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宣布“双规”之前的那天上午,罗达钦收到刘小样从深圳寄来的特快包裹。他把秘书打发出去,关上门,用剪刀把包裹弄开了。打开一看,是18号别墅的钥匙、两枚首饰连同两个精美的小盒子,还有刘小样的户口簿和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工作证。这时他才知道刘小样已经离他而去了。他顿时面对窗口绝望地浩叹了一声,用变了样的声音咆哮道:“小妖精——”他一个转身,把刘小样寄来的那些东西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罗达钦敏感地意识到丧钟敲响了。可他不明白,为他敲响丧钟的,怎么会是刘小样呢?
罗达钦痴呆地站在办公桌旁,看着面前那张世界地图。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世界上所有知道他的人,都会成为笑话他的人。从一个普通干部成为一个市长是不容易的,可一个市长要成为一个罪人却在一念之间。他转眼看了看窗外的那块蓝天。蓝天不知道他的心事和处境,依然那样一如既往地明朗着。蓝天可以包容罪恶,可蓝天底下自有处置罪恶的人。他明白了《圣经》中的一句话:太阳照善人,也照罪人。
罗达钦情急之下,打了一系列重要电话出去,尤其是关于车祸的电话。他没想到的是,这一系列电话正好成为后来专案组调查此案的重要线索。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办公室昨晚有人进来过,并且安装了必要的监视监听装置。
罗达钦又拨通了李梦泽的电话。李梦泽在他眼里是他除家人之外唯一可靠的人。他毕竟是女儿的男朋友。在这关键时刻,就该他起作用了。罗达钦对李梦泽说:“梦泽,我可能有事要外出一段时间。如果我家里有什么事,你要照顾好罗燕妮。拜托你了。”
李梦泽说:“罗市长,你怎么了?”
罗达钦还是不想把预感讲出来,只想把女儿委托保管好。他说:“没什么。但政界的事也很难说。我请你照顾好燕妮。她还小,她还很脆弱。”
李梦泽拿着电话追问:“罗燕妮现在在什么地方?”
罗达钦说:“她今天一上班就下乡去了,说是协助拍摄一部专题片。她给我打过电话。”
李梦泽说:“罗市长,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就连罗燕妮,也被安排到下面采访去了。为的是不惊扰她。组织上慎重考虑,大人的事情,不要吓着无辜的孩子。罗达钦更不知道,罗燕妮被突然安排下乡后,她便给李梦泽打了电话。接到电话的李梦泽心潮澎湃,一场暴风骤雨正按他设计的那样,如期到来。在他们这几个人中间,只有躲在暗处的李梦泽是心知肚明的。
该打的电话都打了,该叮嘱的都叮嘱了。罗达钦坐到沙发上抽烟,寻思着下一步该干什么事。公务他是没心思料理了,成堆成堆的文件都放在桌上。他隐约预感那些文件将让别人去批阅了。他眼下着急的是,刘小样走后可能发生的一切他都蒙在鼓里。他急于要搞清一些内幕。他想不明白,刘小样为啥突然离他而去?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市委书记打电话来,让他去一下。“马上!”口气是从零下三十度发出的,冰冷而坚硬,果决而急促。以前可是客客气气,从从容容的。这回不一样,是命令式的。罗达钦马上想到了请君入瓮这个成语,感觉真是太毒了,毒得恰如其分,让你无处可逃。
在市委书记办公室的门外,站着几个陌生人。一个个都严肃得像雕塑,面部的每一根线条都很清晰,构成了一个庄严肃穆的雕塑群。气氛是冷峻而异样的,像南极的冰山。罗达钦推门进去,看到省委书记在里面。省委书记没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宣布了省委对他实行“双规”的决定,要求他密切配合组织调查,协助他们把有关问题搞清楚。省委书记的话讲得很简练,可每句话都像刀子,阉割着他的政治器官。
罗达钦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簌簌流下两行泪来,诚恳地点了点头。几十年来都没哭过了,这一次他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到了这个分上,纸已包不住火了。他已暗自做出决定:把问题交待清楚,力争保住性命。也许是欺骗党和人民的事做得太多了,他要向党组织呈现最后一副真实面孔,表达最后一次忠诚。
也就在此时此刻,几个有关地方的搜查工作已经同时全面展开。包括罗达钦办公室刚刚扔在垃圾桶里的包裹,都已发现。在瑶池市的某个神秘角落,是戒备森严的专案组指挥中心,省纪委书记正在坐镇指挥各路兵马,并不断汇集着从各处搜查点得到的相关情报……
接到罗达钦的电话后,李梦泽稍感不适,坐在办公桌前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与欣慰,歉疚与自豪多种心情交织在他的脑海里。面对良心和道义,他是胜利者。面对罗燕妮的一片真情,他是阴谋家。在这迷茫的思索中,他搞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只觉得成了复杂的多面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对得起张山虎的在天之灵了!
