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舵》三部曲-有舍才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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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顺龙接着说:“目前,中国的市场经济处在一个比较奇特的阶段。大的框架算是搭起来了,可又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在这样的环境中,你不可能单纯依靠市场法则来竞争,还必须费尽心机去协调各种关系。”

    【1 在中国,有一招叫捧杀】

    从北京回河州的飞机上,杜林祥一直在咀嚼安幼琪的话。这个女人,难道真的这样了解自己?而我杜林祥又真如她所说,是个潜意识里涌动着勃勃野心的男人吗?只是有一点,安幼琪的确没有说错,如果仅仅是为了个人富足的生活,杜林祥早已经实现了目标。那么,这些年忙忙碌碌,又是为了什么呢?

    越想脑子越乱,杜林祥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叫空姐拿一份报纸过来。空姐微笑着递上一份《河州晚报》,杜林祥瞄了一眼,报纸的右下角正是一则吕有顺视察河州民生工程建设情况的新闻。

    报纸上写道,在视察途中,一位老大爷拉住吕有顺的手,对于政府推动民生工程千恩万谢。吕有顺却动情地说:“这绝不是政府给予老百姓的额外恩惠,而是我们理所应当要做好的事。推进民生工程,花多少钱都值得。我们这些公务员就是人民的仆人,仆人为主人效劳天经地义,主人是不需要说什么感谢的!”

    杜林祥嘴角闪过一丝微笑。这吕有顺当真不是寻常人物,就连说漂亮话也比一般人动听。

    回到河州,杜林祥立即给吕有顺打去电话,说想当面检讨一番。吕有顺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只是说事情摆平了就行,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吕有顺还说自己马上要去北京,最近都抽不出时间。听吕有顺这样说,杜林祥只好悻悻地挂了电话。

    经历过此次删帖事件后,杜林祥成为一名标准的网民,整日没事就泡在网上。一连好几日,杜林祥都在网上看到有关河州市委副书记倪明峰的帖子。按照帖子上的说法,倪明峰简直堪称新时期的模范领导干部,清正廉洁,刚直不阿,在过去的多个工作岗位上更是政绩彪炳。下面的跟帖也很热闹,除了颂扬倪明峰之外,还表达了两层意思。第一点就是:广大河州人民坚决要求倪明峰这样的好干部出任市长。第二嘛:有不少网友言之凿凿地说,从内部渠道获悉,倪明峰当市长的事已板上钉钉。

    河州市长的职位已空出好几个月,社会上出现各种舆论也在情理之中。杜林祥听到过风声,说上面正在考察河州市新市长的人选。吕有顺自然是有力的竞争者之一,而另一位呼声较高的,则是市委副书记倪明峰。吕有顺是空降干部,推进工作大刀阔斧;倪明峰是土生土长的河州干部,在政坛人脉深厚。两人之间,可谓各有优劣。

    这些坊间传言向来是真伪难辨。而且吕有顺又是个口风很紧的人,从不对外言及自己的仕途。就连杜林祥这般亲近的心腹也没有多少内幕消息。杜林祥只是从自己的观察中发现,近来吕有顺很喜欢在媒体上抛头露面,而且老爱往北京跑。

    消息越传越广,就连平时从不上网的周玉茹都知道了。一天晚饭时,周玉茹问自己老公:“现在到处在传,倪明峰要接任市长,是真的吗?那吕市长,岂不就没机会了?”

    “你懂什么!”杜林祥说。

    “吕市长还有机会?”周玉茹又问。

    杜林祥说:“外面的事很复杂,一两句话跟你说不清楚。你也不用白费脑筋琢磨这些事。”其实,事件背后的真相到底如何,杜林祥同样浑然不知。只不过,杜林祥认定,在网上忽然出现这么多帖子,背后一定有某种势力在操纵。

    杜林祥曾听万顺龙讲过一个故事。万顺龙还身在官场时,曾被下派到县里担任副书记。那个县的书记、县长矛盾很深。县长为了扳倒书记,组织人向纪委写了不少告状信,结果那位书记依旧纹丝不动。后来书记的反击倒很有意思,他让人不停给组织部写信,就说县长是个难得的人才,希望组织对这种干部要破格提拔。过了半年,这位县长就被调回市里,当了个有名无实的市政府副秘书长。

    “这招就叫捧杀。”万顺龙当时说,“如今,领导对于下面的告状信已经习以为常。可要是突然出现一种舆论,为某个干部评功摆好,领导反而会高度警觉,甚至认为这里面有什么文章。”

    联想到如今的情势,杜林祥不禁哑然失笑,如果此事是倪明峰的人马所为,恐怕最后只会帮倒忙。如果是吕有顺暗中指使,倒不失为一步妙棋。杜林祥心中并不清楚其中关节,中国的权术实在是博大精深,自己只是一个生意人,只能是雾里看花。

    事件最后的发展也充满讽刺意味。自打倪明峰成为网络上人人传颂的“好书记”之后,各路媒体便对他产生了兴趣。广州一家报社派出记者,来河州采访了好多天,最后推出的报道中,却对倪明峰的许多所谓政绩工程提出质疑。

    不知这些网帖与新闻报道对于倪明峰的仕途究竟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反正最后,呼声较低的吕有顺成功逆袭。年底时,吕有顺在人大常委会议上被正式任命为河州市代市长。这一次晋升,对于吕有顺的意义可谓不同寻常。河州是副省级城市,吕有顺借此成为名副其实的副省级干部,站上了更高的平台。

    眼看倪明峰“明星官员”的神话破灭,杜林祥发现,在网络时代,最好不要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网络无异于是一台显微镜,它能将一个人过往的所有事迹重新翻出来“检验”一遍。只要是人,难免百密一疏,哪里经得住如此细致的“检验”!

    吕有顺能够官升一级,对于杜林祥而言自然是好事。他第一时间打电话向吕市长表达了祝贺之意。同时,杜林祥也得出了一个结论:如今游走在政商两界的人,还真得研究一下网络战啊!

    据河州日报报道,吕有顺的就职演讲也充满新意。他没说什么“人民选我当市长,我当市长为人民”之类的陈词老调,而是说:“人们常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我吕某人才能有限,没有本事烧什么三把火。我给自己准备了三盆水,一盆用来浇浇脑袋,让自己的头脑时刻保持清醒;一盆用来洗洗手,把手洗干净,那些不能拿的钱决不去拿;最后一盆洗洗脚,让自己脚板利落一点,多往基层跑。”

    上任第二天,吕有顺便带着被褥,独自下到河州最贫困的农村去驻村蹲点。临行前,他特别交代,以往干部下到村里,带一帮子随从与记者,这简直是在扰民。因此这一次,他就一个人去,连秘书都不带,同时对于自己的驻村地点,也不向媒体披露。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样一来,反倒激起外界更大的兴趣,吕市长究竟到哪个村蹲点去了,顿时成为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

    蹲点的地方,杜林祥自然是知道的。趁着领导去蹲点,杜林祥多次邀吕有顺的秘书刘光友出来喝酒,从刘光友的嘴里,他对吕有顺的行踪了如指掌。

    很多人觉得,只要和大老板套上了交情,就不用再去理会底下的小角色。但杜林祥认为,“菩萨好拜,小鬼难缠”,千万不要轻视那些看似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以自己和吕有顺的交情,的确不再需要刘光友出手帮什么忙,可这个刘光友,要成天没事在吕有顺身边上自己的眼药,那也够呛。这几年囫囵吞枣读了不少书,杜林祥知道从历史中汲取养分。他常说,李鸿章那么受慈禧的信任,可还得去同李莲英套交情,永远不要低估身边工作人员对领导的影响力。

    比起让人捉摸不定的吕有顺,刘光友好打交道多了。几场酒喝下来,刘光友便直接称呼杜林祥为大哥。刘光友也说到,自己刚买了房子,准备要装修,大哥在建筑方面很在行,有许多问题还想咨询一下。

    刚出道那会,杜林祥的确做过家装工程,不过这几年早就不玩那些“小儿科”了。杜林祥当然明白刘光友的意思,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兄弟,装修公司那可黑着呢。像你们这些外行,指定挨宰。这样,大哥帮你联系一支信得过的装修队伍,保证是物美价廉。”

    杜林祥联系了河州最好的一家装修公司,给刘光友的新家认真装修了一番。事后,杜林祥只象征性地收了两万块钱。对于大哥的仗义,刘光友自然千恩万谢。

    同刘光友套上交情之后,杜林祥很快就尝到甜头。原来,一周前,司机高明勇找上门来,想请杜林祥帮忙,为孩子转学的事托托关系。高明勇这两年鞍前马后为杜林祥效劳,表现不错。尤其在处理强拆事件时,很是得力。

    高明勇这学期想给孩子转个学,换到河州较好的树人小学。不料校长狮子大开口,说要交十万的赞助费。高明勇四处活动,最后找到河州市教育局局长,给校长写了个条子。高明勇兴冲冲地拿着条子去学校,不料校长看了条子后说:“既然是局长的关系,那就少交两万,给八万吧。说实话,这可是最优惠的条件了。”

    高明勇每月的工资并不多,八万对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无奈之下,只好找到杜林祥,希望自己这位神通广大的老板能出面,帮忙找领导疏通一下。

    杜林祥觉得,教育局长既然批了条子,那自己又去找谁呢?为了小小的赞助费,去惊动吕有顺,是不是把动静闹太大了?后来觉得此刻正是用得上刘光友的时候,不妨问问他。

    刘光友刚得了好处,自然格外热心。他说:“一个教育局局长的条子如果只值两万块,那他就不用当这个局长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还得去找局长,让他重新写条子。”

    刘光友亲自给教育局局长打去电话,局长当场就拍胸脯保证:“这件事我一定尽力。叫你的朋友到办公室来找我,我负责处理。”

    很快,局长又批了个条子。高明勇拿着这张条子,心怀忐忑地去了学校。结果校长看到条子后爽快地说:“领导既然打了招呼,就只收一万吧。但这件事你们不要拿出去说,其他家长听了会有意见。”

    听完高明勇的叙述,杜林祥有些不解,同样是一个人的条子,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后来喝酒时,刘光友才说出其中玄机:各地分管教育的领导要应付的关系太多,只好与校长们私下约定,根据不同的条子执行不同的优惠政策。比如说,条子中只写“请某某校长关照”,那优惠幅度就较小;如果加上一句“这位学生的家长是我好朋友”,优惠幅度就更大;要再写个“请务必关照”,就能够拿到最优惠的条件。

    杜林祥不由得感叹,哪怕自己已是亿万身家,可真要在体制内办一点事,还不如一个秘书的电话管用。那些为了孩子上学四处托关系的家长,更是不容易。找到领导批条子难,要领导批管用的条子更难!

    【2 找到了一条攀上事业高峰的捷径】

    杜林祥一大早就出了门。他今天很兴奋,因为安幼琪回到了河州。河州要举办一场盛大的招商推介会,安幼琪作为应邀嘉宾,也跟着老板一起回来了。

    推介会开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七点过,安幼琪才抽空溜了出来。杜林祥早就等候在咖啡厅里,并特意点了一杯蓝山咖啡——这是安幼琪最喜欢的口味。杜林祥几乎很少去留意别人喝咖啡时的喜好,唯独对安幼琪是个特例。

    两人坐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畅谈了一番各自的生活近况后,杜林祥问:“今天的推介会,有什么收获没有?”

    安幼琪摇摇头:“我们老板和河州市委的陶书记是好朋友,像今天这种推介会,完全是来捧捧场,并没有真正投资的打算。”

    “你们是京城的大企业,自然不屑于来河州这种穷乡僻壤。”杜林祥笑着说。

    “那倒不是!”安幼琪说,“河州的发展潜力很大,推介会上政府端出的好几块地,我们老板看了也是心动不已。只是刚在北京拍下几块地,实在没有实力再到外地扩张。”

    杜林祥说:“是吗?都是哪几块地,让你们这些见惯了大场面的阔主,也会垂涎三尺?”

    安幼琪抿了一口咖啡:“最好的就数南二环的地块,简直堪称一块风水宝地。”

    “我知道那块地。”杜林祥说,“政府这几天正在和我谈,要我去整理那一块地。政府方面催得很急,估计很快就能签合同。”

    安幼琪说:“这块地整理完毕后,想必立刻就会成为众多房企追逐的目标。拿到市场上去招拍挂,也能卖出高价。”

    杜林祥微笑着点头,却没有说话。想着自己整理出来的地交到政府手上后,立刻引来房产大鳄的争抢,他的心情很是复杂。能接这样的单,公司自然又能赚上一笔,可比起那些真正的开发商,自己这点利润简直摆不上台面。尽管在土地一级市场里做得风生水起,但杜林祥始终无法涉足二级市场的业务。

    安幼琪这时问:“面对这么好的地块,又是由你整理出来的。你就不动心?”

    杜林祥苦笑着:“动心有什么用?刚才你也说了,这块地拿到市场上去招拍挂,会有无数的追求者。我这点实力,和那些房产大鳄比,简直不值一提。”

    这几年,凭借做拆迁与土地整理,杜林祥赚了不少钱,可他依旧对于进军二级开发市场念念不忘。这其中,既有对高额利润的垂涎,更缘于一颗不甘沉寂的心。但杜林祥更清楚自己的斤两,真到了价高者得的拍卖会上,他口袋里的银子,还不够给人塞牙缝。这就是无奈的现实!

    “只要想办法,哪里会有解不开的死结。”安幼琪说。

    “什么办法?你也知道,在招拍挂市场上,哪家企业出价高,地就归谁。”杜林祥有些泄气。

    安幼琪说:“你听说过蓝桂苑集团吗?”

    杜林祥点点头:“知道,这是南方一家很有名的房地产企业。”

    安幼琪不疾不徐地说:“这家企业近年来在全国到处跑马圈地。而且它们揽入怀中的地,大多是低地价甚至零地价拿下的。”

    杜林祥一脸迷惑:“现在所有土地出让不都是通过招拍挂吗?怎么还有人能零地价拿地?”

    “其实也不复杂,我就拿南二环的地块来举例。”安幼琪说,“这块地是由你来进行一级开发,完成拆迁、整理后交到政府手上,政府再拿出去拍卖。过去你同政府签合同时,都是约定具体金额,比方说,这块地在整理完成后,政府一次性给你三千万。这次签合同时,能否换种方式?”

    杜林祥追问道:“换什么方式?”

