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五月-另一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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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余震中写作/手忙脚乱/捐款轶事/我看见/另一个战场/我们的生活充满不安/体检和住院/短信发不停

    在余震中写作

    震后第11日,是5月23日。

    “5·23”这个日子对我们这些搞创作的人来说是非常熟悉的,是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的日子,几乎每年这一天,文艺界都会有一些活动。去年的今日,我就去延安参加了座谈会。我跑去很大的原因是从来没去过延安,很想看看陕北。那次陕北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沿途的植被比我想象的好多了。并非满目黄土坡,大多是绿绿的。据说是这些年退牧还耕的结果。让人看着高兴。

    今年的这一天,抗震救灾的大主题冲淡了其他所有主题,温家宝总理依然在灾区,奔波在北川、绵阳、彭州等地;四川省政府则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全国媒体介绍抗震救灾有关情况。副省长李云成在形容汶川地震之殇时,用了三个极其:灾情发生极其突然,人员伤亡极其惨重,灾害破坏极其严重。发布会结束,李副省长站起来,面对镜头深深地鞠了一躬,代表四川人民向全国人民表达深深的感激之情。应该鞠这个躬。四川人民应该永远铭记全国人民的支持和帮助。

    这个时候,全国各地很多作家都到灾区去了,有中国作协组织的,有总政组织的,也有各地自发的。我不时接到电话,这个那个的作家,告诉我他(她)在北川,或者什邡,或者绵竹,或者都江堰。我没时间去看他们,他们也没时间见我,都打个电话了事。

    我是22日下午5点从灾区回到成都的。途中接到部里通知,即日起回办公大楼上班。地震后,我们办公大楼裂痕很多,我们在十层,更为严重。所以部里一直在临时的办公室办公。编辑部的日常工作已经停止,也就无所谓办公了。

    回到家稍事休息,我就开始了写作。采访写作发表,本来这三者之间都有很长的距离,现在几乎是连在一起的,我从来没有以那么快的速度发表过作品。我想我们都临时转换角色,成为记者了。

    从事写作20多年了,我一直习惯白天写作,常跟人宣称一到晚上我智商降低。其实是懒,一到晚上就想玩儿,看书看电视,有时去运动或者看电影。但地震改变了我的痼习,取消了一切休闲娱乐甚至是正常的休息,我终于也在晚上写作了。

    我一直写到夜里11点多,腰都直不起来了才去睡。当我躺倒到床上时,连胡思乱想的精力都没有了,马上睡着。

    在我写作的时候,余震不断袭来,我总是习惯性地看一下窗外,我种在阳台上的那些花,余震来时她们花枝乱颤,我一直等她们平静下来再接着写,仿佛在判断是否该跑。其实是很愚蠢的,真要是来了厉害的,想跑也晚了。

    先生每次出门前都说,你要小心点儿啊。我总是答应好的。但也就是答应而已。怎么个小心法呢?

    先生看我满不在乎的样子,就用凉水瓶接了半瓶水放在我的电脑旁,说,你经常看着点儿。他的意思是,水晃厉害了我就跑。我忍不住乐。他说你笑什么,不要大意!专家都说了,肯定还有一次大的余震。我说好好好,我跑。

    其实真的大震,跑也没用。

    23日早上6点多就醒了,在家里的床上醒来。醒来后意识到昨晚没有余震,或者,我没有感觉到余震(实际上22日有四级以上余震4次)。感觉到的只是累,醒来就累。好像一直在干活儿没睡过似的。但想到昨天尚未完成的稿子,还是硬撑着爬起来,吃早饭,然后在电脑前坐下。

    先给母亲报平安。前几天在灾区采访,不敢打电话,所以都是给她发的短信,每天一条,千篇一律:我很好,一切正常,不要担心。尽管她完全不知道我在灾区经历了什么,仍是担惊受怕不已,每次通电话都反复念叨说,要注意安全啊。要小心啊。

    今天既然在家,我就给母亲打个电话吧。虽然和母亲约好每天发短信报平安,但她还是常常忍不住打电话过来,我父亲不让她打,她就等父亲睡了再悄悄打。想当初她自己遇到地震那么镇静,如今我遇到了,还在边缘,她就担惊受怕成这样。我强烈感受到一个母亲对孩子的那种无法安放的牵挂。我的母亲尚且如此,那些灾区的母亲,那些失去了孩子的母亲,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啊!

    母亲接到我电话非常高兴,让我充满愧疚。她说她很后悔那个时候没跟我学会发短信,收到我的信只能看不能与我交流。在家里时我曾教过她,但毕竟年纪大了,眼睛也花,当时学会事后又忘了。谁会想到今天?

    我安慰她说,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只是给你报个平安。母亲不是很相信,问你们不去灾区采访吗?我都看到你在报上发表的东西了。我说要采访也就是在附近的部队,或者打电话采访。她相信了,又说要我注意休息,不要累倒了。我说好的。

    也许是太担心太焦虑的缘故,母亲无缘无故地检讨起自己来,说都怪她当初随军,把我带到了四川,让我遭遇这么大的折磨。还说因为她的缘故,让我这辈子经历了两次地震。

    我最不愿意听母亲自责,心里不好受,我笑着跟她说,哪里能怪她啊,是我自己找了个四川人谈恋爱嫁给四川了啊。我反复跟她说成都没事,成都一座房子都没垮,不要担心。我们大院更没事,一百个放心吧。

    但我知道,她不可能放心。此次地震,我深深感受到了亲情的重要和可贵。我的父亲母亲自不必说了,每天必须得到我的消息才能安心,就是我的表哥表姐表弟们,也是天天发短信来问我是否平安,问我在哪里睡觉,问我房子的裂缝检查没有。我比任何时候都感觉到亲人在关注我关心我。

    我在灾区采访,也耳闻目睹了很多感人的亲情故事。患难见真情这句话,被灾区的无数恋人、亲人、朋友演绎着,诠释着,给灾难中的人带来最大的安慰,给我们以最大的激励。人性的光辉,星星点点地从废墟里散发出来。

    手忙脚乱

    搁下给母亲的电话,打开电脑写作,又收到编辑部张甲利副主编的短信,他说今天他们再去都江堰采访。领导催我,我催他们,所以一个个的压力都很大。想起昨天见到的王甜那张惨白的小脸,很担心她撑不住,可是也没有办法照顾她了。

    我赶紧写我的报告文学:《老虎师长的四天四夜》。

    这个时候,我前期写的一些短文已经陆续发表出来了,如写红军师的《追踪龙宝坪大营救》发表在军报上,写采访途中感受的散文《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发表在《光明日报》上,写炮团突击队的《雨夜急行军》发表在《解放日报》上,等等。那个期间,各个报纸刊物都在找这种稿子,我的有些篇什写得很粗糙也都拿去发了。

