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要更正阿道夫·希特勒在《我的奋斗》中犯下的一个小错误,他在书中错误的声称自己初到维也纳之时还不满16岁,而事实上,他那时刚过完自己的17岁生日,其他的描述则与我的完全相符。
我清楚地记得,我的朋友在谈到对维也纳的印象时的高涨热情。然而,他描述的具体细节我已记不清了。但幸运的是,他第一次造访维也纳时寄给我的明信片,我还保存至今。一共是4张明信片,它们除了对写传记有用以外,还是重要的笔迹学文献资料,因为它们是现存最早的阿道夫·希特勒的真迹。他的字体显得异常成熟并且相当流畅,使人们难以想象,这竟是出自一个还不到18岁的年轻人之手。然而其中的错误拼写却显现出他受到的不完整教育,同时也说明他当年对此毫不在意。他寄给我的所有彩色明信片大都是些关于一些颇有意义的建筑。但像他这个年龄段的其他年轻人,肯定会选点儿别的明信片寄给他的朋友。
这些卡片中的第一张——日期为1906年5月7号——是当年的明信片中的一张杰作,肯定让他破费不少,这张明信片伸展开来是一幅卡尔斯广场的全景三联图,图中间印的是卡尔斯大教堂。明信片上的原文如下:
“在寄给你的这张明信片上我得先说声抱歉,因为我没能及时跟你联系。是的,我已经安全抵达维也纳,并且准备畅游一番。明天我要去歌剧院,看《特里斯坦》,后天看《漂泊的荷兰人》,等等。尽管我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但我依然思念着林茨。今晚去市立剧院。祝好运!你的朋友,阿道夫·希特勒。”
在明信片的图画中,维也纳音乐学院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而他之所以选择这种特定视觉的图片,可能是因为他早就想到了某一天,我们会一起在维也纳学习,所以他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用这种颇具诱惑的方式来提醒我这样的可能性。在图片下面一点的空白处,他补充道:“问候令尊令堂。”
我想解释一下他的这句话:“尽管我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但我还是思念着林茨。”此处的“林茨”,代指斯蒂芬妮,一个让他离得越远就爱得越深的姑娘。试想一个孤独的异乡人,身在一座无情的大都市,写着一些只有他的密友才能看懂的话,这必定有助于缓解他对斯蒂芬妮的冲动与渴望。
就在同一天,阿道夫给我寄来了第二张明信片,上面描绘的是皇家歌剧院的舞台。这幅出色的图片展示了舞台的部分装饰和设置,大概他对此比较感兴趣。他在上面写道:“歌剧院的内部并不是那么的令人振奋。虽然这幢雄伟建筑的外观具有艺术纪念碑一般的庄重感,内部结构也令人赞叹,但却并未给人留下高贵的印象。只有当气势磅礴的声浪涌遍整个大厅,还有当风中的低语让位于声浪的可怕咆哮之时,人们才会感受到那份庄严,才能忘却剧院内的金碧辉煌与天鹅绒之满溢。阿道夫·希特勒。”
皇家歌剧院(现名维也纳国家歌剧院)
卡片的上方再次补充道:“问候令尊令堂。”
阿道夫到了维也纳,简直是如鱼得水。他把我和斯蒂芬妮忘得一干二净,没有祝福,也没有问候,甚至连一点暗示都没有,明信片上通篇覆盖的全是他最近的亲身经历。他那拙劣的文笔清楚地显露出,他的表达能力还不足以妥当地诠释出他内心的深切感受。这种糟糕的语气听上去就像一个因入迷而变得口吃的狂热者,但同时又揭示出这段经历对他的重要性。毕竟,这是我们少年时代在林茨的一个最大梦想,就是某一天能在维也纳的歌剧院观赏一场完美的演出,而不是我们省剧院里的那种表演,为此我们期盼良久。当然,阿道夫这种热情洋溢的描述,意在打动我对艺术的拳拳之心。因为没有什么能比艺术共鸣更能唤起我对维也纳的兴趣。
第二天,也就是1906年5月8日,我又收到他的一封来信,两天之内,他在同一个地方,寄给了我三张明信片,这让我感到相当惊讶。这一回,明信片上展示的是维也纳歌剧院的外观,从文字内容上看,他的动机昭然若揭。