    安幼琪说:“你把地整理好交给政府后,政府并不用马上付钱。而是等到这块地在市场上完成拍卖后,你能够按比例从土地出让金中分得一部分。也就是说,过去是一口价,不管这块地政府最后卖了多少钱,政府都会提前给你支付三千万。而以后可以变为按比例分成,地卖得贵,你就多分一点,卖得便宜,你就少分一点。”

    安幼琪接着说:“蓝桂苑集团将这种手法玩到极致,他们在和政府签订协议时,双方甚至可以约定,企业负责投资完成土地的整理,待政府在市场上出让该地块后,土地出让金的20%归政府,80%归企业。到了拍卖会上,同样是一亿元的出让金,其中有八千万都是左手换右手,所以其他竞争对手是不敢与之争锋的。”

    杜林祥恍然大悟道:“企业直接介入土地一级开发市场,和政府签订这种土地出让金分成的合作协议。等到招拍挂时,再高的地价它也不怕,因为这当中的很大一部分,最后都流回了自家腰包。”

    安幼琪点头说:“像你这种长期耕耘在一级开发市场,而又希望进军二级开发市场的人,可以用这种方式规避招拍挂的政策,实现低价拿地。其实,面对招拍挂的巨大压力,许多房企都采取主动介入土地一级开发市场这种‘曲线救国’的方式,借此大大抵消了高价拿地的压力。”

    杜林祥喃喃自语:“这种操作方式的基础就是良好的政商关系。政府方面是否同意签署按土地出让金分成的合作协议,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这不正是你的强项吗?”安幼琪嫣然一笑,“我在北京可都听说了,你和河州政府的关系可不一般。否则,也不可能接到那么多工程。”

    “那么,我就按你说的方法,去试一试!”杜林祥心中十分激动,不仅因为开掘出一处财源,更因为找到了一条攀上事业高峰的捷径。杜林祥早已过上优裕的生活,但他更加强烈地渴望去追逐成功。他十分清楚,只有修建起漂亮的楼盘,拥有响亮的企业品牌,才算真正的成功,才能告别傻大黑粗的土财主形象。

    也就是在这一刻,杜林祥想起了安幼琪在北京对自己说过的话。这个精明的女人,竟然早已看穿了我,她清楚地知道,杜林祥想要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活。这颗雄心,其实早已埋藏于心底,只是因为过去贫穷的生活、匮乏的知识,以至于自己都没有真正了解到它。吕有顺、安幼琪,还有杜林祥自己,正是这些人一步步的耕耘,最终唤醒了这颗沉睡的雄心。

    安幼琪回北京后,杜林祥又详细研究了这种规避招拍挂、实现低地价拿地的模式。杜林祥发现,国内其他城市有许多地产商也采用过这种操作方式。对于政府来说,它有一个好处,就是政府方面完全没有了资金压力。土地整理由企业负责,地卖出去了,两家再来分账。可问题的核心是分账的比例。以蓝桂苑集团为例,和政府约定的分账比例,有时达到了8:2,甚至是9:1。南二环那块地,处于黄金口岸,本身就是皇帝的闺女不愁嫁,如果企业分成的比例太高,政府方面恐怕不会答应。

    杜林祥怀揣自己的方案,同政府方面展开了谈判。最后,还是吕有顺拍板:“林祥,就五五分账吧。你们是河州的明星企业,政府当然会想尽可能去关照,但有些事毕竟不能做太过。按这个比例,我的工作也好做。”

    五五分账,对于杜林祥已经是个不错的结果。他在心里盘算着,这块地一共一百亩,在拍卖会上,起码能卖出五百万一亩的高价。也就是说,如果走正常程序,拿下这块地就得出价五个亿。

    而按照这种“曲线救国”的操作方式,杜林祥其实只需要付两亿五千万的土地出让金。另外,还有进行土地整理本身所花费的成本,大约在一个亿左右。两者相加也不过三亿五千万,比起五个亿来,足足节省了一亿五千万。

    吕有顺只叮嘱了一点:“要成为真正的房地产企业,你身边还得有几个懂行的人,光你现在这个草台班子可不行。”停顿了一会,吕有顺又自言自语道:“当然,你既然能想到土地出让金分成的主意,身边肯定还是有几个谋士的。”

    接下来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河州市政府按时发布了土地储备招标公告。半个月后,经专家组评审,杜林祥的公司中标,成为南二环地块的土地储备合作方,并与河州市人民政府签订《土地储备出资协议》,河州政府是协议中的甲方,杜林祥的公司就是乙方。

    暗藏杀机的条款就隐藏在合同的第十九条内:“该地块出让后,甲方须将土地出让金的50%支付给乙方,以作为返还乙方的投资款以及乙方对基础设施、公共配套的建设费用。”如此一来,土地出让金的50%始终会返还给杜林祥,即使出让价再高也是自己的钱进自己的腰包,只不过划转了一下。

    在杜林祥的严厉督促下,土地整理工作四个月内就结束了,河州市国土资源交易中心随即挂牌出让该地块。杜林祥当然会参加拍卖会,不过在此之前,杜林祥还得注册一家新企业,并用这家企业的名义来竞拍。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不要让外人看出来,进行土地整理与最后竞标成功的竟然是同一个公司。

    就在注册新公司的间隙,杜林祥想起了吕有顺的叮嘱,要打造一家一流的房地产企业,光靠目前这个草台班子可不行。林正亮做工程是一把好手,说到协调政府关系,自己也没什么问题。两个弟弟尽管能力平平,但总还可以敲敲边鼓。现在缺的,正是一位擅长楼盘营销的房地产专业人才。

    杜林祥联系了猎头公司,希望从其他企业高薪挖几个人才。但猎头公司找来的人总是让杜林祥不甚满意。眼看拍卖会的期限日益临近,杜林祥苦恼不已。一天,安幼琪又打来电话,询问杜林祥近来的状况。刚聊了没几句,杜林祥突然脑筋开窍,自己要找的专业人才,不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安幼琪既有政府工作经历,如今又是北京著名房企的营销总监,这个人,不知比河州那些所谓的地产专家强多少倍。更关键的是,如今能低地价拿地,不正是此人出的主意!

    杜林祥在电话中急切地问:“你在北京吗?”

    安幼琪说:“我在上海出差。”

    杜林祥又问:“什么时候回北京?”

    “还得一周左右,上海这边有个重要论坛。有什么事吗?”安幼琪说。

    “那好。”杜林祥说,“我今晚就赶到上海,咱们见面再聊。”

    安幼琪有些吃惊:“什么事弄得风风火火的?”

    “到时就知道了。”杜林祥说完匆匆挂断了电话。

    杜林祥飞抵浦东机场时,已是下午五点过,从出机场到赶至市中心,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安幼琪正在上海新天地里的一间西餐厅等候杜林祥。位于自忠路及复兴南路之间的上海新天地,是以上海近代建筑的标志——石库门建筑旧区为基础,改造而成的一个餐饮、休闲、娱乐中心。新天地的石库门建筑群外表保留了当年的砖墙、屋瓦,而每座建筑的内部,则无一不体现出现代休闲生活的气氛。而与新天地这个充满海派韵味的时尚摩登之地仅数十米之遥的,就是中共一大会址。

    “在北京时喜欢去后海,到上海又喜欢泡在新天地。这个女人,怎么总是喜欢这些充满小资情调的地方!”杜林祥不禁在心中念叨。

    落座后,安幼琪笑着问:“怎么,想我了?大老远从河州追到上海来。”

    杜林祥说:“不是一般的想,简直是茶饭不思、坐卧不宁。”

    安幼琪转回一本正经的神色,说:“少贫嘴,有什么事,直截了当说。”

    杜林祥说:“你知道,我很快就要正式进军房地产领域了,现在公司缺一个这方面的人才。我左思右想,突然发觉你不就是合适人选吗?所以特地来劝说你,离开京城,回河州建设家乡。”

    安幼琪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就你那刚草创的公司,就来请我?”

    杜林祥说:“你可别轻视我那公司,我们可是一个即将拿下河州黄金地块的企业,发展潜力无穷。”

    安幼琪笑了:“好吧,那你说说你准备给我多少薪水。”

    杜林祥说:“猎头公司给我联系了好几个人,最后我都不满意。但就这伙人,也敢给我开出年薪五十万的条件。所以对于你嘛,我决定不开薪水。”

    安幼琪说:“那你不是成了周扒皮?专门剥削我们这些劳工的血汗。”

    杜林祥说:“没有薪水,有股份啊。南二环那个项目运作成功,我就送你10%的公司股份。那起码得有好几千万!”

    “你那几千万全是写在纸上的,项目失败就什么都没有。还是谈工资靠谱些。”安幼琪说道。

    “是吗?”杜林祥喝了一口咖啡,说,“可是我觉得,你是那种喜欢冒险的女人。因此,工资和股份之间,你一定会选择股份。记得当初你对我说过,杜林祥是一个骨子里不甘于现状、喜欢寻找挑战的男人。我现在发觉,你的眼光很毒辣。但我也要告诉你,你和我,其实是同一类人。”

    安幼琪盯着杜林祥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也许别人看自己,会比自己看自己,更清楚。”

    “好了,刚才都是开玩笑。”安幼琪换了一副口气,“你舍得拿出10%的股份,老实说我很惊讶,这不是一笔小钱。”

    杜林祥说:“那是因为你值这个价。”

    安幼琪问:“你就这么信任我?”

    “当然。”杜林祥说,“有你的加入,我一定能如虎添翼。再说,咱们之间是有感情的。起码你不会像外人那样坑我。”

    安幼琪嫣然一笑:“现在可不是谈感情的时候。你得想清楚,花几千万到底是招募高管还是包二奶!”

    “当然是招募高管。”杜林祥说,“至于包二奶的事,日后再说。”说这句话时,杜林祥把“日”字的音发得特别重。

    “滚!”安幼琪撅起小嘴说道。

    杜林祥嘻嘻笑道:“如此说来,你已经答应了。”

    安幼琪说:“杜总开出这么有诱惑力的条件,我怎能不动心。给我半个月时间,我把北京这边的事处理了,就能回去。”

    杜林祥十分开心:“那就好!”这时,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便问道:“你回了河州,你那什么大学老师的男朋友怎么办?”

    安幼琪说:“夫妻结了婚还能两地分居呢,何况还是男女朋友。”

    杜林祥心想,哪个男人找了安幼琪这样把事业看得高于一切的女人,也真是件麻烦事。他继续打趣道:“先别说分居的事,你们现在同居了吗?”

    安幼琪没好气地说:“这不干你的事。”

    接下来,两人详细交流了南二环地块的一些情况,直到凌晨一点多,杜林祥才回宾馆休息。第二天一早,他又匆匆赶回了河州。

    新公司也完成了注册手续,杜林祥为公司取了个名字叫“纬通”,他将以这个公司的名义去参加南二环地块的拍卖会。半个月后,安幼琪也回到河州,开始担任公司的常务副总,她是公司里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排名比林正亮与杜林祥的两个弟弟都靠前。

    对于拍卖会的事,杜林祥并不担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南二环地块“舍我其谁”!他这几天忙的倒是装修新办公室的事。以后就不再是一个只能闷声发财,干些拆迁活的企业了。怎么着也是家正规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绝不能再窝在原先那寒碜的办公室里。杜林祥在市中心租下整整一层写字楼,并叫工人连夜赶工装修。按照他的设想,拿下南二环地块后,所有人要在第一时间进入这里办公。

    装修时,杜林祥特地叮嘱林正亮:“安总跟我们不同,她是个讲究人。她的办公室一定要按她的意思装修好了。”

    林正亮噘着嘴说:“就她要求多,一会要去上海买什么名牌沙发,一会要弄个什么韩国的金鱼缸。她那间办公室装修下来,可比三哥你那间花的钱还多。我就不明白,她一个农村出来的丫头,跟我们这些泥腿子本来是一路货色,有什么不同的?”

    杜林祥瞪了他一眼:“安总说什么,你就照她说的做。另外我可提醒你,安总最讨厌谁说她是农村丫头出身,以后说话小心些。”

    当着杜林祥的面,林正亮不敢反驳。其实,除了看不惯安幼琪的做派,林正亮最生气的,还是安幼琪一到公司竟然排在自己前面。

    正说着话,杜林祥的手机响了。一看尾号四个8,他就知道是万顺龙打来的。接起电话,只听对方笑着说:“林祥,多日不见,你在外面做的生意好大。”

    杜林祥也乐呵呵地说:“万总见笑了,要说做生意,河州谁能比得上你。”

    万顺龙说:“晚上过来,我请你吃饭,咱们好好谈一下生意。”其他人请客吃饭,通常会先问:“你晚上没有其他安排吧?”而万顺龙,几乎就是以命令的口吻叫他“晚上过来”。没办法,谁叫人家是河州地产界的一哥呢!

    杜林祥说:“好,万总有约,我岂敢推辞。对了,我另外再带一个人,你不介意吧?”

    “该不是你刚请来的那位美女总经理吧?”得到杜林祥的肯定答复后,万顺龙说,“当然不介意,我同安总也是老朋友了。”

    下午五点刚过,杜林祥就和安幼琪赶往顺龙集团。众所周知,万顺龙也对南二环地块感兴趣。眼看拍卖会还有三天就要举行了,想必万顺龙此时约自己就是谈这事。万顺龙是个太精明的人,他的那种精明,已到了令人琢磨不透甚至产生敬畏的地步。在杜林祥接触的许多人中,能给自己这种压迫感的,只有吕有顺与万顺龙。因此,杜林祥一定要带上安幼琪,有这个女人在身边出谋划策,自己的底气也能足些。

    车上,杜林祥问:“小琪,万顺龙说跟你是老朋友了,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当着外人的面,杜林祥自然要称呼安幼琪为安总,不过私下,他还是喜欢叫小琪。

    安幼琪说:“万顺龙的父亲就是洪西大学的教授,和我前夫的父亲是多年的同事。他和我前夫还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只不过后来人家生意做大了,联系的就少了。”

    还有这层关系,怪不得安幼琪从没提过。杜林祥又问:“你以前也在政府工作过,这个万顺龙是怎么和姜省长攀上关系的?”

    安幼琪耸耸肩说:“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有些事是大家从不愿对外提起的。就说你吧,为什么忽然间就能和吕有顺打得火热,不也从没对我谈过吗?”

    杜林祥点点头,没再说话。下车后,顺龙集团的常务副总孙兴国已在楼下大厅迎候杜林祥。搭电梯上到顶层,走过那道高达三米的人工水幕,就进入了古色古香的包房。杜林祥曾来过这里,安幼琪却是第一次来,她忍不住赞道:“这里的装潢可比京城里那些大酒店还精致。”

    坐在主位上的万顺龙此时站起身,热情地伸过手说:“两位,我已恭候多时。”

    【3 做生意还是做企业?杜林祥拒绝了唾手可得的两亿利润】

    跟杜林祥握手之后,万顺龙又热情地招呼安幼琪:“幼琪,咱们好多年没见了。你公公,还有你爱人近来好吗?我家老爷子一直还惦记他们呢。”

    安幼琪微笑着说:“都好!”

