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选州长:马克·吐温中短篇小说选-三万元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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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远西部地区的许多镇子中,湖滨镇算得上是比较好的一个了,那里的人生活过得都不错。

    这个小镇有五六千人,小镇的教堂很大,能同时容纳35 000人。之所以建这么大的教堂,是因为当时的远西部和南方有这样一个情况:那里几乎全部的人都信教,而那里的新教还分为不同的教派,各个教派的信徒都有自己的一块地方。湖滨镇里的人崇尚平等,他们不分高低贵贱,每一个人都相互熟悉,甚至每个人都知道镇子上谁家的狗是什么样的。那里没有冲突,只有友谊。

    湖滨镇上最大的一家商店里有一个会计,他叫撒拉丁?福斯特。在湖滨镇的会计中,他的薪水是最高的,三十五岁的他在这家店里是个老员工了。他在这里已经整整干了十四年,他还记得,自己是刚结婚的那个星期开始在这家店里上班的,当时的薪水是一年四百美元。后来他的薪水涨了一些,一年加一百块美金,加到年薪八百块的时候就不再继续往上加了。也就是从他上班的第五年起,他的薪水就一直是八百美金。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不过镇上没有人眼红,都认为这是他应得的。

    他的妻子叫伊莱科特瑞,是个很贤惠的妻子,她和丈夫一样喜欢幻想。没事的时候,她也喜欢独自一个人看一会儿书,以此来打发时间。她和他结婚的时候十九岁,当时还像个孩子。婚后,她立刻用自己的全部积蓄——二十五美元在镇上买了一英亩地。那是刚结婚的时候,撒拉丁也很穷,他的全部存款也只有十五块钱。伊莱科特瑞在地里种上了菜,并请隔壁的邻居帮着照看。这块地卖菜收入很不错,第一年就让她回本了。

    在他们结婚的第一年里,她从撒拉丁的薪水里取出三十美元存到了银行,第二年又存进去三十,第三年存进去四十,第四年存进去五十。第四年的时候,撒拉丁的年薪已经有八百美元了。在这四年里,他们生下了两个孩子,开支也增加了不少。不过她还是坚持每年都存钱,钱还是从丈夫的薪水里分出来,从第五年起,每年存进银行的钱增加到了两百美元。在他们结婚的第七个年头,她找人在那片菜地的中间盖了一幢房子,那房子不仅美观,住起来也很舒服。建房子花了两千美元,她先付了一半,然后就搬了进去,剩下的以后打算再还。此后又过了七年,她还清了建房子的钱,而且还有一些剩余。

    伊莱科特瑞以后又赚了一些钱,因为她投资了土地。近年来,因为建房的越来越多,土地的价格也随之攀升,她在婚后的几年里,曾买过一两英亩地。后来,她把这些地都卖给了想住在这里的人。在这样的投资中,她每年都能挣大概一百美元。而且买她地的那些人,很快就在那建上了房子,和她成了邻居。这些邻居的为人都很不错,他们和她家的关系也都很和睦,相互之间经常帮忙。

    她的孩子也渐渐长大了,家里生活富裕,孩子也都很可爱,因此她也过得很快乐。这个故事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在他们夫妻俩的孩子中,最小的女儿克莱蒂?内斯特丽,现在都十一岁了,她的姐姐格雯?德伦十三岁,姐妹俩都是好孩子。从这姐妹俩的名字中,我们可以看出,她们的身上有着父母天性中的浪漫气质。而从她们父母的名字中同样可以看出,这种气质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

    这是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只有家人在的时候,他们会喊对方的爱称。撒拉丁的爱称叫萨利;这个名字不是很常见,而且男女都可以叫;伊莱科特瑞的爱称是艾莱柯,也是男女通用的名字。白天萨利是个努力工作的好会计,艾莱柯是个好妈妈,也是一个有生意头脑的投资者。晚上,他们就一起在家里和孩子们共享天伦之乐。有时候,他们会读小说,全家人沉浸在小说的情节里:那华丽的宫殿,那阴森恐怖的古堡,那些王孙贵族,那些名士高人……