    可以这样说,写作三十年了,我从没那么抓紧过,也从没那么粗糙过,有时候一天之内写七八千字。是平时数量的一两倍,并且没时间改。因为是非常态,我也就原谅了自己。写这些东西,早已不是为了文学。

    在写及时性的短通讯和报告文学的同时,我还在给《当代》写我的亲历记,《当代》的编辑,常在关心我之后问我稿子何时能交。我答应月底交稿。我当然更愿意写亲历,多一些个人感受,也多一些思考。

    写作期间依然有余震,晃就晃吧,我每次都看一眼阳台上的花草,确定是余震而不是我的幻觉,就接着写。

    因为素材多,写起来也还是快的,快到中午时,《老虎师长的四天四夜》一稿就完成了,我立即上网发给《文汇报》的潘向黎。前些日子她去韩国了,19日一回国就给我发短信约稿,我们是好朋友,我从来都把稿子先给她的,所以立即发到她的邮箱。

    要命的是,忙中出乱,我竟然把一个没完成的半截稿子发给了她,错误地把完成的稿子给删了,当时急得我,恨不能放声大哭。把潘向黎也给吓坏了,连连发信过来问我情况。后来我冷静下来,突然想到稿子应该还在垃圾桶里,当然不是我们家垃圾桶,而是电脑上的垃圾桶。还好,果然在垃圾桶里找到了,赶紧恢复,重新发给她,折腾得我头晕。

    网络真是迅速,她马上回复我,说立刻排版。

    后来这篇《老虎师长的四天四夜》在《文汇报》发出后,被《作家文摘》转载,再后来我又将其补充完善,发表在《十月》杂志上。

    我跟潘向黎说,劳驾你尽快安排,须知我是在余震不断的情况下写这些稿子的。她说,放心,无论于公于私,我都会尽快排版的。重要的是你自己一定要好好休息。要不把手机关了好好睡一觉。我回复说,没事,老姐的身体还抗得住。

    中午去食堂吃饭,人感觉有些晕眩。还是太疲劳了,机关从地震后全体着迷彩服,所以饭堂里的气氛也显得特别。我简单吃了几口就返回了,因为约好了采访。

    12点半的样子,上海电视台文艺频道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作连线采访,这是早就说好了的。前些日子因为在灾区,信号不好,一直没有采访。现在在家了,没什么可说的。和我联系的王先生,是位著名诗人,我从未见过,也是在陈村的小众菜园认识的,他说我可以任意谈谈感受。

    采访前我想过,简单谈一谈就行了,却不知为何,说着说着我就激动起来,还批评了一些不好的现象。后来播出的节目我也没看到听到,不知怎样。我只记得我说了这么一个意思:我原本是个比较平和的人,可是在灾区采访的日子,情绪总是大起大落,有时很悲伤,有时很感动,有时很难过,有时很生气,甚至愤怒。他马上问,怎么还有生气和愤怒呢?(很会抓问题啊。)我说,怎么会没有?当你看到……的时候……于是,指责了一通我看不惯的人和事。

    也不知他们最后剪掉没有?

    下午稍微休息了一下,又爬起来写第二篇:《硕士团长绝境突围》。

    我的想法是,先写独立成篇的,发出去,以后再串起来放到书里,反正都是抗震救灾的事迹。

    电话又响了。来电话的是一位我不认识但知道的网友,姓汪,也是在陈村的小众菜园知道的。前些天他在菜园里发了个帖子,说要和同事到灾区来,我当时就回复他,最好不来。我说告诉他,现在灾区交通常常处于管制状态,且加油也有一定困难,不是特别必要的采访就不要来了。但这位汪先生还是来了。他大概通过陈村得到我的电话,上来就告诉我,他被困在汶川了(不听老人言啊),带他们进去的车提前走掉了。他希望我帮忙找车把他弄出来。

    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

    想起几天前因为李西闽的事,我也是频繁收到各路朋友的求救短信,要我赶紧去救他。看来同志们都把我当成救灾指挥部了。但是看他那么着急,我还是答应想办法,我连续打了几个电话找朋友,问有没有可能找个车,把他和他的朋友送出汶川。最后还是刘渠说他来想办法,他们红军师有个团在汶川方向救灾,看能否有方便车让他们搭一下。我就这么来回打电话,发短信,折腾了很长时间。到下午四点半,刘渠告诉我:“我们的人已经和汪先生联系上了。”我这才松口气。

    第二天上午汪先生发来短信,说他们已经搭上了红军师的一辆军用卡车,但是颠簸得不行,而且由于都(都江堰)汶(汶川)公路仍是中断的,他们需要绕到茂县阿坝那边才能到成都。这一绕,千万里。他经不住颠簸了,所以想在马尔康下车,另外找车回成都。

    我只好又打电话找人,这回实在找不到熟悉的朋友了,找到了素不相识的阿坝军分区值班员,问他有没有顺路车到成都,可是那个时候,车子全派到灾区去了,哪里还有空车等着送人啊。我实在办法了,回复汪先生,我找不到军车,让他自己在马尔康搭长途车,因为马尔康到成都路是通的。到第二天日下午,汪先生告诉我,他自己找到一辆越野车,已经上路了。

    那就好。我总算了了一件事。25日凌晨,我收到他到达成都的短信。跟着就是大余震,他要是在汶川,肯定很紧张。这段特殊的经历对他来说,一定是弥足珍贵的。

    捐款轶事

    5月23日这一天,巴基斯坦捐出了他们国家所有的战略储备帐篷,总计22260顶!光是帐篷一项,巴基斯坦的捐赠价值就达400多万美元,这对巴基斯坦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开始中方希望以购买的方式送给灾区。但巴基斯坦国家减灾局的官员说,中国兄弟以前帮助我们的时候,跟我们要过钱吗?我们是中国全天候的朋友。不仅如此,他们还派出一支28人的医疗队到甘肃灾区,并派出他们国家仅有的四架运输机中的两架,为中国运送救灾物资。

    这样的兄弟情谊,真让人热泪盈眶。

    也就在这天,我接到某杂志一位编辑发来的短信,说他们已自作主张,将我在他们刊物上的稿费捐给了灾区,“望同意”。我也没有时间多想,就回了一个“好”。过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舒服,我在灾区,你们在非灾区,怎么反而把我的稿费捐了呢?而且还先斩后奏,捐了才告诉我,你们有什么权利这样做啊?虽然稿费很少,恐怕也就是一两百,但这种做法让人不舒服。我又去了个短信,问稿费捐到哪里了?他回复说,捐到××省民政局了。我说,希望把捐款收据复印一份给我。