    万顺龙说:“那就好,那就好。等哪天有空,我陪着我们家老爷子一起去串串门,这都多少年没聚过了。到时你一定要作陪!”

    杜林祥在一旁听得干着急,这个万顺龙,怎么老揪住这个话题不放?安幼琪都和前夫离婚了,还作什么陪!唉,也许万顺龙并不知道安幼琪离婚的事,所以才闹出这种尴尬。

    不过,安幼琪事后却给出另一种解释。当初许多人都在议论,说她是为了留校才嫁给副校长的儿子。前不久,自己又跟前夫离了婚,这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万顺龙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就是想往安幼琪的伤口上撒盐,让她有种尴尬甚至畏首畏尾的感觉。在安幼琪看来,这是万顺龙祭出的一记软中带硬的杀威棒,目的就是搅乱对手的心智,从而在接下来的谈判中确立自己居高临下的优势地位。

    杜林祥觉得安幼琪的分析有一定道理。但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就是万顺龙真不知道安幼琪离婚的事,那一番话不过是故人相见的寒暄。她两口子离婚的事本身处理得很低调,当初连他杜林祥都瞒着,人家万顺龙操持这么大摊生意,干嘛去关心!

    杜林祥叹了口气,这或许就叫尔虞我诈吧。精明过头的人聚在一起,一方的任何言行都会被另一方认为是阴谋诡计。

    万顺龙是茅台酒的忠实拥趸,但凡重要宴请,都是上茅台。敬完一圈酒后,万顺龙问:“林祥,三天后的土地拍卖会,你准备得怎样了?”

    “有些紧张啊。”杜林祥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到招拍挂的市场上来拿地,没什么经验。而且事先我还不知道顺龙集团也要参加拍卖会,以自己那点实力,怎么和万总竞争?”说这番话时,杜林祥自己都觉得太虚伪。

    万顺龙倒不在意,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有些紧张肯定难免了。不瞒你说,8·31大限刚来那会,我也适应了好长一段时间,甚至在几次拍卖会上,还败给了外省的企业。后来也是慢慢调整,才缓过劲来。”

    万顺龙接着说:“至于你后面说的,倒大可不必担心。三天后的拍卖会,我已经决定退出了。”

    杜林祥一脸惊奇:“退出,为什么?”

    万顺龙独自咽下一杯酒,说:“有你林祥在,我岂敢不让路啊!”

    杜林祥连连摆手:“万总这话,可是折杀我了。”

    万顺龙叹了一口气,说:“不得不退啊。据我所知,土地出让金的一半最后都会流入你的腰包。也就是说,在举牌竞价时,你是甩开膀子轻装上阵,而其他竞争对手,却是戴着脚镣手铐跳舞。这时还不知难而退,就叫作不知好歹了。”

    看来自己那套左手倒右手的把戏只能糊弄一般人,却瞒不过万顺龙。他居然连具体的分账比例都知道!想想也不奇怪,签署的《土地储备出资协议》政府里有存档,以万顺龙的人脉,想了解其中细节简直易如反掌。

    杜林祥憨憨地笑起来:“什么事都难逃万总的法眼。”

    万顺龙点燃一支烟,优哉游哉地抽起来:“记得运作北国天骄项目时,你到我办公室去过。当时我就告诉你,万某人向来遵循一个原则: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账,从不算别人的账。就说北国天骄吧,只要有合理利润,我就可以转让给你。哪怕你最后空手套白狼赚了大钱,我也绝不眼馋。”

    杜林祥不明白万顺龙重提旧事究竟是何意思,只听万顺龙继续说:“接下来咱们聊聊南二环那块地。你究竟用什么方法才和政府签下那份高明的合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我明白一点,那是一块风水宝地,以顺龙集团的运作能力,哪怕最后高价从你手里买过来,一样也能赚钱。”

    杜林祥终于明白了,万顺龙自知在拍卖会上已无胜算,就想等杜林祥竞标成功后,再从杜林祥手里高价把那块地买过去。

    这时,安幼琪插话说:“万总,你准备出多少钱来从我们手里买地?”

    万顺龙说:“按现在的形势,你们最后应该是在五亿元左右拍下那块地。我也就出五亿,从你们手里买地,如何?”

    万顺龙不愧为河州地产界一哥,具有惊人的市场判断力。五亿元的成交价格与吕有顺以及杜林祥的预测可谓分毫不差。安幼琪这时却笑了:“万总,你刚才说的可是高价买地。我们出五亿买来的地,你五亿就直接拿走,这还叫高价?”

    万顺龙说:“我已经说过了,林祥同政府签了一个很高明的协议,土地出让金的一半最后会回到你们手里。拿下这块地,你们其实只需要出二亿五千万。当然,你们前期做土地整理,也会产生相应成本,不过怎么着也能控制在一亿以下。也就是说,你们拿地的真实成本是三亿五千万。我出五亿,你们的利润就是一亿五千万。”

    万顺龙掐灭手中的烟头,说:“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只是把地转手倒一下,就有一亿五千万进账,这可比北国天骄的利润高多了。”万顺龙的语气显得信心十足,他认为,自己开出的条件,对方几乎无法拒绝。

    杜林祥掏出一支自己揣的红塔山,点燃后说:“万总,咱们之间说话不需要藏着掖着。没错,我拿地的成本就是三亿五千万,你开出的价格,也的确算是高价。不过,就算三亿五千万的成本,我目前依旧如履薄冰,生怕哪里出了岔子,最后功败垂成。可你出的价是五亿,这么高的成本,我都替你担心,能赚回来吗?”

    万顺龙笑了笑说:“恕我直言,林祥你那个纬通集团只是家新企业,更谈不上什么品牌效应。同样的房子,你甚至要比市场价便宜个一千块钱,才会有人问津。而顺龙集团这么多年来已经在河州消费者心中树立起了自己的品牌。我开发的楼盘,就是比市场价高一千,照样有消费者趋之若鹜。如此算来,我每平方米就能比你多卖两千元,这样难道还不能抵销那一亿五千万的成本?”

    万顺龙接着说:“目前,中国的市场经济处在一个比较奇特的阶段。大的框架算是搭起来了,可又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在这样的环境中,你不可能单纯依靠市场法则来竞争,还必须费尽心机去协调各种关系。”

    万顺龙的话里隐含着一层意思:你杜林祥纵然能搞定官员,却不具备经营现代企业的理念与能力!你可以通过低价拿地,却没有足够的品牌效应与营销手段将房子高价卖给普通消费者。

    杜林祥默默听着万顺龙的话。香烟夹在手指间,却没有去吸一口。一亿五千万,那是转眼间便唾手可得的利润,更是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财富。作为一个生意人,杜林祥不能不动心。万顺龙说得没错,这是一笔双赢的买卖,自己的利润不仅得到保证,对方凭借多年来累积的品牌效应与一流管理水平,同样能赚个盆满钵满。

    答应万顺龙?杜林祥还在犹豫!

    杜林祥觉得心中总有一股力量,在阻止自己做出这个决定。如果仅从做生意的角度,这当然是一笔斩获颇丰的生意。但如果从做企业的角度来看,让出这块地,自己失去的东西将会有很多。

    那就意味着,杜林祥只是一个炒地皮的倒爷,而不是一个真正的企业家。纬通集团,永远不能像顺龙集团那样,拥有自己响亮的名声,成为河州人人皆知的品牌。这似乎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好不容易弄来这块地,甚至费尽心思进军房地产界,究竟是为了什么?杜林祥如今并不缺钱,他追求的,恰恰是建立一家令人肃然起敬的企业。

    做生意还是做企业?杜林祥在心中问着自己。商人做生意,考虑的是利润,只要能合理合法地赚钱,就是一笔好生意。企业家经营企业,考虑的却更多,除了利润,还有品牌、信誉、远景目标……

    他猛然意识到,拥有三个亿的杜林祥与拥有四个亿的杜林祥,差别并不大,但有钱人杜林祥与企业家杜林祥,却有着天壤之别。自己追求的,其实是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还有一个人是杜林祥不得不考虑的,那就是吕有顺。自己倒地皮净赚一个多亿的事迹,一定会在圈内传为佳话,但也在某种程度上把祸水引向了吕有顺。闲言碎语会纷至沓来,人们到时有理由质疑:杜林祥为何能拿下那块地,又凭什么转手就获取暴利,这里面有什么猫腻没有?

    打定主意后,杜林祥说:“万总,感谢你的美意。不过南二环地块是我拿的第一块地,我还是想自己来开发。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们再合作。”

    万顺龙有些吃惊,这个昔日在自己手下接点工程就乐不可支的小包工头,今天竟然拒绝了自己。但他还没有彻底死心,在心里盘算了一阵,又说:“我如果出五亿五千万呢,这可是我能承受的极限了。而你的利润,将达到两亿。林祥,以你那个公司的实力,真要自己开发,没准利润还达不到两亿。”

    五亿五千万,确实是万顺龙的心理底线了。超过这个数,他就无法保证自己的利润了。万顺龙的话语里也满含轻蔑,在他看来,杜林祥对于房地产完全是个外行,根本无法让一个黄金地块发挥其应有的价值。

    杜林祥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的轻蔑:凭什么我造的房子就一定会卖得比万顺龙便宜?纬通集团,凭什么就不能成为与顺龙集团鼎足而立的地产大鳄?杜林祥明白,万顺龙之所以愿意出高价,是认定这块地能为他带来巨额利润。既然万顺龙有本事赚的钱,凭什么自己就赚不了?何况,我比起万顺龙,还有巨大的成本优势。

    杜林祥笑了一下说:“万总,我们内部测算过,这个项目的利润远不止两亿。所以,我还是想自己做。”所谓内部测算,完全是信口开河。杜林祥实在忍受不了万顺龙的轻慢,才说出这番话。尽管安幼琪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但此时还是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万顺龙阴沉着脸,说:“那好吧,就只能祝愿你一帆风顺了。”

    生意没谈拢,饭局也就草草结束。送走杜林祥后,万顺龙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人啊,总是得志便猖狂。”

    站在一旁的常务副总孙兴国说:“他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包工头,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万顺龙摇摇头说:“我只是替那块风水宝地可惜,交到我手上,那里就是河州的一座标杆建筑。交到他手上,指不定弄成什么样。”

    直到这时,万顺龙都不相信,杜林祥能真正玩转这个项目。

    离开顺龙集团后,杜林祥说自己酒喝得有点多,让安幼琪开车。安幼琪一边开车一边问道:“你今天是怎么想的,这么爽快就把两个亿拒绝了?”

    杜林祥笑着答道:“收下这两个亿,纬通集团就只是一个倒爷,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大企业。为了我们共同的梦想,当然只得拒绝。”

    安幼琪问:“为什么说是我们共同的梦想?”

    杜林祥说:“难道不是吗?我早跟你说过,我们其实是一类人。”

    安幼琪没有说话,她很认同杜林祥今天的举动,更十分欣赏身边这个男人。阳刚、粗犷,体内还涌动着无法遏制的野心。比起那些什么型男、帅哥,这才叫真正的男人味!断然拒绝两个亿的巨大诱惑,这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做出的决定。安幼琪很庆幸,自己选择了这样一个男人作为合作伙伴。她也有一丝遗憾,这样的男人永远也不可能属于自己。

    就快到家了,安幼琪却不想回去,准确地说,是她不想离开杜林祥。她看了看杜林祥说:“今天你喝得有点多,要不我带你去兜一兜风?”

    “好啊!”杜林祥开心地说。此刻,他也不愿意让这个女人消失在眼前。

    汽车奔驰在河州的大街上,车内则是从安幼琪身上散发出的刺激、热烈的香水味。不知什么时候,安幼琪上衣的纽扣松开了一颗,粉红色的乳罩若隐若现地飘荡在杜林祥的视野中。

    在街上转了半个小时,汽车又驶回安幼琪的楼下。安幼琪有些恋恋不舍地说:“我先上去了?”这样温婉的语调,平时在安幼琪口中很难听到。

    车外夜色沉醉,天上繁星点点,还有那诱人的香水味以及正在杜林祥体内发酵的酒精。所有这一切,都在挑逗着一个男人的情欲。情感冲破了理性的防线,杜林祥不自觉地问了一句:“你在河州的新家,都收拾好了吗?”他的心跳正在加速,四十多岁的杜林祥,仿佛又回到少年时代。他期待着,对方能接过自己抛出的绣球,顺势邀请他去家里“坐坐”。

    “都差不多了。”安幼琪轻声回答,脸上却泛起一阵红晕。这类少女怀春的表情,同样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成熟女人的脸上。

    杜林祥并未死心,他接着说:“我还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去你家看一看。”

    安幼琪犹豫着没有说话,她的内心却正在挣扎。过了一分钟,她说:“你要去看,随时欢迎啊。现在就可以。”

    两人下车后,都没有说话。默默地走进电梯,又默默地进到安幼琪家里。双方都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的是什么。

    进到家中,安幼琪让杜林祥坐在沙发上,自己则把原本盘起的长发披散开来。安幼琪又说要给杜林祥倒杯水喝,她拿着玻璃杯走到饮水机前,姿态优雅地弯下腰。圆翘的臀部,此刻正好对着杜林祥。

    杜林祥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内心深处的野性被彻底激发出来,他将安幼琪那套价值不菲的名牌衣服立时撕了个稀烂,纽扣也散落一地……

    此后的日子,两人频繁地约会,在安幼琪家中、在宾馆、在车上,他们尽情地享受美妙时刻。

    三天后,杜林祥在拍卖会上夺下了南二环的地块。安幼琪还给这个楼盘取了个诗情画意的名字,叫南国春早。这一切,当然没有出乎万顺龙的意料。但接下来,让万顺龙跌破眼镜的事,却一再上演。

    首先是纬通集团的开盘速度,震惊了整个河州地产界。从拿地到开盘,只要了短短五个月时间。五个月后,这个周边环境还不是很理想的楼盘,自身的环境营造却已经相当出彩,中央喷泉广场四周花团锦簇,体验中心装修考究,园林景观则更是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巨大的草坪、藤制的木椅、成片的白桦林搭配紫色的薰衣草,浪漫气息扑面而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衡量一家地产企业经营管理水平的重要指标就是开盘速度。而看一个楼盘的销售情况,就得看它的售楼部什么时候能正式拆掉。开盘速度越快,说明这家企业的经营水平越高,这里面不仅涉及协调政府关系,及时拿到预售许可证的问题,更考验企业的资金实力与建筑水平。在河州,有些小地产企业,从拿地到开盘,差不多要一两年时间,顺龙集团曾创下半年的开盘速度,一度被业界奉为不可超越的神话。没想到杜林祥的纬通集团一出道就打破了这个纪录。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南国春早的房价。开盘前,杜林祥曾多次开会,商讨如何定价。安幼琪提出,每栋楼顶那套带空中花园的高层住宅,定价为一万五千元每平方米,而一般的住宅,定价在六千五百元每平方米左右。

