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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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桓闻言一顿,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真的就依言在屋里待了一天。

    他喜欢一个两面靠墙、抬头能看见窗外的墙角,一整天坐在那一个地方,基本没动,南山发现如果自己不逗他说话,他就仿佛化成了一团空气——下午袁平来了一次,目光匆匆在屋里扫了一圈,脱口就是一句:“又跑出去了?”

    一个大活人在那里,袁平居然仿佛没看见,直到褚桓合上手里的书,干咳了一声,袁平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南山知道,这是老练的猎人们多少都会一点的东西,收敛自己的气息,有意让别人都忽略他的存在。

    他为什么这样?南山心里蓦地一颤。

    袁平愣了愣,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状似大大咧咧地往褚桓身边一坐:“你整天在屋里孵蛋吗?山门马上要转过去了,晚上出来跟大家一起喝次酒吧,明天咱们就要说拜拜了。”

    褚桓瞥了他一眼,惜字如金地回答:“哦,好。”

    袁平抬起眼,神色凝重地跟南山对视了一眼。

    袁平用肩膀撞了褚桓一下:“回去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褚桓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唔,我看看能不能弄点供电设备来,我打算买台电脑回来。”

    “谁问你这些鸡毛蒜皮了,”袁平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不和老王联系一下吗?不去看看咱外甥吗?不打算回去上班吗?你是打算把你们族长打包带走,还是以后自己跑通勤?”

    褚桓眉心微微一蹙,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打开,似乎是嫌麻烦,敷衍了事地回答:“再说吧。”

    他就这么把袁平打发了。

    南山把袁平送出门,袁平对他摇摇头,小声说:“我也觉得不对劲,他好像……人醒过来了,神还没醒过来,族长,这几天辛苦你多看着他一点了。”

    但褚桓可不是想看就能看住的。

    傍晚,守门人和守山人最后一次混在一起,连鲁格都没拒绝敬酒,就着袁平的手一饮而尽,到处都是篝火和欢腾的人群,南山发现自己只是一错眼的工夫,褚桓居然又一次开启隐身技能,消失在人堆里不见了。

    南山心急如焚,将一干事物全扔给鲁格,四处找起人来。

    就在他拉起第四个人询问褚桓的去向时,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两下。

    南山回头回得太猛,表情仿佛要吃人一样,褚桓被他灼灼的目光迫得后退一步,有些莫名地问:“找我吗?”

    南山一把抓住褚桓,不由分说地将他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他将两方族人全丢在一边,一路连拖带拽,把褚桓拎回了家,不明原因的族人们还跟着挤眉弄眼吹口哨起哄。

    进屋锁门,南山近乎粗鲁地把褚桓按在了墙上,死死地揪住他的衬衫领子,感觉手下的锁骨突出得硌手。

    褚桓愣了愣,好像觉得这姿势有点暧昧,习惯性地轻吹了一声口哨,调笑了一句:“哟,干嘛?大爷,你准备非礼我吗?”

    第77章

    正文完

    这么多天以来,南山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没敢碰过,两个人之间仿佛一直隔着什么。

    南山多日以来犹如困兽,惶惑不解,就着这个姿势,要是再没有一点表示,就简直说不过去了。

    他低头封住褚桓的嘴唇,却感觉到对方周身明显绷紧了一下。

    有那么极快的一瞬间,褚桓下巴微抬了,仿佛是想仰头躲开,但身后就是门,他无处可退,只好心不在焉地配合了。

    南三紧紧地把他扣在怀里,可他感觉紧握在手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沙子,抓得越紧,没得也就越快。

    他一时间越发茫然无措,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我……对不起……”

    “嗯,”褚桓可有可无地点了个头,捏住南山的下巴,拽过来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没事。”

    说完,他让过南山,径自挽起衬衣袖子,好像要去洗一洗一身酒气,态度平静得近乎诡异。

    南山忍无可忍,一把从身后抱住他:“你和我说说好不好?褚桓,我求求你了……你别这样……”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自窗而入,屋里长弓短刀,影影绰绰。

    褚桓盯着那里的影子,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渐渐消失,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开口说:“你真的相信……”

    南山:“什么?”

