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道:“还是50%吧,一个月给他们一千块钱,他们就美得胡说八道了。两千块钱,万一乐极生悲了怎么办?搞不好就得出几个吸毒的。”
老四海只好说:“那你们和民工直接签合同吧,我们把工资直接给你们,由你们来发放比较完了。”
主任是由内到外地高兴,他拍着胸脯应承下来,并声称明天就着手起草合同。老四海心里清楚,民工能剩下30%就不错了。
小型宴会进行到九点多钟,头头儿老张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小秘书赶紧提议,改日再聊,老四海点头应允。临走时头头儿示意秘书去付帐。老四海面无表情地说:“都记在我房间的帐上吧。”
秘书讨好般地笑道:“老同志,这里是县招待所不是北京的大饭店,是不能记帐的,还是我来吧。”
老四海摊开手,来了个无所谓。
分手仪式以招待所大门为舞台,大家足足表演了十分钟,无非是谁先走,谁后走,谁要送,谁不让送的问题。众人推推搡搡,如失散了多年的弟兄。
最后老张握着老四海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没准,明天我还会来看您的。”
老四海说:“咱们是相见恨晚啊!”
众人先后走了,只剩下老四海和招待所经理。老四海看了看表,还不到十点钟呢,不觉有些茫然。经理一直关注着他的表情,忽然笑着道:“老同志,您需要服务吗?”
老四海心里冷笑一声,嘴里却说:“身体重要,我要去散散步。”
经理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感叹着说:“大城市来的就是不一样啊,饭后百步走,活过九十九。”
老四海不愿意搭理他,默默走向县城深处,裤裆里“噗”的一声,一股臭气向经理袭过去,差点击中他的顶梁。
老四海很少到小城市招揽生意,他一直认为小城市和穷人一样,没有多大油水,不值得操心。今天老四海的确想看看小县城的夜生活,了解一个地方往往要从它的夜晚开始。
中国的城市大多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县城和南款的布局相差不多。它只有一条南北主路,县政府就坐落在主路的中心位置,政府周围的地面还算平整,树木长势良好,建筑也大多是楼房。但走出了二三百米,世道就全变了,放眼望去基本上就是一片废墟。路灯全被阻击手打烂了,路边的垃圾山居然高过了住房的屋顶。而没有垃圾山的地方就是臭气熏天的厕所和油腻的小吃摊,每个摊儿上都点了支拇指大小的灯泡。可怜呐!萤火虫的屁股就那么点儿光亮,连老板的面孔都看不大清楚。马路中央就别提有多脏了,泥汤四溢,泔水横流,走路得跟跳芭蕾似的,稍不留神就会掉进水坑里。没一会儿的功夫,老四海的皮鞋就快成泥坨子了。让他奇怪的是,街面上做买卖的铺户很多,但消费者却寥寥无几,十几个摊位上也见不到一个吃饭的。可即使如此,大家还在苦撑着,苦熬着,苦盼着,大眼瞪着小眼,小灯辉映着路灯。老四海从街上一过,竟觉得无数把目光削成的利箭瞄准着自己的要害。他知道,只要稍微有点表示,这些箭就全射出来了,箭箭都是要刺穿心脏的。
老四海正小心翼翼地走着,忽然觉得有人在自己后衣襟拽上了一把。他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她正盯着自己的口袋呢。这姑娘的肤色既黑且粗,还生了不少斑点,一看就是干农活长大的。她傻乎乎的眼神在老四海的几个口袋之间游弋着,舌头将上嘴唇顶成了一个大肉包。老四海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虽然他自己也是农村出来的,但这些年来老四海出没的是各大饭店、夜总会、娱乐城和高档酒吧,那地方的姑娘是又白又嫩的,黑脸姑娘大多在盥洗室里打扫卫生呢。
老四海不客气地问:“有事吗?”
姑娘紧张地说:“老板,你有钱吗?”
老四海说:“我没钱。”
姑娘伸出一个手指头:“十元,十元钱我让你日我一次。”
老四海看出这姑娘的确是下海不久的,而且有点儿缺心眼。于是苦笑着拿出十块钱:“给你十块钱,可我不日你。”姑娘向身后看了一眼,老四海也跟着看了一眼,姑娘身后竟是满眼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姑娘接过钞票,哆哆嗦嗦地说:“你不日我,我就走啦。”
老四海说:“你走吧。”
姑娘突然回头喊了一声:“大姐,他不日!”说完,人旋即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老四海原地站了一会儿,主要是惊愕。
这些陕西人说起话来铿锵有力,简洁扼要!说了半天就是日与不日的问题,丝毫见不到拖泥带水的痕迹。对了,老四海想不明白:黑脸姑娘口中的大姐是什么人?或许是这一带的鸡头,或许真是黑脸姑娘的大姐?姑娘不见了,答案也只能交给老天爷了。此时他的记忆中出现了省城那些人贩子,他们贩卖的姑娘,应该都是从这种地方跑出去的。与其十元就被个不相干的人日一次,还不如被卖个好地方,老老实实地给人家生几个孩子呢。
小县城用一个字就可以形容——穷!至于脏、乱、差,臭气熏天,孩子光着屁股满街跑,女人们则堂而皇之地当街喂奶,都是贫穷的附属物。
老四海心里真有点儿打鼓了,这个地方能骗出钱来吗?后来他再不敢往前走了,肚子直叫唤,要大便。可老四海竟没有在街上发现一个公共厕所,没办法,他只好回头往招待所跑。
回到招待所,他先解决了排泄问题,然后便忧心忡忡地上床了。
临睡前,他向老天爷祈祷,千万别让黑脸姑娘再来了。还行,黑脸姑娘总算没有打扰他的梦,梦里依然是草儿。
第二天,老四海刚起床,经理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老同志,老张刚才打电话来了,约您去饭店的酒吧见面。”
“酒吧?”老四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地方还有酒吧呢?小县城缺的不是酒吧,缺的是公共厕所。
经理大是开心道:“有酒吧,我们城里有一家富豪大饭店,要什么有什么,饭店顶层就是酒吧,听说比西安城里的酒吧还正宗呢。”老四海答应他马上就去,经理高高兴兴地转身要走。老四海又让他通知自己的司机一声,没事别瞎跑,经理似乎很识趣:“当然,当然,司机吗就让他在房间里呆着吧。”
经理走后,老四海从行囊里拿出几样东西,装进皮包。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能派上用场。实在不成,就当在福建玩儿了回自费旅游吧。但老四海马上就释然了,太阳明天依然会升起来,这次不成,总有下一次。
昨天回招待所的路上,老四海就注意到了,招待所的斜对面有一座贴着白瓷砖的八层大楼。当时老四海曾琢磨着,挺好的大楼,为什么要贴满白瓷砖呢?怎么看都象个大厕所,可街上偏偏一个厕所都没有。经理指点之后他才知道,那巨大的厕所就是小县城最高档的人间天堂——富豪大饭店。
老四海趾高气扬地来到饭店门口,门童似乎知道他是大人物,热情地将把他请到顶层。老四海发现电梯墙面油光锃亮的,还贴满了饭店服务项目的广告,看样子这地方平时还挺热闹的。
顶层的确是个酒吧,没几个客人,稀稀落落的全是服务员。老四海进门就看见靠窗而坐的老张了,于是微笑着走了过去。
老张指着窗外道:“当年修饭店的时候,本来想把顶层搞成个旋转餐厅,那样客人们就能饱览山城风光啦。可惜预算超支了,上头又查得太严,咱们就将就着坐一会儿吧。您喝点什么?”
