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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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桓依然顶着他上坟讨债的臭脸,叼着一根草茎远远地缀在后面,双手抱在胸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小芳冲他喊了一嗓子:“饿不饿?”

    褚桓敷衍地冲他摇了摇头,又不理人了。

    小芳十分不明所以,转头看族长,族长却将脸别开视线。

    小芳又去看大山,只见那傻孩子跟他一样迷惑,于是最后,小芳只好戳了袁平一下,用眼神往褚桓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袁平:“干嘛?”

    小芳连忙头晃尾巴摇地把他拽到一边,叽叽咕咕地跟袁平咬耳朵说:“好贱人怎么了?”

    袁平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十分不明所以:“不知道啊,要不是犯病,就是大姨妈来了吧?”

    小芳央求说:“守门人兄弟,你去看看吧。”

    袁平:“我没事看他干嘛?我……”

    小芳用力踩了他一脚,摆出一副横眉立目的李逵脸,成了一只愤怒的毛猴。

    “啧。”袁平白了小芳一眼,然后拖拖拉拉地走向褚桓,过去踹了他一脚,“哎,他们让我来问问,你在这装什么忧郁呢?”

    褚桓眼皮也不抬的掀了掀嘴唇:“滚。”

    他出言不逊,袁平却难得没有急,他弯下腰打量了一下褚桓的神色,看出了一点趣味,又回头望了一眼南山,南山的目光原本一直流连在褚桓身上,乍一被他发现,连忙仓皇地转开去。

    袁平心里生出了一股诡异的八卦,他戳了戳褚桓的胳膊,蹲在他旁边,探头探脑地说:“什么情况?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赶紧给大爷念叨念叨,旅途寂寞,我这正缺笑话听呢。”

    褚桓成了个锯嘴葫芦,任凭袁平在旁边怎么抓耳挠腮,就是一声不吭。

    就在袁平已经丧失耐心,准备丢下他离开的时候,褚桓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我想去那个陷落地。”

    这一句话,就把袁平劈在了原地。

    袁平猛地扭过头,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褚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打算去一趟陷落地。”褚桓口齿清晰地重复。

    袁平跟他认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褚桓什么时候是开玩笑,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他惊疑不定的目光在褚桓身上扫了一圈,压低声音问:“你疯了?”

    褚桓:“没有。”

    袁平这才发现,褚桓一直望着的就是陷落地地方向,那眼神直勾勾的,看得他一阵心惊胆战。袁平提起裤腿蹲下来,一迭声地逼问:“你是什么毛病?褚桓,你想找死的事,你家族长知道吗?”

    褚桓沉默良久,几不可闻地说:“……他打算跟我拆。”

    袁平半晌没反应过来,随后,他匪夷所思地盯住褚桓,一字一顿地说:“你的意思是,因为这个事,你打算去一哭二闹三上吊,寻死觅活一番?”

    褚桓:“……”

    袁平叹为观止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太让我长见识了,你快去吧,我支持你。”

    褚桓被他拍得晃了晃,袁平虽然大大咧咧的不大会看人脸色,但也还没有缺心眼到那种地步,这一听,他就大致想明白了南山的意思,于是觑着褚桓,问:“你是认真的?”

    褚桓点点头。

    袁平皱紧了眉,沉默了好一会,他说:“那你也好歹先跟我们回去,关于陷落地的事,我看你最好还是先跟长者和鲁格族长多问问。”

    褚桓终于收回了目光,对袁平说:“知道,我没打算半夜偷偷溜走。”

    袁平就叹了口气:“陷落也好,其他什么也好,其实都跟你没关系,你知道的吧?”

    褚桓没理他。

    袁平一看褚桓那神色,就知道他心意已决,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于是闭了嘴,心事重重地站起来,回到一边。

    这时,褚桓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问:“对了,那天在山顶上,你见过一道白光吗?”

    袁平回过头来一挑眉,满脸疑惑:“什么白光?”

    第51章

    异界

    褚桓:“当时你从山顶上的大石头上往下跳,就没有看到一道晃眼的白光吗?”

    袁平近乎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晃眼?那不是太阳吗?”

    两人面面相觑。

    那道白光绝不可能是太阳光,褚桓觉得自己就算是精神错乱,也还没错乱到分不出阳光的地步——要么是袁平看错了,要么……就是那道古怪的光和那些窃窃私语声一样,只有他本人才感觉得到。

    可是为什么呢?