    褚桓回过神来,将尾音连同下一句话都吞进了喉咙里。

    不打算让南山怀疑他疯了。

    这些日子以来,褚桓一直没能从那场梦一样的大火里醒过来,他很想没心没肺地过一过劫后余生的日子,例如喝一次酩酊大醉,跟南山大吵一架,往后是分手还是和好再议……但是不行。

    褚桓就是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他自己的臆想,也不是什么东西强加给他的幻觉。

    连续数日,褚桓整宿整宿的都是在装睡,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南山,他会忍不住偷偷伸手碰一下,不过碰完他又觉得多此一举。

    如果他看见的、听见的都是假的,那按照这个逻辑,碰到的也未必就是真实的。

    他无数次努力试图说服自己,他是脚踏实地的活在真实世界里的,但是找不到证据。

    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取信于他,他的神智仿佛始终还陷在孤独无尽的黑暗里,在世界尽头的那一颗种子前,身处人群也好,闹市也好,都是孤身一人。

    就像是个失重的人,双脚无论如何也踩不到实地。

    褚桓忽然意识到,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无法确定自己是活在真实里,还是活在虚幻里,这样看来,似乎只有一了百了地吹灯拔蜡,才算殊途同归。

    这念头一闪,褚桓微微有些空洞的眼神就仿佛清明了一点,他决定不再这样半死不活地耗下去了。

    这么想着,褚桓抬起手搭在南山环在他胸前的手背上,一挑长眉,若无其事地轻笑一声:“没什么——美人,你这么热情似火地抱着我不撒手,是要干嘛?”

    南山哑声说:“你不能和我好好说句话吗?”

    褚桓挣开南山的双臂,走到床边坐下,解开领口的扣子:“嗯,那我跟你说正经的,这几天山门马上就会转回去,对吗?”

    南山一愣之后,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脸色陡然惨白,后脊不由自主地僵了僵。

    褚桓却如同没有意识到两人间无比尴尬的沉默,自顾自地说:“我告诉你一生,等它转过去,我就要走了,你们那个什么……生死契约还是什么的,我不打算遵守了。”

    “所以你今天是想杀我呢?还是睡我呢?”褚桓活动了一下光裸的脖子:“都可以,来吧。”

    南山足足有半天没吭一声,好像是被这个晴天霹雳活生生地劈在了原地,褚桓以为南山会暴跳如雷。可是等了很久,南山从始至终什么都没说。

    褚桓在黑暗中看见他仿佛从床头拿了什么,而后不声不响地向自己走过来。

    南山弯下腰,轻轻地握住他的肩,端起褚桓的下巴,温润的吻落在他的嘴唇上,似乎想要撬开他的唇缝。

    褚桓打定了主意,无论是血淋淋的一刀,还是缱绻的一场缠绵,他都来者不拒,因此从善如流地接纳了南山。然而下一刻,他却觉得南山往他嘴里推送了什么东西。

    褚桓:“唔……”

    他险些本能地吞下去,却被南山勾着,堪堪将那东西停在了舌尖。

    直到这时,一股后知后觉的甜味才从舌尖传来,南山已经退了出去。

    褚桓呆了呆,发现南山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奶糖——还是他当年跟马鞭和大山出去买卖东西时候带回来的。

    “甜吗?”南山在他耳边轻声问。

    褚桓:“……嗯。”

    南山绝口不提方才褚桓失心疯之下说出来的任何一句话,只是耳语似的在他耳边说:“有一点奶味,但又不太像,里面还有什么?”

    褚桓好像还没回过神来,顺口说:“食用香精?唔……你……”

    南山含住他的嘴唇,将那块化了一半的糖重新抢了回来。

    刚开始,南山的动作还无比笨拙,眼下却仿佛是熟能生巧一样,居然有几分油滑了,他仔细品尝了片刻,对褚桓说:“我还觉得有点黏牙。”

    褚桓不在状态:“……可能过期了?”