老四海坐下了,窗外雾气朦胧,远山如幻,风景还算不错。他特地往楼下看了一眼,雾气很重,昨夜的景象丝毫也看不到了。“龙舌兰吧,再来一个煎蛋,双面的。”他随口道。
老张看着侍者,侍者眨巴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道:“是墨西哥的龙舌兰吗?”老四海点头。侍者苦笑说:“我先去看看,不知道还有没有。”
侍者走了,老张是浑身的钦佩。“大城市的同志的确是见多识广的,我在广州倒是看见过这种酒,却从不知道我们县城里有没有。”
老四海端详着他的面孔道:“以我的观察,你将来也是要进大城市的。”
老张摇头道:“我没背景,能干到今天就算不错了。”
老四海老谋深算地眯着眼睛。“没背景也一样能进大城市,要借力使力吗。荡秋千,那得有人推呀。”
二人同时笑了。老张接着道:“招工的事全交给人事部了,我嘱咐过他们,你就等消息吧。”
老四海说:“昨天我说的事要注意保密,虽然算不上国家机密,但最好也不要让一般人知道,影响不好。”
老张点头。此时侍者端着一瓶落满灰尘的龙舌兰跑了过来,喘着粗气说:“有一瓶,仓库里真有一瓶,也不知道是哪年的。”
老四海皱着眉道:“我只喝一杯。”侍者苦笑着给老四海斟了满满一杯,几乎就要溢出来了。
老四海摇着头道:“今年单位里搞体检,我已经有点脂肪肝了,医生说:少喝酒注意身体啦。”
老张笑道:“老同志的确是健康人生啊,我听说健康人生就是怕死、爱钱的人生。是啊,干咱们这行的往往是费力不讨好,最后还把身体吃坏了。”
“没错。”老四海嘴里说着,眼角却一直关注着老张的表情。
忽然老张的身子动了一下,然后从屁股下面抽出几张纸来。他将纸摆到老四海面前:“这是我从网上下载的资料,阿波丸上光工业钻石就装载了50万克拉,这帮小鬼子是真能敛财呀!”
老四海心里“哼”了一下,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居然还知道收集证据呢!我老四海做事从来都是捕风捉影的,幸亏是有点儿影子,否则还真要栽到这小子手里了。他微笑着说:“有明确记载的只是一小部分,真家伙还远不止这些呢。”说着,他拿出一个信封来,从中抽出几张照片。“为了打捞阿波丸的事,我是几下福建,呕心历血呀,最近还特地在厦门买了套房子。看,这就是牛山岛。”老张接过照片来仔细查看,老四海便一张一张地指点。“这是沉船水域……这是当年的海军打捞基地,浮标现在还可以使用……这是正在接受训练的潜水员,现在只有这几个人,远远不够啊……”
老张看着看着,忽然感慨起来:“时世变幻,小鬼子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些东西能落到咱们中国人手里。”
“很多东西本来就是咱们的。”老四海很随意地那枚一刀平五千拿了出来,递到老张面前。“您认识这个吗?”
老张捧着铜钱,胖脸忽然膨胀了起来,接着整张脸就变成了红色的,活象一面巨大的猴屁股。他喘着粗气道:“这是一刀平五千啊,非常非常非常珍贵的,我在古钱币展览中看见过。”
老四点头赞许,心里道:你知道就好,省了我很多废话。他微笑着说:“听说有儒商,有儒将,阁下应该是儒官啦,果然是非同一般,这东西的确是一刀平五千,真品。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进口了几套美国最先进的潜水设备,上个月派人潜下水去,看了看。这事可是机密啊!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我是认准了你大有前途,才把你当成自己人的。”
老张的头不自觉地凑到老四海面前:“你说吧,我以人格和前程担保。”
老四海将声音压到了最低限度:“保险箱就在六十米的水下,完好无损。一共是十二个箱子,每个箱子都有十几吨重,必须要有大型水下起重设备和大量潜水员的辅助作业,才能把它们吊上来。这东西就是在一只保险箱边发现的,当时是裹着石蜡和油布的。那个箱子是十二只里唯一出现破损的,潜水员说箱子里全是石蜡包裹,包裹里面都是古钱币,可能还有其他古董。我估计呀,阿波丸的宝藏比我们原先预想的还要丰厚,日本人搜罗的古钱币和古玩都应该是绝品。而且谁也说不清,另外的箱子里还有什么。原先预计的数字只是公认的秘密而已,到底有多少东西谁也说不清。”
“这枚钱值多少?”老张声音发颤,连眼角都哆嗦了。
老四海道:“我怕这里面有假,所以特地跑到西安文物研究所鉴定了一下,这枚古钱的价值就是一万八千块,而且还有升值的空间。嘿嘿,十几吨的古钱币,那是天文数字啦!”说着,老四海将文物研究所的证书拿了出来。“你看,上个月刚做的鉴定。”
老张将证书内容逐字逐句地念了出来,然后道:“这么说都是真的?”