    褚桓长到了这个岁数,从未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可能有一阵子确实有点抑郁,但他自认为不算严重,而且最近也基本已经回归正常了。

    那么那道白光和那些幻听似的声音,到底都是什么?

    褚桓一边琢磨着,一边从旁边捡起了一颗小石子,攥在手心里捏着把玩,心不在焉地冲袁平摆了摆手。

    褚桓自打带着两个血窟窿进了守山人离衣族的地盘,还没来得及修剪过头发,纵然他头发长得比一般人慢一些,也架不住日久积少成多,他一低头,发丝几乎要遮住小半张脸。而经过了接连数日的逃命生涯,褚桓身上原本颇为讲究的衣服和配件一路走一路烂,现在已经从衣冠禽兽彻底走回了返璞归真。

    他这人鬼不辨的外观、若有所思的表情以及方才那段莫名其妙的问话,都叫袁平心惊胆战起来——袁平察言观色,认为褚桓整个人透着一股从里到外的疯疯癫癫,再联系到此人失恋的事实,不由自主就想歪了。

    “哎,真的,你没事吧?”袁平忍不住再次走回来,停在几步远的地方,犹犹豫豫地问。

    其实袁平顺口能说出一大串诸如“天涯何处无芳草”之类的话作为安慰,但是一想起另一位当事人是那个守山人族长,他就又说不出口了。

    不知为什么,袁平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顺口拿褚桓开涮调笑,但面对南山的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会表现得庄重些。

    一庄重,袁平就词穷了,他难得对褚桓生出了一点同情来。

    很快,大山就在前面喊人了,他们马上要启程。

    山涧寒潭中的水声由远及近,泠泠如歌,此地有三面环山,还有一侧是茂密的树林。

    袁平原本走在前边,但经过方才与褚桓交谈的三言两语,他突然有点担心起来。

    好像是怕褚桓一时想不开,神不知鬼不觉地投个水什么的,袁平转了回来,不远不近地跟他一起缀在最后。

    就在那潭的细支已经近在脚下,南山忽然一摆手,挡住众人的去路:“慢着。”

    说完,他蹲下来,扒开面前的草丛,只见那湿润的泥土里印着一排隐蔽又杂乱的脚印。

    “这是穆塔伊。”小芳凑上来看了一眼,顿时脸色一变,“这不对啊,穆塔伊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芳是带路人,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过,扁片人不能下水,这种需要涉水而过的山潭里不会出现成群的穆塔伊,眼下说出来的话打了脸,小芳跟在南山身后团团转,急赤白脸地解释说:“族长,你看会不会是落单的几只?”

    南山面色凝重地摇摇头,率先站了起来,拨开面前灌木,走进了树林中。

    野外的树林是一种容易让人神经紧绷的地方,几个人谁也没说话,下意识地一同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在周遭寻找起蛛丝马迹来。

    很快,他们就在泥土地上找到了一种极细的、好像鞭子一样划过的痕迹,旁边有被砍了一半扔在那的木棍,褚桓还捡到了一种不知名的鱼鳞片。

    “这是什么?”褚桓捏着鳞片问袁平。

    袁平是个不会好好说话的混蛋,问他点什么,他都得抓紧时间秀一下守门人的种族优越感,因此褚桓但凡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问到他头上。

    一听他出声,南山本能地回过头去打算回答,然而话已经到了嘴边,南山目光又是一黯,发现褚桓问的并不是自己,他把话咽了回去,沉甸甸冷冰冰的,坠得难受。

    “大银鳍的鱼鳞。”袁平说,“大银鳍是这边一种特别长的鱼,鱼皮很坚韧——那些吹号的小扁片们不事生产,只会掐架,常年漂流在各地烧杀抢掠,没空停下来纺织衣物,所以这种鱼皮就这相当于他们用的布。”

    “木材,细藤蔓,大鱼皮……所以这一伙传说中不会游泳的扁片人,是做了某种简易的担架,让他们养的疯狗抬过去的?”褚桓说到这,发觉自己低估了敌人的智力,忍不住问,“这东西有多智能?”