    我相信他们肯定捐了,但想知道他们以谁的名义捐的。十多天后我收到了捐款收据,果不其然,他们是以他们的名义捐的。当然,被代捐的不是我一个,是一大堆作家,这一大堆作家,合起来变成了某某单位,共捐出五千元。

    但我想,我也别计较了,这种时候,怎么都是捐。想想灾民,想想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但愿他们能把这些钱,实实在在交到灾民手里。

    恐怕那些日子很多人都收到过一条有关捐款的短信,内容是“在中国获大利而不捐款的国际铁公鸡”,下面列了一串名单。我看了下,如果是真的,当然令人生气。但是,既然是捐款,就应当是自愿,它不同于缴税。不管源于什么因素,捐还是不捐,捐多还是捐少,旁人都无权干涉,不必指责。

    关于捐款最早的消息是5月14日,据新华社报道:中直机关各部门各单位立即行动起来,踊跃捐款捐物,支援抗震救灾。胡锦涛、江泽民、吴邦国、温家宝等带头捐献。我们机关的第一次捐款也在那一天,当时我正在去灾区的路上,先由部里垫付的。

    然后就不断看到这方面的消息。其中比较有意思的,一个是神舟电脑董事长吴海军,因为公司有些员工未向汶川大地震灾区捐款而专门作了一个批示,该“批示条”的手迹后来被挂到了网上广泛传播。

    批示条上吴海军写道:“要求张榜公布,忠信仁义是我公司的企业文化。在这次抗震救灾的行动中,99%的员工体现了爱心,符合公司文化,但还有1%的冷血者混在我公司,对他们我不去遣(应为‘谴’,引者注)责,但希望他们离职,我们公司不需要这样的员工。”随后吴海军另起一段,写道“另外,希望虽然捐了点小款,但又心有不甘背后议论废话一堆的人渣也一并滚蛋。”批条最后是吴海军的签名。对于此批条网上议论纷纷,大多数人欣赏,少数人觉得不妥。我看到了那个手迹,惊异于一个在商场上混的人还能如此率真血性,不管是非对错,秉性难能可贵。

    很多著名人物不负众望,捐出了数目客观的款项,其中让我深受感动的是陈光标(江苏黄埔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他不仅仅给灾区捐款785万元,还有收音机23000台,帐篷2300顶,电视机1000台,书报8000个,还认捐北川中学重建费2000多万元,更重要的是,他还是第一个进入灾区救灾的企业家,率领大型机械突击队,营救出被埋在废墟下的群众一百多位。(2009年春节,陈光标再次携巨款到灾区,为灾区人民发红包。向他表示由衷的敬意。)

    我的家乡浙江也让我感到自豪,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捐赠款物超过3亿元。报载:“浙江省知名企业家圆桌会议慷慨解囊。截至18日晚,共向灾区捐赠善款和物资超过3亿元人民币。据了解,捐款企业包括康恩贝集团、新湖控股、正泰集团、吉利集团、复兴高科集团、阿里巴巴集团等。娃哈哈集团董事长宗庆后表示,愿意集体领养500名地震孤儿,负责其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生活学习费用。20日,圆桌会议秘书长贾辛宁则表示,今后还将组织企业家代表团前往灾区,支持重建工作。”

    其实最让人感动的,是那些生活并不富裕的底层百姓,他们捐出的每一分钱都让人动容。有的老人捐出了自己的退休金,有的残疾人捐出了自己的生活费,甚至有乞丐将自己讨来的小额纸币和分币一把一把的放入赈灾箱里。他们让我们这些衣食无忧的人心里不安。

    仿佛大地震在一瞬间,将每个人灵魂上蒙着的尘土抖落,露出了闪闪发光的品质。

    我一开始忙于下去采访,根本没想到捐款的事,还是先生在第二天跑到红十字会,代表我们全家捐了一笔钱。我第一次接到捐款通知,是在我去北川的路上,部里秘书说,还是按以往惯例,师以上干部一千,不在家的同志暂时由部里代交。我说好的。年初因为冰雪灾害时,我们捐过一次,也是一千。这些年每次为灾区捐款我们都是这样。但这一次我感觉一千少了,这一次是史无前例的灾难啊。不过我想我自己可以在别处捐。在机关里捐多了不合适。不过几天后就有了缴纳“特殊党费”这个项目,我又拿出一个月的工资。后来得知,我的80多岁的父母,也捐了不少。他们说他们曾经在四川生活过,加上我在四川,想多尽一份心。

    我感觉自己捐的最踏实的钱,就是每次去灾区采访时,随机送给灾民的钱。第一次下去就把两个生日红包送掉了,后来又继续做这件事,我觉得这样最好,直接送到灾民手中,再少你也知道他们拿到了。而且,面对面的给予,他们可以感觉到你对他们的关心和温暖,你的一份期待,希望他们振作起来。

    我认识一位部队年轻军官,是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地震后他马上捐了2000元。他年轻,工资不高。2000不少了。跟着又缴纳了特殊党费3000元。可是他母亲知道后还是嫌他捐少了,说想想唐山当年地震,不是靠全国人民支援吗?咱不能忘恩。于是他又去捐了2000。他说后面这2000是纯属为让母亲心安。在母亲心里,地震的阴影始终没有消散。母亲的两个弟弟,都在地震中丧生。

    我想在那个时候,每一个捐款的人,只要出于诚心,出于真情,无论多少,都应该被尊重。

    “特殊党费”是以往赈灾中从未有过的一个项目。据后来统计得知,截至25日,全国共收到特殊党费17.73亿元。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但愿能将这笔钱的去处,公示给每个交纳了特殊党费的党员。

    此书截稿时,我在民政部的“2008年度中国慈善捐助报告”上看到,08年捐款首次出现了公民个人捐款超过大陆企业捐款,为458亿,以前我国的个人捐款占捐款总数不到20%,08年却达到了54%。值得一记。

    我看见

    5月25日,又是周日。

    我们早已没有了周日的概念,每一天都是工作日,至少我个人,从13日穿上迷彩服,一直到7月10外出学习,从没休息过一天。不仅仅是我们军区部队,所有与地震灾区休戚相关的人,都在日日夜夜工作,每天按时休息都不可能。回想起来,也算一次珍贵的经历。

