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瑄知道蒋灵骞的剑法造诣远在乐秀宁之上,她讲出的话让人不由得不深信,当即说:“那我一定把这套剑法记熟了,只是现在不练。”
蒋灵骞又道:“哎,还有,我想呢,这部剑法记在乐谱里,一定是你们三醉宫极要紧的武技秘籍,你要仔细。江湖上有的人见了这样高深的武技难免要动坏脑筋,不相干的人,可千万别让他知道了。”
沈瑄一笑,蒋灵骞一本正经道:“我也算不相干的人,所以今后我就当自己从没见过的。”
沈瑄道:“我可没说你不相干。谁知道这些江湖规矩,这么麻烦!”
蒋灵骞道:“唉,将来有你麻烦的。你陪我住在这里,钱九他们随时会打上门来。可他们还是小事。你也知道了,夜来夫人才是我最大的敌人。自从去年我惹上了她,她可是从未忘记要取我的性命。倘若她知道我在这里养伤,派人杀来,那简直不堪设想。我今日与你说了,知道你不肯扔下我走的,可是万一有敌人来了,你武技那么差,平白被我牵连可怎么办?所以你还是赶快练习的好。再练‘梦泽剑’吧。”
沈瑄本来想问问她到底为什么与夜来夫人结仇,见她越说越严肃,究竟还是忍住了,只想:就算有危险,我也绝不先走,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可这话也不能出口,只是最后问道:“怎么练呢?”
蒋灵骞道:“嗯,没有心法。可是剑招都有名字吧。你把名字讲来,或许有点线索。”
沈瑄道:“剑招的名称都是一些旧诗,譬如‘涵虚混太清’‘鸿飞冥冥日月白’,都是唐人的名句。”说着就将这两招比划了出来。“涵虚混太清”——自下而上连挽了十来个剑花,沈瑄的手法也算很快了。“鸿飞冥冥日月白”却简单得多——长剑凌空起落,浩气冲天,原是一出杀招。
蒋灵骞思索道:“鸿飞冥冥日月白。‘鸿飞冥冥’,这一剑从高处横空而过,自然应将全力凝在剑锋上,来不得半点虚晃。‘日月白’,那是强大的内力凝聚之时,剑身上当吐出白芒,威力大增。这个剑芒一时做不到也罢了。不过内力自手臂到剑身如何传送呢?这一剑先起后落,以常理想,起剑之时力道最盛,落剑时渐渐式微。但从方位看,明明落剑时方是杀招。嗯,这么办,你翻身之时先轻撩一剑,落剑用劈法试试看。”
沈瑄一试,果然不同,遂依此言练了几遍。蒋灵骞却又琢磨起来:“‘涵虚混太清’这一句倒不难。剑花要挽得又轻又快,炫人眼目,也就是‘混太清’了。秀阿姊是教你挽九个剑花吗?”
沈瑄道:“不是,她说任意多少,原无定数。”
蒋灵骞道:“是了,以各人的功力,多多益善。身子却要更灵动一些。内力不必使上十成十,要外实内虚……”
忽然墙外嗤的一声冷笑,蒋灵骞顿时打住。沈瑄才挽了四个剑花,生生收住手,向那边看去。
只听见一个凉凉的男子声音道:“黄毛丫头,信口开河。”
颓倒的土墙外一大丛松蒿,却看不见那人在哪里。沈瑄愕然,想走过去看个究竟,蒋灵骞却丢了个眼色让他站住,她听出来这正是那个夜行的怪客。蒋灵骞不理他,故意朗声续道:“所谓外实内虚,也就是说,这一招取其灵活怪异,看似咄咄逼人,其实不动真力,虚怀若谷。”
那人听罢,禁不住又道:“一派胡言!三醉宫的武技何等深厚精湛,岂是你们天台宗这些邪魔歪道可以领悟的。你可知你凭空揣测,却把好好的洞庭剑法解释得一团糟!”
