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公主-囚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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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抬头,始终保持跪着的姿态,目光盯着地面。半晌寂静依旧,她才又不得不先开口:“敢问父皇传召儿臣为了何事?”

    如果父皇的沉默仅仅是给她一个下马威,这惩罚也未免太轻了。

    她正这么想着,上面的君天下却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笑声就算是玉绾也无法琢磨,她只得将眼帘垂得更低。

    耳边传来脚步声:“在你心里,这声父皇是不是喊得心不甘情不愿?”

    猜不透这句话是否有什么含意,玉绾自然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回答,于是继续沉默。

    君天下背着手走到她身边,道:“平身。”

    “谢父皇。”

    玉绾站起来,缓缓抬起了眼睛。只见父皇穿着一身龙袍,明黄色绚丽耀眼,衬得九五之尊高贵而不可侵犯。加之他有两道浓眉,深眼高鼻,英式的神姿足使万民仰视。

    这是……她父皇。

    父皇大笑:“好!好!朕的女儿,生的好模样!”

    笑声将玉绾从沉思里唤醒,她陡然意识到一个事实,这个叫父皇的人,没有多久就已经忘记了她的一切。

    她缓缓低语:“父皇谬赞,儿臣的相貌自小就是这样,从来也未听有人说好看不好看,想来也就十分平常。”

    她的父皇目光一凝,嘴角仍是挂着笑,他哪能听不出女儿的弦外之音,分明是说他从头到尾就根本不曾注意到她。好一番暗讽!

    胆子倒真是不小啊!君天下目光深沉地看着站在面前一身素衣的玉绾,转过身踱着步说道:“天华公主指你谋害她宫中的婢女,用心险恶,因此向朕奏禀要求将你处死。”

    玉绾霍然抬头直视父皇:“谋害宫人,按律当斩;扰乱后宫,罪属凌迟!此等滔天大罪加于儿身,儿臣如何承受得起?父皇是否容许儿臣喊一声冤枉?”

    君天下在椅子上坐定,一挥手,高宝娃迅速躬身退到御书房外,顺手关严了门。他向前倾身:“你冤枉?有什么冤枉?”

    “这样的罪名,谁人敢当?如若没有十足的证据,判错了就是天大冤狱。”玉绾直起身,断然地说道,“同样地,我生在皇家,出身无可更改,但不受宠爱没有权势,如果真做下这等事岂不等于自寻死路吗?”

    君天下眯眼看着她,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女儿一丝惧怕也没有,对着他把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他只好说:“天华自是一面之词,的确不能随便相信。朕倒想看看,你有没有法子证明自身的清白。”

    “父皇的意思是如果我有证明清白的证据,便能立即放我,不再追究?”

    “那是自然,既然有证据证明无罪,当然是立刻释放。”君天下看她的面容平静,心想莫非真是冤枉了她?

    玉绾低下头沉默不语,半晌抬起头说道:“现在还……不行。”

    君天下挑了挑眉:“是不行,还是从心里就不信我这个父皇?”

    玉绾袖子里的手在听到这句话后微微捏紧,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平静:“儿臣不懂父皇的话。”

    君天下笑意渐浓,侧身将手撑在身后大开的窗户上,从窗外正好可以看见御花园的一角:“这里的景色是否和一个地方很像?”

    玉绾略微疑惑地抬眼看了看窗外,不知为何心底闪过一丝不安。

    君天下的眼睛如同蒙了一层雾,似含冰霜又似有笑意。玉绾道:“若说危险,你瞧瞧宫里那些娘娘,看起来个个人比花娇,实际上哪一个不是如狼似虎,她们联合起来对付我,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江湖纷扰,尚且能快意恩仇,而在宫里,那是暗箭难防。君王之心不可测,父皇想想我母亲,当年如何独得圣宠,何等风光,今日呢,柔情蜜意早成泡影,你恩我爱转眼已空。饶是这样,有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她,连那些个奴才都敢撒野乱来。欺负她。父皇也说了,我是您的骨肉,上次逃出宫,外头不知道,宫里只怕早已引起轩然大波。我若是回去,即使父皇不追究,那些公主娘娘会放了我吗?”