    当时,河州的房价大约在七千左右,顺龙集团等品牌开发商的楼盘也不过卖八九千。很多人提出,高层住宅一万五千元的价格完全脱离市场实际,根本就卖不掉。而以南国春早的建筑品质,普通住宅卖六千五百元,似乎又太便宜了。

    熟谙营销之道的安幼琪解释说:高价是空中掩护,低价是火力侦察。整个楼盘中,高层住宅只有十多套,哪怕销售状况不理想,也无碍大局。但推出一万五千元的高价房,就能制造噱头,并在消费者心中确立南国春早作为高档小区的地位。有高价房做空中掩护,一般的房子才能热卖。等到整个楼盘的销售工作结束,真还有几套卖不出去的高价房,到时再甩卖也不迟。

    普通住宅六千五百元的价格的确过低,但在销售时绝不是把所有房子全部推出来,而是先拿十几套试水。第一批推出的房子售罄后,第二批再推时就立马涨价。中国人都有追涨杀跌的心态,看到这个楼盘的价格一路上涨,才会有人追捧。总之,宁可现在卖便宜点,后面再涨价,也不能现在卖贵了,以后再降价。

    杜林祥通盘采纳了安幼琪的意见,销售形势也出奇得好。甚至因为高层住宅一万五千元的价格,成为当时河州房市标志性事件,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不少专家也加入进来,分析河州房价是否已迈入万元时代。所有这些,无异于是为南国春早打免费广告。

    开盘才几个月时间,那间装修考究的售楼部便被改造成咖啡屋。这也意味着,楼盘的销售工作基本结束。南国春早热卖的结果,让杜林祥赚回了四个亿。该楼盘的销售均价接近九千元,与顺龙集团同时段推出楼盘的销售价相比,丝毫不落下风。更重要的是,纬通集团经由这个项目,从默默无闻的新公司成长为在河州具有相当知名度的房地产企业。

    江湖上一直流传,尽管纬通集团的销售额远不及顺龙集团,但万顺龙却在内部会议上多次提醒,要企业上下打起精神,紧盯住纬通集团的一举一动。“他们楼盘的销售价格已经能与顺龙集团并驾齐驱,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初战告捷,杜林祥开始迫不及待地释放自己压抑已久的野心。他四处跑马圈地,纬通集团的楼盘也在河州市内遍地开花。安幼琪曾经提醒过他,扩张的速度是否太快?杜林祥总是不为所动地说:“快吗?我还觉得太慢呢。”

    在那个房市一片火红、房价如火箭般蹿升的时代,安幼琪的提醒的确显得多余。纬通几乎每开一个楼盘,都会大卖。

    【4 大师远去,再无大师】

    一天中午,杜林祥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为下午的会议做准备。安幼琪却敲门进来:“我临时有点私事,下午的会想请个假。”

    “什么事?下午的会是专门研究营销方案的,你这个负责营销的副总缺席,会还怎么开?”杜林祥也很奇怪,安幼琪是个近乎于“工作狂”的人,很少为私事请假。

    安幼琪说:“洪西大学的柯文岳教授,以前是我的系主任。我刚听说,他的老伴前几天去世了。上午跟柯老打电话,他说明天就要出去旅游散心,所以我想赶在下午去看望一下。”

    提起柯文岳的大名,杜林祥可是知道的。此人出身于洪西望族,祖上在明清两代都出过进士。解放战争时,柯文岳的父母带着两个弟弟远走台湾,只剩下柯文岳与妹妹留在大陆。按说以柯文岳的背景,在那个年代是不容易有出头之日的,可他硬是凭着自己的发愤苦读,年纪轻轻就成为名震洪西的大学者。“文革”爆发,柯文岳成为中央“文革”小组点名要打倒的反动学术权威,据说北京专门有人发了话,说柯文岳“年纪很小,影响很坏”。他被关进牛棚,度过了近十载晦暗时光。妹妹也在那时遭遇车祸,一条腿截肢,从此只能在轮椅上生活。

    去往台湾的父母与两个弟弟境况也不大好。柯文岳的父亲长期以来思想左倾,后来在白色恐怖中,被台湾当局当作“匪谍”处决。母亲与两个哥哥成为“匪谍”家属,甚至一度在高雄街头靠摆地摊为生。

    当两岸中国人都走出那段风雨如晦的岁月的时候,柯家人也迎来了希望的曙光。柯文岳重新回到大学任教,成为洪西经济学界泰斗。身残志坚的妹妹,几乎靠自学成为全国著名的翻译家。台湾的两个弟弟,一个远赴美国,在常春藤名校担任化学系教授,一个是台湾电脑行业的著名企业家。

    柯家人的经历,堪称百年中国的一幅缩影。海峡两岸的电视台都针对他们家族拍摄过专题片。在洪西,哪怕省委书记见到柯文岳,都得尊称一声“柯老”。一次饭局上聊起柯家人,向来心高气傲的吕有顺也大发感慨:“聪明有种,富贵有根,有时不得不相信血统论啊。你看柯家人,不愧是名门望族之后。在那种环境下,兄妹几人不管身在大陆或台湾,一个个都不坠青云之志。外部环境稍有改善,又全都出人头地!”

    杜林祥也想见识一下这位传奇人物,就说:“下午的会改期吧!我和你一起去看望一下柯老。”

    柯文岳至今居住在洪西大学的老宿舍内,那间两室一厅的居所,还是20世纪80年代的建筑。杜林祥的汽车驶到楼下,却瞧见路边停着一辆奥迪A8,车牌号是五个“8”。这是万顺龙的座驾,万顺龙特别喜欢“8”,手机尾号是四个8,座驾的车牌则是清一色的8。

    杜林祥问:“难不成万顺龙也来看望柯老?”

    “这有什么奇怪的!”安幼琪说,“万顺龙的父亲就是柯老的同事,他老婆马晓静也是柯老的学生。”

    “你认识马晓静,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杜林祥问。

    “说她干嘛?”安幼琪说,“马晓静比我大几届,算是我的师姐。以前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很少接触。马晓静上大学时还算有几分姿色,不时传出绯闻。据说她和一位教英语的外教发生过关系,肚子里的混血儿都四个月了,最后才去引产。也不知万顺龙怎么想的,捡这么一双破鞋!”

    唉,女人何苦难为女人,可惜女人又最爱难为女人。这方面,竟然连安幼琪也不能免俗。提到风姿绰约的马晓静,安幼琪的话里总有一股酸酸的味道。杜林祥没见过大学时代的马晓静,但可以想见,如今依旧光彩照人的马晓静,青春年少时该是何等楚楚动人。即便安幼琪所说属实,马晓静真和什么外教发生过关系,杜林祥也不认为人家就是破鞋。这种鞋,好多男人一辈子也没福气穿。当然,这些心里话是不能对安幼琪说的。

    柯文岳的房门并没锁,屋内还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杜林祥、安幼琪进门后,果然看见万顺龙夫妇也坐在里面。杜林祥心中纳闷,不是说这位老先生刚刚丧偶吗!怎么不见一丝悲戚?

    安幼琪向柯文岳介绍:“柯老,这位是杜林祥,我现在的老板。他久闻柯老大名,今天也跟着我来看望你。”

    “哦,就是纬通集团吧?”柯文岳说,“最近走在街上,经常看到你们公司的广告。”

    柯文岳转过身来,正想介绍一下万顺龙与马晓静,万顺龙却说:“柯老,不用你介绍了,我们都是熟人。”上次被拒绝之后,万顺龙还是展现出大将风度。在许多场合,他甚至刻意表现出同杜林祥关系亲密的样子。

    马晓静也笑吟吟地说:“杜总的企业如今发展很快,已经成为河州地产界的学习标杆了。”

    杜林祥脸上依旧是那副憨憨的笑容:“比起万总和马姐,我那点生意不值一提。”落座后,安幼琪说:“柯老的精神状态很不错嘛!”

    柯文岳笑了笑说:“生老病死,那是谁也无法左右的事,伤心也没用。老伴临走前,我跟她说了,到了天堂后,安心等我几年,我就去找她,争取下辈子继续做夫妻!”

    安幼琪问:“柯老这次出去旅游,多久才回来?”

    柯文岳说:“怎么着也得大半年吧!我先去台北,在我三弟那儿住一段时间,也给父母扫墓,我父母就长眠在阳明山第一公墓。然后再去美国东海岸,找二弟叙旧聊天。最后是加州,到我女儿家里小住一段时间。”

    马晓静插话道:“柯老的女儿现在可不得了,已经是美国硅谷一间著名实验室的首席科学家。”

    听到这,杜林祥又想起了吕有顺那句话,“聪明有种,富贵有根”。你瞧人家这一家子,个个堪称人杰!

    聊天中,万顺龙又问柯老最近有什么新书没有,柯文岳开心地说:“有啊,最近我刚写了一本关于民营经济研究的书。正好今天在座的都来自民营企业,我就送你们一人一本。”

    四人开心地接过书,只听柯文岳继续说:“年纪大了,头脑反应也不敏捷,按说这时不该出来写什么书,做什么研究,应该把路让给年轻人。不过后来发现,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就是我已经无欲无求,很多事放得开,在不违背大原则的情况下,可以讲点真话。”

    万顺龙很有感触地说:“柯老这话说得透彻!我认识很多中青年学者,尽管满腹才华,却始终没有什么惊人成就。究其原因,这批人要么是官迷,整日想着如何往上爬,做学术研究也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要么就是财迷,就想着怎么捞钱,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学问上。”

    柯文岳叹了一口气:“也不能全怪他们。现在的社会风气就很浮躁,任何人生活在其中,也只能去追名逐利。”

    杜林祥早就听说,柯文岳是有名的市场经济学者,在任何场合都不忘为市场经济、为民营企业鼓与呼。杜林祥问道:“柯老,现在社会上很多人骂民营企业。尤其是在国企改制的过程中,不少民企通过向官员行贿,低价买走了国企,造成国有资产流失,那些因此下岗的工人也境遇悲惨。我虽然是做民企的,但对这些现象也很痛恨。遇到有人厉声斥责时,只好默不作声。”

    柯文岳说:“正因为如此,才证明了国企改制的必要。你想一想,是谁贱卖了国企?不就是那些原来的厂长、经理以及上级政府部门负责人吗?而这些人,平时不就是企业的经营管理者吗?在改制过程中,他们尚且大搞权钱交易,造成国有资产流失。那么在平时,他们会认真地经营企业,对国家、对职工负责吗?”

    万顺龙说道:“柯老一席话,让人茅塞顿开。可惜啊,现在像您这样的大师,越来越少。”

    柯文岳哈哈笑道:“‘大师远去,再无大师’,这句话我一定程度上赞同。但并不是说后来的学者能力不如我们。而是说现在的社会氛围,就不可能诞生大师。”

    安幼琪问:“为什么?”

    柯文岳说:“何为大师?钱学森是大师,季羡林是大师。钱学森研究火箭,季羡林长于梵文。我想请教各位,你们懂火箭与梵文吗?”

    看众人摇头,柯文岳又问:“既然不懂,你们为何认定钱、季二人为大师?”

    屋内又是一片沉寂。还是柯文岳开口道:“那是因为,他们的成就,在学术界得到公认。最后你们这些非专业人士,也认同了这种说法。想来也不奇怪,既然是大师,必定在某一领域造诣颇深。普通人如何懂得他们在研究些什么,当然只能尊重学术界的公评。”

    “这和‘大师远去,再无大师’有什么关系?”万顺龙问。

    柯文岳说:“要让普通人也认可学术界的意见,学术界自然就要具有很强的公信力,甚至得堪称社会道德的良心与底线。也因为这份公信力,所以当学术界说某人是大师时,外人才会相信。现在的学术界不容乐观啊,连那些确有真材实料的学者也跟着遭殃。”

    谁是真正的大师,杜林祥不知道,但经过短暂的接触,他认定了一点:大名鼎鼎的柯老,讲的许多话都是他能听懂的。相反,许多半吊子专家,一会儿之乎者也,一会儿又从嘴里冒出许多生涩的专业术语,让人听得如坠云里雾里。

    柯文岳今天心情很好,晚上留众人在学校食堂用餐。桌上,万顺龙向柯老请教自己在工作中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柯文岳哈哈大笑,顺便把杜林祥也捎带进来点评了一番:“今天桌上,有两位是企业一把手。我看你们都是慧根深种、聪明绝顶之人,不然也不会有今日成就。但依我看,你们各有一个缺点,一个优点。”

    “请柯老指教。”杜林祥恭敬地说。

    柯文岳说:“顺龙是儒商,你的优点就是学识渊博,你的缺点也是学识渊博。杜总草莽出身,你的缺点是文化知识欠缺,你的优点也是文化知识欠缺。”

    下午柯文岳讲的话,杜林祥大概都听懂了。唯独这一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抬头看看万顺龙,也是一脸迷惑的样子。

    晚餐结束,柯文岳坚持要自己埋单。看着服务员递上来的单子,只有两百多块钱,万顺龙、杜林祥也没再争抢。

    【5 没有缺点的人,不可不用,但也不可重用】

    不知从何时开始,杜林祥与安幼琪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起来。一个周末的下午,二人在酒店包房里辛勤“劳作”之后,杜林祥向她道出了一个自己在心里谋划很久的事情。杜林祥缓缓说道:“上周咱们在城西拍下来那块地,光盖住宅是不是有些浪费?”

    安幼琪好奇地问:“你有什么设想?”

    杜林祥说:“我想配套建一条商业步行街。”

    “你疯了吧?”安幼琪吃了一惊,说,“商业地产可不同于住宅地产,你知道里面的风险吗?万顺龙在河州地产界呼风唤雨,也没见他去鼓捣什么商业地产。”

    杜林祥很是不服气,说:“他没胆量,并不意味着我没胆量。做商业地产难吗?我怎么不觉得!”提到万顺龙,无异于是在刺激杜林祥。他敬重此人,但无时无刻不在想的,也是如何超越此人。正因为万顺龙没有进入商业地产,而我杜林祥进入了,那才叫成功。能够打造出一条富丽堂皇的纬通商业步行街,不就是超越万顺龙的捷径吗?