“沉在水下的东西,还能有假的?政府要干的事,还能有假的?”老四海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你老兄啊,帮我个忙,赶紧把人手帮我找齐了,基层的事我明白,千万别让他们安插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我要找的是干活的人,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美差。这枚一刀平五千呀,我就送给你了。大家交个朋友。”说完,老四海将铜钱和鉴定证书全塞到老张手里了。
老张真是慌了,他腾地站了起来,双手推脱着。“这怎么行,这怎么行?这么贵重的东西!”
老四海一挥手:“保险箱里全是,大头儿交给国家,小头儿就是我和股东的,指日可待啦,指日可待呀!”
老张捧着铜钱,激动得满脸通红:“我——我——我能入股吗?”
老四海哈哈大笑道:“是中国人都能入股,可你们把这个县全卖了又能值几个钱,也就是出点劳力而已。”
老张有点儿难为情地说:“我们县的确是穷了点,可再穷的县弄出个几十万来也不在话下,不就是二十万一股吗?”
老四海正色道:“不能用企业的钱,更不能用财政的钱。最近闹了几次审计风暴,大家都应该小心点儿。基金会正式启动审计署会拿着放大镜,一分钱一分钱地查来源的。咱们老老实实地挣钱,千万别给自己找事。”
老张急道:“我用自己的钱还不行吗?”
老四海上下打量他几眼:“你?”
老张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妹夫有个企业,我的主持。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入股,手里有了钱,将来的事就好办了,什么事不得花钱呀?借力使力?没钱谁给你借力呀?”
老四海眼神里竟流露出一股轻蔑:“你砸锅卖铁能砸出几个钱来,你们县有象样的企业吗?”
老张只停顿了0.1秒,然后果断地立刻伸出两个指头:“我出两股,除了分红之外,你老弟再帮我弄几枚这个。”说着,他把一刀平五千举到老四海面前。
老四海思索了一会:“我本来是不想在西部发展股东的,可你老兄的诚意我不能不领啊。”
老张急道:“那就办手续吧。”
老四海笑了,拍着口袋道:“谁能想到这个地方还有人要入股啊?手续都在西安呢。这样吧,等招工的事办妥了,我马上就回西安,把手续给你寄过来。你签完字,让人事部的人把工人送到西安,捎带着把合同也带过来不就完啦。”其实老四海很明白,要钱的事不能急,一急就容易被人拎出尾巴来。再说了,这个老张也不是吃素的,他肯定会找人来鉴定一刀平五千的真伪,等他鉴定完了,他也就放心了。
老张却比老四海还急。“那我什么时候给你钱呀?”
“手续全部办完,你把钱汇到我们的基金卡上不就完了吗?记住,我们单位的名字是东海打捞基金委员会,卡上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说着,老四海向侍者要了张纸,将信用卡号码写了下来,然后递给老张。
老张嘿嘿笑道:“现代交易手段的确是简洁。”
当天老四海和老张把一瓶龙舌兰都喝了,老张一个劲叮嘱老四海千万别把他的事忘了,老四海自然一口答应。
下午,主任将老四海请到人事部,他看到了六十名年轻力壮的棒小伙子,都是三棍子打不倒的。老四海交给主任几千块现金,让他带小伙子们去做体检。主任高高兴兴地去了。
晚上,老张做东,在富豪大饭店再一次宴请老四海。一顿大酒下来,二人立刻成了莫逆,号称可以相互为对方抹脖子。老张甚至告诉他,自己的初恋情人如今就在西安,二人时常通信,大有再续前缘的意思。老四海偷偷说:“人到中年的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记住,千万你不能离婚,离了婚,升迁就会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老张使劲点头:“没错,没错,绝对不能离婚,自生自灭的最好。我明白。”
第二天早晨,老四海从体检结果中挑选了三十人最为精壮的,然后告诉主任:“明天把这三十人带到西安去,到时候我会把路费给你们的。”主任虽然有点不情愿,但想到老四海和老张已经称兄道弟了,便一口答应下来。他请老四海审查一下自己起草的劳务合同,老四海说:“反正是你和民工们签合同,我负责给钱就行了。”
当天下午,老四海坐着租来的桑塔纳回了汉中。然后又坐了一夜火车,第三天早晨就赶到西安了。
老四海精力充沛,体力过人,他马不停蹄地在一家复印社中伪造了入股合同。然后盖上假公章,以特快专递,寄到了县城。两天后,老四海在火车站接到了三十名小伙子,以及老张托人事部主任带来的“生效”合同。拿到合同后,他给老张打了电话,声称委员会已经同意老张入股了。十分钟后老四海便通过电话银行,查到了刚刚到账的四十万现金。
老四海将人事部主任打发回去了,然后带着三十个小伙子来到西安一家著名的泡馍店,号召大家随便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吃到一半他给每人发了500块钱。老四海说:“钱已经给你们了,你们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以后的事你们就应该找人事部了,劳务合同是人事部和你们签的吗。”再之后,老四海借个上厕所的机会,溜了。
他先是赶到银行将现金全部提出,注销了信用卡,然后将现金存入另一家银行。一个小时后,他便去了机场。老四海的原计划是去天池看看,彻底放松放松疲惫的心灵。在机场他却临时改了主意。
老四海每天都要进行大量的阅读,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他必须要弄清楚,世界上的人都在干什么。
去机场的路上他买了几张当地报纸,随便看了几眼却发现国家体委正在筹划环青海湖的自行车拉力赛呢。老四海忽然觉得有必要改变计划了,其实他对这条新闻本身并没有兴趣,但青海湖的确是个值得一去的地方。
他上小学时就知道青海湖,那是中国最大的咸水湖,周边的鸟岛、日月山和塔尔寺都是异常知名的名胜。另外老四海对宗教事务比较熟悉,马克思说:宗教是麻醉人民的鸦片。对他来说,宗教是骗钱的最简洁的手段。塔尔寺那是宗喀巴大师的诞生地,宗喀巴是达赖和班禅的师傅。据说塔尔寺中有十万佛像,在喇嘛教中有着崇高的地位,老四海早就想去看看了。
下了出租车,老四海便拿定了主意。他在机场购买了一张去西宁的机票,两个小时后就上飞机了。
旋窗下的西安城渐渐远去了模糊了,老四海产生了一股征服者的快感。再见了,西安,再见了,汉中的小县城,这片土地对得起我老四海呀,今后我再不会在这个地方下手了,足够了。
西宁的城市规模在中国的省会城市中,基本上是倒着排位的。虽然也是省会,但除了烤羊肉还有些名气外,就再想不起别的了。
老四海刚刚做了一大笔生意,来青海的目的就是为了散心。按说青海的老百姓比陕西人还要贫穷,这种地方也不适合骗子施展拳脚。
下了飞机,老四海就被刺目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了,他不得不在机场买了一副墨镜,戴起来活像黑社会老大。
从飞机场到西宁市区大约有三十公里的样子,路况不错,是新铺的柏油路。天空蓝得有些残忍,路边是土寸草不生的辽远山丘。山颜色是焦黄的,老四海看着看着心里就别扭了,这些山怎么看都像一大锅窝头,一点食欲都没有。
人类的行为是很难用理性来解释的,往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他们是强者。人类的无限繁殖使地球面积缩小了,他们攻山拔地,无坚不催,连青藏高原这么恶劣的地方都被占领了。也难怪野生动物们哭着喊着的要往绝路上走,它们实在是没地方可去了!