蒋灵骞微微一笑,对沈瑄道:“人家说得不错,我一点儿也不会洞庭剑法,就这么胡猜总不是事儿。你从此也别练了。”
沈瑄大惑不解,又听蒋灵骞道:“其实嘛,我瞧洞庭剑法也好得有限,不过尔尔,你从此都弃了吧,跟我学我们天台宗的剑法。天台剑法,至轻至灵,神妙无穷,只在洞庭之上,不在其下。我教你天台剑法,总能讲得十分明白。你若学成,走遍江湖,人人刮目相看。”
沈瑄清楚了,蒋灵骞这么讲,原是想激墙外那个人出头。也道:“好啊,我早就对你的剑术心仪了。”
不料那人哼了一声,呼啦啦一纵,竟自走了。
蒋灵骞倒是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沈瑄道:“你既已说了教我天台剑法,这就教吧。我这样练洞庭剑法,终是不成的。”
蒋灵骞想了许久,道:“那也很好。不过……不过天台武技不传外人,你肯拜我为师吗?”
沈瑄觉得好笑,自己比她大了好几岁,反倒要叫她师父。但想想也有理,正要答应,蒋灵骞却又道:“不,你不可拜我为师。倘若拜我为师……不要。”
沈瑄觉得她眼神有些闪烁不定,听她缓缓道:“我教你天台剑法,你一定要好好学。”
“是。”沈瑄道。
蒋灵骞此时娓娓道来:“天台宗的剑法一共一十三种,其中最精湛的就是‘明剑’与‘寒剑’。当年阿翁藉此两套剑法打遍江南无敌手。所谓明剑、寒剑,本来是天台宗的前辈们久居山中,根据天台山的山形景色领悟出来的。你大约知道天台山中有两座山岭,一曰‘明岩’,一曰‘寒岩’。明岩青天白雨,幽静高爽;寒岩峭壁如障,飞泉飘洒,是当年寒山子修行的所在。明剑潇洒如明岩,寒剑险峻似寒岩,都是天台宗的镇山之宝。”
沈瑄道:“那你是打算先教我明剑还是寒剑?”
蒋灵骞道:“都不教。你读书不少,想来背得李太白的诗《梦游天姥吟留别》?”
沈瑄道:“背得呀。‘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不过那又怎样呢?”
蒋灵骞道:“我就教你这套‘梦游天姥吟留别’。”
沈瑄道:“这也是剑法吗?”
蒋灵骞微笑道:“只许你们三醉宫卖弄斯文,就不许我们天台宗也风雅一回?告诉你,明剑和寒剑都是纷繁无比的剑法,将来你或许会见我使用,每一种都有一百零八招,每一招又有许许多多的变招,教上一年也教不完。后来阿翁常说,天台宗的武技虽然精妙,可是太复杂,被人说成是诡异无常的功夫。他就想着将明剑和寒剑中最最精奇的剑招连在一起,又加进几个自创的绝招,揣摩了许多年,终于编成了一套集大成的剑法。阿翁最喜爱的诗就是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这套剑法也就嵌进了这首诗里。一共七七四十九招,几乎每一句诗就是一个剑招。”
沈瑄道:“不错。天姥山也在天台境内。而李太白梦游天姥,其实并未真的到过。诗中情景,却是他游历过的天台胜境。以此诗作天台宗绝顶武技的名称,十分相宜。”
蒋灵骞道:“咦,你这话怎么跟阿翁说的一模一样!阿翁将这套剑法总结完,天台山上只有我和他两人,他也就只教给了我。而你将成为这套剑法的第二个传人。”
沈瑄道:“我初识天台剑法就直入最高层,恐不相宜。”
蒋灵骞道:“不妨的。你根基很好,内功又强,大不必从最简单的练起。这套剑法并不是一味的复杂刁钻,我细细地与你讲解,你一定可以练成的。拿着清绝剑。”
沈瑄依言,蒋灵骞道:“今日先教你四句:‘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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