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最后选在城外的平地上。没过几个小时,人们把平地的阳光完全被遮住了。港口那些船只有的是船帆、索具、吊杆以及桅杆,这些可以作为搭建一个巨大的帐篷的附属装置。不一会儿,草原上已被晒得非常热了,一个帆布做成的巨大天花板蔓延开来,挡住了白昼的酷热。三十万人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这成群的观众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可以看见并听到发言者的讲话。另外三分之一的人只能远看但却听不清。至于剩下的三分之一的人,他们既看不见,也听不到。但他们还是热情地鼓掌。
三点钟,米歇尔·阿尔当在大炮俱乐部的几位主要成员的陪同下,来到了现场。他把右臂伸给巴比康主席,左臂伸给马斯顿,他精神很好,脸色比正午的阳光还要光亮。阿尔当走上一个搭台,向下扫视,只见会场里呈现一片黑帽。他镇定自如,就像在家里一样愉快、随意、亲切。他得体地回应大家的欢呼。接着,他挥手致意请大家安静,顿时会场鸦雀无声,他用地道的英语发言:“先生们,虽然天很热,我还是要耽误你们的时间,为你们讲解一下你们感兴趣的月球旅行计划。我既不是演讲家,也不是科学家,甚至想都没想过要在众多人面前发言。但是我的朋友巴比康对我说这样做能使你们高兴,那我就只好试一试了。因此,请用你们的六十万只耳朵听我讲下去,用语不当之处,还请大家原谅。”
这段简洁质朴的话得到人们的赞赏,从下面传来了嗡嗡的赞赏声。
“先生们,”他说道,“你们有任何想法都可以直说,任何反对或赞同的意见都是受欢迎的。这一点交代清楚后,那我就开始讲了。首先,你们要记住,正在讲话的这个人才疏学浅,可他是如此的无知以至于无视困难的存在。在他眼里,搭乘炮弹去月球旅行只是件很自然、很简单的小事而已。这种旅行是迟早会发生的事,至于采用怎样的交通方式,肯定是不能违背人类的发展规律。人类最初用四条腿行走,接着又用两只脚行走,后来用二轮马车,接着又用上了大型旅行马车,最后是简陋的公共马车、驿车和铁路。说这些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以后我们就用炮弹作交通工具,事实上,那些行星也不过是些炮弹,只是造物主投掷的一些圆炮弹罢了。言归正传,你们中间的有些人,某些先生,认为推动它的速度将会是非常的快。我认为事实并非如此。所有星体的运行速度都比它快,而地球本身,在绕太阳旋转的时候,以三倍于它的速度带着我们运转。下面我来举几个例子,只是,请允许我用法理作计算单位,因为我还不太熟悉美国度量单位,我怕自己越算越糊涂。”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所以大家都同意了。于是演说家继续他的演讲:“先生们,接下来我就说说各个行星的速度。需要说明的是,我对这个天文学的细节还是胸有成竹的。不过,用不了两分钟,大家肯定都会明白了。请记住,海王星每小时运行速度为五千法里。天王星,七千法里。土星,八千八百五十八法里。木星,一万一千六百七十五法里。火星,两万两千零十一法里。地球,两万七千五百法里。金星,三万两千一百九十法里。水星,五万两千五百二十法里。有些彗星在近日点时的速度甚至高达一百四十万法里!那么我们的炮弹的速度是多少呢?这些名副其实的不慌不忙的闲逛者的速度却还没超出九千九百法里,而且还会逐渐减小!我想请问大家不觉得惊奇吗?难道你们不觉得它将来某一天肯定会落后于其他速度更大的星体,而那些星体的电和光极有可能正是速度的原动力?”
对米歇尔·阿尔当的这个断言,好像没什么反对意见。
“亲爱的听众们,”他接下去说道,“要是你们以为某些没有远见的人所说的话是真的——用这个形容词来形容他们是最恰当不过的了,人类的脚步就被束缚住了,永远无法投入到行星的太空中,注定在这个星球上过着默默无闻的生活!所幸这不是真的!我们马上就要到月球上去,还将到行星上去,到恒星上去,这就像今天我们从利物浦到纽约一样,简单、快速、安全,我们不但要飞越月球的海洋,不久还会进入到太空中更广阔的空间里!‘距离’这个词不过是相对而言,它最终将缩减为零。”
所有在场的人,尽管感受这位法国英雄感染,不过面对如此大胆的理论还是显得有点目瞪口呆。米歇尔·阿尔当好像看懂了他们的内心。
“我看出来了,你们还是难以相信,正直的来宾们,”他面带亲切的微笑接着说,“那好!我们不妨来推理一下。你们知道一辆快速列车抵达月球需要多少时间吗?只要三百天就够了。一段八万六千零四十法里的路程,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它甚至还不到绕地球九圈长,任何一个海员和经常外出的旅行者在他们的一生中都走过比这更多的路程。计算一下就知道,我乘炮弹去月球的路上只需九十七个小时!天哪!而你们却总觉得月球离地球很远,觉得去月球的事很重大似的!那么假如说要去在十一亿四千七百万法里远的地方绕太阳运行的海王星,你们会觉得如何?!就算一公里花费五苏,也没有几个人有实力做这样一次旅行!罗思柴男爵本人纵然有十亿家财,也买不起这次旅行的票,少了一亿四千七百万,他只能半途而废!”