老四海不敢太招摇,搭机场大巴进的城,抵达市区已经是晚上了。他先是找了家宾馆,然后一头扎进附近的小吃城,一口气连吃了五十串烤羊肉,真香啊!此后的岁月中,每每看见烤羊肉,老四海都想会起西宁来。
事实上老四海在西宁仅仅停留了一夜,他对西宁的印象只是烤羊肉和姑娘们红彤彤的面膛。
第二天他便坐上了西去的长途车,一路颠簸一路游览,倒也惬意。
老四海最先到了色彩斑斓的塔尔寺,参观了传说中的十万座佛像,在寺前的小广场上看到为数众多的小偷。
然后他又去了日月山。据说日月山是文成公主入藏的第一站,走到此处,远行的人们再也看不到大唐景象了。公主悲从中来,怀中的两面明镜便幻化成日月二山。从此日月山便成了汉族居住区和藏族居住区的界限。老四海在山上转了一会儿,好几个藏民穿着民族服装要与他合影,老四海清楚那些人不过是些道具,便婉言拒绝了。
后来他看到山下有一座木棚,估计应该是茶棚一样的营业场所,老四海便跑下去向老板要了一杯奶茶。老板的肤色像藏民,却穿着一件破旧的中山装。他瞪着老四海一口一口地把奶茶喝下去,然后殷切地艰难地问道:“味道怎么样?”
老四海刚才是走得渴了,喝什么都香甜,他微笑着挑起大指。老板高兴了,问他是不是第一来日月山。老四海听出他说汉语有些困难,回答也尽量简单:“我是第一次来青海。”
老板干脆搬了个凳子,坐在他身前唱道:“我们青海好地方啊,青海到处是牧场……”老四海笑得四肢招展,这个老板有意思,把歌颂新疆的歌改成青海了。后来老板又为他唱了一首花儿情歌,老四海兴奋得一个劲拍巴掌。老板当了一回歌唱家,别提多开心了。后来老四海向他打听青海湖附近有什么特产,老板说:“鱼,无鳞湟鱼!我听你们汉族人说,红烧的无鳞湟鱼最好吃了。”
老四海奇怪地问:“你怎么会是听汉人说呢?难道你没吃过吗?”
老板说:“我是藏族人,我们不吃鱼,所以我是听你们说的。”
老四海好象听说过类似的习俗,的确是有一部分藏族人从不吃鱼。他对这个老板产生了好感,既然他不吃鱼就说明他手里没有鱼,也不会烹饪,更不会向自己推销了。老四海赶紧又要了一杯奶茶,他继续询问着:“哪里能买到正宗的无鳞湟鱼呢?”
老板说:“湖边上有渔码头,你们可以直接向渔民直接买呀。当然了饭馆里也有买的,不过开饭馆的老板都是汉族人。”接着他又指了指山上那些穿藏族服装的家伙:“他们也是汉族人。”老四海听得哈哈大笑起来,这老板的意思也太明显了,汉人出售的东西,全没谱。汉人办的事,太丢人!
后来老四海又和藏民聊了些风土人情,藏民叹息着告诉他:青海当地人,无论是藏族还是汉族都是实在人,他们从来不骗人。可这十几年中来了不少外乡人,这些人说的话,你一定要当心啊!老四海觉得这藏民虽然人挺朴实的,但看待问题却入木三分,当下就记在心里了。
当下老四海辞别了藏族老板,再次踏上西行之路。汽车大约行进了几十公里,老四海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大水,波光荡漾,水天一色,几座小岛盆景一样装点着辽阔的地平线。老四海估计这就是青海湖了,这就是那个盛产湟鱼和鸟粪的好地方。
长途车在一个小镇子上停下了,镇子边就有个小码头。老四海本想现在就雇船下海,而船夫们却说:天晚了,明天早上你再来吧。当夜他在帐篷宾馆租了个蒙古包,美美地睡了一夜。虽然老四海有钱,但他却难得能享受钱财的妙用,这一夜已经算是奢侈了。
早晨他懒洋洋地地躺在被窝里,计划着一整天的旅程。先去鸟岛,再去吃鱼……想着想着,老四海竟不自尽地叹息一声,假如有了足够的钱,就这么一路走下去也不错,行者的日子最舒坦了。
天亮了,老四海在码头租了一条小船。船夫喊了声号子,小船就冲出去了。老四海这才注意,船下安装着发动机,船尾有螺旋桨。小船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他们就穿过大沙岛,越过了海中山,没用多长时间老四海就看见传说中的鸟岛了。船夫说:“上了岸你就得花钱买门票了,你要是只想看看鸟啊!我可以直接开到沙滩附近,那里的鸟最多了。”老四海同意了。船夫在身上罩了块塑料布,之后小船径直冲向鸟岛的沙滩。如今是旅游淡季,鸟岛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小船离岸边还有几百米时,马达声便惊起了无数的飞鸟,一片从水面上骤然而起。老四海看到了巨大的天鹅,幽雅的白鹤,细长细长的鸥。鸟群如云,呼啦啦的一大片,几乎把半个天空都铺满了。漫天的鸟声如大海潮鸣,此时阳光几乎被鸟群断绝了,湖面上出现了一大片阴影。老四海从没见过这等景象,他甚至有点害怕了。船夫说:“你运气好啊,现在是五月,这个季节的鸟最多了。”到处都是翅膀拍打的啪啪声,老四海觉得似乎有无数挺机关枪向他们扫射着。
老四海挥着手说:“咱们走吧,不要打扰鸟的生活了。”
船夫哈哈道:“你这么做就对了,鸟不喜欢人。上回有几个上海来的游客,看到这个景色就不愿意走了,一个劲地让我向岸边靠。结果都被淋了身鸟屎。”
老四海这才明白他顶着塑料布的含义,他笑道:“赶紧走吧。”
二十分钟后,小船脱离了鸟岛的范畴。老四海忽然问道:“哪里卖的湟鱼最好吃啊?”
