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鸟-荒沼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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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边大沙坡下面有柴禾!”背着风,他在黑暗中喊了一声,没有人响应。

    他感到一阵被冷落、被羞辱的恼怒。都不去么?都跟着姓汪的大鼻子走了么?好,不去就不去,老子一个人去!他把藏在棉工作服下面的宽皮带解下来,扎在棉袄上面,哈了哈冻僵的手指,重新戴上手套,把脚边的斧子抓起来,独自往南边大沙坡方向走去。

    一颗星星都没有,成吉思汗山像一群冻僵了的死骆驼,黑糊糊的。大戈壁上只有尖利的西北风在呼啸,像鬼叫一样。他走着,想起了小时候在坝子上听大人们讲过的那些鬼的故事,半夜三更,一刮风,鬼就叫,一个先叫,然后许多鬼跟着一齐叫,就是这样的叫法,带尖哨的。今天如果坝子上也刮风,奶奶会不会也叫呢?他想着,打了个寒战,脚步跟着犹豫起来。就一个人往沼泽地去么?那鬼地方好像还有狼呢!刚才跟上大鼻子那帮家伙一块走就好了,他心里想。老子图个啥子?三更半夜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参加屁的突击队!老子快受处分的人了,逞他妈什么积极!这管线真冻得不是时候,井钻得也他妈不是地方,离厂部20公里,新钻的井,才几个月就冻了!他站住,把帽扇子放下来,毛茸茸的羊羔毛贴着耳朵,不那么冷了,鬼叫的声音也好像远了些。奶奶怎么可能从坝子上赶到戈壁滩来叫呢?隔了上万里路呢!她活了68岁连成都都没有去过,怎么晓得到戈壁滩上来!纯粹是胡思乱想罗!我怕啥子?老子手里有斧头!凭啥子要跟姓汪的那个龟儿子走?

    老子偏不跟你龟儿子去!脚尖碰了个石块,使劲踢了一脚,那石块好像撞碎了一只空酒瓶子,在黑暗中爆炸似的响了一下,他得意地笑了,是他扔的酒瓶子,大前天夜里顶零点班,带了半瓶酒,喝了扔在这儿的。管线要冻是拦不住的,才3月出头,正是冻的时候,谁也拦不住它冻。你姓汪的当站长就该碰碰这样的事,完全应该半夜三更冻它一家伙!这么冷的天,黑灯瞎火,戈壁滩像鬼一样地叫,把大家都从热被窝里揪起来,冷得屁都放不出来一个!摸着黑跑老远的找柴禾,点上火,等管线上的冻土层化了,再费上牛劲挖开,你当那是好挖的么?一镐头下去一个白印子,化的只是表层的冻土。好容易挖开,一节一节把管线锯开,再他妈焊上,埋上。出上一身臭汗,肚子饿得咕咕叫,折腾到天亮也不见得能收拾好。突击队名字好听,如今谁稀罕啥子好听不好听!表扬算啥子?还不是老一套,耳朵都听出老茧子了!

    一股强劲的冷风卷过来,脸上有几点冰凉冰凉的东西,湿的,是眼泪么?不是,那么是下雪了?他摘下一只手套,伸出手在黑暗中试了试,是下雪了。风会把眼泪吹出来么?没有的事!男子汉大丈夫,有眼泪也该往肚子里咽。奶奶死了,是哭过,拿了信跑到大戈壁滩上去哭,跑得远远的,把屁股对着职工宿舍楼,把脸朝着成吉思汗山哭,不让人看见。哭了,还跪着磕了头,没有人会看见的。

    大前天夜里顶班,把一口井的油嘴都弄到直通里去了!为啥呢?眼泪把眼睛遮住了,奶奶,想你想的!我要早知道你病了,说啥子我也要回去看你,我存了400块钱了呢!我还托人从乌鲁木齐买了两公斤葡萄干,我亲手缝的袋子,给你寄去了,寄走了20天,你不会吃得上了。前年回去,你的牙不是还嚼得动花生么,好好的怎么会……死呢?鼻子酸酸的,没有忍住,到底让它从眼眶里涌出来了,嘴角渗进了一股咸味,这讨厌的眼泪,说来就来!他用手指使劲抹了一把,把斧子换了手,重新辨了一下方向,走得好像有点偏西了,沼泽地是在正南。他稍稍往南拐一下,走了没几步,听见风里面有个什么东西响了一下。