    这天,一家人突然都惊喜万分,因为他们收到了一个消息——他们唯一在世的亲戚,萨利一个住在邻州的远房亲戚打算要他们继承遗产。

    他的这个亲戚叫特伯瑞?福斯特,已经七十岁了,是个老光棍。据说他家里很有钱,只是他人有些怪。以前萨利曾经写信试图联系他,但是一直得不到回信,那以后萨利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特伯瑞这次主动写信来了,他说自己可能快要去世了,自己死后打算把三万元遗产给萨利继承。这倒不是因为这个老头子突然想起自己的这门亲戚了,而是因为他一生的烦恼都是因钱而起,现在他快要死了,他还是打算给这笔钱找一个归宿,让这些钱继续烦别人。在他的遗嘱里会提到这笔遗产,之后会送到萨利的手上。但是,萨利要拿到这笔钱必须做到这样三点:

    一、萨利在拿到这笔钱以前,不能流露出对这笔钱有兴趣;

    二、不能问他的这位亲戚到底何时死亡;

    三、不准去参加葬礼。

    这封信还没有完全读完,激动的艾莱柯就写了一封信,寄到了萨利亲戚所在的那个州,这封信只是为了订那里的报纸。艾莱柯的想法是,这样的一个人逝世,当地的报纸一定会登一份讣告吧!

    为了能够保证拿到这三万元遗产,夫妻俩之间订了这样一个规定:那位亲戚只要还活着,就决不提起继承遗产的事,以免有人听到之后,跑到那个即将死去的老人面前嚼舌头。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个老人就可能认为他们违背了那几条原则,从而不把遗产让他们继承。

    自从他们一家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萨利在上班的时候不能像以前那样专心了,他记账记得一塌糊涂。而在家里的艾莱柯也心神不宁,一会儿拿起书翻两页,一会儿端起花盆看看……而事实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两个人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在喊着:“三万美元啊!”那一天,他们一家四人在极度兴奋的糊涂中过了一天。

    从结婚的时候起,艾莱柯就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她总是把钱管得很严,除了一些必需开支,她从不乱花钱。

    “三万块钱!”她还在激动地想着。一笔巨款,简直不可思议!

    艾莱柯一天都在想着到底怎么花即将到手的这笔巨款,怎么能用这些钱去赚更多的钱;而萨利没有想着投资,他想的是怎么花掉这些钱。

    这天晚上,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破例地没有读书。爸爸妈妈都不说话,看上去很烦乱的样子,根本没有读书的心情。孩子们也知趣地早早和爸妈说了“晚安”,孩子们离开的时候给爸妈的亲吻,就像吻在了镜子上,没有一点回应。爸妈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孩子们吻了自己。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发现原来孩子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卧室了。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夫妇俩每人都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写着怎么花钱。

    最后还是兴奋的萨利先开口了:“艾莱柯!这是很让人高兴的事,不是吗?夏天快到了,我们先用一千美元来买马和马车;到了冬天,我们再拿出一千美元买一架雪橇和一副皮雪橇障子。”

    艾莱柯冷静地回答说:“绝对不能动这笔钱!一分钱都不能花!就算是有一百万也不能花!”

    对于妻子否定的回答,萨利极为失望,他有些生气地说:“艾莱柯,我们奋斗了这么多年,一直都不舍得花钱。现在我们有钱了,怎么也要——”

    说到这里,他看到了妻子祈求的眼神,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轻声说:“亲爱的,处理这笔钱的方法并不是花了它,而是用它来投资或存起来,这样的话,就算我们只用利息也够了。”

    “好啊!艾莱柯,这样也好。你真聪明,利息还真的有不少,咱们要是能用这些利息——”

    “不,利息也不能全部用掉,只能用一部分利息,剩下的继续存起来。可是我们不能花利息的整数部分,只花零头。这样的话,钱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你说这样行不行?”

    “行,当然行。不过,利息要六个月才能取出来一次,我们花一次是不是要等得太久了?”“是的,也许还不止六个月,可能比这个时间还要长。”

    “艾莱柯?怎么这么说呢?利息不是半年结算一次的吗?”

    “那只是一种存钱的方式,不过我不打算用这种方式。”

    “你打算用什么办法?”