    袁平想了想,慎重地回答:“接近人,而且身残志坚,民风彪悍。”

    褚桓说:“那麻烦了。”

    其实单论战斗力,音兽与食眼兽都明显高于扁片人和他们豢养的穆塔伊,然而食眼兽一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脑残,音兽的智商也明显并未超脱肚子大于脑子的爬行动物种族,就算是抢地盘,它们也都是出于本能的迁徙。

    谁都没有扁片人这样蓄谋已久的野心。

    “是啊,”袁平面露悲悯地看了褚桓一眼,“单论智力水平,它们恐怕比你还要强一点。”

    褚桓没搭理他,权当没听见。

    褚桓本来就不算什么特别活泼的人,心情格外灿烂的时候,才肯纡尊降贵地跟袁平逗几句,眼下内忧外患,却是万万没这个精神头的。因此他只是面无表情地阐述说:“他们走这里相当于是抄了一条近路,这么处心积虑……所以他们还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山门?”

    袁平脸色顿时一变,守门人是为了山门而生的,守卫山门是他骨子里的本能,听见谁打山门的主意,他就好像被戴了绿帽子一样,顿时怒不可遏地被撸到了逆鳞。

    袁平“腾一下”站了起来:“山门?奶奶的,我要宰光他们!”

    本能果然是无法违逆的,袁平一脑门官司,头也不回地越过了南山,径直走到了开路的位置,越俎代庖地催促着众人快走——好在只要不是为了褚桓,南山也不大和他一般见识。

    一行人再顾不上谨慎小心,纷纷拿好了武器,钻进了寒气逼人的山洞。

    刚开始,岸边还能走人,等到渐入大山腹地,岸上的空间就越来越狭小起来,很快降到了成年人无法穿越的高度。

    指路的小芳说:“前面没路了,大家下水吧。”

    那水仿佛是被什么天然的东西冰镇着,甫一触碰,就激得人狠狠地一哆嗦,几个人相继跳了下去,南山回头对褚桓说:“到中间来吧,你看不见,我带着你。”

    这是一天一宿以来,南山跟褚桓说的第一句话。

    本来睡一觉起来,褚桓单方面的怒气已经消了,只是碍于南山这人的脾气又臭又硬,褚桓不想造成无谓的直接冲突,才暂时晒着对方。

    谁知南山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会说话已经到了一定的境界,搓火的水平近乎于神,一开口就能准确无误地点着褚桓的怒火。

    只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褚桓想起了袁平那句“脆皮狗”和他被隐约刺伤的男性尊严。

    褚桓心说:“老子出生入死的时候,你连话都还说不清楚呢。”

    他打心眼里不想搭理南山,于是充耳不闻。

    袁平在前面听见了,却不合时宜地回过头来,对南山说:“没事的族长,他就算完全看不见,只要耳朵不聋也够用了,放心吧。”

    这货的情商比南山还要不如,为人处世始终在完美地诠释什么叫做“上赶着找抽”,袁平不说话还好一点,这么自来熟的一解释,简直是把仇恨拉得稳稳的。

    其实在外人看来,褚桓和袁平的关系是万万谈不上亲密的,俩人大部分时间谁也不理谁,小部分时间是在吵架,正经交流一天能有十句话就已经算是表现不错了。

    但是南山就是心里不是滋味,他发现自己甚至见不得那两个人单独说话。

    嫉妒的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而南山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于是更加煎熬备至。偏偏他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反悔是不可能了,心里就是有再多的不是滋味——哪怕五脏六腑都被泡在醋缸里,这里也没有他置喙的份。

    便不由得“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苦不堪言。

    南山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自己的腰带,他腰带上有一个内袋,此时隔着软皮的腰带,能清晰地摸到里面的金属小环,那小小的素圈是他从灰烬里偷偷扒出来的,在燃烧的烈火中待了一整宿,竟是纹丝不动,光华里流转的依然是磐石般的坚不可摧。

    南山让过小芳和大山,以一种固执的保护姿态,默默地跟褚桓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

    在越发黑暗的暗河中,褚桓逐渐只能看见南山那模模糊糊的人影,他终于彻底没了脾气。

    潭水越来越冰冷,刷灭了人心上的烦躁焦虑,褚桓逐渐心平气和下来,也就明白了一件事——南山对自己的态度,其实和他自己本人怎样,并没有直接关系,哪怕他是变形金刚,说不定南山也都会满心忧虑地守在一边,随时等着给他除锈添机油。

    那人十来岁就在这个身处夹缝的世界里担起一整个种族的生死存亡,他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无所不能、无微不至的保护者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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