    安幼琪再次试探着问:“你真打定主意了?”

    杜林祥悠然自得地说:“当然。”

    安幼琪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你真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敢去玩商业地产?现在咱们做住宅地产,说白了就是快进快出的打法。楼盘开盘之后,可能在三到六个月内现金流非常高,当该楼盘卖完了之后,这个项目的现金回流也就停止了,咱们就接着去做下一个楼盘,找地、定位、开工,然后又是销售。可商业地产不同,它的利润主要来自商铺的租金收入,在短期产生不了足够的现金流。解决不了长期资金的问题,商业地产是很难做的。”

    “我当什么正事呢?”杜林祥说,“资金这一块不用愁,咱们有银行贷款,再说现金流真要出现紧张,那些商铺也是可以出售的嘛。我看好多公司不都出售过商铺吗?”

    “你以为商铺是说卖就能卖的!”安幼琪没好气地说,“既然要打造商业街,就应该有规划。引入哪些业态?是服装店、餐饮店还是卖电子产品,都得有统一布局。商铺要是全卖给业主了,人家做什么咱们管不了。可没有一个统一规划,整条街又形不成气候。还有,卖商铺可与卖房子不同,房子是拿来住的,只要质量不出问题,业主就不会找你麻烦。可买商铺的人全是为了投资,真要生意惨淡,买了商铺的人收取租金情况不理想,最后还得找你闹。”

    杜林祥说:“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复杂,我考察了周边的环境,那里的商业氛围很浓,后面就是一座大型建材市场,人流量很大,商铺的生意不用发愁。我把自己的想法也同吕市长说过,他听了连声说好,还说附近区域正缺一条像样的商业街。小琪,在地产方面,咱们吕市长可也是专家啊。”

    安幼琪说:“他是站在政府立场想问题。你能修一条商业街,对于完善该区域的商业配套,自然是好事。但咱们考虑的,应该是企业利润。”

    杜林祥说:“有一点你考虑过没有,现在河州还没有一条像样的商业街,咱们要能拔得头筹,那对于提升企业品牌形象,会产生多么积极的作用。哪怕商业街不赚钱,我们那些住宅楼盘也能凭借纬通的品牌多卖许多钱。如今做企业,得从大局着眼,你看万顺龙,对于他那个顺龙集团的品牌,可是呵护备至。”最后这几句话,俨然是在教训安幼琪了。经历了一连串的成功,杜林祥的自信心已经爆棚。以往他对安幼琪言听计从,现在则是选择性采纳意见。杜林祥甚至觉得,本人如今不也是正儿八经的商界明星、地产专家吗?

    安幼琪说:“没错!哪怕不赚钱也不要紧,可要是赔钱了呢?你可要搞清楚,纬通还处在起步阶段,你赔得起吗?”

    “不要危言耸听。”杜林祥喝道,“当初我要去跑马圈地,你就出来拦着,说要小心谨慎。结果怎么样,要不是我动作快,这一波房市的大好行情,差点就没赶上。你那些老经验,也得改一改了。”

    杜林祥的蛮横态度,气得安幼琪瞪起眼睛:“姑奶奶没心情陪你玩下去,我要走了。”

    杜林祥无奈地摇摇头。幸好只是情人关系,就依安幼琪的个性,两人真走在一起,指不定得吵成什么样!

    第二天正式上班,杜林祥在会议上,当着众人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安幼琪依旧强烈反对:“做地产项目从易到难的顺序一般是这样:住宅——公寓——别墅——写字楼——商业。只有住宅等前几个顺序的项目做得很成功,最后做商业地产项目才有成功的可能。如今纬通只能说在住宅地产领域初战告捷,直接进入商业地产,风险太大。另外,做住宅地产,说白了就是修房子与卖房子,可做商业地产,还涉及招商以及后期的经营管理,纬通并没有这方面的专业人才。”

    杜林祥不以为然地说:“安总刚才讲了她的意见,你们也都说说。”

    高明勇小声说:“我觉得安总说得有道理,贸然进入商业地产,似乎风险太大。”

    这个高明勇就是杜林祥当年的司机。杜林祥觉得此人精明干练,当司机太屈才了,先提拔他当了办公室副主任,后来又出任分管公关工作的营销副总监,成为安幼琪的助手。

    说起拔擢高明勇,中间还有一段小插曲。高明勇是个聪明人,可就是文凭太低,只是个退伍武警战士。另外公司的人还反映高明勇趁着当司机的便利,经常假公济私虚报油费。这种人,究竟用还是不用,杜林祥起初很犹豫。

    后来,杜林祥想起了几年前的饭局上,万顺龙讲过的一则“范蠡救子”的典故:

    范蠡是越王勾践的谋臣,帮助勾践复兴越国后,有感于功臣们往往“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结局,他变官服为一袭白衣与西施西出姑苏,泛一叶扁舟于五湖之中,遨游于七十二峰之间。范蠡很有商业头脑,几年下来已是富可敌国。他自号陶朱公,被誉为中国商人的鼻祖。

    范蠡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小时候跟范蠡吃过苦,很懂得勤俭持家,为人也老实忠厚。小儿子却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整日在外面寻欢作乐。后来,二儿子在楚国惹上人命官司,西施心急如焚,立即叫大儿子带上重金去楚国“捞人”。

    范蠡回家得知情况后,质问西施为什么不派小儿子去。西施很委屈地说,你不是经常说小儿子只知道贪图享乐,是个不成器的家伙吗?范蠡说,大儿子勤俭持家是好事,但“捞人”这种事,就得把钱不当钱,将银子大把大把扔出去。小儿子是个花钱如流水的酒色之徒,最适合干这类事。

    事情的发展的确如范蠡所料,大儿子到了楚国,重金行贿买通了楚国大臣。恰在这时,楚王大赦天下。大儿子就后悔了,早知道有大赦,还花这么多冤枉钱干嘛。他甚至找到收钱的楚国大臣,隐晦地表示希望对方退赃。这一来,惹恼了人家,楚国的所有囚徒都获得大赦,唯独范蠡的二儿子被砍了头。

    万顺龙经常自诩,洪西的有钱人中,他最有文化,洪西的文化人中,他最有钱。因此,他十分喜欢那种一个人引经据典,满桌人倾听膜拜的感觉。讲完这则典故,万顺龙志得意满地说:“只要知人善任,把合适的人摆到合适的地方,任谁都是天才。实话说吧,我这个人提拔下属有个习惯,那些身上没有缺点的人,不可不用,也不可重用。”

    “为什么?”杜林祥问。

    万顺龙说:“我都不知道他的缺点,怎么去驾驭他?”

    杜林祥有一种天赋,就是能将听来的历史典故与实际工作联系起来。他由此想到高明勇,此人有长处,也有缺点,关键看放在什么位置。高明勇贪财,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让这小子管财务,但他头脑灵活,与人相处时手段圆滑,去处理公关事务,却是合适人选。

    提拔高明勇之前,杜林祥分别找安幼琪与他谈话。杜林祥对安幼琪说,高明勇干事是把好手,但一定不能让他直接经手财务上的事情。对高明勇,杜林祥则告诫,在外面搞多少女人我都不管,但不能碰公司的,别把办公室里搞得乌烟瘴气。

    这会儿在会议上,高明勇刚说完,杜林祥就训斥道:“亏你当过武警,还经常在公司吹嘘,曾开枪抓过逃犯。我看你的胆子,还不如一个婆娘。什么叫风险?哪样生意没风险?怕风险,纬通能有今天?”当着外人的面,杜林祥对安幼琪总是客客气气的,但对高明勇,他就不需要控制任何情绪了。

    高明勇自然不敢反驳,只好点头说:“杜总教训得是。”

    安幼琪却坚持说:“我看明勇的意见是值得大家认真考虑的。”

    杜林祥来了气:“我是董事长,要不要认真考虑,我会把握。”

    这要是在私下,安幼琪一定会撕破脸和杜林祥大吵一架。可现在毕竟当着这么多人,安幼琪明白,杜林祥不仅是自己情人,更是公司一把手,怎么着都得给人家留点面子。她坐在座位上,不再说话。

    林正亮这时说:“我觉得安总是把困难估计得过大,没有这个必要,我支持建设商业步行街。”多年来林正亮已经学会唯杜林祥之命是从,况且,他一直对安幼琪没什么好感,看着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安幼琪,今天也被折了面子,心里好不开心。

    杜林祥决心已定,安幼琪又不吭声,与会的其他高管当然只好表态支持。杜林祥最后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建设速度一定要抓紧,抢在春节前完工。”

    散会后,杜林祥走进安幼琪的办公室,本想宽慰她两句,结果不待自己开口,安幼琪就说:“我直到现在都不赞成进入商业地产领域,但你是董事长、总经理,你定了的事情我只有服从。不管咱们私人是什么关系,但在公司,我就是你的副手。我会调整状态,尽心把步行街项目操作好。”

    杜林祥满意地点点头。安幼琪的确没有许多小女人的温婉多情,但多了一份深明事理。这种女人在身边,起码不会给自己引来大的麻烦。

    林正亮领衔的建筑施工团队的确没有让杜林祥失望,他们只用了七个月时间,就让一条美轮美奂的商业步行街出现在世人面前。一开始,杜林祥并不打算把这些商铺卖掉,商铺在自己手中,每年有租金收入,也能为企业产生稳定的现金流。

    然而,自打商业街开始建设以来,就有许多人主动上门询问,想购买商铺。后来,纬通集团又在其他地方圈了几块地,企业的资金链很紧张,迫切需要回收现金。杜林祥权衡再三,决定出售商铺,并把这项工作交给高明勇去做。

    商铺销售状况出乎意料地好,两个月时间,大部分商铺便卖了出去,而且销售价格也比一般门面高出20%左右。最后一算账,不仅投资全部收回,还净赚一个亿。面对这份骄人的成绩单,杜林祥志得意满,看来做商业地产,也没什么难的嘛!既赚了钱,又提升了企业品牌。

    步行街开街那一天,吕有顺亲自莅临,并称赞该项目对于改善周边商业环境,将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万顺龙作为嘉宾也登台致辞,他说纬通集团的飞速发展应该成为河州地产企业的学习标杆,尤其是大手笔打造商业步行街的气魄,实在是难能可贵。

    开街庆典结束后,杜林祥亲自领着众人去街内参观。杜林祥手舞足蹈地介绍相关情况,吕有顺等人也听得津津有味。不过万顺龙却把高明勇招呼过来,详细询问步行街的业态分布,有多少是做零售的,有多少是做餐饮的,有哪些品牌商家进驻?

    万顺龙还特别问,所有商铺都卖出去了?高明勇得意地说:“都卖了,销售状况不是一般的好。”万顺龙也笑着点了点头。

    安幼琪这时走过来说:“万总,你是地产界的专家,可要给我们指点一下啊!”

    万顺龙诡异地笑起来:“我算哪门子专家?我只是来参观学习,没什么可指点的。看到你们的销售状况这么好,我简直替你们高兴。”

    后来,安幼琪把这句话转告给了杜林祥,杜林祥哈哈笑道:“想不到万顺龙那样狂妄自大的家伙,也学会表扬别人了。”

    然而,杜林祥的高兴却没有持续多久!

    刚开始的两个月,借着新店开张的喜庆劲儿,步行街的生意红红火火。可两个月后,生意却逐渐冷清下来,到最后竟是一天不如一天。按理说,商铺全都卖了出去,生意好坏是别人的事,用不着杜林祥操心。可那些投资的业主还是不断找上门来,有在公司门口静坐示威的,还有直接拿石块砸玻璃的。半年后,十多名业主更联合向法院起诉,说纬通集团在销售商铺时存有误导宣传甚至是诈骗行为。

    杜林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让高明勇去联系,将业主请到公司来,双方举行一次对话会。最后,业主方推举了十名代表出席对话会,而纬通方面,杜林祥、安幼琪、林正亮等悉数到场。

    对话会定于礼拜六下午,在纬通集团会议室举行。高明勇心思很细,不仅安排了保安到场,还特别叮嘱办公室的人,将会议室里平时用的陶瓷茶杯全部撤走,到时就用纸杯。他担心哪位业主一言不合,直接将杯子摔过来把人砸伤。

    业主代表中领头的有两人,一个叫李英华,退休前是河州某区的交通局副局长,另一个叫邓春林,是河州一家KTV歌城的老板,据说此人在江湖上还有个绰号,叫黑娃。购买住宅的业主,一般是普通市民,而购买商铺的,大多都是这种经济实力较强,同时还有一定社会活动能力的人。要应付这帮人,难度显然更大。

    会议一开始,李英华就发言说:“很多买商铺的业主都是把自己毕生的积蓄砸进去,以后的生活也指望这个铺面。可现在,整条步行街生意冷清,白天没人气,晚上有鬼气。那些来租商铺的商家,也跑的跑,撤的撤,我们花几百万买来的商铺,现在连一分钱租金都收不了。”

    杜林祥一边听着,心里却在骂,一间商铺可得好几百万,像你这种退休公务员,要不是当初贪赃枉法,恐怕几辈子也买不起。杜林祥轻咳一声后说:“我承认,现在步行街的生意不怎么好。作为企业我们也在想办法,尽量聚拢人气。不过话说回来,当初你们花钱买铺面,本来就是一种投资行为,既然是投资,当然有风险。现在一时生意没起来,更需要我们双方努力,一味闹下去可不是办法。”

    黑娃邓春林把桌子一拍,说:“当初你们的广告上说得多好,什么黄金口岸,升值潜力巨大,结果通通是屁话。现在我们的要求很简单,退钱。”

    杜林祥笑了一下:“现在可是市场经济,双方都得按合同办事。合同上哪一条写了,生意不好就能退房?说实话,现在我们不停想办法,让步行街生意好起来,更多其实是一种道义责任。要按法律,商铺已经卖给你们,生意好坏,可跟我们没关系。”

    李英华口气强硬地说:“如果你们这样认为,那还开什么对话会?能够投资几百万买商铺的人,都不是好惹的。狗急了还要跳墙,何况是人?”

    安幼琪这时说:“我们开对话会,就是希望双方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共同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意气用事,逞一时之快是没用的。”

    对话会就这样无休止地吵了下去。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黑娃毕竟是在江湖上闯荡过的,脾气有点爆躁,他最后站起来:“姓杜的,老子告诉你,现在要么退房,要么就等着好看!”