    “我打算用的方式能赚更多的钱。”

    “更多的钱?不错。艾莱柯,是什么方法呢?”

    “投资煤矿。投给开新矿的公司。前期先投一万,先看看情况,好的话再继续投资。”

    “不错,这个想法很好,艾莱柯!到时候,我们的那些股份有多少钱呢?要等多久呢?”

    “得一年吧。半年利息只有百分之十,一年的话我们的一万就能变成三万。看看辛辛那提报纸上的这个广告,上面写得很清楚。”

    “上帝啊,一万变成三万!那如果我们把三万都投进去的话,岂不是能赚九万?我马上写信给那个公司,现在就告诉他们,我们要投资,等到明天可能就被别人抢先了。”

    说完,他快速跑到书桌前,打算立刻就写信。不过,艾莱柯却阻止了他。她把他拉到椅子旁,让他坐下。她说:“你傻了!那笔钱现在还不属于我们,我们怎么买煤矿的股票呢?”

    萨利立刻冷静了一些,但他还是心有不甘地说:“艾莱柯,那笔钱已经等于是我们的了,很快的。说不定现在那个老人已经驾鹤西游了,又或者他现在正在整理去地狱的行李呢。我想——”

    艾莱柯打了个激灵说:“萨利,你怎么能这样说?别说这种诅咒别人的话!”

    “好吧,不咒他了,你要是高兴的话,我就说他光荣牺牲了怎么样?不过,他到底怎么死都和我没关系,难道我不能说一下吗?”

    “当然可以说,不过你不该那样说。要是有人在你还没死的时候,像这样咒你,你会怎么想?你会高兴吗?”

    “当然,谁碰到这样的诅咒都高兴不起来。艾莱柯,我们不谈特伯瑞了,说点我们值得做的事。我觉得我们真的可以把三万全投到煤矿上,你认为能不能这样做?”

    “孤注一掷,风险性很大,我们得考虑考虑。”

    “那就算了。我们就投资一万,剩下的那两万,你打算怎么办?用它们做什么?”

    “别急,我们想好再定。”

    萨利叹了口气:“要是你决定了,你就做吧,就照你的想法做。”他想了一会儿,又说道:“艾莱柯,我们投资煤矿用一万,一年之后就能赚两万,那这赚的钱我们总可以花了吧?”

    艾莱柯摇了摇头。

    “不行,亲爱的,你只能花一部分。”她说,“半年的时候,投资者可以分到一次利润,在这之前股票是卖不出好价钱的。”

    “花那么一点儿还得等一年!真是……”

    “也许会很快,可能三个月就分红也说不定啊。”

    “那样的话就太好了!亲爱的,真是谢谢你!你在投资这方面真是太棒了!”萨利跳起来热烈地吻了一下妻子。“三个月给分红的话,那就是三千美元,三千美元呢!艾莱柯,我们怎么花这三千美元?这次要大方点儿,不能再说不能花了,好不好,亲爱的?”

    艾莱柯这时也沉浸在光明的前景中,再加上丈夫的请求,她同意从三千美元里面拿出一千来花。其实她真的不该作这个决定,怎么能乱花那一千美元呢?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只好这么做。萨利见妻子答应了,高兴得抱着妻子狂吻了一通。艾莱柯被他的吻打败了,在她心猿意马的时候,不知不觉又答应丈夫:那剩下的两千美元也可以花。她也没有完全地意乱情迷,之所以同意花剩下的两千,是因为她考虑到两千美元还不是遗产里的钱,遗产里还剩余的那两万才是重点,用那两万一年能挣五六万。

    萨利见妻子一下这么大度,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泪水,他说:“我得紧紧地抱着你!”然后,他抱住了她。

    之后,萨利从她的背后抽出了手,拿起笔开始记自己要买的东西。他最先写下的是一些大件物品:马——马车——雪橇——雪橇障子——漆皮——狗——大礼帽——去教堂用的椅子——新式手表——镶新牙。写到这里,他忽然说:“啊,艾莱柯!”

    “什么事?”

    “我们只算这些小开支,却忘了还有一大笔钱呢?刚才是投资了一万,还剩下两万呢?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那个不用急,等我想到什么好的投资方式再说。”

    “你在算什么?怎么还没算好?”