下午,李梦泽叫了两名管理人员,到餐馆去吃了一顿饭,然后就回玫瑰花苑去。刚进院子,就接到刘小样的电话,说她已经在原来那个宾馆上班了。李梦泽有些不高兴地说:“我不是说过吗,到我服装公司去上班。那里会给你安排好的。你不要到宾馆之类的地方去。”刘小样说以后再说吧,先在这里干着。刘小样又问罗达钦的情况。他说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据说是“双规”了,几天前的事情。刘小样在电话里半天没说话。李梦泽问她需不需要钱,要的话,给她寄一万元过去先用着。刘小样说,不要!电话断了。
李梦泽走到家门口,正要掏钥匙开门,发现自家的门半掩着。罗燕妮在里面。李梦泽一笑,说:“你来多久了?怎么不打个电话?”
罗燕妮面色忧伤地看着他,像不认识他似的,怔怔的,一言不发。
李梦泽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说:“你怎么了?”
罗燕妮满眼泪花,说:“我爸爸出事了。你知道吗?”
李梦泽有点不敢正视她的眼睛,说:“不知道。”
罗燕妮腾地一下站起来,变成了一头母狮,说:“你不知道谁知道?都是你干的好事!我问你——刚才我打开电脑,里面为啥有刘小样写的材料?她写的为啥在你的电脑里?原来你们要合谋整我爸爸!”
李梦泽惊呆了,冷汗大颗大颗地往外冒着。只怪他自己太谨慎了,害怕材料丢失,把刘小样给他的磁盘保存在他自己的电脑里,然后才送到了省纪委。没想到罗燕妮打开电脑时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她认识了父亲,认识了李梦泽,也认识了那个叫刘小样的陌生女人。这些,都是在李梦泽回家之前几十分钟发现的。如果他早回家半个小时,也不会被发现。现在的李梦泽就成了罪魁祸首。铁证如山,李梦泽不想抵赖,只想尽可能地缓和矛盾,把他的想法说清楚。他说:“燕妮,你听我说。”
罗燕妮大声吼了起来:“我们家里都翻了个底朝天了。我还听你说什么?”
李梦泽吞吞吐吐地说:“你爸爸的问题,迟早是要暴露的。”
罗燕妮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说:“他问题再大,那也是组织上的事。轮不到你对他下毒手!”罗燕妮说完,啪的一耳光打在李梦泽脸上,然后夺门而去。
李梦泽追到门口大叫:“你回来,我给你解释。”
“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罗燕妮说着,把李梦泽房间的钥匙往地上一扔。钥匙生硬地滑行一段之后,掉在第二个台阶上停下来。李梦泽看着钥匙,怔住了。
罗燕妮一去不复返地走了。
一切蒙在鼓里的秘密都揭开了。见天了。翻脸了。无可挽救了。李梦泽木然地站在门框内,望着那片广漠的天空,昂头说了一句:“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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