他写道:“我非常思念我亲爱的林茨和乌尔法尔。迫不及待地想再次见到‘本基泽’。不知她过得如何。我将于星期四下午3点55分抵达林茨。如果你有空并且愿意的话,来见我。问候令尊令堂!你的朋友,阿道夫·希特勒。”
“乌尔法尔”这个词加上了下划线,可能是由于行文匆忙而导致的拼写错误,但当时阿道夫的母亲仍然居住在洪堡大街,而不是乌尔法尔。所以,这个词代指的是斯蒂芬妮,它和“本基泽”这个商定好的代称,意思相同。“迫不及待地想再见到本基泽”这句话反映出阿道夫的典型性格。“如果你有空并且愿意的话,来见我”这句话也是有特殊意义的。尽管这对他来说是件紧迫的事情,但他尊重我对父母的孝顺之情,因而也没忘记在卡片上问候他们。
很不幸的是,我已无法证实,阿道夫是否真的在这之后的星期四返回了林茨,或许这种暗示仅仅意在满足他对斯蒂芬妮那份难以抑制的思念。他在《我的奋斗》中声称自己在维也纳只待了两个星期,这是不正确的。事实上,他在那里住了将近4个星期,有一张日期为1906年6月6日的明信片可以为证。这张卡片展示了弗朗岑斯大道和国会大厦,上面一如既往地写道:“向你及你的父母,致以我最良好的节日祝愿和问候。阿道夫·希特勒敬上。”
阿道夫对斯蒂芬妮的思慕之情,让他的首次维也纳之旅变得既美妙又理想,带着这段回忆,阿道夫进入了1907年那个具有转折意义的夏天。这一次的遭遇在很大程度上,与他两年前经历的重大危机相似。那时,在认真地反省之后,他最终决定跟学校划清界限,做个了结,不管他母亲为此感到有多么痛苦。一场大病加速了他的转变,但这样的转变只给他换来了“闲暇生活的空虚”。不上学,也没有职业规划,他跟母亲一起生活了两年,而且还没挣得一分钱。不过这两年他也没有虚度。那时候,我同阿道夫朝夕相处,我可以证明他对学习的热情有多么的高涨,但这种自学与他的艺术行为一样,没有明确的目标。他感到自己不能再放任自流。一场意义深远的改变将给他一成不变而漫无目的的人生指出一个明确的方向。
从表面上看,这种独辟蹊径的做法显现出的是一种严重的消沉情绪,我也非常理解他的心情,我知道这与他狂热的献身精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但是我帮不了他。在那段时期,只要我们一两天不见面,他就会变得难以接近,沉默寡言,甚至是态度冷淡。如果我上门找他,他的母亲会显得非常惊讶。“阿道夫已经出去啦,”她会说,“他肯定是去找你了。”实际上,阿道夫会独自漫无目的地徘徊在城镇附近的田地或森林,一待就是一整天。当我最终找到他的时候,他会因我的到来而表现出一丝喜悦。但当我向他询问原因的时候,他的唯一答案就是,“让我一个人待着”,或者是一个粗暴的回答,“我不知道”。如果我坚持要知道答案,他也会理解我这份同情,然后用一种温和的口吻对我说:“不打紧,库斯特尔,但即便是你也帮不了我。”
这种状况一连持续了几个星期。然而,就在一个宜人的夏日傍晚,正当我们沿着多瑙河畔散步的时候,紧张的气氛得到了缓和。阿道夫又恢复了以前的情绪。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刻。和往常一样,我们看着斯蒂芬妮同她母亲手挽手地走过。阿道夫依然被迷得神魂颠倒。虽然他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见到她,但对阿道夫而言,这种碰面,永远都是那么的意义非凡。然而斯蒂芬妮大概早就厌倦了这个沉默不语,苍白消瘦的年轻崇拜者。见到她的次数越多,我的朋友就越发地迷醉在自己编织的梦境中。他已不再抱有那些浪漫的想法,比如私奔或者自杀。他用饶有说服力的言词向我阐明了他的思想状况,他对那位心爱之人的幻想,日日夜夜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他无法工作,甚至无法专心地思考,他害怕这样的状况持续下去他会疯掉,可是他又没有想出打破局面的办法,况且责任也不在斯蒂芬妮。“只有这么做了,”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必须离开——远离斯蒂芬妮。”
