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洛神-第一百二十章 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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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万年公主,实为灵帝之女。因情节需要,改为桓帝之女、灵帝之妹。

    他振臂一挥,大力奔涌而至,织成身不由已,只觉自己腾空飞起,宛若断线风筝一般,越过长草、竹栅、花丛,砰地一声撞开草庐的柴扉,径直跌入庐室之中!

    砰,门扉重又合上。

    她紧闭眼睛,暗叫不好,只道自己伤重之后,无法提起真气,这一跌进去,必要摔个七荤八素,没想到背脊只是轻轻一触地面,那力道便刚好消失了,便如被小心放在地面一般。

    左慈还是手下留情了,这样远的距离,他亦能如此举重若轻、浑若无事,这样深厚的内力修为,在目前织成所见的高手中,完全可以算上NO1的地位。

    这样一个文武全才、相貌俊美的男子,在现代社会正是令广大萝莉们热爱不已的大叔,为什么就做了方士?!

    而且看样子,还是个没成家的方士!

    从地上缓缓坐起身来,只扫了一眼这草庐内的摆设,织成便能肯定,这是左慈的日常起居之所。

    延续了左慈一贯简洁而讲究的风格,这庐内虽不过一榻一几而已,但是皆为紫檀所制,且雕镂精致,鼻端能嗅到淡淡的檀香。几案下、床榻边甚至是角落里都堆满了竹简,却是散而不乱,颇为简洁。

    西壁上开有极大的窗,窗扇倒是开着,抬眼但见天光敞亮,且空中的流云急剧游走,变幻万千。

    她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往外望去,不禁吃了一惊:

    窗下竟临着一处危崖,峭如刀削,猿猴难攀,唯有风声呼啸而过。对面迤逦青山,宛如锦屏;山崖之间,唯见一带碧水蜿蜒,向东奔湍而去,一出崖嘴,便入了开阔之地,瞬间舒展开去,水波涌动,化作一幅起伏不定的碧绸。

    那如玉的水色,是这个时空留给她的第一个印象。即使是今天换了一个角度和方向,她仍然认得出来:

    那是洛水!

    下游不远处,洛水岸边,依稀可见到绿树连绵,隐有黛色屋瓦浮动。

    如果没有记错,那里正是她被陆焉带入这个世界中的第一站:

    洛神庙。

    怪不得左慈漫不经心地将她抛入这草庐之中,原来是笃定了自己根本无路可逃。

    忽听庐外左慈一声长笑,道:“你果然来了,我就知道,文若一定会告诉你这个地方!”

    文若,那是陆彧的字!

    她屏息静气,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要我来,我已来了,你放了那甄女郎罢。”

    织成松了一口气,慢慢抵上了墙壁,只觉心中便如背脊一样,仿佛都靠了安全的实地。

    那是陆焉的声音。

    “你来这里,难道仅仅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左慈声音一冷,道:“我要见你,难道在邺城就不能够了?之所以要你到这里来,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陆焉沉默不语。

    “这里有你的母亲!”左慈的声音之中,终于带上了忿怒之意:“你母亲要是知道,你竟不肯为被人害死的义父报仇,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宁!”

    织成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信息量太过巨大,扑头盖脸地涌过来,差点喘不过气!

    母亲?万年公主是陆焉的母亲?!难道那个与嗣君张衡争吵后,带子忿然出走的嗣夫人,竟然是万年公主刘宜?

    至于陆焉的义父,当然就是陆彧了,他怎么了?为什么左慈会如此愤然地提到了报仇二字?

    桐花台中,左慈之语,刹那间跳入脑海:

    “然今夕何夕,师君何等气度,竟尚能对仇雌之子息,听鹿鸣之乐么?”

    原来陆彧竟然已经死了!

    前些时日一直听槿妍说他缠绵病榻,陆焉也一直在侍疾,甚至没有参加敬神衣大典。怎么这样快就过世了?难道真如左慈所说,竟是被人害死的?

    朝中副相、堂堂的尚书令,谁又能轻易害死他?恐怕连皇帝都不能!难道……难道真是那个人——曹操!