    已经很久没人敢用这种口气对杜林祥说话了。杜林祥淡淡地回了句:“如果想真正解决问题,麻烦把语气放平和些。如果是来这儿撒野,你还不够格。”

    黑娃暴跳如雷:“知道老子以前是干什么的吗?敢同老子这样说话,我看你是不想混了。”说话间,黑娃举起面前的杯子,朝杜林祥掷了过来。

    杜林祥躲闪不及,茶杯正好击中他的左脸。尽管高明勇有先见之明,提前换了纸杯,但茶水还是泼了杜林祥一身,几片茶叶还沾在他的脸上,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保安赶紧进来控制场面,并把黑娃按在了座位上。黑娃依旧一脸桀骜不驯的样子,还冲后面的几个跟班大叫:“打电话叫兄弟们过来,今天就把这个烂公司给我砸了。”

    杜林祥何时受过这般羞辱,压抑了很久的怒气如火山般爆发。他站起来对保安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王八蛋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往死里打,打出人命我负责。他妈的,一个小歌厅的老板,就敢到这儿耍赖。”

    得到命令后的保安,一个个摩拳擦掌,欢喜不已。这帮保安,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杜林祥还为他们专门聘请了两个教头,一位是退役特种兵,一位是武当山的道士。整天习练拳脚功夫,却一直没有施展机会,人都快憋慌了。今天大老板下令,正好抓一个人来练手。

    坐在一旁的安幼琪知道,此刻的杜林祥好比一头发怒的野兽,什么话都不会听。她只好匆匆跑出去,吩咐高明勇立即去制止保安,千万不要对黑娃动手。毕竟纬通集团是正规企业,不是黑社会,哪怕受了点委屈,也不能意气用事。被高明勇喝止的保安,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懊恼不已。

    对话会就这样不欢而散。然而那个侥幸没挨打车黑娃,却以为自己的英雄气概已经震慑住了杜林祥。回到歌城后,他纠集了几十个兄弟,径直闯到纬通门口,扬言是来兴师问罪,还叫杜林祥给自己赔礼道歉。

    听到消息后,办公室里的杜林祥暴跳如雷,他朝高明勇大吼:“都是你他妈坏事,刚才拦着保安干什么,现在人家要骑到我们脖子上拉屎了!”高明勇呆立在那儿,吓得两腿发抖。

    保安队的两名教头也气愤不已,跑到杜林祥办公室请缨:“杜总,你每个月给我们一万块工资,今天正是我们报答你的时候。别看他们人多,我们只带十个弟兄出去,把他们通通打趴在地上。”

    林正亮更是激动不已地说:“三哥,咱们出来混,何时这样窝囊过?我在外边找了一帮兄弟,分分钟把他那个什么狗屁歌城砸得稀巴烂。他狗日的不是叫黑娃吗?老子今天就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黑社会。”

    “都别动!”安幼琪这时闯进办公室说,“我已经报警,公安几分钟就到。咱们现在动手,只能是火上浇油。”

    林正亮很是不满,大声说:“报警干什么,难道我们怕了他?咱们手下的兄弟,就对付不了他?”

    安幼琪毫不示弱地说:“你懂什么?咱们是正规企业,能和一个歌城老板斤斤计较吗?把他打一顿容易,到头来怎么善后?”

    林正亮涨红了脸没有说话。他的隐忍完全是看在杜林祥的面子上,以他的脾气,不会对这个婆娘有一丝一毫的客气。

    杜林祥尽管气愤不已,但他觉得安幼琪的话不无道理。自己这么大的身家,同一个小混混动手,实在有些跌份儿。他坐回沙发上,闷头抽起烟。

    十分钟后,公安赶到现场。不过黑娃好像在公安局里有什么熟人,警察只把几个闹事的小混混抓走,黑娃本人则安然无恙地回家去了。当天晚上,公安局甚至还派人到纬通集团来,把几个保安叫去问话。如此一来,黑娃的胆子更壮了,在外边到处扬言,要找机会让杜林祥好看。

    不动用自己的关系是不行了,杜林祥觉得这种小事不值得麻烦吕有顺,便给吕有顺的秘书刘光友打了电话。刘光友这些年没少拿杜林祥的好处,听完杜林祥的诉苦,他惊呼说:“这还了得?大哥,你别急,我马上跟公安局联系一下。”

    市长秘书过问,公安局的态度立刻转变。第二天,黑娃本人就被抓走,他的歌城也因为涉黄被查封。

    不过,就在黑娃被抓不久,河州坊间却传出一种说法,纬通集团虚假宣传,误导消费者,还在条约中设置霸王条款。业主上门讨公道,被公司保安拳打脚踢,更可气的是官商勾结,沆瀣一气,将无辜的业主逮捕。更有甚者,说纬通集团根本就是一个黑社会团伙,买他们的房子,就算吃亏也只能自认倒霉。

    焦头烂额的杜林祥,一天路过安幼琪的办公室,便主动走了进来:“我是来谢谢你的。幸亏你那天保持了冷静,才没闹出什么大事。咱们都已经那样忍气吞声了,外面还说纬通是黑社会。真要把那王八蛋打残了,还不知道惹多大麻烦。”

    安幼琪说:“你们男人都热血沸腾了,我一个女人再不冷静怎么办?外面的流言蜚语你也不要太在意。一方面,苦于房价过高,所有人都把责任推到房地产商身上,因此大家对房产企业的观感本身就不好,也都宁愿去相信那些负面消息;另一方面,步行街的业主投资失败,憋了一肚子火,只好到处造谣。”

    杜林祥苦笑着说:“这要是一般人,受谣言所伤也就算了,大不了一笑置之。可咱们是企业啊,这些负面信息会直接伤害品牌形象。听说最近几天,我们楼盘的销量都受到了影响。”

    安幼琪说:“人家都说以大欺小,其实大也有大的烦恼。就说黑娃吧,就他那种小混混,也不用在乎什么品牌、形象,可咱们不一样。一个乞丐来招惹富翁,富翁还得忍着。因为乞丐本来就破罐子破摔,富翁却是投鼠忌器。”

    安幼琪没有再说下去。她本来想发几句牢骚:叫你当时不要贸然进入商业地产,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不过,看着已左支右绌的杜林祥,安幼琪不忍心再去责备这个男人。

    杜林祥倒是主动说起:“出这么多事,根子还是在步行街那里。当初我不听你意见,执意进入商业地产,看来是草率了。”

    杜林祥正想继续说下去,却接到妻子周玉茹的电话:“你在哪,快回家来一趟。”

    杜林祥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吗?中午我约了银行的人吃饭,怕是回来不了。”

    周玉茹口气急促地说:“你一定得回来,家里出事了。”

    杜林祥追问:“出什么事了?”

    周玉茹说:“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回来就知道了。另外赶紧准备一百万现金,要快!”

    【6 久走夜路,难免遇鬼】

    杜林祥急匆匆地赶回家里,在他的印象中,周玉茹的语气从没有如此急切过。一路上,他甚至担心,是不是儿子在国外被绑架了?

    回到家里,只见周玉杰与江小洋坐在沙发上。周玉茹则长舒了一口气说:“总算把你等回来了。”在周玉茹看来,哪怕天大的事,只要自己男人出现,就都能摆平。

    杜林祥焦急地问:“怎么了?”

    周玉杰说:“三哥,我的生意出了些状况。下面县里的一个民政局局长被抓走了,本来纪委是查他挪用救灾款的事,结果这王八蛋进去后一阵乱咬,还把我的公墓生意给举报了。今天一大早,公安局的人就找我谈话,还把公司的账册全部收走了。”

    杜林祥知道,这么多年来,周玉杰是依靠勾兑基层官员,把原本针对村民的公益性公墓,拿到市场上对外销售才发的家。“久走夜路,难免遇鬼”,看来这回周玉杰是碰上难过的坎了。

    杜林祥安慰道:“你也不要太担心,公安局只是问问情况,不也没采取进一步行动吗?”

    周玉杰摇摇头:“他们还把我账户上的钱全都冻结了,另外据公司的人说,这几天门口一直有人盯梢,不知道是不是便衣警察。”

    杜林祥意识到事态严重了,他问:“要不要我托人去找找关系?”

    周玉杰说:“关系当然得找,但不能待在这里束手待毙。”

    杜林祥问:“什么意思?”

    周玉杰说:“现在事态还不明朗,不清楚这事最后要闹多大。我觉得还是先出去避避风头,如果最后能大事化小,我再回来。”

    杜林祥明白了,周玉杰是打定主意要跑路。现在他的账户已经被冻结,怪不得周玉茹叫自己准备一百万现金。杜林祥问:“你有什么打算?真要出去,一百万怎么够?”

    周玉杰说:“在国内的钱虽然目前取不出来,不过我早就留了一手。我在泰国,用朋友的户头存了四千多万泰铢,差不多就是一千万人民币,这些钱也够自己在曼谷当个寓公了。从三哥这借一百万,就是路上周转一下。”

    杜林祥说:“自家兄弟,别说什么借不借的。到了泰国,要是手头紧,随时知会一声。对了,你准备何时动身,从河州直飞曼谷吗?”

    周玉杰说:“这种事,越快越好,多耽搁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坐飞机恐怕不行,万一在机场被拦住,就麻烦了。我想的是兵分两路,我坐车去云南,从云南出境后再转道去泰国。小洋坐车去深圳,在深圳坐船到香港,再由香港去曼谷。”

    江小洋说:“咱们一起走不行吗?”

    “女人家懂什么?”周玉杰喝道,“现在非常时期,要两人在一起,出了事就是一锅端,必须分散行动。”

    “玉杰考虑得有道理。”杜林祥说,“既然这样,那就事不宜迟。公司的人一会儿把钱送过来,你们带上钱就出发。河州这边的事情,我会尽力想办法帮你。”

    周玉杰说:“三哥,我们两人的车都在公司车库。现在不敢开自己的车,还得麻烦你给我们找两台车。”

    “这个好说。”杜林祥赶紧吩咐下去,几分钟就联系好了车与驾驶员。送江小洋去深圳的是台帕萨特,而周玉杰要去山高路远的云南,杜林祥还专门找了一辆丰田普拉多越野。

    杜林祥说:“我把高明勇也叫过来了,这人你认识的。他以前在云南当过武警,对那边情况熟悉,我就让他开车送你。”

    周玉杰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三哥。”

    午饭就是周玉茹做的煎蛋面,才吃了没几口,两辆车就到了。周玉杰把筷子一放,说:“我们先走了。”

    江小洋与周玉杰依依不舍地惜别,而后钻进各自的汽车。周玉茹平常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她也不知道弟弟还能不能回来,送行时竟哭了起来。杜林祥在旁边呵斥说:“这么点小事,哭什么哭!”

    上车后,高明勇从后面抓过一个大包,递给周玉杰:“周总,知道你这次出门走得急,所以我刚才特意去了趟商场,采购了一些东西,路上用得着。”

    打开包一看,里面有两条软中华、一盒普洱茶,还有许多饮料与零食。周玉杰高兴地说:“怪不得三哥把你从驾驶员提拔为营销副总监,你心思很细啊。”

    高明勇说:“哪里,杜总常教导我们这些年轻人,要向周总学习。”

    高明勇很会说话,一路上也把周玉杰照顾得很好。两人交替驾驶,第二天就赶到了昆明。周玉杰怕住宾馆暴露身份,就在一家洗脚城睡了一晚。休整之后,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滇西小城芒市。高明勇说,从那里,就能偷渡前往缅甸。

    路上,周玉杰也接到河州传来的消息,公安已经查封了自己的公司,公司的出纳、会计也被抓走。他不禁有些后怕,幸亏自己及时逃脱,否则不知是什么结局。河州的事情是顾不上了,现在要紧的,是赶快跨出国门。

    周玉杰忐忑地问:“从芒市逃到缅甸,容易吗?”

    高明勇说:“反正我在那边的时候挺容易的。交一百多块钱办个临时通行证,就能到缅甸的迈扎央。”

    芒市是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州府。这片中国最西南的疆土,与缅甸领土毗邻,生活着傣族、景颇族等少数民族。距离芒市几十公里的迈扎央,号称云南边境三大赌城之一。从中国各地涌来的赌徒,直接促进了当地的经济发展。高明勇回忆说,当时每天都有几十辆轿车停在芒市机场,档次最低的是别克,甚至还有奔驰、宝马,赌客无须付费,司机直接帮他们办好临时通行证,然后再送到赌场。司机的所有开销,最后都由赌场埋单。

    进入芒市之后,高明勇便驱车直奔机场。然而在停车场转悠了一大圈,却没有看到那些接客的轿车。下车打听了一圈才知道,几年前,中、缅双方对边境的赌场进行联合打击。云南省还向各旅行社发了通知,对前往设有赌场的边境地区旅游的外省游客,暂停异地办理出境证。这意味着,除了当地边民,外地人暂时没有了合法的出境渠道。

    周玉杰一下慌了神:“这怎么办,难道出不去了?”

    高明勇说:“别急,绵延几百公里的边境线,一定有出去的办法。”他立刻拿起电话,联系了一圈当地朋友,随后说:“放心,出去的办法多得很,只不过比以前稍微麻烦一点。”

    一会儿,就有人主动打电话给高明勇,说了一阵后,高明勇便发动汽车,朝边境的陇川县驶去。陇川县也属于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从陇川到迈扎央更近,只有十公里。高明勇说他已经和人联系好,明天一早就能出境。

    来到陇川,两人又找了家按摩店,做完按摩后,高明勇同老板娘软磨硬泡了好一阵,最终老板娘同意收他们每人八十元,今晚就留宿在店里。睡觉问题终于解决了,疲惫不堪的高明勇,很快就在按摩床上进入梦乡。

    周玉杰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不知道,明天会出现怎样的情形。这个夜里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江小洋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安全抵达香港。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周玉杰掏出兜里的烟,抽了一支又一支。

    周玉杰已不打算睡觉,今晚就这样干熬过去吧,明天要是能够离境,一切都好了!这时,他瞧见按摩店的老板娘与一位小妹正坐在沙发上等候客人。小妹眉清目秀,身材高挑,看样子不到二十岁。周玉杰突然意识到,或许女人才是唯一能排解惶恐与焦虑的选择。他出门去超市买了点零食,回到店里分给她们,然后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周玉杰长得仪表堂堂,讲点小笑话逗女人开心更是不在话下。才半小时时间,他就和这两人聊得甚是投机。眼看火候已到,周玉杰就提出想和小妹干一次,而且说一手钱一手货,价格从优。

    小妹很害羞,一脸为难地说:“我们这是正规按摩,不干那事。”

    周玉杰笑嘻嘻地说:“主业之外,也要干点副业嘛。”如果是那种纯粹做肉票生意的夜店,周玉杰反而没兴趣。恰是这种正规按摩店,除了钱以外,还需要男人付出一点耐心,才更有意思。周玉杰知道,按摩店的姑娘,哪怕平时是做正规生意,但在那方面的尺度,明显比普通人放得宽,自己用点心思大有机会。

    可不管周玉杰如何花言巧语,小妹却始终不上套。这时,老板娘说话了:“帅哥,别难为小姑娘了。她是我表妹,高中毕业后,上个月才到店里来的。我看你模样挺俊,真有兴趣,拿三百块来,我破例陪陪你。”

    周玉杰中意的可是那位小妹。他重新打量了一下老板娘,三十多岁的年纪,长相一般,唯独一点可取之处就是胸前波涛汹涌。唉,这位表姐,比起她表妹可真是差了一截。

    周玉杰笑了笑:“干嘛不好事成双,两个一起?”