船夫说:“北湖湾的湟鱼最好了,都是五斤以上的大鱼,不过价格很贵的!”
老四海说:“走,咱们去北湖湾。”
北湖湾离鸟岛有三十多里水路,小船破浪而行。老四海站在船头上,像个雁翎队长。
将近中午时,湖面上起风了,白水滔天,浊浪滚滚。小船在几尺到的大浪中颠簸着,似乎随时都会倾覆。老四海把脑袋缩在船帮里,一个劲询问会不会有危险。船夫说:“我们青海湖就像大海一样,无风三尺浪,何况现在的风也不小。不过你放心,有些年没听说翻船的事了。”老四海不会游泳,只得在船里躲着,连风景都懒得看了。大约半个小时后,船夫大叫道:“到啦,你去买鱼吧。”
老四海从船舱里探出头,五六条肮脏的小船停在岸边,渔夫们正清理渔网呢。他四下看了几眼,水面辽阔,隐隐的却有着一股腥臭的味道。老四海觉得臭鱼烂虾吗,渔码头的味道都挺难闻的。船夫把小船靠上了一条挂着蓝旗的渔船,蓝旗上的图案是塔尔寺的标志性建筑。这条渔船的船老大脸是有块刀疤,很好认。他大笑着说:“今天我的运气不错呀,湟鱼是没打上来几条来,买卖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船夫说:“我的客人想买条大鱼,下酒。”
船老大遗憾地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大鱼都死光了。你们自己该拖来看看吧。”
船夫怕老四海掉水里,搀扶着他过去了。老四海往渔船的船舱里一看,顿时有点泄气。所谓的青海湖大湟鱼不过尺把长短,不过这鱼果然没有鳞片,浑身光溜溜的,那模样颇是滑稽。船老大慷慨地说:“您自己选吧。”
老四海翻腾了半天,最后选中了两条最大的,不过是一斤半的。他嘟囔着说:“都说青海湖大惶鱼有五斤呢,可这两条加起来也没有三斤。”
船老大苦着脸说:“我打过八斤的鱼,可这两个月也不知道怎么了,难道大鱼都游到深水里去啦?”
老四海觉得无聊,向船夫挥了挥手,二人回船了。老四海说:“回镇子吧,找个饭馆修理一下。”
船夫笑着说:“我弟弟开了个小饭馆。”
老四海爽快地说:“好,肥水不留外人田,赶紧去吧。”
他们又在船上颠簸了一个小时,回到镇子上已经是下午了。
船夫弟弟的饭馆实际上就是路边的小吃摊,由于老四海能看到烹调的全过程,倒是不用担心卫生问题。他要了瓶当地白酒,又点了两个蔬菜,然后拉着船夫喝了起来。船夫本来有点不好意思,但老四海兴致颇高,拉着人家不撒手,船夫也就跟着凑了个热闹。
二人推杯换盏,转眼半瓶白酒就下去了。此时红烧湟鱼做好了,老四海先尝了一口,肉质松嫩,口感油滑,但仔细一回味竟有骨子土腥味儿。老四海暗自叹息,看来青海人吃鱼的品位一般。他吃遍了大江南北,这种鱼如果生在江南之地只能算是普通货色,绝不会成为一地特产的。船夫也吃了一口,回头冲着他兄弟喊道:“不地道啊!你的手艺是不是都忘了。”兄弟苦笑道:“到我摊位上吃饭的,一般是不拿湟鱼来的。”老四海觉得无非是一口吃食而已,伤了兄弟感情就不好了。于是他大笑着说:“鱼不错啊,能在青海吃上这样的鱼绝对是天上美味啦!”说着,他举起筷子,吃了一大口。
他们一直喝到太阳西坠,老四海喝得头有点晕了,提出要回宾馆。船夫特地给他叫了一辆三轮摩托。到了宾馆,他倒头便睡,但睡到十二点就提着裤子往厕所跑,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出来。
老四海急得都快哭了,肚子里像生着个转轮,肠子都快给绞起来了。他蹲了一会儿,肚子似乎好了些,老四海便准备出来。可他刚刚擦完屁股,肚子又开始疼了,老四海只得又蹲下。如是往复了七八次,最后他干脆坐在马桶上不起来了。就这样他居然在厕所里坐了半夜,老四海这叫气呀。保证是小摊上做的东西不干净,把肚子吃坏了。缺德的船夫,看我明天不找你算帐?
他本想忍一忍就过去了。可眼看天都快亮了,老四海竟觉得喉头发甜,眼前一片昏黄,腿上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他清楚这是即将虚脱的前兆,再不去医院就麻烦了。
老四海勉强穿上裤子,歪歪斜斜地撞开厕所门,靠在门框上大声呼喊服务员。幸好有值夜班的服务员,她们以为老四海要死呢,吓得当时就哭了起来。老四海声音嘶哑地说:“医院,快送我去医院。”
被送进急诊室的时候,老四海已经开始输液了。不一会儿他精神便好了些,一扭脸竟发现急诊室的床上还躺着一位呢。老四海往前凑了凑,仔细一看,气得鼻孔险些翻到脑门上去。那个家伙居然是船夫!船夫早就看见老四海了,他咧着嘴说:“难道是我兄弟的毛病?吃坏啦?”老四海哼哼了几声,没搭理他。
一个小时后,医生为他们俩做了彻底的检查,结论是食物中毒,应该马上洗胃。老四海从送进治疗室,他眼看着一根塑料管从自己嘴里插了进去,顿时产生了一股被强奸的感觉。十分钟后,他吐出了一大盆腥臭的黑色的粘稠液体,熏得老四海的脑子就像开了锅一样。他都不忍心看下去了,自己肚子里居然装着这么多的脏东西啊!