大家似乎很接受这样的逻辑。而米歇尔·阿尔当专心于自己的论题,不顾一切地继续讲着他的推理。他发现大家还期望听到更多,镇定地继续说道:“朋友们,如果拿海王星到恒星的距离做比较,这点距离就根本不值一提。事实上,要估算到这些恒星的距离,我们就不得不进入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计数法世界,就算以十亿为单位,其中最少的也达九位数。请你们原谅我不厌其烦地讲解这个话题,事实上这是很令人激动的。请听我说完之后再做评论!人马座的a 星距离我们八万亿法里,织女星五十万亿法里,天狼星五十万亿法里,大角星距离我们五十二万亿法里,北极星一百一十七万亿法里,御夫座a 一百七十万亿法里,还有很多离我们更远的星星呢!而我们刚才却还在讨论行星和太阳之间的距离!竟然还坚持说这种距离是存在的!简直太可笑了!毫无意义!你们知道我对这个以光芒四射的太阳为中心、远至海王星的太阳系的看法吗?你们想听听我的理论吗?其实很简单!以我的看法来说,太阳系是一个均匀的固体。组成这个固体的各个行星聚集在一起,并紧挨着,就像银、铁、铂这一类密度最大的金属分子间的间隙那么小!正是这个原因让我确信,满怀信心地(你们所有人也将坚信)再次强调:‘距离’只不过是个空洞的字眼,距离根本就不存在!”
“太对了,太有意思了!”在演说家有力的手势、抑扬顿挫的话语,以及极其大胆的想法的感染下,所有在场的人都表示赞赏。
“对,是不存在!”马斯顿是最热情的一个,“距离是不存在的!”
由于动作过于用力加上他的身体猛地往前一冲,他险些落下搭台。不过他重新找到了身体平衡,才没摔着,否则正好能残酷地证明“距离”并不是没实际意义的词。然后,循循善诱的演说家接着说下去。“朋友们,”米歇尔·阿尔当说,“我想我已经说清楚了。如果说我没能说服你们所有的人,那是因为我在讲解时缺乏自信,论据不足,加上我没做好充分的理论基础。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再次告诉你们,地球和月球之间的距离却实是太小了,也不值得一个严谨的人去过问。如果我告诉你们说不久以后我们将建造炮弹专列,人们将很舒适地乘坐这些专列做地球到月球的旅行,这绝对是真的。届时这些专列不会碰撞也不会震动,人们不用担心它像火车出轨一样,不用经历什么旅途劳累,就能顺着笔直的航线,抵达月球,用美国猎人的术语说,就是像‘蜜蜂飞似的’不拐弯。不出二十年,地球上就将有一半的人去过月球!”
“太好啦!米歇尔·阿尔当万岁!”观众们欢呼,即使那些还不十分信服的人也不由得跟着喊道。
“巴比康万岁!”演说家谦逊地回应道。这句对行动发起者表示感激的话语赢得了所有人的喝彩。
“现在,朋友们,”米歇尔·阿尔当继续说道,“要是你们提出质疑的话,你们肯定会难倒我这样一个可怜虫,不过,我会尽力解答。”
至今为此,大炮俱乐部的主席对讨论态势相当满意。讨论涉及到了一些思辨性的理论,其中米歇尔·阿尔当以其丰富的想像力,表现得非常出色。现在必须防止他把问题实际化,毫无疑问,这方面他不太擅长。巴比康赶紧接过话题,和他的新朋友讨论月球或行星上有没有人居住的问题。“你这个问题可真够大的,尊敬的主席,”演讲家微笑着回答,“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普鲁塔克、斯威登伯格、贝尔纳迪安·德·圣皮埃尔等很多睿智的人都认为有。假如站在自然哲学的立场上看这个问题,我同意他们的说法,觉得世界上存在的任何事物都是有用的,因此,巴比康老友,我要从另一个角度来回答你的问题,我要去验证是否所有天体都能住人,或已有人居住,或曾经有人居住过或将有人居住。”
“很好!”坐在前面的人高兴地喊道,他们的观点对在他们后面的观众具有法律效应。
“回答得非常合乎逻辑和准确,”大炮俱乐部主席总结道。“因此现在的问题可以归结为:‘所有的天体适于居住吗?’我自己是认为可以的。”
“我也是,我对此确信无疑。”米歇尔·阿尔当回应道。“可是,”其中一位听众提出反对的意见,“有许多证据可以证明天体的不可居住性。显然,适用于大部分天体的生命起源原理都得改一改了。以行星为例吧,如果它们上面有人居住的话,那么由于各个行星距离太阳远近的不同,其中一些行星太热,另一些则太冷。”