    只要不外出采访,我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看看新闻。这一天,宝成铁路109隧道胜利抢通了,很了不起;针对社会上对中国红十字会收取管理费等问题提出的种种置疑,中国红十字会新闻发言人作出了回应,说从捐款中提取不高于百分之五六的项目支持费符合国际惯例。据说这个回应不但没能平复争议,反而激起了更多的置疑。这一天,数千人宣誓东汽恢复生产,数家“帐篷小学”开学。一切都在有序展开,让我心里感到宽慰。

    这一天我还看到了关于大熊猫的消息。大熊猫的老家卧龙自然保护区,距汶川只有8公里,地震中受灾严重,周边山体塌陷,圈舍损毁严重,32个圈舍中被掩埋14个,另18个也受损严重。人工圈养的63只熊猫中,死亡一只,重伤一只,轻伤一只,失踪一只。(失踪这只后来找到了,叫“希希”。)为了防止次生灾害的发生,保证大熊猫的安全,从5月底开始将大熊猫陆续分批转移出卧龙保护区,分别到雅安碧峰峡基地及全国部分动物园等处。

    上网浏览新闻,常常是感人的和气人的并存。

    感人的很多,前面已经写了不少了。气人的,是在这种时候仍然冷漠的人。在某个论坛,看到有人说,军人是国家机器,就该去救灾,老百姓不用那么感激泠涕的。真不明白说这话的人是什么心态?为何一定要把解放军官兵说成是机器?难道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看他们辛苦?看他们牺牲吗?我可以确定的是,第一,这人自己没当过兵,第二,他家里没人当兵,第三,他不在灾区。

    我觉得有些生气。也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在灾区看到的太多太多,看到我们的战士疲惫不堪的面容,看到他们每一次执行任务都冒着生命危险,看到他们躺在泥泞的地里睡觉,吃着干粮喝着凉水,甚至饿肚子,我知道这些都是他们应该做的,可是我还是被他们感动,为他们担心。所以,当看到有人如此冷漠时,我终于按捺不住了,在小众菜园里以我的实名发了一个帖子,题目叫《我看见》。什么文章也没写,就是将我在灾区拍的照片一一贴出。这些照片有营救的场面,有转移群众的场面,也有战士们累得随意倒地睡着的场面,都是我亲眼目睹的。我想不用我说什么,大家就会明白的。

    没想到这个帖子受到很多关注,点击的人很多。因为小众菜园是个发言受限制的论坛,一般人不能留言,于是很多在无法留言的朋友就发短信或写邮件给我,告诉我他们每天都在看,并且感动不已。很多可以回复的作家和网友,包括海外文化人,都在上面留言,表达了对解放军官兵的敬意,其实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把我看到的,告诉大家。让大家知道,解放军也是人,也是你们中的一员,他们不是机器,他们在营救他人时,自己也面临生命的危险。

    发这个帖子,要整理照片,要一张张上传,很耽误了我一些时间,但感觉很值得,不亚于我写这些报告文学的功效。我想作为一个部队作家,能有机会为官兵们宣传是份内的事。

    有些朋友看到我在别处发表的写部队抗震救灾的文章,比如《硕士团长绝境突围》,还有《老虎师长的四天四夜》,就转贴过来。我也在上面谈一些我的感想,其中在谈到写作时我说:

    “这几天写的稿子,什么文采,什么结构,什么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想把事情写出来,把经过写出来。”

    我惟一能做到的,就是真实。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小说家自居,拒绝写通讯稿报告文学甚至影视剧,但是现在已经放下一切了。尽力记录我所经历我所看到的一切吧。比之一直坚持在第一线的我的战友们,我已经很舒服了。”

    后来这个帖子就成了我在整个抗震救灾中发布消息和文章的地方,也一直受到关注。一直到8月下旬部队回撤,我最后贴上了百姓依依不舍送别部队的照片,才最终结束了它。

    另一个战场

    24日下午,又有一家电影公司打电话找到我,希望我为他们写抗震救灾的电影剧本。理由也是听说我已经去灾区采访了,想必熟悉情况,能找到感觉。当然,也知道我曾经写过两个电影剧本。

    打电话的先生跟我聊了很长时间,说的也很坦率:现在大家都在搞这个题材,我们也不能落下。起初我不敢答应,但聊到后来,他说他们不想搞宏大的场面,想从小处入手,写人性,写温暖。这个比较符合我的文学追求。而且他们也没要求我马上完成,让我先考虑一下。我就答应考虑一下。制片人很快给我发过来一些他们认为可以作素材的资料,还发给我看他们曾经搞过的片子。我只能是抽吃饭和休息的时间看一下。

    不管怎样,我得先写报告文学。那是职责和任务。

    当时据我所知,至少已经有七家在拍电影了。我们家就已经有一个投入了:先生为了电影的事,已经在两天前去了北京。所以,我对自己能否从众多的救灾电影中脱颖而出,还真不太有信心。

    晚上正在写稿,突然接到一个部队领导的电话,说他正在宴请一帮到灾区来采访的作家,其中一个是他的战友,也是我的朋友。他要我过去见见大家。如果是平时,我肯定很乐意,但这个时候,我真不想有任何应酬,我知道一去,一个晚上就报销了。于是我开玩笑说,我没有车,出不了门。他马上说派车来接,我没话说了了,只好去。

    在一个部队招待所,见到了七八个刚从灾区采访回来的作家,大多是我熟悉认识的,他们刚从北川返回成都。

    让我吃惊的是,他们竟然已经出版了抗震救灾诗集!而且是出发之前就出版了的!带了不少到灾区来赠送。他们给了我三本。不管内容如何,这速度,实在是让我大为惊讶,而且,压力陡增。我心想,可别让我们领导看见,不然的话,怎一个惨字了得。

    我拿着诗集回家,心情沉重。恰好在路上遇到王甜,她刚从都江堰采访回来,我从后面看她走路的样子就知道她累坏了,脚步疲沓疲沓的。我喊她,她转过脸来,小脸煞白,黑眼圈儿都出来了。她的丈夫李毅,此刻也正在汶川一线救灾,两岁的儿子丢在家里,全靠母亲带了。这个独生子女,也学会了坚强和忍耐。

    我简单问了一下她的采访情况,然后给了她一本诗集。我说,里面虽然不会有素材,但翻一翻,也许能找到些感觉。王甜的眼睛立即瞪大了:啊,已经出书了?!谁啊?我说是啊,简直不知道他们怎么那么快。王甜叫道:山山老师,我要改行!我要写诗!