    随后,他听见“喀嚓”一声,转头一股果香扑鼻而来,南山掰开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果子,自己咬了一口,将另外半个递到褚桓嘴边,褚桓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白雪公主后妈给的苹果?

    他犹疑地就着南山的手低头咬了一口,顿时,一股极致的酸大浪淘沙似的冲刷过他刚含过糖还在温柔乡里的味蕾,酸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南山低低地笑了一声:“那是甜,这是酸。”

    而后,他又将手指递到褚桓嘴边:“再尝尝这个好吗?”

    褚桓敏锐地听出了一点鼻音,迟疑了片刻,依言轻轻舔了一下,这一次,他尝到了咸而且苦的味道。

    是眼泪。

    褚桓:“你……”

    南山伸出手掌,遮住他的眼睛,将他的头压向自己的胸口:“这是苦。”

    南山的心跳有些快,褚桓能听得出他的情绪激动。

    在一片脚不沾地的茫然中,那一刻,褚桓居然似乎是听出了南山的未竟之言。

    这是说……世界上酸甜苦辣,百般滋味,你和我尝到的是同一种吗?

    南山的胸口微微起伏,言语间微微胸腔传来微微的震动:“是我不好,你既然不愿意和我说话,就听我说一说好不好?”

    褚桓被他盖住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一言不发。

    南山:“我在水下和那几具骨架纠缠不休,袁平割断了绳子,在我够不着的地方沉进了阴影里,我当时脑子里‘嗡’的一声,却不单因为他是守门人兄弟——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

    那一段被褚桓刻意遗忘、却死活忘不了的事,突然从南山的嘴里以另一种角度说出来,褚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后他就听见南山静静地说:“我当时想,要是你知道了,心里该有多难受?”

    褚桓突然不想再听下去,在他手里挣扎了起来,却被南山用无形的气流锁在了床上。

    “后来你什么都没问,一眼扫过来,就好像什么都明白了,我看见你当时那个眼神,就觉得喘不上气来,”南山说,“我当时想,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要跟你走到最后……”

    “别说了!”褚桓低吼着打断他。

    南山充耳不闻:“可是我食言了,你拿出短刀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后来你说求我——”

    南山话音一顿,闷哼一声,原来是褚桓挣脱不了,转头一口咬住了南山的手。

    南山躲也不躲,岿然不动地任他咬,直到褚桓尝到了血的味道,才意识到自己像犯了狂犬病一样,蓦地松开牙关。

    “疼。”南山这才低声说,“你求我的时候,我比这个疼一百倍……唔,一百倍,一千倍。”

    褚桓缓缓地平静下来。

    沉默了好一会后,他问:“被吞噬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南山:“周遭满是欢喜,我只顾着心疼。”

    褚桓:“能看见我吗?”

    “能。”南山低下头吻着他的发旋,“但不是用眼睛,我的五官好像连在了一起,能感觉到一切——我看见你跪在山顶,看见你满手的血,看见权杖上火光燃尽,看见小绿含起将灭的火团送了你最后一程……”

    褚桓突然颤抖了起来。

    “我还看见火光亮了又灭,看见阴影包围了你,有一瞬间,我甚至听见了你心里的声音,但是几乎绝望的时候,我看见了圣火。我看见你被围在圣火中央,急得要命,心想,如果需要圣火需要燃料,还是烧我吧……结果仿佛‘它’的规则还在,我心想事成,你身上的火苗果然一路延伸过来,烧到了我身上。”

    南山说到这,放开褚桓的禁锢,张开双臂,把他抱了个满怀,低声说:“我一辈子没有觉得那么温暖过,我当时觉得自己和你是在一起的。我听见身后有无数个声音,层层叠叠地都在说‘烧我吧,烧我吧’,规则所限,我不能回头,但是感觉得到、也想象得出那火光一路蔓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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