    老板娘没好气地说:“想得美。要干就干,不干拉倒。”

    事到如今,有个女人陪自己度过漫漫长夜,也算聊胜于无。周玉杰说:“别生气。干,怎么不干?”

    老板娘吩咐表妹照看好生意,自己便同周玉杰走进里面的小屋。在昏暗的小屋里,周玉杰不免哀叹,想我在河州时,身边美女无数,夜夜笙歌,酒皆佳酿,舞皆霓裳。可惜如今运交华盖,只能将就,不能讲究了。

    尽管姿色平平,但老板娘的功夫还是不错,尤其是那鬼哭狼嚎般的呻吟,让周玉杰大呼过瘾。小屋空间有限,两人也不能变换太多姿势,十几分钟时间,战斗便结束了。欲望的宣泄,让周玉杰的身心终于松弛下来。一开始怎么也睡不着的他,干完事后躺在那双肥大乳房上,竟然倒头睡了过去。

    不过,紧绷的神经只是稍微松弛一下。第二天一早,高明勇叫醒他时,周玉杰几乎是蹦了起来:“怎么样,没出什么意外吧?”睡在旁边的老板娘都吓了一跳,怒骂道:“大清早的,发什么疯?”

    高明勇笑着说:“没事,都联系好了。他们一会就来接我们。”

    尽管高明勇信誓旦旦,但周玉杰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平复了一下情绪,他站起来穿衣服。老板娘还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她已习惯了晚起,今天也不打算这么早起床。她伸了一下懒腰,说:“一会儿慢走,我就不送了。对了,你还没给钱。”

    此时,周玉杰竟情不自禁地亲了对方脸庞,而后深情款款地看了一眼。这一举动,令老板娘很诧异:“你小子不会真发情了吧?”

    她哪里知道,周玉杰是在感叹,这几天一直心烦意乱,坐卧不宁,没想到昨晚随手捡来一个“地摊货”,倒换来一夜的纾解。他掏出一千块钱说:“先讲好的三百,我给你五百,另外五百给你表妹。”说完,扭头走了出去。

    来接他们的是一个中年人,穿纯白色的T恤,西裤熨得笔挺,还戴着金黄色的粗项链。中年人在路边招了一辆面包车,说:“克边境检查站。”高明勇说,云南话“克”就是去的意思,咱们这就去边境检查站。

    “去那儿干嘛?”周玉杰紧张起来。不是说偷渡出境吗?怎么去检查站,该不是遇到便衣了?

    “别紧张,不会有事。”高明勇安慰他。高明勇真的很放松,一路有说有笑,还不停向周玉杰打听那老板娘功夫如何。

    十分钟后,面包车在路边停下,前方一百多米就是边境检查站。再向前,就是缅甸的国门,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穿绿军装的军人。在口岸检查站旁边,有一个两百多平方米的停车场,中年人领着他们向停车场后的一排民房走去。

    民房后是甘蔗地,甘蔗地被踩出一条一米多宽的小路。中年人转身说道:“一会你们就跟着我跑,千万不要停。”说完,中年人扭头跑了出去。周玉杰跟在后面,几乎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拼命迈开步子。

    只跑了三十多米,跨过一道横穿的小路,中年人慢下来,说:“好了,过来了,没事了。那条小路就是中缅两国的边界线。”

    周玉杰几乎不敢相信,他问:“这就算偷渡成功了?”

    中年人说:“是啊,你还要怎样?”

    迈开步子跑个三十米,就完成偷渡出境,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周玉杰这才发现,过去几天的担心,实在是多余。

    往前几十米,就有了城镇的迹象。路边用水泥方砖盖的平房显得很简陋,墙上还写着“有房间出租”等汉字,几个坐在路边院子里的人,正用中国东北方言聊天,地上的烟盒都是“云烟”“红河”。这就是迈扎央,可与传说中的奢华赌城相差甚远!

    高明勇一直把周玉杰送到了迈扎央市中心。迈扎央的主街是一条十几米宽的水泥路,路两边大都是一两层的水泥房子,小商店和饭馆林立,饭馆的招牌用汉字写着川菜、湘菜、粤菜,商店里卖的也都是中国小百货,只有发廊与国内不同,在招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美女出台”。

    一座赭红色的西洋式建筑就是市中心最豪华的建筑,也是迈扎央最大的赌场。经过几天的逃亡,周玉杰的心此时才真正平复下来。他拉着高明勇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走,去试试手气!”

    高明勇说自己身上揣的钱不多,周玉杰说:“怕什么,我给你五万。赢了就还我,输了不用还。”

    走进赌场,各种声音扑面而来,赌客们操着中国各地的口音,欢呼与惊叫声此起彼伏,有的西装革履,有的头发蓬乱,有四五十岁大腹便便的男子,也有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迈扎央赌场最流行的游戏是百家乐,绿绒面的赌台两边最多可以同时坐十四名赌客,每当开始发牌,发牌的荷官就拍着桌面上的小钟,提醒下注时间即将截止。

    激战了一下午,高明勇基本保本,周玉杰却输掉了整整十万。不过他倒没有气馁,反而喜气洋洋地说:“钱一输掉,霉运就该到头了。”

    在迈扎央休息了一晚,第二天高明勇又沿着那条小路跑回中国。周玉杰包了一辆车,他将由此前往缅北克钦邦首府密支那,再从那里乘机飞往曼谷。

    离开了迈扎央,人生中还有更大的赌局在等待着周玉杰!

    【7 你的缺点是文化知识欠缺,你的优点也是文化知识欠缺】

    接到周玉杰从曼谷打来的电话,杜林祥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然而,步行街的业主还是三天两头上门来闹。有人甚至托家带口坐到公司大堂,一坐就是一整天。

    曾经承载了杜林祥巨大希望的商业地产项目,如今却成为企业体内的一处溃疡。杜林祥痛定思痛,认为必须快刀斩乱麻,彻底解决这一问题。杜林祥让办公室发出通知,集团所有管理人员,周末集中到河州郊外的度假村。趁着这次会议,一定要找到能够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办法。

    会议开始后,杜林祥首先说:“这段时间,纬通集团可谓多事之秋。步行街的业主嚷着要退房,好不容易开了个对话会,又被人砸场子。一个叫什么黑娃的人,最后竟然领着帮地痞流氓跑到公司门口撒野。还有,社会上针对纬通集团,出现了很多负面舆论。所有这一切,根子就在于商业步行街。今天召集大家来,就想听听各位的意见,这个项目,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如何来收场?”

    杜林祥的话意思很明白,会场却鸦雀无声。大家心里都清楚,步行街项目是杜林祥拍板定案的,对这个项目说三道四,不是揭杜总的伤疤吗?这位杜总,可是在座所有人的衣食父母。

    杜林祥也看出了大家的顾虑,他点燃一支烟说:“大家既然都不说,那我就先来进行一番自我批评。上这个项目,是我的主意,现在回头来看,太轻率了。光是选址,就存在很大问题。步行街紧邻建材市场,每天的人流量、车流量很大,我当初一厢情愿地认为,哪怕靠山吃山,我们这儿的生意也坏不到哪去!”

    杜林祥继续说:“我杜某人以前是做工程,后来进入房地产,算是半路出家。而对于商业,基本是个门外汉。这些天请教了许多人,才知道商业上有个概念叫‘假口岸’。所谓‘假口岸’,就是通俗意义上的灯下黑,周围看起来熙熙攘攘,但自家门口却没生意。我仔细分析了一下,步行街的选址,就是个‘假口岸’。每天去到建材市场的消费者的确很多,但建材市场面积很大,消费者都是在里面内部循环,购物之后就直接离开。所以,路过步行街的人不少,真正停下来购物的却没有,长此以往,生意不冷清才是怪事!”

    杜林祥这番话,算是把自己批了个体无完肤。坐在旁边的安幼琪很钦佩杜林祥的勇气,更令她意外的是,杜林祥也在不断学习新知识。诸如“假口岸”的概念,自己还是第一次听杜林祥说起。如果不了解杜林祥的历史,很难想象如今侃侃而谈的杜总,只是个初中毕业生。

    有了杜林祥的抛砖引玉,后面的发言逐渐踊跃起来。其中,高明勇的话引发了杜林祥的一阵深思。高明勇说:“当初商铺销售工作是我负责的,看到销售形势大好,还曾经沾沾自喜。现在看起来,卖商铺的决定值得商榷。”

    高明勇说:“无论一座商场还是步行街,都需要一个培育期。任何一个商场不可能开业就火而且一直火下去,这是不可能的。在市场培育期,就必须合理规划业态,同时引入一些主力店、品牌商家。众所周知,这些主力店具有很强的议价能力,它们支付的租金,肯定比那些小商家低很多。如果商铺在纬通手里,为了长期效益,我们可以割舍短期利润,哪怕不赚钱也引入主力店,并以这些主力店为基础,带动整条街的生意。试想一下,如果商铺没有卖,我们可以有意识地引入麦当劳或肯德基,再加上一座电影院与品牌百货,以它们为引擎,步行街的生意不可能像现在这样。”

    高明勇继续说:“但商铺卖到业主手上,它们想的就是如何赚快钱,如何多收租金。谁出价高,谁就能租到门面。结果招进来的商家全是一帮虾兵蟹将,撑不了几个月,就全撤了。”

    杜林祥一边抽烟,一边认真听着。想不到,高明勇这小子说出话来还很有见识。过早出售商铺,实在是一步臭棋。杜林祥忽然想起,开街典礼之后,万顺龙曾说“看到你们的销售状况这么好,我简直替你们高兴”。老道的万顺龙,恐怕早就看出其中端倪。

    杜林祥又问:“有业主已经把我们告上了法院,这方面情况怎么样?”

    公司的法律顾问回答说:“我们仔细研究了合同,业主的诉讼要求毫无道理。进入司法程序后,我们胜诉的可能性很大。”

    杜林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安幼琪这时说:“这个项目,现在面临一个死结。想让那些业主别闹,就得让步行街的生意好起来。而想生意红火,就必须调整业态,甚至得损失短期租金收入,下决心引进一批主力店。商铺都卖出去了,你要这些业主自降租金,他们又不愿意。这简直是一个恶性循环。”

    林正亮说:“做大手术是不可能了,但总得进行些小修小补。刚才有人提出把步行街的门头重新装修一下,另外在里面加装四部扶手电梯,我觉得这主意不错。”

    安幼琪说:“唯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杜林祥又点上一支烟,问:“做这些工程,要花多少钱?”

    林正亮说:“一千万以内吧。”

    杜林祥说:“现在,一千万对于纬通倒算不得什么。不过我担心,光是小修小补,根子上的问题不解决,步行街的生意还是没起色,到头来这一千万也打了水漂。”

    杜林祥转头问安幼琪:“咱们账上还有多少现金?”

    安幼琪说:“公司现在正同时建设好几个楼盘,现金并不宽裕,账上趴着的钱,估计不到五千万。”

    杜林祥说:“如果想办法拆借资金,能筹到多少钱?”

    安幼琪不明白杜林祥为何突然关心企业现金流量,她想了想说:“依纬通集团的资质与信誉,筹集一两个亿应该没问题。”

    杜林祥若有所思地说:“我测算了一下,如果答应业主的要求,把那些商铺全部回购,大概要四个多亿吧?”

    安幼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杜林祥不是疯了吧,他真打算把卖出去的东西再买回来?

    只听杜林祥继续说:“可就算我们使出吃奶的劲,也筹不来四个亿的现金。能不能跟业主商量一下,先一次性付给他们一半的钱,剩下的钱,两年内分期付清。”

    看来杜老板已经下定了决心!下面的人不停交头接耳,这样可就意味着,企业把一个巨大的包袱,背在了自己身上。安幼琪说:“如果这样,纬通未来几年的资金链都将十分紧张。”

    林正亮也说:“刚才法律顾问已经说了,真要到法庭上,咱们有十足的胜算。就算依法办事,咱们也没理由把卖出去的东西买回来。”

    杜林祥缓缓说道:“这段时间,有两件事对我触动特别大。一件是从报纸上看来的,美国一家大型保险公司来到上海,准备开拓中国市场。这家企业20世纪30年代就在上海设有分公司,直到1949年才离开。一位上海市民最近找到一张新中国成立前的保单,来找这家公司理赔。可美国人认为,按规定这张保单已过理赔期限,就不同意支付保金。双方在上海对簿公堂,从一审到二审,法院都判美国人胜诉。可惜呀,美国人太迷恋法治了,最后赢了官司,却输了市场。有人统计过,像这类新中国成立前的保单,数量并不多。这家公司目前一年在中国市场的广告费就好几千万,从中抽出小部分,不仅能支付保金,甚至可以发动上海市民,进行一场找寻旧保单的营销活动。”

    杜林祥继续说:“还有一件事,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个什么黑娃,跑到公司来撒野。在河州,我杜林祥敢撂出狠话:玩黑道,老子能把他人给废掉,玩白道,一通电话就能叫他蹲监狱。可最后呢?我们一忍再忍,得了理还得饶人。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是正规大企业,要爱护自己的品牌。收拾那样一个王八蛋容易,要挽回企业的声誉太难。一个真正的大企业,只能让客户感觉可爱,而绝不能是可怕。如果所有河州人都认为纬通是家霸道的企业,走路都可以横着,那谁还敢来买我们的房子?”