    这一下把我给逗乐了。到底年轻,没我那么沉重沮丧。我说改行太晚啦,你赶紧回去给我写报告文学吧。

    当时王龙已经被宣传部抽调到抗震救灾事迹报告团的材料组写材料去了。我们原本只有6个人,这下剩5个了。我越想越着急,就给王龙发了个短信,我说,我知道你在写事迹材料,但是写书的任务也不能给你减免了,你得捎带着,至少完成三万字。还好,王龙回复说,我一定争取完成。这个时候,深深感到我们创作室的人太少了,想当年,可是有15个人之多。那样的话,一人写一万字也够了啊。

    我感觉,那个时候,在火热的紧张的救灾战场之外,还有一个看不见的更激烈的战场,就是舆论宣传,拍电影的,拍电视的,出书的,出画册的,还有事迹报告会等,齐上阵。就我所知道的,就已经有五六本关于抗震救灾的书出版了。说心里话,我真不愿意上这个战场,我愿意去采访,愿意去写官兵们,但不想和谁比速度比数量。

    可是,谁叫你是个军人?你必须执行上级指示,完成任务。

    写到快12点,实在疲倦不堪。先生为了搞抗震救灾电影,出差去了。我独自在家,无人监管,索性就睡在家里了。采取的惟一防备措施,就是开着卧室的门,跑起来减少一道障碍。

    这时接到一个老朋友的短信:这个时候一定要保证休息时间,保证身体健康,千万注意安全。我回复道,你的三项指示,我一项也做不到啊。

    我们的生活充满不安

    虽然地震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我们的生活依然动荡不安。

    从25日大余震后,我又睡回到帐篷里了。初夏的天气已经比较热了,帐篷里尤其闷热,故早上5点就醒了。感觉很不舒服。爬起来上楼,冲了个澡接着睡。

    睡到八点起来,依然疲惫。但还是很感激自己点身体,没有出问题,支撑着这么大强度的生活压力。

    27日早上9点去部里开会,看到同事们一个个都脸色青黄,神情疲惫。会是宣传部支委会,总结上一阶段的工作,布置下一阶段的工作。据说上级对我们有诸多不满,宣传滞后,打了败仗。大家有些沮丧,又有些无奈。下一阶段工作对我们编辑部来说,就是出书。相比之下,新闻口的压力更大,尤其是电视新闻。负责电视新闻的黄欣主任苦笑着说,我现在需要心理干预。我知道他天天跑灾区一线拍救灾新闻,一直生病的夫人独自在家,也无法照顾。我跟他调侃说,我也需要心理干预,要不咱俩互相干预一下?他笑了。说笑归说笑,大家都知道没什么条件好讲,只能拼命去工作。

    刘副部长再次催促我们的报告文学,要我抓紧时间。我知道领导很焦虑,可是我很无奈。我总不能像已经出版的某些书那样,剪刀加糨糊吧?如果要出一本我们自己写的书,那就得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出来,而敲出来的每个字,都需要先去采访。

    有时我也想发牢骚,感觉自己承担的责任是额外的,因为到目前为止我的命令就是创作员,没有任何任职,可是我知道我也只能是想想,并且还不能以自己的情绪影响编辑部其他人的情绪。

    开会期间看到一份文件,表彰一个90后的小战士的,叫严情勇。我看了一下他的事迹,真是感动。我发现他正是我们采访过的40师装甲团的兵,就想赶紧告诉王棵。因为王棵正在写装甲团的报告文学。

    开完会我匆匆忙忙跑到王棵宿舍楼下,叫他下楼来拿材料。他一看见我就说,山山老师,我又把脚扭了。我问,厉害吗?他说,还好。我当时想,他怎么那么容易把脚扭了啊?前段时间扭过一次。

    王棵看了一眼材料,说,哦,严情勇啊,我已经写过他了,采访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了。

    我很欣慰。王棵虽然写得慢点儿,但写出来质量肯定是没问题的。很细腻,很周全。如同他的小说。

    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电影厂发函,推辞了电影剧本的任务,我说我的本职工作压力太大了,无暇再顾及其他了,请他们原谅。第二件事就是和四川人民出版社联系,约定面谈一次出书事宜。

    然后,我赶紧写自己的。

    这一天的余震很厉害,有两次五级以上的。在我写作过程中,我们家对面楼上谁家的狗,不停地叫,持续不断地叫了两个小时,叫得我心烦无比,关上窗户也能听见。我想是不是还有大余震啊?这狗为什么叫个不停啊?(幸好我们家狗一声不吭没有配合。)可是我上哪儿去呢,我得写东西啊。

    收到一条短信:活着真好,莫在意钱多钱少,汶川的震波,分不清你是乞丐还是富豪。活着真好,莫计较权大权小,汶川的楼板,不认识你头顶着几尺官帽。活着真好,莫为身外之物。世态炎凉烦恼,汶川的废墟,掩埋了多少豪情壮志,俗事纷扰。活着真好,请记住这汶川的分分秒秒。幸存的生命,再次演绎了爱的伟大,情的崇高。请记住我在时时刻刻为你祈祷,珍惜这份情,这份爱,你会活的更好!

    我发现,这一震,让很多人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了,开始从浮躁的生活中静下心来,反省自己的生活了。就怕这是一时的,过了这个当口,一切照旧。

    但即使是暂时的,也比从来不思考要好。

    汶川地震成了一个人生大课堂,有些人无意中成为老师,有些人无意中成为反面教材,更多的人,成了上考场的学生,他们用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行动,去完成大自然的突然袭击考试。

    下午接到某刊催稿电话,说关于约我写稿子的事,上级已经批了。我感到诧异。作家写个稿还要上级批?他接着说,某某写了什么,表达了什么,某某又写了什么表达什么,希望你……

    我打断他的话说,如果你要赋予我那么重的任务,我是没法写的。他连连说,好好,我不说了,随便你写,2000字。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心里很不快,再次说,我尽力吧,也许不能符合你们的要求。他说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能写好的,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实在是刺耳。这种时候,还能这样笑,难得。

    本来我想先把他要求的稿子完成的,他这个电话打的,让我一下子产生了抵触情绪。放放再说吧。

    体检和住院

    第二天一早,去参加机关体检。本来不想去,时间那么紧。可是去年就因为出差错过了体检,加之刚刚去了几趟灾区,母亲一再嘱咐我今年必须去检查一下。花了两个小时,把主要的项目查了。最后还有眼科和外科,实在不想等了,就放弃。在电梯里遇到刘旭副部长,他也说放弃了眼科和外科。旁边一个女人听见我们的话,估计是个医生,很严肃说,你们不要轻视眼睛。我们相视而笑。我哪敢轻视眼睛呢,还打算用它50年呢。但想想,我对眼睛的确不够好,一天十多个小时对着电脑。回到家,赶紧点了点儿眼药水,以示重视。