    “我在想投资煤矿赚的钱用到哪里?”

    “是啊,你看我笨的,连这个都没想到。你打算怎么做?你按多长时间算的?”

    “两三年的时间吧。我打算用这笔钱再进行两次投资,分别投资石油和小麦。”

    “好主意!艾莱柯,那最后大概一共能赚多少呢?”

    “我想想——至少能赚十八万,或许还会更多。”

    “啊!太好了!上帝啊!我们的苦日子总算到头了。艾莱柯!”

    “什么事?”

    “我想捐给教会三百美元,反正我们这么有钱了,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当然可以。亲爱的,你本来就是个大气的人,捐这些钱也是应该的!”

    萨利听了他这句赞美的话,一时大为高兴。不过他还没到忘形的地步,他说这件事全靠艾莱柯,没有她就没有这些钱。

    他们合计了很久才上床睡觉,当时他们太激动了,连客厅里的蜡烛都忘了吹灭。衣服脱下的时候,他们才想起来。萨利说,别管了,让它继续点着吧!现在就算是点一千美元一只的蜡烛,我们也点得起。不过,艾莱柯并没有听他的,还是下床去熄灭了蜡烛。

    艾莱柯熄灭了蜡烛,就在她往床上走的时候,突然间脑海里闪过一道金光:现在就要有十八万了,为什么不再想想怎么把它变成五十万呢?

    艾莱柯订的那份特伯瑞所在城市的小报,每星期四出刊一期,星期六那份报纸才能从五百里外的地方,辗转来到海滨镇。那封信是星期五写的,就算那个老人现在就死,也赶不上当周出版的那一期报纸了。不过,下一星期的报纸还没出版,等下一星期的报纸寄来还是没问题的。这样一来就意味着福斯特一家大概还得用近一个星期的时间,才能知道特伯瑞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一个星期对于他们来说,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幸好他们还有事做,丈夫天天在想着怎么花钱,妻子则再想着怎么投资更好,不然的话他们真的不知道怎么熬过这一个星期。

    星期六的时候,爱丝丽?班内特太太送来了那份他们期待已久的《萨加摩尔周报》。班内特太太是长老会牧师的妻子,她正打算劝福斯特夫妇做好事,为教会捐钱呢。于是,她借着送信的机会,开口向他们夫妻两个说捐钱的事,但她还没说一句话,就发现情况不对,因为她发现那夫妻两人根本没有在听自己说话。原来报纸一送到,那夫妻两人就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报纸上,根本不再理睬她。班内特太太既惊讶又气愤,只好起身告辞了,她更气愤的是两人连“再见”都没说,更别说送她了。

    班内特太太刚离去,艾莱柯和丈夫立刻撕开了外面的包装纸,从报纸上找到讣告栏。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所有的版面都没有提到特伯瑞。不过,艾莱柯想,虽然没有特伯瑞的消息,却也意味着这个老人还没有去世。因此,她有些欣慰地说:“感谢上帝,他还没有死。”

    “老不死的东西,怎么还没死。我想——”

    “萨利!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无所谓了!”丈夫怒气冲冲地回答,“我们的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何必假惺惺地说一些高尚的话呢?难道你不这样想?”

    艾莱柯立刻觉得丈夫的话侮辱到了自己,她生气地说:“你说什么呢?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那好,既然你这么说,就是说我假仁假义了,我什么时候假仁假义了?”

    萨利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不过他现在不想和艾莱柯吵架,于是他就想换一种说法,想哄哄自己的老婆:“艾莱柯,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坏,我不是说我们为人假惺惺的,我是说这就和信教一样。宗教,我们都信的,你懂了吗?就好像做生意的人,见了你的面总会笑哈哈地和你打招呼一样。就是这个意思,你明白的,你一定知道我想说什么。艾莱柯,就像你拿出一个空心的东西摆在客厅里一样,你不说没人知道那不是实心的,而这本来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过是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习惯,一直以来都这样,甚至都快成为约定俗成的了。啊,我该怎么说呢?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反正你一定明白我想说什么。艾莱柯,我的意思就是我们没有什么坏心。或者,你可以这么认为,一个人——”