早晨老四海缓了过来了,他揪着船夫的领子说:“我本来要找个卫生条件好的饭馆,你非要推荐你兄弟的小摊,吃坏了吧?现在怎么办?”
船夫难过得都快哭了:“我们平时都是这么吃的,从来没有吃坏过肚子。”
医生冷冷地说:“谁说没有吃坏的呀?最近这一个多月以来,你们这样的病人我都收了七十个多个了。我们医院自开院以来都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我估计下午还会有人来的,还得洗胃。”
老四海恼怒地说:“街边的小摊太脏了,吃不坏才怪呢。”
“路边的小摊虽然不大卫生,可你是能看着他们炒菜的,应该不会有脏东西。”医生若有所思地在他们床前转了两圈:“奇怪!连各大宾馆里也送来过不少人呢,我觉得应该与小摊卫生条件没关系。”
老四海也觉得这事有点儿蹊跷,他当时的确是看着船夫的兄弟做菜的,不应该呀。“如果不是小摊的毛病,那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医生问:“你们吃过什么呀?”
船夫掰着手指头说:“花生米,泡菜和湟鱼啊!湟鱼不应该有什么毛病?咱们从小就吃啊!”
医生一言不发地坐下来,他慢条斯理地随手写了几个药方,但眉头一直锁在一起。老四海估计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凑了上去。“你能告诉我原因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万一我要是死了,总不能做个糊涂鬼吧。”
医生笑着说:“没有那么严重,一两天后毒素就排出去了。但有一事我也想不明白,湟鱼是青海湖的特产,从来没有发生过问题,可最近食物中毒的人都吃过湟鱼,这事怪了。”
老四海想起来了,昨天吃湟鱼的时候果然觉得有股子怪怪的味道,没准湟鱼已经变质了?他恼怒地说:“看来渔民的良心大大地坏啦!良民的不是!他们敢用臭鱼毒害我们外乡人!等出了院,我就找他们算帐去。”
医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没说话。他可能认为老四海不过快乐一下嘴,出了院就忘了。
两天后,老四海和船夫同时出院了。他觉得自己是上当受骗了,决心报复那些骗子渔民。在医院门口,老四海戴上墨镜,拉着船夫说:“你住院花了多少钱?”
船夫满脸的皱纹都裂开了。“一百多块呢,我一个月也挣不了这么多呀!”
老四海冷笑道:“冤有头,债有主,咱们找他们算帐去。你帮我找几个小弟兄来,只要去了每人给五十块钱。”说着,他先拿出五十块,塞到船夫手里。
船夫不解地问:“要做什么呢?”
老四海说:“咱们找渔民去啊,让他们赔!不赔钱就动手,动了手我就给一百块,不动手的话每人一样给五十。”
船夫兴奋得一拍大腿:“好,我跟你去,我再找几个兄弟来,饶不了他们。”
一个小时之后,船夫果然带着七八个小伙子来了。大家手里拎着榔头、铁锨和二十几重斤的管钳子,浑身荡漾着不好惹,从街上走来一律横着膀子。老四海一打听,原来这些人都是船夫的亲戚,什么大舅子、小舅子,表弟、表哥之类的。老四海心道:不错,杀敌亲兄弟!只要一人被打了,其他人都会玩命的!他当下要求大家一切行动听从自己的指挥,步调一致才能争取到最大利益。当然了,万一动了手,也千万不能打出人命来。众人诺诺称是。之后,大家上了小船,气势汹汹地杀向渔码头。
已经是中午了,不少渔船依然在码头上晃悠呢,其中就包括那条插了蓝旗的渔船。老四海站在船头张望着,只见几个浑身烂泥的渔夫正在岸上打牌呢。小船靠岸,老四海招呼着大家,呼啦一下就把渔夫们围住了,所有的家伙都在渔夫头顶上转悠着。老四海手指蓝旗渔夫,怒气冲冲道:“好小子啊你!你敢用死了好几天的臭鱼来糊弄我们。我们都中毒了,差点死在医院,你是谋财害命!”
老四海相貌伟岸,身边一堆豺狼,又操着一口当地少见的普通话。蓝旗渔夫立刻就把他认出来了,他惊慌地指着天空说:“我以我爸爸我爷爷的名义发誓,那两条鱼绝不是臭鱼,是我们当天打上来的新鲜鱼。”
老四海倒是不敢怠慢了,严肃地问:“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蓝旗渔夫指着另外几个同伙道:“我们这几条船上的兄弟世世代代都是渔民,我爸爸是渔民啊。”
老四海回眼看了看船夫,船夫点着头说:“对,他们就是本地人。我们家刚搬来的时候,他们就在这儿打渔呢。可那你们也不应该卖臭鱼啊,那不是害人吗?老天爷不能答应你们,我们也不答应。”
蓝旗渔夫满脸悲愤地举起一只手,发誓般地说:“我以日月山和塔尔寺的名义发誓!就是当天打上来的鲜鱼!”
船夫依旧不大相信,当下就要招呼亲戚们动手,老四海赶紧把他们制止了。一来,他记起了日月山那个藏民老板的叮嘱,据说青海当地人大多是不会骗人的,渔夫就是当地人!其二这个渔民明显是信教的,船上的蓝旗上是塔尔寺的标志。老四海认为,信教的人总比没有信仰的人要朴实,他倒是相信渔夫没说瞎话。可如果他没有骗人,这个事就难以解释了。此时,连头脑高度发达的老四海也想不通其中关节了,吃鲜鱼为什么会中毒呢?烹饪没问题,鱼没问题,难道是人的肚子有问题了?他四下里看了几眼,好奇地问:“大白天的你们不去湖里打鱼?玩扑克?钱多啦?”
蓝旗渔夫无奈地摇着头说:“水臭了,没鱼了,我们出去了一上午,是一条鱼都没打上来。前几天还能碰上几条呢,现在倒好!”