    在体检回来的路上接到王棵电话,他说他脚疼得厉害,让驾驶员刘成去帮他买膏药。我赶紧让刘成去给他买,自己则回家赶稿子。今天写到在都江堰的采访。那一次虽然行色匆匆,却是我们去灾区的第一次,感受很深。我渐渐回忆起了一些当时忽略的东西,回忆起了站在聚源中学废墟上的眼泪,回忆起了学生家长凄厉的哭声。聚源中学,你以伤痛永远被人铭记。

    写到11点时,忽然觉得困倦无比,眼睛发涩。这么多天来还是第一次,以前虽然疲倦,却没有睁不开眼睛过,是不是被抽了三管血啊?坚持到12点,去食堂简单吃了点儿东西,想,中午一定要好好睡一觉。(一个月后体检结果出来了,居然有一项营养缺乏。真是对不起如今的好日子。也许就是地震那半个月生活不正常,去灾区采访,常常吃干粮和冷水的缘故。)

    午饭后我倒头就睡,浑浑噩噩的,不断做梦,梦见的全是和地震有关的,心里着急,想醒来却醒不来。我知道我梦魇了。迷糊着,拿起手机看时间,却忽然看到一条短信,说陇南又将有较大余震,七到八级,一下就被吓清醒了。

    洗了把冷水脸,考虑该怎么办,要不要转发给编辑部同仁?先打电话给信息来源者,她说是她弟弟发的,又说了些根据。在这个过程中,我再次收到同样的短信,跟着是第三条。至今我也不知道这条短信的真实程度,但我还是录在这里作为资料,因为这条短信传播很广,影响很大:“陇南市政府刚刚结束紧急会议,预报有较大余震。预测震中在洛唐,7-8级。要求居民和职工不论白天和晚上都不要进入房间和办公室。”

    如此一来,我决定把这个信息转发给编辑部全体同志,让大家提高警惕。同时给先生打电话,让他也小心。他还在外面谈剧本。

    我收拾好随时带的包,存好写到一半的文件,带上手提电脑。本想学某个朋友,去宾馆开个房间,可是又不知道拿老贝怎么办。我总不能把它独自扔在家里。只能先离开家下楼。

    我带着手提电脑,牵着老贝。来到楼下我们家的小帐篷边上,把老贝拴在树干上,自己坐在小凳子上,把电脑放在膝盖上,继续写。

    但是心不定,写不下去。对面楼上的狗,仍在狂吠不止,让人心烦。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后来听收音机里说,大余震是谣传。我分析了一下,即使有,也不该对成都有那么大影响的。可心里还是心神不宁,等着这只靴子掉下来。我发愁的想,如果再来一个七八级的地震,真要把中国搞垮了。在自然面前,人是多么渺小。可还是有很多人不知天高地厚,在那里高谈阔论,指手画脚。唉。

    到5点多时刘成忽然打来电话,说王棵住院了。我吓一跳,一问,原来他的脚疼得实在太厉害了,就让刘成带他去八一骨科医院去看,一看就被医院留下了。我忙打电话过去,他正在输液,医生怀疑他是痛风。我说呢,他怎么老是扭脚,看来不是扭脚,是痛风啊。

    晚上吃过饭,我赶紧去医院看王棵。见他可怜巴巴的躺在一张低矮的钢丝床上输液,因为是加床,特别低矮,也就显得特别可怜。他知道我们都无暇照顾他,自己请了个陪护。

    王棵说,这些日子总是熬夜,没休息好。可能诱发了。还说上次体检发现尿酸偏高,医生就提醒过他,他没当回事,觉得自己年轻。但到底是不是痛风,要等第二天查了血液才能确诊。

    我站了一会儿,除了说几句安慰话,也不知该做什么。关键时刻倒下一个主力,心里很急,但不想再让他有压力了。王棵看出我的担心,主动告诉我,他的两个报告文学都完成了,可以交稿了。我听着心里怪内疚的。

    离开病房,我同时给刘旭副部长和张甲利副主编发了短信,给前者汇报,请后者去医院看望。张甲利说他马上去。刘副部长回复说,我是个老痛风了,没事儿的,吃点儿××药品马上就能缓解。

    这一天,即28日,关于余震的传言满天飞。但实际上余震并不厉害,只有两次四级以上的余震。到夜里11点多,我躺在帐篷里,收到抗震救灾指挥部群发的短信:成都市防震减灾局告知:中国地震局、省市地震局没有发布过近期四川要发生七级余震的预报,请广大市民不要听信谣传。

    阳光总在风雨后,辟谣总在谣言后。还有,通告总在余震后。

    第二天上午我先给王棵打电话,他说已经查血了,下午才能知道结果。但是疼痛有所缓解。我安慰了他两句,坐下来写我的稿子。努力排除种种烦心之事。

    这时接到文化处邓干事电话,部里要安排总政艺术家采访团去汶川,可以给我们创作室两个名额,问我去不去。我毫不犹豫地说,当然去。因为汶川的路不通,我一直没能去成,很是遗憾。虽然听说汶川县城的情况比北川映秀好得多,我还是很想去看一下。我跟邓干事说,再报一个王甜。叫上王甜,是我忽然想到王甜的丈夫李毅正在汶川。他们俩已经三个多月没见面了。如果能公私兼顾,不是正好。

    我通知了王甜。我没想到,我的好意让她也差点儿丢命。

    因为这两件事情打搅,我把王棵给忘了。到四点的时候,刘燕打来电话说,王棵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尿酸很高,痛风的可能性很大。

    我一听,连忙叫上张甲利赶到医院去看他。路上我在想,恐怕得给他转院了。路过门诊部,我们进去询问了一下,我们知道军区总医院现在收治了大量的灾区伤员,怕他们不能接受其他病号。但回答是可以接收。

    于是我们再去八一骨科医院,虽然王棵已经换到正式病房了,但依然很可怜。大概生病的人都会很可怜的,何况王棵本来就瘦小,疼痛使他的脸色很难看。我们迅速作出转院决定。匆匆跟医生打了个招呼,匆匆收拾东西,找了个轮椅推他下楼,上车,再到门诊部开送院单子。开送诊单时,我给刘燕打电话,叫她去王棵家帮忙收拾简单的东西送过来。刘燕马上跑去,很快送来。一切办完后张甲利说,我和刘成去医院就行了。你别去了。