    “行了,你可真能说,”艾莱柯冷冷地说,“我们不说这个了。”

    “好吧。”萨利高兴地回答说。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为刚才自己的这一番说辞,没让老婆发火而感到庆幸。他为了让妻子原谅自己,立刻又批评起自己来了:“这就像我明明拿了一副好牌,我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可我还是没有打好这一局,因为我把好牌抓在手里没打出去。你知道的,我打牌有这个缺点。要是我态度够坚定,关键是我没能坚定,也从来没坚定过。”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不该那样说话,态度只好软了下来。

    艾莱柯原谅了他。

    和好如初的两人立刻关心起两人都十分关心的那个问题了,刚才两人之间的不愉快,和这个相比只能是再小也不过的事了。这对夫妇开始揣测,为什么报上没有特伯瑞的死讯。他们猜了无数种可能,但最后都被他们自己否认了。最后,他们一直认定,报纸里没有特伯瑞,只能说明特伯瑞还没死。

    这个两人公认的结果让他们有些不满,甚至觉得有些窝囊,但现在他们也毫无办法,只能继续关注事情的发展了。

    两人的看法这时又取得了一致,看来也只有这么办了。萨利想,看来是上帝要这样,人力是不能违背的。于是,他稍微带着一些自己的埋怨,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也许,他想以此来引起艾莱柯的注意,看看艾莱柯有什么想法,不过令他失望的是,艾莱柯什么也没说。而事实上,就算艾莱柯有什么想法,她也不会说,而只会藏在心里,她一般不会轻易地表明自己的真实态度。

    最后,他们一致决定——等下个星期的报纸,特伯瑞很明显还没有死。于是,他们只好先把这件事放到一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各自忙各自的事了。

    但他们其实并不知道,特伯瑞确实已经死了。

    他真的死了,而且是在给他们信之后没多久就死了,到今天他已经死了四天了。而且他早就被安葬了,和每一个死去的人一样,被安葬在墓地里。那为什么特伯瑞的死讯没有被登在报纸上的讣告栏里呢?

    我们知道,一般的报纸很少出什么纰漏,特别是一些大的报社,但《萨加摩尔周报》这样的乡村小报,出一些错就是很正常的了。特伯瑞的死讯就是因为报社的疏忽,才没有被登上去的。那一次,一家冰激凌店给报社免费送了一夸脱草莓冰激凌,当时正是《萨加摩尔周报》社评版截稿的时候,于是为特伯瑞写的、极为简短的一则讣告就被人为地去掉了。腾出来的版面,编辑们用来为那家冰激凌店做广告了。冰激凌不是白吃的。

    特伯瑞的讣告字版并没有被丢掉,他们打算下期再登这则讣告,因为《萨加摩尔周报》从来不浪费一些写好没登的稿子。于是,他们就把讣告字版拿到了备用架上。本来这条讣告,还是可以用的,可惜的是,他们在放的时候把字版放乱了。只要字版一乱,就等于把这则讣告的刊登宣判了“死刑”,再也不能见报了。所以不管特伯瑞情不情愿,就算他在坟墓里火冒三丈,也没有办法阻止——他的死讯将永远不会见报这一情况。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去了五个星期,这五个星期对于他们夫妻两个来说,是特别难熬的。这五个星期里,《萨加摩尔周报》每个星期六都会送到,但这几期报纸却从来没有提到特伯瑞?福斯特这个名字。

    萨利看完了这期的报纸,再也忍不住了,他愤怒地说:“这个老不死的还真能活!看起来好像死不了的样子!”

    艾莱柯再次批评了丈夫,她严厉地说:“不要这么说,小心报应!”

    萨利说:“那是我的心里话,我还能怎么说啊?”萨利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现在该怎么说,就顺口说了这么一句。接着,他跑了开去,以免又得挨妻子一连串的责问和教训。

    整个六月就这样过去了。《萨加摩尔周报》仍然按时送来,却始终不提特伯瑞的事。这期间萨利多次向艾莱柯暗示,他想去弄清楚特伯瑞到底死了没有。可是,艾莱柯对他的这种暗示根本不加理睬。于是,萨利只好主动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直截了当地对艾莱柯说,自己打算乔装打扮一番,进入特伯瑞的村子,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艾莱柯很坚决地否决了他这个危险的计划。她说:“你想什么呢?别捣乱啊!万一那个老头子还在,我们就别指望继承遗产了。你怎么就像个孩子一样,得一直看着你,不然说不定就会干出什么事来。真是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艾莱柯,我保证做得很隐秘,不会被他发现的。我发誓,我能做到这一点。”

    “萨利?福斯特,你知道不知道,你去探听消息就得四处打听?”