“遗憾的是我没能结识这位提出反对意见的朋友,”米歇尔·阿尔当答道,“否则我就可以尽我所能地回答他。他的反对意见很有价值,但我自信可以证明它的错误,同样,所有关于天体不可居住性的想法也是我们反驳的对象。假如我是物理学家,我一定会说,如果靠近太阳的行星运行中产生热能的物质不是很多,那么相反,远离太阳的行星上的热质多一些,那么这个简单易懂的现象就足以平衡热量,使得这些天体上的温度变得适宜我们居住。如果我是自然主义者的话,在诸多著名的科学家之后,我就会对他说,地球上,大自然中都有很多动物在不适的环境下存活的例子。鱼能在其他动物无法生存的环境里呼吸。两栖动物具有难以解释的双重生存方式。有些海里的生物处于海底深水层,承受着五六十个大气压力却没被压碎。许多水生物,对温度反应迟顿,无论在沸腾的泉水中还是在北冰洋的冰原上都能发现它们成群地生活着。最后,我们大概都知道自然界生存方式千奇百怪,这些方式往往很难理解,却都活得很好,甚至达到了无所不能的地步。假如我是个化学家,我就会对他说说陨石,很明显是其他星球的外来物,通过分析显示了无可争议的碳的残迹。这种物质的来源只能归根于有机生物。还有,德兴巴赫的试验表明这必定是‘动物质化’过的物质。最后,如果我是神学家,我会对他说,根据圣保罗的思想,上天的救世观不仅在地球上适用,还应该普及到其他星球上。然而,我既不是神学家,也不是化学家。既不是自然主义者,也不是物理学家。我对支配宇宙的这些伟大规律毫无所知,因此,我可以回答他的是:我不知道这些天体上是否有人居住,正是因为我不知道,我才要去看一看!”
与米歇尔·阿尔当持不同观点的人还有什么要辩驳的?这还真说不准,因为人群疯狂的叫喊声淹没了任何一个可能的意见。等到所有人都再次安静下来,得意洋洋的演讲家又加以评论:“你们应该知道,勇敢的美国人,对这么大的问题,我说的只是皮毛而已。关于其他天体能住人的观点,用另一个理论也可以解释。我这里就把它放在一边,先不多做介绍了。不过请允许我坚持以下这个观点。即对那些认为行星上没人居住的人,应该这样答复他们:‘如果能证明地球是最好的天体,你们也许是有道理的,但其实并不是这样,不管伏尔泰对此是怎么说的。’地球只有一个卫星,而木星、天王星、土星、海王星却都有好几个卫星供它们使用,这可是它们同地球不相比之下容忽视的优势。我们地球最大的劣势,是它的地轴和轨道之间有一个倾斜度。因此白昼和黑夜不一样长,还造成让人讨厌的四季变化。在我们这个倒霉的扁形球体上,不是太热就是太冷。冬天冷,夏天热。在这个行星感冒,炎症到处侵蚀,而譬如在木星上,它的轴心倾斜度就很小,它的居民就可以在恒温下生活。木星上有永远不变的春、夏、秋和冬四个地带。每个木星人可以选择他喜欢的气候,永远不用担心气候变化的麻烦。你们时此不得不承认木星的优越性,至于说它的一年等于我们的十二年这点就更不用说了!另外在我看来,在这些有利因素和优越的生存条件帮助下,这个幸运行星上的居民显然是一些更高级的生物,他们的学者比我们知道的更多,他们的艺术家更有艺术才能,他们的坏人比我们的好,好的则比我们更好。啊!要达到这种完美的境界,我们的椭圆形球体究竟少了点什么呢?其实是很微小的问题!只要它自转轴心与它的轨道不那么倾斜就行了。”
“那好!”一个兴奋的声音喊道,“那就凝聚我们的力量,致力于发明能矫直地球轴心的机器吧!”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提出这个建议的正是马斯顿。这位满怀激情的秘书极有可能是在一名工程师本能的驱动下,提出了这一冒昧的想法。但是,必须说清楚——因为事实如此——很多人只是叫一声表示支持,也许,如果他们知道阿基米德所寻找的支点所在,那么美国人早就该建造起一根能托起地球的杠杆,把它的轴心给矫直了。可是,这些鲁莽的机械师是不可能找到那个点的。
尽管这样,这个“极具实践意义”的倡议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先前的讨论为此中断了十五分钟之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美国各州还一直议论着大炮俱乐部秘书的这一大胆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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