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领奖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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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烧了哪门子高香,爬了十几年的格子没爬出多少铅字,这几年却突然交起了好运,什么征稿信、聘任书和各类改稿会、研讨会、颁奖会的通知,雪片一样地飞来,真叫人眼花缭乱、难以招架。而其中最使人激动不已的是“星球杯”当代文学大奖赛的颁奖会通知,会议在省城锦云宾馆举行,通知上说共收到中国、美国、英国、泰国、新加坡等十几个国家的文学作品两万多篇,看样子还是个国际大奖呢,而我寄去的两篇作品居然双获“星球杯”大奖。我高兴极了,高兴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妻子在一旁撇了撇嘴,说:“哟,看你得意忘形得连老祖宗都忘了!什么这个会、那个会的,我看全是些骗钱的玩意儿!”

    我说:“你懂个屁!你看这鲜红的国家级印章,你再看这名人的签字,他们会骗我的钱?”

    妻子不服气地说:“既然请你去领奖,为什么还要你交钱?哼!现在这年头,除了屠宰场不宰人,哪儿都得小心点!”

    我说,不就是交390块钱的会务费吗?可这是天大的荣誉啊,就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我也要去!

    我按照通知上规定的时间,乘车到了省城,找到了锦云宾馆。负责接待的是一位戴眼镜的先生,他的名字叫原子。孔子、孟子、庄子、原子,一听就知道是有学问的人。

    原子老师把我安排到302房间,房间里有四张床,靠窗户的一张床上,一位十七八岁的青年,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正像一只大老鼠一样趴在床上,在“啃”金庸的《天龙八部》。原子老师介绍说,他叫高庸,是一位文学新秀,专门写武打小说的。这么小的年纪就写起了武打小说,我不由得肃然起敬。

    半夜里,我被一阵急剧的敲门声和不停的咳嗽声吵醒了,睁眼一看,只见门缝里探进一顶狐皮帽子,帽子下面是一张布满皱纹的枣核脸,接着便挤进一副干柴似的身架,套着一身空荡荡的单衣。

    那人一边咳嗽,一边颤巍巍地从手提包里摸出两张名片,递给我和高庸。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接过来一看,嗬!上面用烫金的大字醒目地印着“作家”的头衔。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热情地帮老作家铺好床,安顿好了,我才去睡。老作家不住地咳嗽,吵得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不知什么时候,我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突然被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吓得毛骨悚然,我急忙开了电灯,一看,只见老作家的脸憋成了个紫茄子,张大着嘴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高庸也被吓醒了,我们一看情况不妙,赶紧去找原子老师。原子老师过来一看也吓坏了,赶紧跑到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我们七手八脚地把老作家送到医院里抢救,医生说要是再晚半个小时就没救了。

    后来才知道老作家本来就有严重的哮喘病,上火车的时候身上的皮大衣又被小偷给“挤”走了,老作家冒着一路风寒,千里迢迢赶到省城领奖,没想到八字还没见一撇,颁奖会就差点儿开成追悼会。

    第二天中午,我们房间里又住进一个人,一碰面我不由大吃一惊:这不是我们县城里卖耗子药的“冬瓜头”吗?只见他穿一件皮尔卡丹夹克,打一条金利来真丝领带,蹬一双锃亮的富贵鸟皮鞋,特大的冬瓜头上扣着一顶精巧的绿色鸭舌帽。

    冬瓜头也算是我们县里的一个名人,他脑袋虽大,但人很聪明,刚卖耗子药的时候,拿个哨子放在嘴里“<口翟><口翟>”直吹,赶集的人还以为紧急集合呢,“刷”的一下子围了过来,冬瓜头就乘机推销产品。后来,那些卖耗子药的也学他样吹起了哨子,冬瓜头就弄来一台破唱机,放上电影《霍元甲》里的插曲,“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赶集的人们就像黄河水一样涌了过来。没多久,冬瓜头又鸟枪换炮,买了个四喇叭的录音机,放上迪斯科录音带,大脑袋一伸一缩,小眼睛一眯一眨,双拳一上一下,两脚一踢一踏,“踢踢踏、踢踢踏”地跳起了抽筋舞,引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拍掌叫绝,纷纷解囊买药。没过上几年,冬瓜头就“发”了,还成立了耗子药专卖公司,自己出任总经理。可不知道现在怎么又跑到省城来领文学大奖?

    我问冬瓜头是不是改行了,他说还做那个生意,他当着高庸的面没好意思说卖耗子药。我又问他跑到这里干什么,他说他也闹不清,看到有个杂志做广告推销那种药,他写了封信联系进货,谁知就收到了领奖通知。他想:反正现在手头有钱了,正好潇洒一回,这不就来了!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卖耗子药的居然应邀来领文学大奖。要不是还有老作家、高庸这样的文坛老将和文学新秀,我真恨不得找个耗子洞钻进去!

    老作家出院了,他要我陪着去街上走走。没走出多久,就有人问路:“老师傅,去解放大街怎么走?”老作家忽地拉长了枣核脸,说:“我是作家,不是老师傅!”问路人呛了一鼻子灰,走了。

    我们上了公共汽车,售票员彬彬有礼地说:“老师傅,请您买票!”我正要掏钱,谁知老作家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是作家!”售票员惊得目瞪口呆,老半天都没弄清楚作家究竟该不该买票。而更糟糕的是,几乎全车的人都向我们投来了嘲笑的目光,羞得我差点儿没从车窗里跳下去……

    我对老作家产生了怀疑,回来以后我就问他是哪个作协的。老作家满肚子不高兴地说:“做鞋干什么?我不做鞋,我是专门写文学的!”老作家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大布袋,从大布袋里取出一个小塑料袋,从小塑料袋里摸出一个大信封,又从大信封里抽出一个小纸袋,然后才从小纸袋里小心翼翼地捏出一张巴掌大的小报,指着报屁股上的一条表扬稿说:“这就是我写的文章!”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天哪!原来“老作家”连文学是股子气还是股子油都还没弄清楚,就应邀来省城领文学大奖啦!

    第三天便是颁奖大会,会议厅里黑压压地坐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领奖者,可就是没有一个“老外”。

    首先颁发的是“优秀作品奖”,大会主席宣读到我的名字时,我神采奕奕地走上主席台,接过证书和奖品(两本书),然后等着和大会主席合影留念。谁知大会主席一口气又念了一大串名字,连文学是股子气还是股子油都弄不清楚的那个“老作家”,居然也获得了“优秀作品奖”,羞得我恨不得把脑袋插进裤裆里。

    专门写武打小说的高庸,也不过得了个“优秀作品奖”,我打起了抱不平,对他说:“你不是有专著吗?怎么才给你优秀奖?”谁知高庸乐不可支地说:“优秀奖就优秀奖吧!反正我的武打小说还没写呢!”我一听,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卖耗子药的冬瓜头居然获得了大奖,捧了个金光灿灿的“星球杯”,大脑袋一摇一晃,神气活现地走下台来。他见我惊奇地张大着嘴巴,便眨着小眼睛,指了指我手中那两本卖不出去的书,又拍了拍他手中的大奖杯,洋洋得意地说:“怎么,不服气吗?你那是花三百多块钱的奖,可我这是花了三万块钱的奖啊!”

    (金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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