    “是啊,当然得问,可谁能猜出我是谁?”

    “难道你忘了,继承遗产的规定上有这么一条——不能打听关于遗产的事。如果到时候遗嘱执行人让你证明,你从来都没有打听过这些事。你怎么回答?”

    他倒是把这件事忘了,听她这么说,一下子愣住了。

    艾莱柯接着说:“别再捣乱了,也别再出什么馊主意了。你要是轻举妄动,就恰好掉进特伯瑞给你设的陷阱里了。你明白吗?他正在等着你掉进去呢?萨利,不过你放心,只要我在,他的诡计就不会得逞!”

    “哦!”

    “好了,以后你不需再问这件事了,答应我!好吗?”

    “好吧。”萨利心有不甘地叹了口气说。

    艾莱柯的口气缓和了下来,她说:“要沉住气,我们就要成功了。我们不能急,我们要等待。你知道,我们现在有两笔投资一直在赚钱,我还投资了期货,你知道我的投资眼光——赚的钱现在正翻倍地往上升。这个州里,有我们这么幸运的人没有几个。我们已经开始跻身富人的行列了。你知道吗?”

    “艾莱柯,你说的没错。”

    “感谢上帝吧!没有上帝的帮助,我们能有这些收获吗?它给了我们这么多,我们还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萨利有些尴尬地回答说:“是啊,要是没有上帝,我们哪有这些。”萨利深情地看着妻子,用欣赏的口气说:“说真的,说到炒股的智慧和方法,你还真有一手,比华尔街的那些小丑们强多了。要是有那笔钱,我们——”

    “别说了!我知道你的本意,你不是想害人,也没有不尊敬别人的意思。只是你一说话,总是冒出几句让人吃惊的话。我总是担心你会闯祸,你老是让我担惊受怕。知道吗?我以前打雷的时候是不害怕的,可是现在我一听到雷声就——”

    她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萨利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拉住妻子的手安慰了一番,然后狠狠地骂了自己,发誓自己再也不会轻举妄动了,请求妻子原谅自己。他这次是诚心道歉,他希望这样做能够让妻子不再悲伤。

    他私下里决定,自己不能这样过下去了。但是要痛改前非,决心是很好下的,可这样做有必要吗?他真的错了吗?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弱点,这个弱点让他说到不一定能真的做到。这样还不行,还得想出更好的方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他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他从自己的钱里一点点地省下来一些,买了一个避雷针,安在了房顶上。

    但没过多久,他又变成以前的样子了。

    习惯有时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可以想想,不管是足以影响我们人生的大习惯,还是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习惯,它们的形成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假如你在睡觉的时候,一连两次在凌晨醒来,那很可能你在第三天的凌晨两点也会醒来,并且可能就此成为习惯;假如连续狂饮一个月,那么你可能再也改不掉酗酒的恶习;诸如这些关于习惯的事还有很多。

    因此,如果你天天幻想的话,它很快就会成为习惯,而且有这种习惯的人还会觉得幻想是一种美好的享受。而且这种幻想只要你闲下来,就会沉浸其中,它已经钻进了我们的心里,让我们耽于幻想,甚至是不切实际的妄想。确实是这样,这种很容易形成的习惯影响了我们,让我们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过了一段时间,艾莱柯订了一些芝加哥的日报和一份《华尔街指数》,她用信教般虔诚精神阅读着杂志和报纸里面的财经新闻和知识,并对它们进行了研究。萨利惊喜地发现,她在预测股市和证券的行情时,越来越准确了。萨利对她的这种天赋很是钦佩,同时也为她进军股市的勇气而感到自豪,还有,他对她处理事情时不急不缓的态度也大为钦佩。他通过和艾莱柯一起,知道了她在投资的时候真的很像是一个金融业的行家。首先,无论投资什么,也不管用什么方法投资,她都会保持清醒的头脑;其次,她在投资的时候很有胆量,但同时也很小心,比如她在投资期货市场上的短线交易就很有胆色,但同时她在其他方面也很小心,投资的都是长线交易。她的策略很稳妥,同时也很简单,她曾对萨利做过这样的解释:期货投资,其冒险性是很大,在某一方面来说这种投资就是投机;而其他方面的投资则不一样,他们只投资能够赚钱的行业。所以,她在投资期货的时候甘冒奇险,而对正常的投资却一点也不肯冒险。