在我们回家的路上,他就这个决定为我做出了详尽的解释。一旦他搬到一个远离斯蒂芬妮的地方之后,他们就无法每天相见,那么他就更能承受这段关系。可是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么一来,他可能会完全地失去斯蒂芬妮——他是深信自己已经赢得了她的芳心。而真实的情况恰恰相反。或许阿道夫已经意识到,如果想赢得斯蒂芬妮的芳心,他就必须开口跟她讲话,或者采取一些果断的措施——他甚至可能也开始发觉,在兰德大街的眼神交流似乎显得有点幼稚。可是,他本能地觉察到,倘若当真与斯蒂芬妮相识,那将猛然毁掉他的人生梦想。的确,正如他所言:“如果我向斯蒂芬妮和她母亲自我引荐,我就不得不立马告诉她我是谁,我有什么,我想干什么。我的自身条件会使我们的关系顿时终止。”他内心明白,他们的关系只有建立在一种坚实的基础上,才能避免被嘲笑,他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他能想到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奋斗。于是他立马开始陈述自己的详细计划。比如她要是充满惊讶地问起我朋友的近况,我该怎样回答。对此我接到了清楚的说明。(她从没问过!)阿道夫自己也意识到,想娶斯蒂芬妮,就得为她提供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
虽然他跟斯蒂芬妮的感情纠葛是导致他离开林茨的决定性主观因素,但对我朋友这种性格的人来讲,原因不尽然如此。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渴望逃避家里的压抑气氛。对于一个年满18岁的青年男子来说,他已不再好意思继续承受母亲的照顾。这是一种痛苦的窘境,如我亲眼所见,这种状况差点把他憋出病来。一方面,他爱自己的母亲胜过世间的一切,克拉拉夫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阿道夫真正亲近的人,她对阿道夫也有着同样深切的爱,尽管她被儿子的迥异天性深深困扰,但有时她也为他感到无比骄傲。“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她过去常说。另一方面,克拉拉夫人感到自己有义务去实现她已故丈夫的心愿,说服阿道夫从事一项稳妥的职业。但在她那个性格独特的儿子看来,何谓“稳妥”?他的学习一塌糊涂,并且无视他母亲的愿望和建议。一个画家——这就是他自己声称想要成为的人。这似乎并不能让他母亲感到释怀。因为她是一个心灵单纯的人,任何与艺术或是与艺术家有关的东西,在她眼中都显得轻浮而毫无保障。阿道夫试图将自己打算去学院深造的想法告诉他的母亲,从而改变他母亲的观点。听上去倒不错,毕竟,阿道夫提到的学院是一所真正的学校,在他母亲看来,这或许能够弥补他在实科中学的缺失。他们的家庭讨论总是令我感到十分惊讶,因为阿道夫在为自己的艺术事业作辩解的时候,表现得如此的善解人意而又极富耐心。这同他平时的作风完全相反,在这种事情上,我从没见他发过脾气或是变得狂暴。通常,克拉拉夫人也会向我吐露心声,因为在她看来,我也是一个志向远大并且颇具艺术天赋的年轻人,我在音乐方面的造诣,胜过她儿子在绘画方面的随意涉猎,她经常觉得我的观点比她儿子的想法更具说服力,且阿道夫对我的支持也十分感激。但是,在克拉拉夫人的眼中,阿道夫跟我之间有一个重要的区别:我已经学会了一门正当手艺,并且已经通过了熟练工考试,结束了我的学徒生涯。我将永远有个避风的港湾,而阿道夫才刚刚踏入一片未知的领域。这种景象让他的母亲倍感焦虑。尽管如此,阿道夫还是成功地让克拉拉夫人相信,送他去艺术学院深造,势在必行。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有多么的高兴。“现在母亲不会再有任何反对之词了,”他有一天告诉我,“九月初,我必去维也纳。”为了这项计划,阿道夫还同她母亲算了一笔细账。他的生活费和学费将用他父亲留下的一小笔遗产来支付,如今这笔钱由他的监护人暂行保管。阿道夫指望这笔来之不易的资金能够让他在维也纳生活一年。他说,过后再想其他办法,也许他能靠卖画来挣点钱。