    他站住了,鹿似的竖起耳朵,恐惧地睁大了眼睛。什么也没有,黑茫茫的,只有风在一阵一阵地呼啸着。

    过了沙包,是下坡路了,远远地闪出一点灯光,在西边,仿佛在汹涌的夜海里飘摇,微茫而渺小。那是七号站,丫头片子在那儿值班。这些丫头们不简单,两个人管那么多井,人家睡觉挺尸,她们上班,风里雨里,一年三百六十天,夜夜如此。这样的夜里,鬼哭狼嚎的旷野上只那么两个人,还得跑井,还得提防打野食的臭流氓,不简单!应当喊采油姑娘万岁!人家都不怕,你提心吊胆个蛋!老子就是要赌赌这口气!干梭梭还好,湿的只会冒烟,黑糊糊的哪个分得清是干是湿?干脆扛上两捆干苇子回去,看看谁的好烧?沼泽那儿的梧桐、窝柳、野麻、野刺玫、枯干树枝多的是,路也近,都不来!偏偏喜欢跟大鼻子跑!大鼻子只晓得个小山包,还晓得啥?我喊了等于放屁,反正我任庚顺的话没人相信!早就跟他们讲过,南边大沙坡下面有片沼泽,有数不清的泉眼,温泉,冬天水都是温的,草也是绿的。不信!还前仰后合地笑!11号站建了快半年了,就是不愿意多跑两步路,到南边来看看,天生戈壁滩拾石头的命!动不动还训人!大前天应该多捶他几下子,反正捶多捶少都一样给处分。要不是姓夏的拦住,非把他那讨厌的大鼻子捶扁不可,姓夏的护着他,妈的,姓严的走了,来个姓夏的,都是一路货,一丘之各(貉)!

    不信就不信,老子看你信不信,还要让姓夏的家伙看看,任庚顺是不是像姓严的说的那么后进,老子干活是不是偷懒?老子不过爱发几句牢骚,一辈子打发到戈壁滩上,连句牢骚也不叫发么?明天发工资,搞两瓶酒喝喝,把小艾,长腿叫上,喝它一家伙?艾买提,长腿都是好小子!干活不偷懒,不会溜尻子。喝,为啥不喝!反正人死了活不过来了,架也打过了,迟早要给处分,难受有啥用?一醉解千愁!

    仿佛真的喝了酒,他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走。第二个沙包过去了,在沙包下边走,风似乎小了些,没有石头了。膝盖被黑糊糊的一大团枯干绣球草缠住了,使劲踢了一下,扎在裤脚上,踢不开,停下来用斧头撩拨开。风里面又有一个什么异样的响动。听清楚了,是什么东西走动的声音。他慢慢地直起腰,抓紧了斧子,屏住呼吸往响动的地方搜索。隐隐约约看见有个黑影子在第一个沙包上爬。爬到顶上,站住了,是在喘气吧!好像还戴了顶狗皮帽子呢!姓夏的不就是戴着狗皮帽子吗!同来的10个人只有他是狗皮帽子!个头也像,一米八高呢,是他!没错!抓斧子的手松了松,轻轻地舒了口气。

    那家伙跟上来干啥子呢?他不是也往东边去了么?他又不晓得沼泽地!他调到三队来当队长才半个月,知道啥沼泽地!那么他是来监视我的啰!怕老子偷懒?老子从热被窝里跑到戈壁滩上来偷懒?那监视老子啥子呢?哈哈,是监视老子那个罗……他在黑暗中狞笑了一下。姓夏的你是让风吹糊涂了吧?睁开眼看清楚点,丫头们在哪儿?西边亮灯的地方。老子是往南走!老子活了23岁,连丫头子的手指头都没有碰过一下呢!姓任的算不上啥美男子,喜欢我的丫头还有那么个把两个,找老婆光明正大的会找,老子会偷偷摸摸跑到这鬼地方来打野食么?太小看人罗!太欺侮人罗!

    裤脚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是红柳墩,他狠狠地抡了一斧子。现在是白碱地,一踩一个深窝,红柳、芨芨草多起来了,过了这片白碱地,再翻一个陡坡,就是沼泽地了。停下撒了泡尿,回头看了看,那家伙没影儿了。死在沙包沟沟里了吧?不是监视老子吗!怎么不来监视了呢?这家伙搞不好溜回去了。打了架,这两天怎么不见他的动静呢?他能放过我么?明天,顶迟后天会找我的,还不是像姓严的那样,作古正经地卖上一通狗皮膏药,然后宣布扣奖金,给处分,让老子去给姓汪的赔礼道歉!