老四海更加想不明白了,水臭了?难道水体被污染了吗?但青海湖是世界知名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谁敢污染青海湖的水?而且老四海已经来了好几天了,他并没有看到湖区周围有什么庞大的工业设施,据说国家早就禁止在自然保护区建工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老四海当机立断,希望蓝旗渔夫能带他到经常打鱼的水域去看一看。蓝旗渔夫觉得有点过意不去,立即答应了。
渔船出了码头,面前是一大片开阔的水域。渔船行进着,渔夫不好意思地说:十天前也有游客吃他们的鱼吃坏了,告到旅游管理处去了。管理处狠狠批评了他们,可他觉得更冤枉。老四海说:“看看吧,没准咱们还能找出原因呢。”渔夫说:“那是最好不过了。”此时渔船饶过一个小半岛,钻进了个面积不大的湖湾里。渔夫介绍说:“这是他们平常打渔的场所,叫被湖湾。”
湟鱼的习性是喜欢生活在相对闭塞的湖湾里,据说那里饵料丰富。
他们进了湖湾,行了没有多远,青绿的湖水便逐渐发黑了。不久老四海竟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像是正在发酵的大便味道。
老四海捏着鼻子说:“什么味啊?”
渔夫说:“这几月来总有这股子味捣,最近水的味道好象越来越臭了,湟鱼也越来越小了。这两天干脆就没有鱼了。”
老四海问:“臭水是从哪来的呢?”
渔夫说:“流入湖弯只有有一条小河沟,河口已经让人封死了,过不去了。”老四海提议去河口看看。渔夫为难地说:“就怕出不来。”但老四海再三坚持,渔夫也只得答应了。
湖水浑浊了,渔船的螺旋桨越来越慢了。渔夫担心船浆绞不动湖水,只好将发动机开到了最底档。小船好不容易才来到小河沟的入口处。老四海顿觉一股触目惊心啊,天呀!河沟里全是黑汤子,就像石油一样,臭味就是从黑汤子里发出来的。黑汤子汩汩地流入湖湾,还一个劲冒泡呢。河口上立起了铁架子,小河沟的入湖口全被封上了,渔船开过不去了。渔夫说:“不能再走了,就到这儿了。”老四海看明白了,这个湖湾已经被工业废水污染了,河沟的上游保证建有大型工业设施。他询问上游是不是有工厂。渔夫说:“上游原来有一家面粉厂,面粉厂也有废水,但那时的水没什么味道,湖湾里的鱼也照样活蹦乱跳的。”
回到码头,老四海用人民币遣散了自己的手下,然后叮嘱蓝旗渔夫:不要再提这事了。渔夫自然求只不得。
从码头到小镇子大约有两里多路,老四海是溜达回来的。
路上他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天衣无缝的骗局,现在的问题是面粉厂里到底住着哪路神仙。
后来他觉得那个医生是个有些良知的人,于是到了镇上便偷偷溜回医院了。
医生见到他颇是奇怪,以为这小子又犯病了。老四海把他拉到一个安静的所在,开口便询问小河沟的上游到底是一家什么厂子。医生戒备地问:“你跑到那里去做什么?”老四海说:“我这个人天生就喜欢刨根问底,即使你不告诉我,别人也会告诉我的。你把实情告诉我,我可以给你一百块钱!”医生凶恶地瞪了他一眼,哼哼了两声道:“河沟上游原来是家面粉厂,可我听说面粉厂的效益不好,已经合资了,现在已经改成造纸厂了。”老四海一拍巴掌:“怪不得!造纸厂的污染非常厉害,内地的很多河流都被造纸厂污染成死水了。我们吃的鱼就是这么中的毒,我们也中毒了。”医生看看周围没人,小声道:“我也曾经想过这个事,可谁能管得了啊。再说了,具体情况你能搞得清吗?算了,反正你是旅游的,回去吧。”老四海冷冷地讥讽道:“你盼着天下人都来洗胃吧?多来几个病人你还多挣几个钱呢。”医生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有心要动手:“医院是公家的,我挣的是死工资,病人少我还不受累呢。”老四海依旧是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等造纸厂把青海湖污染成死水了,这地方的人也就都走光了,你们的医院也可以关门大吉了。”医生甩开他的手:“你到底要做什么呀?”老四海逼视着他的眼睛,医生不得不把目光移开了。老四海居高临下地说:“你帮我问问,那个厂子到底有什么背景,规模有多大。”医生思索了一会儿:“你是记者吧?哪个报的?”老四海神秘地说:“如果你不帮忙,我一样能打听出来。不过呢,我会让你的后半生都生活在良心的谴责中,你的儿子也会认为你是个懦夫。”医生的喉结上下跳动了几下,眼珠子都变成蓝的了。
第二天老四海带上了相机,然后找了辆出租车。他先是来到了小河沟的入湖口,在各个角度进行了拍照。然后他回到车上,命令司机沿河而上。司机说:“路不好走。”老四海扔过去五十块钱,这家伙立刻就不说话了。全是泥泞的路,出租车几次都差一点陷到泥里。大约行了五六里,河边果然出现了一家工厂。工厂的大门在另一面,出租车基本上是停在后来了。老四海下车观察,只见厂房高大,车间的排水口正好对着小河,一股股黑色粘稠的液体汩汩而流,似乎永无休止。老四海连同厂房和排污口都摄入自己的镜头了。后来出租车开到厂大门,老四海一看就笑了,工厂的牌子依然是面粉厂的,但进进出出的大卡车上全是成捆的纸卷。老四海心满意足了,他躲在车里又照了几张。
回镇子的路上,司机不怀好意地问:“您是北京来的吧?”老四海塞给他一百块钱,司机竟没敢伸手去接。
老四海说:“你放心吧,我不是坏人。”
司机瞪着他说:“我弟媳妇在那厂长上班呢,厂子关了她就活了。我弟弟保证会骂你祖宗的。”
老四海煞有介事地说:“我是代表联合国来的。”
司机说:“那我弟弟就骂联合国的祖宗。”
晚上,老四海把医生堵在医院门口。医生则小心翼翼地把他拉进一个小胡同:“我打听过了。我有个亲戚在环保局,局里的一个头头跟造纸厂的胡总有些关系,明着是面粉厂,实际上,嘿嘿!”老四海又追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医生苦笑着说:“就算是合伙吧,头头在厂子有股份。湿股,就是不出钱的股份。”
老四海说:“我明白了,所以环保局的人睁只眼闭只眼,对不对?”