    杜林祥的心情很烦躁,又摸出一支烟点上。他面前的烟缸里,烟头已堆积如山。安幼琪下意识地把打火机挪开,同时瞪了杜林祥一眼:“少抽点,身体吃不消。”这样的举动,显然超出了女下属对男上司合理关心的程度。坐在一旁的高管们,有人暗自发笑。安幼琪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假装咳嗽了一声。

    杜林祥说:“我不怀疑,纬通同业主的官司会以我们全胜告终。但打赢了官司,事情就了结了吗?对于一个企业来说,金杯银杯不如口碑,赢了官司,输了口碑,有什么意义?而且,刚才安总与明勇也说了,要想让步行街起死回生,就必须重新调整业态。商铺在业主手里,我们想调整也调整不了。与其这样,不如把商铺买回来。”

    安幼琪还是不同意:“太冒险了。把这个包袱背过来,以后我们买地、开盘的速度都将大为降低。”

    “没有关系。”杜林祥说,“资金问题还可以请银行帮忙。再说了,纬通这几年的发展速度够快了,正好减减速,认真思考一下未来的发展战略。”

    安幼琪似乎还想说什么,杜林祥挥手打断了她。他扭头对高明勇说:“这个周末结束后,你就去找业主谈。我已经定了,宁可花钱,也要维护纬通的品牌形象。”

    安幼琪见状,只好知趣地闭了嘴。过去与这个男人在一起时,自己始终拥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对于她的意见,杜林祥几乎照单全收。现在,这种居高临下只会在床上出现,在工作中,杜林祥已经习惯乾纲独断。

    既然左右不了这个男人,就去尽力辅佐这个男人吧。会后,安幼琪找来高明勇,交代了同业主谈判的技巧。一开始,要把纬通打算回购商铺的消息严格保密,只悄悄同几位闹得最凶的业主接触。完成回购的手续后,还叮嘱对方要保密,并说这是特殊政策,仅限于少数人。

    这样的消息,当然不可能保密。要不了几天,就有无数业主找上门来又哭又闹。此时,企业再“勉为其难”地为其他业主办理退房手续。

    安幼琪认为,别看业主现在闹着要退房,可企业真要大张旗鼓回购商铺,没准还有人趁机索要高价。用这种方法,在业主中造成一种恐慌,就不会有人坐地起价了。事实证明,这一招果然灵验,不仅没有一个业主闹别扭,甚至还有人同意以九折价格回购。

    将步行街收回之后,安幼琪又亲自负责招商工作。对一些品牌商家,纬通开出了低得离谱的租金价格。但是,品牌商家的陆续进驻,却让步行街生意逐渐有了起色。

    有一天,安幼琪拿着与即将入驻步行街的品牌商家的谈判协议,过来向杜林祥汇报。杜林祥看都没看,直接就签字了。安幼琪问:“你怎么看都不看一下?”

    杜林祥说:“你亲自负责的谈判,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我现在的思路很明确,不能再急功近利,头两年损失点租金无所谓,关键是把整条街的人气、商气炒旺。生意起来后,过几年再慢慢涨租金。”

    安幼琪安慰他说:“这个项目虽然拖累了企业的发展,但毕竟不至于伤筋动骨。而且整条街的生意,慢慢也在好转。”

    “我不看这些具体协议,还有一个原因。”杜林祥继续说,“通过运作这个项目,我发觉自己在处理许多细节问题时,简直一塌糊涂。有时去工地上瞎指挥一通,最后林正亮不得不返工。还有那天的对话会,如果我不出面,改由你去,也许就不会闹那么僵。所以啊,如今回购商铺,引入品牌商家的思路定下来后,具体的事你们去办,我也不想过问了。”

    “像我这种人,小事什么也干不好。出去给老板打工,是不是很快就要被炒鱿鱼啊?”杜林祥摇头苦笑着。

    安幼琪说:“所以啊,你不能去帮人打工,只能继续当老板。”

    在安幼琪看来,杜林祥的这番话倒算是有自知之明。在处理许多具体工作时,杜林祥莫说比自己,甚至还不及高明勇精明干练。不过,杜林祥也具备许多超乎常人的特质。比如,尽管知识水平有限,但他的学习能力很强,给他讲什么事,很快就能活学活用;又比如,他几乎天生就对人性有极其深刻的洞察力,一个人究竟有几斤几两,一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还有,他有着惊人的魄力,做决断时绝不瞻前顾后。

    在杜林祥身边待久了,安幼琪喜欢将自己的这位老板与情夫比作刘邦。同样起于草莽,不学有术,遍尝世间冷暖,洞察人情世故。他们不拘小节,因此处理小事时一塌糊涂。但天生的禀赋,倒让他们处理大事时往往举重若轻。这样的人,只会有两条人生道路——要么当地痞无赖,要么当叱咤风云的领袖!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说道:“过去吧,我老是有些瞧不起自己,觉得我出身寒微,又没读多少书。可经历前一段的成功,有些飘飘然了,在决定进军商业地产那阵子,我甚至觉得,自己在地产领域,比好多专家学者还牛逼。”

    安幼琪笑着说:“这也是人之常情。”

    “人啊,还是要给自己留点缺陷。”杜林祥说,“我以前听一位教授讲过,台湾旺旺集团的老板蔡衍明就立下家规,所有的儿子都不准上大学。蔡衍明对儿子说,你将来会领导很多博士,如果你自己既是老板,又是博士,就不会谦虚地听那些博士的意见,就算那些博士想帮你,都帮不到你了。应该有些事输给人家,有点自卑感,对人家才会客气一点。”

    杜林祥说:“当时那位教授,在课堂上批判蔡衍明,说他自己没文化还祸害儿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现在我算明白了,人家那才是大智慧啊!”

    蔡衍明不让儿子上大学的故事,安幼琪也听说过。经杜林祥这么一说,发觉还真有些道理。就说刘邦与项羽吧,项羽本身就是一位卓越的军事家,所以他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刘邦呢,自知自己打仗是外行,索性把重责大任交给韩信、张良等人。最后,刘邦成就帝业,项羽只好乌江自刎。

    说到这,杜林祥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听说过徐浩成吗?”

    安幼琪点点头:“听说过。江湖大佬,商界巨子。”

    “操作北国天骄项目时,我对这位徐老大颇不以为然。”杜林祥说,“你看他手下那些人,从周志斌到李云松,一个个吃拿卡要,贪得无厌。我甚至有种想法,要是自己的企业,一定不能管理成这副模样。后来逐渐明白,水至清则无鱼,当老板的,管住大方向就行,没必要那么在乎小节。就说他们那次机械厂搬迁的决策,几年来地价飞涨,徐浩成早就赚够了。徐老大对下面的乱象或许清楚得很,权当是给员工的福利吧。”

    杜林祥接着说:“那天晚上与柯文岳教授吃饭,柯老说万顺龙的优点与缺点都是学识渊博,而我的优点与缺点都是文化知识欠缺。一开始不明白,现在算是搞清楚了。我呀,还是继续保留心底的那份自卑,这样才会有敬畏之心。有些事,不懂就是不懂,正好交给下面的人处理。”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杜林祥不是知识分子,但他今天这番感悟,却是许多读书人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

    说到这里,安幼琪忽然想起一件事,觉得有必要告诉杜林祥。她说:“前天我去见了一个人。”

    杜林祥有气无力地问:“谁?”

    安幼琪说:“卓伯均。”

    “他?”杜林祥说,“卓伯均不是被判了十几年吗?你是专门跑去探监?”提到这个人,杜林祥可谓分外眼红。正是卓伯均,这个昔日的土地爷爷,把自己当猴一样玩。临到最后,还和老婆一起把杜林祥的五百万卷走。最可气的是,卓伯均坐牢了,吃了大亏的杜林祥还得装成没事人一样,对那五百万的事闭口不提。

    安幼琪摇了摇头:“他现在是保外就医。去年查出得了肝癌,估计没多少日子了。不管他这个人人品如何,毕竟是我多年的顶头上司。我知道你很恨他,所以去之前没告诉你。看望了他之后,我还送了他一万块钱。”

    “他得癌症了?真是老天开眼。像他那种王八蛋,就该不得好死。”杜林祥骂道,“他是你老领导,你去看一下也应该,不过给他送个屁的钱?当初他可没少贪!也就是他得癌症了,要不然,老子非得找帮弟兄,去暴扁他一顿。”杜林祥说的不是气话,至今还没有哪个人让他这般咬牙切齿。

    安幼琪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他现在的境况很凄凉。过去贪的钱,都被老婆袁琳带到美国去了。在查办他的过程中,发现对老婆言听计从的卓伯均,在外面也是拈花惹草的主,甚至还拍了不少香艳视频。”

    杜林祥幸灾乐祸地说:“是不是袁琳知道了很生气,就一个人在美国逍遥快活,不理卓伯均了?”

    安幼琪点头说:“袁琳也怪狠心的,她让卓伯均去找那些二奶、三奶要钱。可那些二奶、三奶,怎么会把当初的卖身钱再还给卓伯均!现在卓伯均去医院看病的钱都没有,他给过去那些天天围着他转的老板打电话借钱,居然没一个买账。”

    杜林祥笑得更开心了:“一个土地爷爷,混到今天这模样,就是报应。”

    安幼琪说:“你也少说几句,人家都那样了,你就积积口德吧。”

    不知怎么的,杜林祥心情一片大好,还开始在办公室里哼着小曲。不过猛然间,杜林祥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死到临头的卓伯均,对自己就一点用处也没有吗?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说:“卓伯均在哪?我要去看他。”

    安幼琪没好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一个快死的人都不放过?就算他以前对不起你,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杜林祥说:“我想通了,我要出手帮他。他不是没钱看病吗?从现在到他死,医药费我包了,我还要掏钱给他买墓地。”

    安幼琪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你可真是精明,连一个将死之人的价值也要利用。”

    杜林祥说:“我是在利用他。但以他现在的处境,正求着有人去利用。”

    因为没有医药费,备受煎熬的卓伯均只好住在一个社区医院。当他在破旧的病房里见到杜林祥时,眼光里满是恐惧:“你,你,你怎么来了?”

    手捧鲜花的杜林祥笑了笑说:“卓董,我来看望你啊。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过去的许多恩怨,就让它过去吧。咱们毕竟有缘认识一场,现在你遇到困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当听说杜林祥要负担自己全部医药费,甚至要在河州公墓为自己买一块上好的墓地时,卓伯均从病床上滚下来,跪在了杜林祥面前:“杜总,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是报答不了了,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

    这个白发苍苍、一脸哀戚的老人,这个为了十几万医药费就下跪感恩的人,还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卓伯均吗?看到这一幕,杜林祥不禁一阵酸楚。

    当天,卓伯均就转院来到河州最好的医院。杜林祥给他请来两名护理人员,伴他走过最后的人生旅程。趁着卓伯均病情稍微稳定时,杜林祥又亲自开车陪他去墓园。卓伯均知道自己的处境,看来看去就选了一块最便宜的墓地,只要两万多块。杜林祥却不同意,他动情地说:“卓董,不管现在什么处境,但你毕竟是见过大场面,干过大事业的人。这样的墓地,太寒酸了。”在杜林祥的一再坚持下,最后买了一块十多万的墓地。

    从墓地回医院的路上,卓伯均对杜林祥说:“杜总,今晚有空没有,咱们去喝喝酒?”

    杜林祥很惊讶:“我倒是有空,不过卓董你的身体?”

    已是骨瘦如柴的卓伯均说:“我没有什么,反正都是没药可救的人。只是很不好意思,我请你喝酒,最后还要你买单。”

    “卓董这是哪里话!”杜林祥点燃一支烟,转头吩咐司机,在医院附近找一家酒店。过去,因为卓伯均从不抽烟,杜林祥在他面前也只好强忍烟瘾。如今时过境迁,杜林祥悠闲地抽着烟,倒不怎么在乎对方的感受。

    来到酒店,卓伯均一上来就喝了一个满杯,而后又剧烈咳嗽起来。过了好一阵,他才说:“今天墓地也买了,我就盼着早点去见阎王。既帮杜总省点钱,自己也少遭罪。”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杜林祥的情绪受到感染,说:“卓董,你从一个农家子弟走到今天,这一辈子也真不容易。说到底,你也曾干了许多实事。”

    卓伯均叹了一口气:“我是玩政治的。政治家与科学家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决定科学家一生成就的关键在于他最好的一步棋有多好。而决定政治家一生成就的,在于他最臭的那步棋,究竟有多臭。”

    卓伯均继续说:“牛顿晚年不仅学术上一无所成,还不时冒出违背常理的荒诞言论,可谓满盘臭棋。但就因为那光耀史册的三大定律,他依然是伟大的科学巨匠。袁世凯一生纵横捭阖,追赶风气之先,引领时代之潮流。他以立宪号召群雄,以北洋雄视天下,却又以和平手段而揽共和全功。他是清末民初政坛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击败了所有对手。却因为复辟帝制这一步臭棋,袁世凯就永远成为窃国大盗,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

    过去的杜林祥,只见识了土地爷爷的贪婪与虚伪。今天这一番话,倒让他对卓伯均刮目相看。这也是一位才思敏捷、精明干练之人,不曾想最后沦落到这一步。

    谈及自己的遭遇,卓伯均说:“坐在我那个位置上,手握大权,身边又缺少监督。不敢说是人都得贪,但不贪的,我真怀疑他不是人。”

    卓伯均这句应当是心里话,比起当初在法庭上声泪俱下地忏悔“辜负了党和人民的信任”,来得更加真实。

    “什么加强自身学习,筑牢思想防线,我看用处不大。”卓伯均说,“真想反腐,就得靠监督与限制。所谓监督,就是让人民能真正监督官员;所谓限制,就是官员手中的权力不能过大。许多事情,交给市场与社会,政府管得越少越好,让公务员想贪也没地方贪。”

    卓伯均毕竟身体虚弱,刚坐了一会就感觉吃不消。他最后举起一杯酒,说:“杜总,再次感谢你。我知道,你一直恨我,甚至这次帮我,也是在利用我。但不管怎样,有人给我出医药费,给我买墓地,我都得感谢他。”

    原来,卓伯均心里什么都清楚。杜林祥尴尬地笑了笑,并劝卓伯均少喝一点,卓伯均却说:“怕什么!早死早投胎。”

    四个月后,卓伯均的生命走到尽头。碍于卓伯均的敏感身份,葬礼自然不能大操大办,可杜林祥还是让逝者维系了最后一丝尊严。卓伯均的许多门生故旧,如今都还身在官场,这些人虽然不好登门致哀,却纷纷给杜林祥打来电话,感谢他在最后时刻出手相助。就连那些卓伯均昔日的政坛死敌,也异口同声称赞杜林祥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卓伯均负过他,他却绝不负卓伯均。

    如果说,为了树立纬通集团诚信企业的品牌,杜林祥花了几个亿来回购商铺的话,这次却只花了几十万,就在河州政商两界树立了自己忠厚的品牌。

    杜林祥不禁回想多年的经商之路,从对周志斌的信守承诺,到对卓伯均的以德报怨,从修建大剧院时“亏二十万不如亏一百万”,到拿几个亿回购步行街……自己能有今天,或许就在于明白了“财散人聚”的道理。没有舍,哪会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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