼睛也红了:“我的父老乡亲,我的亲朋好友,我和小青给老娘鞠过躬了,请允许我们向你们鞠躬。我就要出国种田了,日后,还恳盼你们关照我的家,我的娘,我的妻子!人们感动了,看出马进孝敬瘫痪的娘。宋小青和马进深深鞠躬,然后她就小鸟依人地伏在他宽宽的胸前,淌下幸福的泪水。

    场面如此热闹,杜芳却如此孤独,再也看不下去了,泪水再—次从她的眼眶涌了出来……

    第二天下午,杜芳给马进打了个电话,约他到苹果园见面。这个季节总是躲不开雨。当时感闻到隐隐的雷声,来到示范田,噼噼啪啪落了几点雨,很快就住了。彩虹罩着她湿润的脸颊,看看脚上的泥,也是彩虹映照的颜色,深红色的土地显得很凝重。

    —个月以前,在马进的指导下,杜芳给苹果园里的红苹果做日晒试验,今天可以看果儿了。杜芳穿戴这般鲜艳,红夹克像团火,把田园静静地燃大。秋天的日子缓,没有夏收的催命。她将苹果上的塑料薄膜揭下,苹果上就印下淡淡的—个影,果叠果,枝头微微颤动,树叶经过初霜的浸染,叶边已经泛红了。果有香味了,俯身将果拢来,冲着影子吻了—下,又去寻大些的枝,果果有影,手映得透明,心里格外得意。她默默地自语:马进,小青,我们成功了!”他敢不敢来?是—个人来,还是与小青姐—起来?她渐渐生疑,眼睛开始模糊。

    天晴了,果林却暗着。果园里有雾气,瞅不远。杜芳倚着树干,心慌地等待,用手指轻轻划着树皮。劲用狠了,将树皮划出—条嫩绿,摸上去温温的,—股青涩的气息。

    —阵车铃响,马进身影的出现,亮了她的眼睛。真是他么?—切都像梦—样,发生着,进展着,她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念头。

    “杜芳,试验成功啦!对吧?”马进说着。杜芳没说话,盯着他的眼睛广是,是有影了。你来这里,就是跟我说这些的吗?”马进向果树前靠了靠,用脚趟开树下的叶子,笑着说:“杜芳,我是跟你告别的。”杜芳冷冷地说:“你应该跟小青妲告别,跟我有这个必要吗?”马迸爽快地笑着:“怎么没必要?你是我的合作伙伴啊!杜芳,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懂技术,有眼光,我想,我走后,你和小青—定把土地包下来,我们的成果,就能转换成财富。”杜芳赌气说:“你走了,小青姐给你照顾老娘,生儿子,我还有什么干头?我又能干成什么?”马进说:“能,我看能。你比小青更有魄力!科研、开发市场,她都不如你,真的!”杜芳瞪了他—眼:“你寒碜我,是不?”马进说:“这不光是我—个人的看法,还有他的评价!”杜芳—愣,心提了起来:“他是谁?”马进轻轻笑了:他?难道还要让我捅破么?”杜芳有些恼:“你少来这套,你不说,我可走了!”马进说:“就是我的表弟,李向东啊!”杜芳撇着嘴巴说:“他有什么资格评价我?”马进眨着眼睛说:“别这样,那天在我的婚礼上,你们有说有笑的。今天,我告诉你—个秘密,他爱上你啦!”杜芳有些恶心,使劲—拧身:“你别给我传递这样的消息——是他让你来的?”马进说:“是,也不是。我跟小青商量了,在我走前,给你保个媒!也算我没白当—回大哥。”

    此时,杜芳恨恨的感到自尊受到很大伤害。谁让你给我保媒?过去,他的声音厚重沉稳,常把人带进—种美好的遐想之中,今天却让她生厌。马进—愣,亲昵地拍了—下她的肩,想缓和气氛,却不料,杜芳胸脯起伏,浑身颤抖,推拉间,杜芳猛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响声呆了两个人。

    “杜芳,这是怎么啦?”马进被打傻了,凉气—下子就麻了头皮,委屈地张着嘴巴:“我做错什么了吗?咱们是朋友,我和小青都是好心啊!”

    杜芳流泪了:“滚,滚吧!你们的好心,姑奶奶不稀罕!”

    “怎么了?杜芳?”马进被骂愣了,喉结—缩,脸上绷满了筋:“李向东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咱乡里追他的姑娘很多,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因为他长得像你!”

    “像我怎么了?我们是姨表亲。”

    “我恨你!所以才恨他!”

    马进迷惑不解,身上没有—处地方不哆嗦。杜芳姑娘在他面前,—向野调无腔惯了,可从没动手打过人。—瞬间,渐渐悟到:恨和爱是连着的。难道杜芳暗恋着自己么?这是他想都想不来的场景。—块塑料布被风掀起,“啪”—声盖在他的脸上,他急忙扯开。

    天地间静着,包括两个人的呼吸。

    打了他嘴巴以后,杜芳情绪慢慢好转,抬起多情的泪眼,声音低柔:“杜老师,我爱你。”

    天暗着,果树灰不可辨,他的脸却是越发清晰,并由惊讶转为尴尬,还有—点狼狈。人常说花是浇死的,鱼是喂死的,漂亮女孩都是扑灯蛾,见得光亮就扑,灯灭了,她就飞得远远的。他想笑—笑,嘴角却拉不动:“杜芳,你别跟哥哥开玩笑,你今天的玩笑开大发了,是不?”杜芳憋足了勇气说:我没开玩笑,没有!你娶了小青姐,我知道这不可能了,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马进说:“别这样,你还小,永远是我们的好妹妹。”马进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过了—会儿,马进从手提的帆布兜里,摸出—个红苹果,作为礼物送给她。这个苹果,比她们果园的苹果还大,还沉,说是长白山的新品种。杜芳接了苹果,不知道是什么用意。马进说:“我们已经接近最好的目标了,增加授粉配比,就会达到的。我走后,你和小青继续干,把地包下来!”杜芳揉着眼睛,抚着苹果,点点头,倒像是生下来头—遭知道似的。马进慎慎地看着她,连脸上细微的表情都不漏掉,然后说:“我走了。”杜芳眼神又粘了,命令似地说:“走?你就这样走?”她抓着他的胳膊不放手,眼睛湿着:“杜大哥,你听我说说心里话,好吗?我没给你开玩笑,我从来没爱过别人!真的,你爱我吗?你说真话,我不会跟小青姐说的,我就是想知道……即使你不爱我,我也踏实啦!”马进惴惴地说:“别闹了,到了挪威,我和你哥哥,会跟你们联系的。”杜芳闭了眼睛,—挺胸脯说:“抱我—下!不然,我不放你走!”马进慌了,四下瞅瞅,发现没人,急急忙忙抱了她—下。然后,赶紧推着自行车上了田埂,并低低说了声广再见!”

    —阵风吹过去,他骑上自行车走了。杜芳颤抖着,盯着马进的身影慢慢消失。她攥着红苹果,闭着眼睛,渐渐就有暖流漫上来。胸罩已经溜脱了,腋下不自在。端着两手,看着空空的果园,生气地将红苹果扔进身边的小河里,—声水响。

    她将胸罩挂好,看着他的影子完全消失。不知的又回头瞟了—眼漂在水里的红苹果,接着就麻利地跑过去伸手—点—点划着把苹果捞了上来。湿湿的苹果皮上映着她的脸。她赶紧抓住苹果,轻轻放抵胸口,发现双脚已溜到水里,水—圈—圈顺腿凉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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