    狗皮膏药你卖你的,我左耳朵听右耳朵出,奖金扣去吧,我不要了!处分怕啥子,剥了一层皮,老子还是个一级工!给大鼻子赔礼道歉么,等我儿子长到50岁的时候再说吧!给他龟儿子赔礼道歉?没有捶扁他算他有福!老子喝了酒,老子心烦!上了一天大班,从被窝里把我叫起来上零点班,顶别人的班。也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难受不难受,口气好大!不错,老子是把油嘴弄到直通里去了,资料报废了,这样就可以把我当孙子一样地训斥么?等着看我给他赔礼道歉吧!他笑了笑,背着风,把斧子插进腰带里去,摸住一把红柳条子,抓牢了,使劲一蹬,踩住一个芨芨墩,就这么往上攀去。这坡有点陡,翻过去就是沼泽了。下边是黑森森的一片,听见枯苇子飒飒的声响,他把斧子抽出来,正要下去,听见背后的叫声,不算太远,在风中颤抖着,断断续续的:

    “小任……你在哪儿……等等我……”

    是那个蠢家伙在喊,这家伙总算摸到白碱地了,离我撒尿的地方还有50米吧!他喊他的,不管他!这家伙是个笑面虎,跟姓严的不一样,想收拾我还装着没事儿似的,组织突击队还要把我叫上,“小任,睡不着吧,干脆起来吧,你也跟大家一起走吧!”还笑,还拍肩膀,狼外婆才拍人的肩膀吗!这家伙爬得好快!才他妈二十七八岁,一家伙就顶了姓严的,听说在二厂才是个站长,自愿报名要求到我们这个新建不到一年的采油厂来,一来就当上队长了。姓严的是五四年的老玉门,30年才混了个队长,他龟儿子一下子就当了队长!调过来才半个月,酒也喝,扑克也打、牛皮也吹、玩笑也开,还会锯板胡、提琴(这家伙锯得不错),还问我搞上对象没有,喜欢读些啥子书?这就是他的本事!除了肚子里有几滴墨水,跟严师傅,不,跟姓严的没啥子两样,该收拾人的时候一样地收拾。老子等着让你收拾。不管他,让他叫去!这家伙肯定是害怕了,沼泽地没来过吧,真该来一来!不要老是卖狗皮膏药,也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下!

    脚底下软软的,是青草地了,前面是窝柳、野麻,阴森森的,用斧子把几根带刺的野蔷薇枝条拨开,摸进去,扶了一棵小树,又停住了。那家伙跟着我的屁股还好,万一他顺着后边这个坡坡往西走呢?那就麻烦了,过不了30米,就是松草皮,看不出来,跟平地一样,不小心踩上去,搞不好就掉进泥沼里去了。那家伙没来过,搞不好真会摸过去的。答应他一声吧!但到底没有张口。他又猫着腰往前摸去,说不定他跟着来了,万一掉到那泥沼里了,我救他就是了!让那家伙也受点罪,洗个冷水澡嘛!还有,也应该让他不自在一下,老子救了你,你扣我奖金、给我处分不会很自在罗!他得意忘形地举起斧子笑起来,往前跑去,脸上被刺了一下,碰到一枝野蔷薇条子,又被一窝荨麻蜇了一下,他伸手摸了一把脸,恶声骂着,退回来,朝黑暗中狠狠抡了几斧子。

    这儿是沼泽地的边缘地带,闻见了带腥味的冷森的水草和泥水的气息。风跟戈壁滩上叫的不一样,呜呜地响,抽风似的,无数的黑幢幢的影子张牙舞爪地跳着,像鬼,狰狞的厉鬼。他把斧子举起来往前挥着。碰到了一片树丛,一只鸟受惊地叫了一声,扑棱一声翅膀,从他头顶上飞了。他想起了狼,惊得出了一身冷汗。站了站,又听见了那断断续续的叫唤声,就在身后。

    连他妈一盒火柴都没带!应该带上手电筒嘛,什么也看不清楚。记得这块地方有苇子嘛,怎么摸不着呢?是让放羊的烧了?放羊的走了,点上一把火,把陈年老苇子烧了,让长新苇子,哈萨克喜欢干这种事。抓起一把土闻了闻,果然有一股焦煳味儿。他只好继续往前摸,谢天谢地,总算碰到苇子了,苇子点火最好,再搞上一捆干树枝子。他抬起一只脚,踩倒脸前的苇子,举起斧子朝根上砍去。有一把镰刀就好了,哪里找镰刀去,斧子还是临时摸的呢!他兴奋地砍着。脚底下怎么在晃动?像踩在海绵上一样,呵,身子往下沉,是在下沉!泥沼!他惊叫了一声,挣扎着跳了一下,好像有一只湿湿的大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脚,使劲往下拉着他。他扔掉了斧子,慌乱地抓住了一把苇秆,又蹬了几下,那只大手抓得越紧了,抓在手里的枯了的苇秆一根根断了,发出绝望的折裂声,他往前扑过去,死死地抠住前面的苇根和湿土,被抠住的土地仿佛也在颤动,他呻吟似的叫起来,接着拼尽全力地叫了:“救命,救命呵!夏国良,夏师傅快来呵!快来呵!”