    陆焉弃紫袍而着白衣,在那一刻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本来理应是着斩衰之服,但连槿妍似乎都不知道陆彧的死讯,可见不管是什么原因,其死讯暂时还是瞒着朝堂上下的。

    所以陆焉只能穿着寻常的白衣,以示心中哀意,并为其服丧。

    怪不得桐花台中,曹丕与陆焉,会合奏那曲《广陵散》!

    这两个曾经相交莫逆,但也无可奈何的晚辈,是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来沟通关于父辈的仇怨。

    可是为什么会是《广陵散》?

    难道陆彧如聂政,曹操却成了韩王?可是谁人不知陆彧先效力袁绍,后投奔曹操,主宾相得,如鱼得水,多年来都被人传颂为一段佳话?曹操数年征战在外,朝中事务悉数交与陆彧决断,若非是有极深之信赖,又怎会这样待他?他二人是为何结怨?

    无数疑问向织成涌来,她站稳身子,凝神倾听。

    “左先生,过去种种,我亦是前几日才被你所告知,之前我的确不知。万年公主……我母亲她……”

    陆焉默然片刻,终于说道:

    “至于我的父亲,他……临终前跟我说,平生自问无愧于天地,却有愧于人心。他这一生,都希望匡复汉室、重建河山,可是临到头来,却不知道自己的抱负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你胡说!”

    左慈厉声道:“这是大汉的江山!这是阿宜父兄的天下!陆文若一生忠于汉室,更不用说对阿宜一往情深,甚至终生未娶!他怎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须知曹孟德不但害死了阿宜,也害死了他!”

    “我父亲是自刎的。”

    陆焉答道,他的话语中隐然有了些疲倦和伤心:

    “为什么我上次就告诉你,你却始终不信。那一日,他的病已经相当沉重,丞相忽然派人送了一只盒子去,我正在榻边。打开盒子看时,里面却空无一物。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父亲呆呆地看着那个盒子,脸上神情却似笑若哭……我……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

    他的声音更加低沉了下去:

    “然后他就对我,说了那一番话。又说想吃些新鲜果子煮的水,支了我出去,待我回来时……回来时……”

    呛啷一声,却似乎是他拔出了什么利器。

    而陆焉的声音,低若游丝:

    “他用我放在一边的佩剑,也是天师之剑,冰絜……自刎了……”

    “自刎!当日你只说你父亲并非曹贼所杀,却没有说他竟是自刎!”

    左慈失声喝道,他的喝声中多了一丝惶乱,似乎没想到竟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文若少年时便心性坚毅,又怎会一见区区一只盒子就自刎?”

    他声音忽转冷厉,喝道:

    “莫不是你贪恋富贵,竟肯抛下这杀父之仇,与曹氏虚言伪饰?”

    “左先生!”

    陆焉含怒道:“焉岂是猪狗之辈!以上所言,字字是真!左先生若不信,便索罢了!”

    左慈不料陆焉竟然发怒,不禁一怔,却听陆焉沉声又道:“况且焉已公然在北城战阵之前表明身份,言明我乃天师后人,决不会留在邺城,更不会留在朝中!我已收服天师道,只待丞相放我远去,我便前往巴蜀阳平,永远不会再来冀州之地!”

    邺城是冀州之冶所,也是曹氏集团的政治经济中心。陆焉既连冀州都不肯再踏入,这已是表明了他不会再为曹氏效力的立场。

    左慈略有些缓和,哼了一声,道:“好,即使你对你义父之死已然释怀,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曹孟德为何要送来那只空盒,而你义父又为何要因此自刎么?”

    “焉心中疑惑,不能解父之忧,至使他自刎而亡,实在惭为人子。”

    陆焉答道:“素闻先生见识博闻、机敏无双,愿听先生指教。”

    左慈似乎沉吟了片刻。

    “那只盒子,可是一只金盒?”

    他忽然问道:“只有巴掌大小,上有锁钥,盒盖上刻有花鸟云纹,线条清晰,精巧无双?”

    “先生怎么得知?”