    我没有坚持,很感谢他体谅我。很感谢编辑部同仁在这样的日子里那么团结,那么互助。

    但心情还是很糟。怎么办啊。王龙还在北京,我们的兵力越来越少了。我一边往家走,一边再次给王龙发短信,要他抓紧时间写书稿。我告诉他,王棵住院了。

    晚上姐姐照例发短信来问候,她说,今天心情如何?我回复说,不好,一个部下住院了,余震不断。

    我都感到我有些撑不住了,主要是精神上,压力太大,神情都有些恍惚了。所以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发愁的事,比如能不能完成任务,能不能回到安宁的生活。只是凭着本能去工作,去写作,去做必须做的事。

    短信发不停

    那些日子,我每天都收到很多短信,多是朋友关心我近况的。有个朋友说,看我数日不更新博客,很担心。我回复说,我在赶稿子,没有时间。

    现在我的手机里,依然保存了地震期间的数百条短信,很多淡忘的记忆,就是靠它恢复的。地震后的一个月,我发出和收到的短信都上千条,也就是说,我每天至少发30条左右,收30条左右,这在我是很罕见的。

    其实不止是我,那个期间所有的四川人都狂发短信。四川移动公司和联通公司及时表示,他们将免收五个重灾区的电话漫游费。不过没说免收短信费。

    尤其是头三天,我每天发的短信可能上百条。很多时候,电话不通,或者效果不好,全靠短信了。而且有些事,短信比打电话更合适,比如我每天给母亲报平安就是靠短信,一来不想让她知道我去了灾区,二来我不想总听见母亲提心吊胆的声音。我跟她约好,每天睡觉前发短信给她报平安。

    短信给我带来安慰,也带来恐慌,很多关于地震的消息都来自短信,比如我最早得知汶川地震是属于浅层次地震,就是我的一个杭州朋友发来的:“此次汶川地震,属于浅层强烈地震,地壳上层至地表结构已发生错位质变,随地幔运动影响,震中周边地层新的运动导致极有可能再次发生地震。注意安全。”他似乎对地震颇有研究,每有新发现就告诉我,一直到后来,还不时告诉我将发生防疫问题、次生灾害问题,等等,常常搞得我紧张无比,真不知是感谢他好还是制止他好。

    地震期间,短信成了人们通报情况,互相安慰,传递消息,以及轻松娱乐的重要方式。官方的,私人的,都狂发不止。官方一般是请求支援,辟谣,或动员捐款,还有各种通告。如“市抗震救灾指挥部:为确保抗震救灾交通畅通,及时抢救伤员,请公务员不开公务车上下班,请广大市民尽量不开私家车出行。”还有我前面提到的,急需挖掘工具和大量雨具。

    从这点可以看出,政府应当更加重视信息建设,以确保在突发情况下和广大市民保持联络。越是大灾,越是需要信息畅通。

    当然,那个期间的多数短信,是关于余震的,有好事者热心者一直在代替地震局预报余震。

    最让我紧张的是这条短信:

    中科院院士陈运泰指出:发生在我国华北和西南的地震,包括1965年东川地震、1966年邢台地震、1976年松潘-平武和唐山地震,很多都是以所谓“双震”形式出现的。此次汶川大地震如果是“主震型”,强余震的震级将接近7级;如果是“双震型”,未来发生地震的可能性更大。他提醒:“地震发生几天或几十天后,当人们逐渐将其淡忘时,也许会突然来一个‘晚期强余震’,那将是非常致命的”。

    因为这条短信,我老老实实在帐篷里睡了几天。

    后来大家终于被这样的“预报”搞烦了,于是有了如下两条让人忍俊不禁的短信:

    ——比地震可怕的是余震,比余震可怕的是预报余震,比预报余震更可怕的是预报了余震却一直不震。

    ——震不死人晃死人,晃不死人吓死人,吓不死人困死人,困不死人累死人,累不死人跑死人。到最后,地震不来急死人。

    最好玩儿的是这条短信,让我在最累最紧张的时候大笑不止,着实开心了一番(先请地震专家们多多原谅,玩笑哈):

    国家地震局专家再一次严正公告:今晚到明天,不震就不震,震了就震了。震多少级震后才知道,震中在哪里震后会告诉大家的。请大家放心,害怕的就出去睡,不害怕的就在家里睡,请保持正常的生活秩序,别没事儿瞎传谣言,搞得我们也好恐怖。

    被网友评委最牛的地震短信是这一条:

    一场地震,生死两难;只道三四险,不知五月难;纵有六双眼,泪也流不完;七颗心儿悬,零八奥运艰;高呼九洲十地华人现,纵使百舸千帆风浪间,也让咱行得万年船!泱泱中华几千年,只是百般无奈斗不过你苍天;十分惨淡,也不知你九重天中住着何神仙,在零八年八月八日还有八十八天时送灾难;但愿七彩祥云现,六月中国保平安,五星红旗永鲜艳四海升平,三地两岸心连心成一条线!我只想,跪地抬手问苍天,敢应否:下辈子,你做人来我做天!

    从一到十到百千万,又从百千万到十再到一。

    最邪门儿的是这条短信:

    5月28日:关于8的邪门说法:地震当天,距08年8月8日奥运会开幕还有88天,08×08×08=512。地震当天是农历初八,发生地震的时间,是2点28分,换算成秒就是8880秒;震中位置是北纬31度,东经103度,3+1+1+0+3=8。地震强度8级,四川在北京的八点方向,四川这两个字八划。

    最让人感慨的是这条短信:

    汶川地震新发现:1.天不可靠地不可靠,还是政府可靠,2.国强比什么都强。3.解放军依然是亲人。4.医生除了会宰人还会救人。5.血浓于水,港澳台同胞见真情。6.小日本也有可爱的一面,7.我们还不是坏人,居然会为陌生人流泪。8.除了窝里斗,中国人也能众志成城。伟大的中华民族万岁,伟大的抗震救灾精神万岁,伟大的你端午节快乐!

    我还看到一条超长短信,也是超感人的爱情短信,它的作者是红军师某团副营长李贤福的女友,李贤福在13日奔赴灾区后,就与女友失去联系了。直到一周后,21日下午,他才在茂县南新镇棉簇村213国道旁一堆高耸的水泥砖上搜索到手机信号,给女友打了个电话,女友在电话中痛哭流涕泣不成声,之后,就给他发来一条超长短信,李贤福说,它不是散文也不是诗,却是用心灵写成的文字——

    地震把全国人民的心紧紧扭结在了一起,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找不到你现在哪里,你可收到我发出的无数信息?