这项计划的主要阻力来自他的姐夫拉包尔。作为一个见识狭隘的税吏,拉包尔自然不能理解阿道夫的想法。他声称这是荒谬之举,是时候让阿道夫明白一些事理了。尽管拉包尔同阿道夫发生了一些激烈的争吵,但他总是屡占下风,所以他就干脆避免与阿道夫进行过多的争论,而是试图从克拉拉夫人那里下手。阿道夫掌握的这些情报,大多来自“小孩儿”——他过去常常这么称呼他11岁的妹妹。当保拉告诉他,拉包尔来见过他母亲的时候,阿道夫会勃然大怒。“这个伪君子正在破坏我的家庭,”有一回他暴怒地对我讲道。拉包尔显然还与阿道夫的监护人取得了联系,因为有一天,那个富农迈尔霍费尔从莱翁丁前来拜访了克拉拉夫人。这个人最想让阿道夫成为一个面包师,并且已经给他找了个学徒工作。阿道夫担心他的监护人会劝说他的母亲扣留这份遗产。这将导致他的维也纳之行泡汤。尽管这个决定有好一阵子都处在悬而未决之中,但计划还不至于发展到这种地步。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所有人都在反对阿道夫——甚至连公寓里的其他住户都看不下去了。克拉拉夫人或多或少地听取了这些善意的劝言,被这些唠叨弄得困惑不已。通常,当阿道夫意志消沉地在林间徘徊之时,我就同他的母亲坐在他们家的小厨房里,感同身受地倾听着她的悲叹,尽量地安慰这个可怜的女人,同时客观地替我朋友作出辩解,并尽我所能地帮助他。我很能够设身处地为阿道夫着想,如果不是顾及到他母亲的话,就凭他那旺盛的精力,早就卷起行李走人了。他已经开始厌倦了这个庸俗的生活空间。他几乎无法在野外独处数小时后又回到这个狭隘的世界,他总是处在一种愤怒、艰难和倔强的纷扰之中。那些日子,我不得不忍受很多东西,但我们一起分享的,关于斯蒂芬妮的秘密,却将我们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她所散发出的那种不可企及的动人魅力,平息了一场风浪。尽管阿道夫老早就打定了主意,但由于他母亲是如此的容易受影响,因而这件事情便被暂时搁置。
而与此同时,维也纳又在向他发出召唤。对阿道夫这样的热血青年来说,这座城市充满了无数的机遇。这些机遇也许能让人升至高峰,也会使人坠入谷底。这是一座宏伟壮丽同时又冷酷无情的城市,她向人们允诺一切而又背弃着一切——这就是维也纳。她要求向她投怀送抱的人们压上最高的赌注。而这,就是阿道夫的意愿。
毋庸置疑,阿道夫将他父亲以前的经历视为榜样。如果阿洛伊斯·希特勒没有去过维也纳,那么他会成为怎样的人?也许是一个贫穷落魄的鞋匠,苟活在瓦尔德维尔特的某个贫民窟。看吧,维也纳把这个由鞋匠抚养大的孤儿练就成了什么样!
自从1906年春,他初次造访维也纳以来,这些极其模糊的想法就已经在他的思想中渐渐地具体化。像他这种献身艺术的人,只有到了维也纳才能发挥出他的天赋,因为这座城市集合了所有领域的最高成就。在维也纳短暂停留的那段时间,他已经去过了皇家歌剧院,并欣赏了《漂泊的荷兰人》、《特里斯坦》和《罗恩格林》。用这种标准来看,林茨剧院的表演则显得粗俗与欠缺。在维也纳,城堡剧院的经典剧目在等待着这个年轻人。还有世界上最好的乐团——维也纳爱乐交响乐团,然后是藏有无数奇珍和精彩的博物馆,例如霍夫图书馆,能为他提供无数的学习和自我提高的机会。
林茨,已经无法满足阿道夫的需求。这座城市需要着手改建的地方已由他完成,只不过是在脑海里,再没有任何具有吸引力的问题等待他去解决了。而且我一直都在林茨向他汇报镇上所有变化,比如上奥地利州银行的新大楼,萨尔茨堡的中心广场,或者正在计划兴建当中的新剧院。但他想看到的是更为壮观的事物——维也纳市中心的宏伟建筑,广阔而堂皇的环城大道——而不是林茨那窄小而粗陋的兰德大街。此外,他日渐增长的政治兴趣在保守的林茨城得不到满足,因为那里的政治生活一直是按部就班地运转。风平浪静的生活怎可能激发一个年轻人的政治兴趣,这里没有紧张的局势,没有斗争,也没有动乱。从一处微澜不兴的地方转移到风暴的中心,这的确是一种刺激的冒险。哈布斯堡王朝的所有精华都集中在维也纳。30个民族为了他们的生存和独立而产生的斗争,制造出了一种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气氛。投身到这种无拘无束的斗争中,那颗年轻的心该有多么的欣喜!