    陆焉的声音中,终于带上了惊诧:“确如先生所言,只是那盒子看上去似乎是女子之物,但不知为何里面空空荡荡,未存一物。”

    “谁说里面空无一物?哼,早在二十多年前,这盒中便存有天下最珍贵之物,亦是曹贼念念不忘欲得而甘心之物!那……那只金盒,连同里面的物事,原都是阿宜的,都是你母亲的啊!”

    左慈忽然笑了起来,宛若孤雁独鹤的唳叫一般,笑声中竟有些凄清,即使是草庐之中的织成听了,也觉心中恻然,生出一种辛酸之意来。

    陆焉似乎是惊得呆了,竟然没有问出一个字来。

    “盒上锁钥,可还完好?”左慈又问道。

    “锁钥已开,”陆焉迟疑道:“可是看那花纹,似乎与金盒并不完全相似……”

    “文若啊,你一生睿智机敏,怎的却受了曹贼欺骗?”左慈忽然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悲愤之意:

    “你以为那回雪锦落到了曹贼手中?以为大汉天下终将改朝换代?以为毕生心血便将毁于一旦?”

    回雪锦?织成听到此处,心头剧震,顿时反应过来:“回雪锦?流风回雪锦?怎的少了两个字?与这金盒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一直以来苦苦追寻之物,竟是在万年公主的手中?”

    只听陆焉急切道:“先生之言,究是何意?”

    “便是因为那金盒之中,原是盛放着回雪锦!你父亲一见曹贼送来金盒,且盒中空空,便以为回雪锦落到了曹贼之手,这才愤愧自刎!”

    左慈愤然道:“曹贼啊曹贼!文若哪里知道,你处心积虑,丧尽天良,竟也是枉费了苦心,什么都没有得到!想阿宜当年是何等冰雪聪明,岂会被你这样的宵小所趁!”

    只听一人沉声道:“我曹孟德便是当年对不起阿宜,也论不到你这江湖术士来说三道四!”

    话声低沉,暗含威势,便是隔着草庐,亦觉迫面而来。

    织成手指握紧,只觉眼前这情势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

    那说话之人,竟然正是曹操!

    只听四周弓弦声响,且草丛簌簌有声,也不知外面来了多少人马,尽将左慈与陆焉包围其中。

    “瑜郎,今日本相要捉拿这个妖人,你快些过来,免遭池鱼之殃!”

    “丞相!”陆焉暗含恙怒,缓缓道:“一路行来,我似觉有人窥伺,但几度探看,又寻不着踪迹。此时方知,原来焉如此令丞相看重,竟派出了麾下最得意的暗探‘鹰眼’冯隼、‘狐走’胡应!有此二人出马,即使是鸿飞冥冥,亦能探出踪迹,何况是区区一个陆焉呢?”

    “瑜郎且暂息怒,”曹操对陆焉的语气却十分平和,甚至还有几分慈爱,仿佛真如长辈抚慰晚辈一般:

    “这妖人擅闯铜雀园,剌探五官中郎将,又掳走甄娘子,且偏偏还是我旧日的相识,他如此咄咄相逼,操,非庸者矣,岂能不来?”

    他笑了一声,虽不再自称“本相”,但声音中却隐然有着自负和傲气:

    “左元放一向自恃甚高,以为将巢穴安置在这洛川之间、洛水之上,操便找寻不着么?操只是一直以静待动,引而不发罢了。倒并非是今日跟踪瑜郎方知。”

    “你……你早就知道这处居所?”左慈似乎微有些讶异,但随即冷笑道:

    “好一个曹孟德!如今权倾当朝,自然非复当初洛阳小儿!那你也早就知道阿宜埋骨于此了?可是我在此草庐居住已有三年,你竟是连祭奠都没有来过一次!”

    “阿宜于二十年前香消玉殒,而后埋骨于斯,当时是你亲自送葬并造完坟丘。随后你云游四海,只到三年前庐江左慈之名传遍天下,我亦顺势让朝廷下诏,传你入邺城,你才秘密回到此处,”曹操似乎颇为感怀,叹道:“从那时起,你便一直守在此地了罢?”

    谁也没有想到,他竟对左慈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便是左慈也有些出乎意料,沉默了片刻,冷笑道:“慈何德何能,让你这奸贼惦记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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