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白鹿记-番外三:屏上暗红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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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娶了我以后呢?”薛华存道,“他两人日日厮混在一起,视我如不存在。我知道你们圆天阁势力大,娘家又远在天边,只得认了命,就当出嫁如出家。那些恶心事情,眼不见心不烦。”

    “薛夫人此言差矣。”墨寻无道,“老阁主并未置你于不顾。那一年云南省亲,可是老阁主为你们夫妇一手安排的。江枫却被远远地派到了渔阳。”

    “没有这一件倒还罢了。”薛华存叹道,“江枫一走,陆希潘可是心知肚明,我就成了他的出气筒,夜夜受他折磨。我浑身的伤是怎么落下的?直到现在每逢下雨,膝盖还在发抖——那时他逼着我整夜整夜地跪在他枕边。一直挨到云南家里,我想,我总算有出头之日了,只要我跟母亲一说,父亲定然要跟圆天阁计较。没想到这时,我却怀了他的孩子。

    “陆希潘那时就冲我冷笑。他说,只要我敢向家里透露半点,他便要了我腹中孩儿的性命。他说那种话的时候,就好像孩子不是他的骨肉一般。我被他吓住了,就真的不敢说。在云南待了半个月,我每天都在犹豫。到了最后,终于也没有说出来。那时可真傻啊。

    “回来以后,陆希潘和江枫又闹了一场,大概还是为了省亲的事儿。江枫说他从此不再上门。这一回陆希潘大动肝火。我受他折磨,小产了。

    “流了好多的血——几乎全身的血都要流尽了。我当时已经绝望,心想我命中注定落入此人的魔掌,受他折辱,竟然落到这等地步。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早早了此一生。那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变作厉鬼,也决不放过陆希潘和江枫两个!”

    小谢手心里,一把冰凉的汗水。

    “陆希潘把我关在屋子里,也不请医生,也不抓药。我想我是死定了。就在这时候,有一个道姑找上门来,说要给我治病,还分文不取。陆希潘固是不许。我听着好奇,趴在窗台上看了看,那道姑有些面熟。我一时想不起来,就跟陆希潘赌气,定要那个道姑进来。陆希潘拗不过我,就不管了。那道姑一关上门,就叫我师妹。我听见这一声唤,灵光一闪,这才记起来,原来我也是萼仙的人。”

    薛华存脸上浮起一抹奇异的光芒:“欧阳轩只道他找了个逆来顺受的弱女子,给陆希潘陪葬,连我自己也以为,我这一生就只能如此了。师姊就说,华存,怎么自己不相信自己,难道女子就这样任人欺负。枉师父当年千辛万苦找到我,又费尽心机传授我法术。这时我才知道,当年跑到我家门口要化我出家的那人,就是后来我的师父。我十三岁在苍山上踏青时,遇见了师父,被她说动,秘密入了萼仙道,学了几年法术。一直以为不过是机缘巧合,这时候师姊才告诉我,其实师父年年在苍山上等着薛家大娘子。她自幼年见过,便知我命中有劫,不忍置之不顾。师父大恩大德,传我法术以消灾,不料我却妄自菲薄,岂不辜负了师父一番苦心。师姊细细开导一番,临走留给我一小包花籽,说:‘华存,以后的事情就看你自己了。’我一看,原来是道中的圣花血婴。”

    “然后你就对陆公子下手了?”墨寻无问。

    “哪有那么快。”薛华存冷冷道。

    小谢心里一紧,原来陆希潘果然死在薛华存手里。

    “血婴需要汲取新鲜尸体的血肉才能生长。”薛华存道,“我把花籽和流产下来的胎儿埋在一起。那可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婴,七八个月了。血婴果然长势不错,到了第二年秋天,竟有了十来个花蕾。陆希潘那时候跟江枫两个分分合合,也顾不得我。在他眼里,薛华存已经无异于一个死人了。我悄悄做好了香片,趁陆希潘不备,用熏香迷倒了他,然后祭起花坛,绘影图形。法事只需要一个时辰,我把他的身体停在花下,花坛南面竖起纸屏,屏上挂上他的小照,念完咒的时候,血婴花会化为血水,这时陆希潘的魂魄就被我收在屏上,成为萼仙的傀儡了。然后我把他的尸体洗净擦干,停在卧房里。一切是秘密进行的,无人知晓。”

    “据我所知,血婴花并非剧毒之物。”墨寻无问道。

    “血婴花用于萼仙道的幻术,但是本身之毒,尚不及一般药草。”

    “不对,”墨寻无拧着眉头沉思,“那一年我到陆家奔丧,曾悄悄开棺验过陆希潘的尸体,看见他……”

    墨寻无没有说下去,却用凌厉凄惨的眼光瞪着薛华存。

    “他被碎尸万段了,对吗?”薛华存道,“墨先生打开棺材,只看见一堆碎肉?”

    虽未亲见,唐小谢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敢看薛华存。

    薛华存摇摇头:“你们一直以为陆希潘是死在我手里的,是以这些年一直都在调查我,是不是?哼,那时候,陆希潘魂魄在我手中,已成我的傀儡。我要断送他,或烧或撕,只把这张附了魂魄的画毁了就了事,何必费力气去下毒呢!其实,我却是特意留了他的屋舍,许他将来解除法术。只要屋舍不坏,尚可还阳。”

    “还阳?”小谢惴惴道,“你为什么当时不肯杀了陆希潘?”