伟大的时刻最终来临。阿道夫满心喜悦地来到我的工作间,那时我正忙着干活。“明天我要走了,”他简单地说道。他叫我到时候陪他去火车站,他不想让他母亲去送他。我知道在其他人面前与自己的母亲告别会让他感到多么的痛苦。他最不喜欢在公众场合流露自己的感情。我答应他到时会去帮他提行李。
第二天我腾出时间到布吕腾大街去接我的朋友。阿道夫已经收拾好了所有东西。我帮他提行李箱,箱子又沉又重,里面装的全都是他舍不得搁下的书,我行色匆匆,避免撞见他们一家子告别,但是我也没能完全避免。他母亲在哭泣,而一向与阿道夫感情不是很深的小保拉也伤心地呜咽着。阿道夫下楼赶上我,帮我拎起箱子,这时我看见他的眼眶也湿了。我们坐电车来到火车站,谈着一些无足轻重的琐事,就像那些想要隐藏自己真实感情的人一样。与阿道夫告别让我感到很伤感,而且一个人回家更加重了我这种情绪。好在店里还有很多活儿等着我去做。
不幸的是,那段时间我们失去了联系。我只记得一连好几个星期,我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那时候我才深深地感到,他对我来说有多么的重要。在我这个年龄段的其他年轻人是不会对我感兴趣的,我料想他们只会对我感到失望,因为我的兴趣爱好不同于他们那些无知而肤浅的行为。阿道夫显得比大多数的同龄人都要成熟得多。他的视野宽阔,并且他对一切事物的由衷热情时常能够感染我。如今我感到非常的孤独和难过,于是我就来到布吕腾大街,去克拉拉夫人那里寻求一点安慰。也许跟喜爱阿道夫的人交谈,会让我感到好过一些。
我以为阿道夫已经给他母亲寄过信了,因为他毕竟已离开了两个星期,我想我可以要到他的地址,然后给他写信,同时,根据他事先的指示,我要向他汇报这里发生的一切。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但对阿道夫来说,每一件细小的事情都十分重要。我在施密托尔街口见到了斯蒂芬妮,当她发现我独自一人的时候,确实有些意外,因为她知道,这么久以来,我仅仅是在这个“事件”中扮演一个次要角色,而主角却不见了。在她看来,这似乎有点奇怪。这表示什么?尽管阿道夫只是一个沉默的崇拜者,但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坚定,更顽强。她并不想失去这个忠实的崇拜者。当她询问的眼光扫过我的时候,她的表情显得如此的意外,弄得我差点上前去跟她攀谈。但斯蒂芬妮不是一个人,陪伴她的还有那个无时不在的母亲,况且我的朋友已经给我下了严格的指示,要等斯蒂芬妮自己来问我。是的,一旦她感到阿道夫已经奔向了他远大的前程,她会在第一时间找个机会,独自跑到桥上,急切地恳求我告诉她,我的朋友怎么了。也许他遇到了一场意外,或者像两年前一样害了病,更或者死了。不可思议!尽管那样的对话并没有发生,但我无论如何也可以写满一封4页纸的信了。可阿道夫究竟怎么了?我无从知晓。克拉拉夫人替我把门打开,热情地欢迎了我,我能感觉到她正盼望着我的到来。“有阿道夫的消息吗?”她站在门口问我。看来阿道夫也没有给他母亲写信,这就让我有些担忧了。肯定发生了一些始料不及的事情。也许在维也纳,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克拉拉夫人给我搬出一把椅子。我看见她卸下这个担子后显得多么的轻松。唉,可是以前那种悲叹又来了!我从心里能够感受到。但我还是耐心地倾听。“如果当初他在实科中学学习得当,他都可能被大学录取了,但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她又接着说道,“他和他父亲一样固执。为什么就非要到维也纳去啊?还不如留住他那点遗产。这点钱马上就会被他花光。之后怎么办?他靠画画,什么钱都赚不了。写诗写故事一样赚不了钱。我帮不了他——我还要照顾那个小的。你也知道她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但她还是要参加一些像样的培训。阿道夫什么也不考虑,他只管走自己的路,好像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他一个人。我等不到他出息的时候了……”