    玉绾看着那张玉颜终于维持不住平静,渐渐地开始变色。他悠悠地说道:“唉,其实现在什么委屈都不值一提。话说回来,江湖这个地方,虽说到处有凶险,但可也磨炼人,我这样说,你可懂?”

    手指骤然紧握,在君天下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玉绾身体颤抖,虚汗早已满身。她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看着他,他!那个时候他什么都知道!

    殿内寂静,玉绾缓缓地屈膝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头深深地叩了下去。

    君天下看了一眼窗外,没有叫她平身,哼道:“你在江南倒会挑地方住,你大概不知,那客栈的后院正是模仿皇宫的御花园而建的。”

    玉绾双眸干涩,忽觉胸口添堵。

    “朕是要叫你明白,这宫墙再低,也不是你能逃脱的;计划再周详,也同样无用。”君天下目光灼然,“聪明不是用在这等地方,何况你也根本不够聪明!”

    “身在宫中,真聪明的话就当安守本分,而不是像你这样卖弄小聪明,自以为得计,到头来只得一个满盘皆输的结果!”

    玉绾闭上了眼睛。

    “既然如此心高气傲,就没有想过永远不回宫里吗?”君天下傲然抬头,“怎么不讲话了?”

    半晌,玉绾才抬起头来,无神的眼睛盯着自己的父皇:“既然父皇早已对儿臣宫外的行为了如指掌,那么当日儿臣身陷无影门,父皇当然也都知道。”

    “朕知道。你又想说什么?”

    “儿臣只有最后一个问题,当日我被无影门活捉,父皇是否在背后指使皇叔?”

    君天下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瞬息千变:“无影门在民间势力最大,朝廷暗探却迟迟调查不到他们的底细。是朕要皇弟以你为饵,全歼无影门。”

    他是皇帝,江山攥在手里,一丝闪失也不能有。

    玉绾微微一笑:“瓮中捉鳖,好计策。”

    宁朝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当之无愧,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世间的人在必要时都会成为他们布局的一枚棋子,每一落子都和他们的权势牵连在一起。

    皇叔不论你对我多好,需要的时候你依然可以任我涉险。她无奈地思索着。

    君天下看了她片刻,将桌上的奏章拿起来掷在地上,“清淮王和沈相要求朕从轻发落,对你的行为不予追究。沈相什么也未说,只是提了一个要求,让朕务必见见你。”

    玉绾怔愣着抬起了头。

    君天下笑了笑:“看来沈相对你很有信心,他让朕见你一面,大概觉得朕在见过你之后,便会不忍心再把你关进天牢了。”

    沈相……玉绾有些说不出话来。

    君天下接着说:“你呢,你认为自己达到沈相的期待了吗?”

    玉绾看着父皇。他继续微笑着注视着她,似乎在等她说出自己今后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刮目相看的话来。

    然而她在想,她的一举一动原来都是父皇在掌控着的,她还能做什么?

    明白这层时,震惊逐渐平复,玉绾平静地说:“儿臣若有本领,十几年前就该做了。这宫里有哪一个不想讨皇帝陛下的欢心,只可惜儿臣没那种能耐,自然也不能叫父皇您喜欢。”她面上勾出一抹轻笑,带了些微自嘲。

    君天下看着她,说了句:“脾气古怪。”

    “所以难讨欢心。”她淡淡地接口。

    君天下冷冷地哼了一声:“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朕,你自小就是这种性格,只是朕一直不知道罢了?”

    听到这话她立即跪下磕了一个头,低声说道:“儿臣并不想说这些话。”

    君天下挥了挥袍袖:“朕今日且放你回去,等宫婢死亡的事确然证明与你无关,你自会得到应有的公道。”

    玉绾无不嘲讽地说:“我是否还应当山呼吾皇万岁?”