    “小谢,你是不是觉得,若是换了你,当下就要把陆希潘杀死,方解心头之恨?”

    唐小谢哑然。

    “因为我要这傀儡替我了一桩心愿:杀了江枫。”

    “江枫?”

    “不错。我最恨的人不是陆希潘,而是江枫。相比之下,陆希潘倒是可怜人,受他背叛、受他摆布。他既与陆希潘相好,却又不肯承认。不知道欧阳轩许了他什么,他就打算与陆希潘绝交。即使只是一般的患难朋友,亦不致如此绝情吧?绝交不说,还要清白到底,一手促成了我和陆希潘的婚姻,这不是卑劣小人是什么?哈,他要真的从此撇清,让陆希潘绝了念头,倒也算好事一件。可惜呢,又是藕断丝连。婚后没几天,陆希潘虽然醉酒后会打骂我,还算是硬气,断了也就断了吧。却是他自己忍不住了,又跑来找陆希潘温言软语,说:‘陆希潘,让我们重新开始。’其实我婚后的种种不幸,皆因他而起,我不能饶了他。我命令陆希潘去杀死江枫,陆希潘固是不愿的,但傀儡身不由己,一定比死还难受。

    “陆希潘婚后,为了方便与江枫往来,一直是隐居的。这样一来,他被我摄了魂魄的事情,一时间也就无人知晓。家里多的用人都打发掉了,只留下心腹的几个。一切准备好以后,我以陆希潘的名义下了帖子,请江枫到家中用晚宴,尝尝新酿。夜里江枫来了,用人说陆希潘过一会儿就出来,他就在客厅里喝茶,一点没有起疑。画像就在客厅墙上,我躲在屏风后面,紧张得不行。看看江枫半盏茶过,我咬咬牙念起了咒语,命令陆希潘的傀儡对江枫下手。

    “陆希潘果然从画上走下,端着他的长剑,没招没式地朝江枫兜头砍去。我猜他心里对江枫多半也有怨气吧,江枫反反复复,可是把他玩得够了。我用血婴花的茎汁涂了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江枫却蒙在鼓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听见凭空里传来金刃破风之声,躲闪不及,被划破了左胳膊,滴滴答答地流血。陆希潘这等身手,居然一击不中,一定是事到临头手下留情。我心里十分恼怒,料想今晚的恶战是在所难免了。江枫吓了一跳,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左顾右盼,却不知对手在哪里。不过,到底是圆天阁的名剑,他立刻镇定下来,大声嚷嚷什么‘刺客通名’之类的话。我马上念咒,不让陆希潘开口说话,只加紧剑招,赶紧把江枫给我了结了。

    “可是,既然有了第一个回合,江枫岂能轻易再中招?他一步一退,陆希潘的一招一式居然都被他躲过了,衣衫被剑划得破烂不堪,可就是没有一招是致命的。开始我还想,江枫的耳力是天下第一的,虽然看不见陆希潘的傀儡,仅凭听风,就辨得出陆希潘的来势,难怪如此周旋了许久。可是看了一会儿,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我是不懂武功,这几年也老见陆希潘练剑。陆希潘的剑法,叫作‘千山暮雪’,出手舒缓如落花,绵密若飞雪。一招一式并不凌厉,却千变万化,丝丝入扣,轻易躲不过。可是陆希潘这时却根本不看敌人的退避情形,人在暗处,只顾着把一百零八式‘千山暮雪’依着平日的程式,一招一招地演练出来。而江枫也似早就演练惯了一样,亦步亦趋地躲避着。根本就像是在演戏。这下子我明白了,这傀儡不肯取江枫的性命,却是要表白自己的身份。倘若江枫明白了,他们俩岂非不用再打了?我一时又惊又气。可是,江枫对于陆希潘的剑法当然比我更了解,这‘千山暮雪’连环一百零八式,其实每一式都有破解的法门。他既然都可以一一躲过,难道还未看出向他索命的人是谁?这江枫心里,究竟是什么主意?

    “那时我忽然想起了一桩事情,一桩很久以来都被我忽略了的事情。江枫每次来,总被陆希潘关在房里,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情。原来我也不在意。有一回他们事后出去,忘了锁门,我的一个丫头进去找东西,回来悄悄跟我说,那屋子里地上全是血。我不信,又没听见动刀动枪的。晚间看见陆希潘,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当时也没在意。还记得有一回,江枫快要辞别了,却又回过头来,红着眼睛说:‘过去原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怎样折磨我,我都不抱怨。’”

    “现在想来,陆希潘既然可以对我施暴,为什么不会同样对待江枫呢?江枫几番急于摆脱他,恐怕也是不堪忍受他的虐待吧。想到此处,我觉得又是解气又是害怕。两人只是在屋子里不停地兜圈。我等得实在不耐烦了,却不知此刻江枫作何想法,难不成他们以前也是这样玩儿的,一个砍一个躲,没完没了?

    “这时江枫顿住了,忽然大喝一声:‘陆希潘,你出来!’我暗暗苦笑。陆希潘的傀儡不能回答,只是追着江枫又是一剑劈了下去。这一剑倒是极快极狠,江枫躲闪不及。我只觉得眼前辉光过处,红霞一抹,一只惨白的手掌就飞了出来,堪堪落在我藏身的脚边。我狠狠地把一声惊叫吞了下去,抬头看,江枫呆呆地立着,一只袖子染成红色,血一点一点滴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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