    汹涌的热血和震天的呼喊在耳边不断响起,我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缕震波,将我的担忧和相思,传送到千里之外你脚下的那一片废墟。

    我在无数个迷彩身影中看到了你。是的,电视里每一个晃过的镜头,每一个抬着伤员的士兵,我觉得都是你。在这个时刻,你是一个光荣的名字——解放军战士。

    从认识你以来,我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过你的帅气。你的形象在我心中不断的高大,直到接近云层,化成薄雾散开去。我猛然伸手,你只剩下半个笑脸,映在太阳的余晖里。

    你救灾去了,离我越来越远,而我的心里,有你深深的根基。直到音信全无,我依然相信,你的牵挂停留在我心里。让我这丝牵挂细细地蔓延,伸出它长长的触角,到乱石瓦砾中寻找你的气息。你一定可以感受到我的焦急,哪怕只能在梦里。

    你心系埋在混凝土下的人们,什么时候,才有空想起同样被沉重的石头坠着的我的心?你的坚毅、果敢、勇气,还有你的认真仔细,我每天都在想象,你粗大的手从废墟中刨出生命的场景。这样的震撼,也许今生再也不会,也不愿再次经历。

    我痛恨“5·12”地震,痛恨命运对祖国的残忍。可同时又庆幸,因为地震,让我们认识了生命和爱的意义。

    还有一些精彩短信,在人们最紧张最疲劳最忧虑最悲伤的时候,带来了稀有的轻松和幽默:

    ——市政府请广大市民尽快把多余的房子卖掉,地震来了才知道,原来不动产也是会动的,而且动起来吓死人。

    ——毛主席教导我们,余震就像打麻将,如果半天没动静,那绝对是在做大的。成都人看余震的心情,就像初恋的少女看情人,既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

    ——亲爱的地震哥哥,我们商量哈嘛,我们实在来不起咯,今晚上让我们歇口气嘛,让我们睡盘瞌睡嘛。你要耍明天再来嘛。哈!实际上四川不好耍。真勒,你切(去)那个火星嘛。那儿安逸得很……

    地震哥哥回答说:成都——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此句为成都广告宣传语)。

    除了手机短信,网上还有很多精彩的段子,充分体现了四川人的风趣幽默,在那样的大灾之下,还能调侃说笑。我整理了其中一部分给大家看看:

    1.重庆有四个婆婆在打麻将。突然发现桌子在摇。婆婆们二话不说,分头各自去找了些硬纸板,垫在桌子下面。然后坐下来继续打!估计是重庆市最强悍的几个老太婆了。

    2.有个医生正准备给一个躺在床上的男病人打针,突然地震了,医生说,哎呀,好大(那么大)的人了嘛,打个针都怕,晃啥子嘛!

    3.听说12号那天,川大一个班上正在上课,地震了,学生开始往外面跑。老教授喊:莫慌!坐下来,我点名,点一个出去一个……

    4.地震那天,我们有个邻居马上去把屋头的空调抽(扶)到,他老婆起身就跑,他喊他老婆:不要跑,把冰箱抽(扶)到,要倒了,结果被他老婆骂瓜兮兮(傻呵呵)的。

    5.今天听到同事讲,某大学的日语外教之彪悍(厉害)。日本不是经常地震把他都震成习惯了,5·12地震一开始,他很镇静地喊学生躲到桌子底下,过了一哈儿抖完了,学生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他继续讲课。全校的老师学生都到操场集合了,校领导一清人:拐了(不好了)!日语班的人喃?赶快派人上去找,结果他还在讲日语……

    6.北川一老大爷,被俄罗斯救援队从废墟中解救出来,一看,周围全是金发碧眼的老外,大爷就说了:“狗日的地震硬是凶喃,一哈(一下)把老子震到外国来了!”

    7.同事的朋友正在蹲大号,地震了,朋友想:咋个近来身体这么撇(糟糕之意)哦,蹲个厕所脚都在打闪闪……

    8.地震时朋友正在试新车,刚刚打开空调车子就开始晃。我朋友说:妈哟!这车子质量太差了,开个空调整个车子都在动,一哈儿就去退货。刚说完就看见旁边一大群人跑出来喊地震了……

    9.有个朋友说,12号地震时他刚好骑车路过天府广场,忽然看到毛主席在给他招手,当时吓得他差点儿晕倒……

    10.成都一个男的,地震过后第三天,跑去把头发剪成寸头。我问他怎么想起剪头发了,他很淡定的跟我说:头发剪短点嘛,余震的时候跑起来没有阻力嘛……

    11.有天晚上出去躲余震的时候,遇到雷雨了。这时听到旁边一个小伙子巨(非常)经典的一句话:“老天爷想得周到哦,杀完人了还不忘清洗案发现场……”

    12.地震的时候一哥们儿正在开车,马上靠边检查轮胎,发现整条道路的司机都在检查轮胎。

    震后成都新广告——

    成都,一座拒绝裸睡的城市。成都,一座洗手间备有瓶装水和巧克力的城市。成都,一座洗澡和如厕速度飞快的城市。成都,一座家家有倒立啤酒瓶的城市。成都,一座人均帐篷拥有量全国第一的城市。

    成都人震后遗症:

    1.原来打招呼问:吃了没?现在逢人就招呼:今晚上睡哪儿?

    2.原来关心别人住哪儿,现在关心别人住几楼;

    3.每次余震过后就到处看自己的房子有没有裂缝;

    4.觉得二楼很高;

    5.超级讨厌有抖腿的习惯的人,偶然自己抖下腿都会遭吓倒;

    6.见不得哪个把手机开成震动;

    7.房子晃的时候紧张得要死,希望它再也不要晃了。等它不晃了又紧张得要死,不晓得大地是不是在积蓄能量,是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反正晃或者不晃都紧张得要死;

    8.移动用户决定以后不做移动用户,联通用户也决定以后不做联通用户;

    9.空闲时计算从自己楼上飞奔到空地到底需要好多秒;

    10.整理一个自认为装有重要物品的包包随身携带,并且睡觉都

    不离身,或者最多不离身一米;

    11.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不停地向别人求证:刚才是不是又晃了一伙哇?

    12.每隔5分钟必定要关注桌子上装着水的杯子;

    13.每天同事见面的第一个话题:昨天遭摇醒没?

    14.对地理知识突然很感兴趣;

    15.对求生知识突然很感兴趣;

    16.穿得周武郑王整整齐齐睡觉,心头还盘算:鞋子脱不脱勒?

    17.养成了看新闻的好习惯,而且一看就哭。

    也有些成都人对这些段子进行了反思,觉得产生这样的幽默段子,是因为成都只是受到惊吓,而并没有真正遭难。真要是跟北川映秀一样,看谁还能幽默?我同意这个看法,之所以把这些段子记录在此,也只是一种记录。供后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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