克拉拉夫人看上去显得比以前更加忧心忡忡。她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她的眼神毫无生气,她的声音听起来显得疲倦而又逆来顺受。我有这样的感觉,现在阿道夫不在了,她如释重负,然而她看上去显得更苍老,身体状况更糟。为了让她的儿子放心地离去,她肯定隐瞒了自身的状况,抑或是阿道夫冲动的本性曾维持着她的活力。而现如今,她孤身一人,在我看来她只是一个衰老而体弱多病的女人。
很不幸,接下来几周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忘记。阿道夫把地址简短地告诉了我。他住在维也纳第六区,斯通帕街29号,Ⅱ单元,二楼17号,套房的女主人有个奇怪的名字叫查克雷斯。他就写了这么多。但我猜测在这种固执的缄默背后还有更多的情节,因为我知道,阿道夫这种沉默通常表示他碍于面子而不愿意讲出来。
因此,谈到他的第二次维也纳之行,我要引用他在《我的奋斗》中的描述,这段描述被普遍认为是真实可靠的:
“……我曾经到维也纳去参加了艺术学院的入学考试。那时我带着我的一大沓画作便踏上了征程,我坚信,入学考试对我而言就是小菜一碟。在实科中学的时候,我是班上绘画最好的一个,而自那以后,我的绘画技巧更是突飞猛进,所以我对自己特别的满意,我自信能够做到最好……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座美丽的城市,我迫不及待而又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入学考试的结果。我对通过这次考试是如此的自信,以至于当拒绝的消息传来之时,我感到犹如被晴天霹雳击中一般。是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我跑去见院长,向他了解我为什么会被学院的美术系拒绝,这位先生告诉我,从我出示的这些作品来看,我在绘画方面没有天赋,我的才华似乎更多地体现在建筑领域,他说我不该读美术系,而应该去读学院的建筑系。我从未上过建筑学校,也没有受过任何建筑方面的培训,这点让他感到难以置信。
“失败,我离开了席勒广场,这座雄伟建筑,在我年轻的生命中,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在突然间被告知的能力似乎与我自身的认识产生了分歧,对于这个长久以来困扰着我的问题,我至今都无法认清原因。
“几天后,我自知我会成为一名建筑师。但是这条道路何其艰难。由于固执,我已经在实科中学错过了机会,而现在我尝到了苦果。在艺术学院建筑系的学习是基于实科中学的建筑课程的,而想要接触后者,要求学生在二年级的时候必须通过录取考试。这些条件我一个都不满足。因此我所能预见到的就是,我已经不可能实现当艺术家这个梦想了。”
他被艺术学院拒绝了,他在维也纳甚至还没站稳脚跟就已经失败了。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了。但他觉得讲出来有碍于他的面子,所以这些事情他都瞒着我,也瞒着他的母亲。当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他多少已经对这个艰辛的决定做出了反省,但他绝口不提。我尊重他的沉默,而且我什么都没问,我猜想肯定是他的计划出了差错。直到第二年,我们一同在维也纳居住的时候,所有这些情况才渐渐变得清晰。
阿道夫的建筑天赋是如此地显而易见,他应该被视作一个例外——学院里还能找到许多没有天赋的学生。那个含有偏见且官僚化的判定结果是不公正的。然而阿道夫对这个羞辱性待遇的反应却是典型的。他并没有尝试着去获取那种特殊待遇,或者在那些不了解他的人面前尽失风度和颜面。当时他既没有不服也没有进行抗争,而是选择了一种理性的退却,用顽固的意志来对付这场灾难,“现在我过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好!”这是他对席勒广场那位先生放出的愤怒之词,就像两年前他同学校的老师做出的了断一样。无论生活给他带来怎样的失望,他都会勇敢地面对所有的困难,并且继续坚持走完自己选择的道路。
在《我的奋斗》中他这样写道:“当苦难女神将我拽入怀中,并威胁要把我击垮时,我反抗的意志不断增长,最后,意志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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