    君天下笑了:“你应当叫的是父皇。”

    没再说什么,玉绾缓缓起身退出御书房。他确实是一个御权天下的君王,他在向她昭示,一切都完全在他掌控之中。

    因为父皇的一句话,她可以不必再回天牢去。

    从轻发落!清淮王仅仅要求对她从轻发落,明知她是清白的,却只字不提案情的蹊跷。她心里黯然,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怅惘。一朝储君,面上表现得再温和亲切,一颗心却仍是硬如磐石。

    坐过了天牢,才知道竹林苑的任何地方都比那里强太多。就连一向简陋的床铺,看着也清爽干净。然而玉绾睡得并不好,脑海里许多画面乱七八糟似梦非梦,往事像藤蔓一样盘根错节,将她整个儿纠缠住了。

    父皇的笑脸在脑中浮现:“很多人告诉朕你跟天华不一样,一个似水一个似火;可朕看你们都是心气高傲,脾气也大得了不得。只不过你势单力薄,别人算账在面上,你则记在心里头。”

    她想说不是的,可是她发现自己在一瞬间好像失了语一般。

    隐隐约约有东西在眼前晃动,她用手一摸,竟是被风吹拂的画卷,在床头摇摆。她紧盯着画连喘着粗气:“小桃!小桃!”

    小桃正手肘撑在桌子上打盹,听到叫声慌忙闯了进去:“殿下怎么了?奴婢在!”

    “谁让你把画挂在这里的?”

    小桃惊慌:“什么画?奴婢不知!”

    “掌灯!”

    连连答应着跑到了桌旁,小桃一只手遮着烛火,另一只手端着烛台走近床边。光亮映出了画中人,隐在云雾里的窈窕女子。

    仓促间瞥见画中少女,小桃看直了眼,竟忘了要将烛台拿开些。

    玉绾喝道:“注意蜡烛!你是不是想烧了这幅画?”

    小桃一震,慌忙退了几步,滚烫的烛油落在地上“吱啦”一声响。她条件反射地要下跪,又突然想起手里端着烛台,脸皱在一起似乎要哭出来:“殿下!……奴婢该死!”

    玉绾却已没工夫理会,她的眼睛盯在画上,久久未出声。

    小桃枯站了一会儿,没听见殿下说话,抬起头一下又看到面前展开的画卷,一时又被那美丽的画中人惊呆。

    她不知不觉地艳羡道:“原来还有这么美丽的女子,比所有的娘娘都好看。殿下,她是谁啊?”

    幽幽地盯着画卷,玉绾忽然冒出一句:“你觉得这画里人像谁?”

    小桃不禁愣了愣,她看看画,忽然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了看玉绾。过了一会儿,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奴婢瞅着,这女子的眉眼……跟殿下您倒有几分相像呢。”三殿下一双眼睛生得极美,风流婉转,猛一见令人销魂。

    玉绾先是一怔,然后失笑道:“是吗?”

    小桃把头埋下去,声音细若蚊蝇:“奴婢眼光短浅,殿下当不得真。”

    “哦?”玉绾看着画,唇边含着笑,“你没有说错,本宫也认为,这画中女子和我有些相像。”

    小桃鼓足勇气:“殿……殿下,奴婢和大家其实都觉得,您这次回来已经美丽了很多。奴婢听见有人私底下议论,说您比天华公主还要美……”

    玉绾收了收笑容,看着小桃:“听谁说的?”

    “从太监到洗衣房的宫女,很多人都说了,怎么,不可以说吗?殿下?”

    “没什么,”她淡淡地说道,“只是说话应该注意些,天华公主毕竟尊贵,尽量不要拿她当谈资。将来若有些什么,谁也担待不起。”

    “奴婢记下了。”

    玉绾抬手将画摘下,并把它缓缓卷起:“我方才好像听到有叫声,是怎么回事?”

    听见小主问话,小桃眼里闪着泪花:“殿下,原来那天您被抓是宝茶那个坏家伙告的密,他又投靠了天华公主,把咱们的事都说了!”

    “哦,是这样啊。”玉绾状似心不在焉地道。

    “那天您走后,天华公主就把宝茶关了起来拷打,说这奴才见风使舵不安好心。哼!总算他得了报应!”

    玉绾手上的动作停停片刻,又重新卷起画来,脸上却看不出异样的神色。

    见她不说话,小桃愈加气愤不过:“幸好陛下明鉴,殿下不用再受天牢之苦,否则我非撕了宝茶那个浑蛋不可!”

    玉绾浮起了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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