医生说:“听说那厂子一年能上徼三百万的税收呢,据说带动了我们当地经济的发展。造纸原料是芦苇,青海湖四周到处都是。他们花钱收购芦苇,湖西一带专门有群农民,专门割芦苇过日子,都脱贫了。”
老四海笑着说:“对,湖水都污染了,芦苇也割干净了,自然保护区也就没有了,厂子就搬走了,这地方就彻底清净了。”
医生叹息着说:“可咱们有什么办法呢?先污染后治理,全世界都是这样发展起来的。实现跨越式发展?说得好听,可谁也跳不过去。”
老四海觉得医生的话有道理,理论上成立的事,在现实中大多是妄想。但他要摆出一副义士的姿态来,不满地说:“难道你就看着大家都中了毒?”
医生摊开手:“我一个大夫,会治病不会别的。”
老四海揪着耳朵琢磨了一会儿,脑子飞快地计算出几百个问题来。最后他笑着说:“如果我有办法,你愿意积极配合吗?”
医生回手指了指医院:“我顶多是能提供一些设备,别的忙我也帮不上。”
老四海微笑着说:“你算是有良心的,我以联合国和世界人民的名义向你表示感谢。”
医生以为他是开玩笑呢,也哈哈地笑了起来:“你这个人啊,真有意思!不过你要小心了,造纸厂的老总可不是一般人物。听说人家是中国第一批闯荡非洲回来的,当年靠买卖假钻石发了财。后来又开始玩真钻石,人家有钱了,就琢磨着干实业了。”
老四海说:“这么说他是黑白两道通吃了?”
医生说:“反正那老板势力很大。这家伙在造纸厂项目上花了大钱,不会轻易放手的,即使吐了血!”
老四海笑道:“嘿嘿,好吧,这回他我就让他吐点血,等着吧。”
二人分手了,老四海直接去了西宁。在西宁他把照片冲出来了,然后便坐上了飞往北京的飞机。
飞机起飞时老四海忽然有点紧张,自己有将近十年没去北京了,现在的京城又是什么样子呢。对了,那个大面瓜菜仁也在北京呢,不知道那几只泥马他收到了没有,如果时间充裕的话应该去看看这个家伙。
首都机场正在进行大规模扩建呢,到处都是飞扬的尘土。刚从出站口出来,老四海就吃了一嘴的土,放眼望去,机场几乎就坐落在工地里。他赶紧叫一了辆出租车,上车就拿出大哥大来,正在播号时。司机却瞪着眼说:“我靠,我什么时候能混上一大哥大呀,看着就提气。”
当时大哥大刚刚流行,还不叫手机。为了业务方便,也是为了烘托气象,老四海在广州时买的一台,花掉了一万四块,据说这东西在北京价钱更贵。老四海触到了一丝优越感,笑着说:“你别着急呀,出不了三年大家就全用上了。”
出租司机的舌头在嘴唇上转了一圈,好象是刚刚听了一段评书。“你就说吧,这东西北京卖一万七呢,不是大款您只能干瞪眼。”
老四海说:“三年后,没准就卖三千了。”
司机瞥了他一眼,那神情是你小子就别放屁了!老四海不愿意与他废话了,对这样的北京人,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也许是中国社会是停滞得太长久了,人们对世界的看法往往也是静态的,所以一般中国人都是鼠目寸光。老四海在车上给理查打了电话,理查正在等他呢。
实际上老四海在西宁就已经打过电话了,他通告诉理查说,自己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环保事件,有人在自然保护区里开造纸厂。理查叹着气说:“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赶紧来吧,咱们面谈。机票和其他费用我给你报销。”
老四海在平房去里转了半天,最后发现联合国的环境规划署的办事处居然设在东城区的一个普通的四合院里。大门口挂着个不起眼的小牌子,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几乎就错过去了。
院子里只有三间正房和西厢房,理查的办公室就在西厢房里。白发老头正在办公室里等他呢,老四海一见面就抱怨道:“我找了一个多小时,这个地方真不容易找啊。农村的一个镇政府都比这里气派多了,你们好歹也是代表联合国的,为什么不找个阔气些的地方呢?”
理查从文件堆里找出把椅子,放到老四海屁股下面。“我们联合国经费太紧张了,阔气的地方租金也不便宜啊。我们被派出之前,总干事再三提醒我们:咱们花的是世界人民的血汗钱,不要让各国人民说咱们是些败家子。”老四海觉得这话太刺耳了,可不好说什么了。
坐定之后,老四海在办公室里环视了几眼。理查的办公室太乱了,到处都摆着民间工艺品,从南美洲的图腾,印度的佛像到云南的鬼脸,应有尽有,看来理查这家伙喜欢收藏啊。
此时理查端来一杯咖啡,老四海便把自己在青海湖的遭遇详细阐述了一遍。听到后来,理查竟有些不信了:“青海湖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早就明文规定不许建工厂了,他们怎么敢建造纸厂呢?”
老四海解释说:“中国的造纸厂大多建在中部地区,所有中部的河流全被污染了。西部的厂子特别少,主要是缺乏工业用水。可一旦建起来就特别赚钱。可是污染严重啊,已经有七十多人中毒了,好在还没有出人命呢。”说着,他把自己拍摄的照片全都拿了出来。
理查一张一张地看着,白脸逐渐变成红脸了。最后他把照片摔在桌子,用英语叫道:“你太不专业了!很多应该拍摄的细节都被忽略了。”说着他飞快地冲进里屋。从房间里拎出个大背包来。那背包足可以装下一个孩子,理查把背包往肩膀上一挎,向老四海一招大手:“GO!”老四海诧异地说:“去哪儿啊?”理查说:“青海湖。现在就去!”老四海坐在那儿没动地方,不满地说:“我很久没有来过北京了,我想在北京住一夜,顺便看看朋友。”理查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另一手把老四海的背包也拎起来:“住一夜?住了一夜几十吨的污水就要流进青海湖了,咱们赶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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