    一双铁钳般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同时有人在厉声地命令着:“抓住我的手!别乱蹬!不要慌张,有我呢!”这是他的声音!是那个问他有没有对象、喜欢不喜欢读书的声音,是那个把他从热被窝里叫起来的声音,是那个一直断断续续跟在他的屁股后面的声音。他来了!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他力气好大!把他往下拖的那只湿湿的大手慢慢松开了……

    他得救了!

    那双死死地抓住他腕子的手并没有放松,拖着他,离开了那一片松软的、颤动的地面,拖过几窝小树丛,才放开了他。他看不清楚他的脸,黑暗中只听见他在大口地喘着粗气,接着笑了:“淹到肚脐了吧?你这家伙偷偷跑来洗冷水澡哩!”

    他说得不错,确实是淹到肚脐了,下半身全是湿的,棉裤像有100千克重。偷偷伸手摸了摸,皮带也是湿的。这家伙要晚来半个小时,泥水恐怕就进了鼻子眼了,那才叫彻底洗了个冷水澡了!本来应该是我救他的,倒让他把我救了!想到这一点,他的脸烧得发烫,幸亏是黑夜,要是白天,这脸准像峨嵋山上的猴腚。

    粗气喘得均匀了些,一巴掌打过来,在他肩头上重重地击了一下:“小任,你家伙胆子真大!一个人敢往这样的地方跑!”

    “想搞点干柴禾,好烧……,这儿柴禾多的是……”棉裤忽然变硬了,大腿上感到无数的小刀在扎,风使劲地抽打着树枝,他感到浑身都在抖瑟,牙齿止不住地磕着。

    “咱们先点起一堆火!”又拍了他一下,手在他的肩膀上停留了一会儿、捏了捏,说,“先把衣服烤烤,不然要病的!咱们晚去个把钟头不要紧,有汪清他们呢!”

    “不!不要……”心里一急,身上也不冷了,井上等着柴禾,说什么也不能蹲在这里烤火。

    “为什么不呢?”黑暗中,仿佛感觉到那双老是笑眯眯的眼睛正在明亮地看着他,“管线冻坏了,可以抢修,人冻坏了可不好修呵!站着别动,我搞点干树枝子来!得点火!有了火还不用摸黑!”

    他有点发呆地站着,刚才发生的事就像梦一样,好像正在做梦。黑暗中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树枝的咔嚓断裂声,使他惊醒过来。他朝着响声摸去。他碰到了他的肩膀,他们一起用力把一根胳臂那么粗的枯树干折断了。他轻声笑笑,一边继续摸着,一边说:“走了一节路,汪清发现少了你,说你肯定往南走了,我就跟来了。我一路都在喊你,你没听见?”

    “听……听见了……”其实,可以撒个谎,风往东边吹,帽子裹得严严的,人在风下,没听见。可他一点也不想对他撒谎。

    “那是你答应了我没听见罗!”笑一笑,又折了一根树枝。两个人肩靠肩地继续摸着,他感到他的胳膊轻轻地碰了他两下,同时听见他用一种异常的声音说,“小任,汪清跟我说,他不知道你奶奶去世了,他说他对不起你……我也是第二天才知道的,小艾对我说的,你,你应该告诉我们……”

    他鼻子有点酸,一根带刺的野蔷薇枝子结结实实在耳朵划了一下,竟不觉得疼:“我性子暴,手不好,打得那么狠……”

    “打人是不好,不该打人……咱们离家都那么远,为了石油,跑到戈壁滩上来了,咱们是兄弟,是最好的兄弟!”

    他抹了一把眼睛,说:“其实……打过了就后……后悔……”

    “好了,不说这个了!明天结结实实睡一觉起来,和小汪一块到我宿舍来,我还有两瓶天池特曲,咱们好好喝一家伙!”他在他背上拍了一掌,又笑了。

    柴禾捡得不少了。他要点火。

    他抢过他手中正划着的火柴,说,“到井上点去!井上也可以烤衣服!”

    “不行!风吹了要病的!”

    “我身体像铁砣子一样!”

    “你家伙是够壮的,像小牛犊子!真挺得住么?”

    “病了不找你要医药费啰!”

    “好吧,那就走!”他同意了。

    他们爬上了小山坡。两个人同时看见了火,好红的火,把茫茫夜空照亮了,把大戈壁烧热了,风好像也小了。抬头看,成吉思汗山山顶上,隐隐地出现了几颗星。明天是个晴天。

    “想不到戈壁滩上还有这么一块地方!”他的眼睛眯缝着,望着那火,说:“星期天咱们再来看看,白天一定很美!”

    “我跟汪清讲过几回,龟儿子硬是不信!硬说是我看错了,是啥子海市蜃楼……”他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这回他该信了!”他也笑了,捅了他一拳,说,“有个龟儿子差点让泥沼泽要了小命呢!龟儿子才23岁,连老婆还没有呢……”

    他们大声笑着,向那火走去。

    那团火越烧越旺,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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