    几个月之后,艾莱柯的投资就成了习惯,两人也更加忙碌起来了。艾莱柯赚钱的速度很快,甚至比他们原先设想的速度还要快,而与此同时,萨利花利息钱的本事也越来越大。最初的时候,艾莱柯因为不懂,连作出把投资煤矿的收益期定为十二个月这样的决定都颇感为难。而现在经过她死学硬背金融方面的知识之后,她的投资就开始在想象中步入了正轨,她那想象中的一万块钱,现在经过投资煤矿,现在已经变成了三万!这一天,对于福斯特夫妇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他们高兴得快要发疯了。

    在对市场做过一番仔细的研究之后,小心谨慎的艾莱柯打算用遗产中剩余的两万块钱投进股市。幸运的是,她买的股票一直是往上涨的,但她怕自己的股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突然下跌了,而且这种心理一直是她的一个沉重的负担,最后她实在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毕竟她在这种投资方面是刚刚入行的菜鸟,于是她给自己的股票经纪人发了个电报,说现在自己买的股票已经赚了四万,差不多了,让他抛出那些股票。

    股票赚了四万,而这一天也正好是他们投资煤矿本钱翻了三倍的那一天,因此两人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高兴得都要发疯了。虽然这一切都是想象中的,虽然他们一直在幻想,但他们还是像真的赚了这么多钱一样高兴。因为,他们经过计算之后,得出这样的结论——他们现在已经有十万了!

    对于他们夫妻两人来说,这个夜晚是具有重要意义的,艾莱柯自此之后炒股再也不会有多大的心理压力了,也不再经常从噩梦中惊醒了,这些都是刚入行的事了。因为他们现在挣到钱了,也有底气了。自此之后,夫妻两人也开始慢慢地把自己当有钱人看了。

    挣了钱就得花,于是他们开始想象着怎么花钱。假如我们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梦,那么我们就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在他们的梦里,他们住的不是那幢整洁的小木屋了,而是住在一栋房前有铁栅栏的乡村别墅里;别墅客厅的天花板上,高高地悬挂着一盏有三个头的煤气灯;原先家里用的乡下常见的地毯,现在换成了布鲁塞尔的名牌地毯;以前的壁炉是从小商贩那里买的,现在一座装着云母窗大壁炉高傲地放在那里。在他们的梦境里,我们还能看到他们的住处有马车、雪橇幛子、高筒礼帽等富人们用的东西。

    从此以后,尽管他们的女儿和邻居们看到的还是旧木屋子,可在艾莱柯和萨利眼里,那是一栋两层楼的砖瓦房;艾莱何天天晚上都为想象中的煤气费单子操一会儿心,然后从萨利满不在乎的回答中得到很大的安慰:“那算什么?咱们付得起!”

    他们在“富裕”之后,打算庆祝一下,方式是开个酒会,邀请邻居们来一起快乐一下。可虽然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但难题也随之而来,怎么跟女儿以及邻居们解释为什么这么做呢?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已经富了。

    虽然萨利想开酒会,甚至想马上就这样做,但艾莱柯经过考虑后,还是认为不能这么做。她说虽然这些钱差不多就要是我们的了,但毕竟还不真正的属于我们。她坚持认为,必须对外人保守这个秘密,而且在继承遗产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

    这样一来夫妻两人就陷入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他们按捺不住发财的喜悦,想要和邻居们庆祝一下,可要庆祝就得告诉他们原因;另一方面他们又想保密,要保密就无法庆祝了。家里的人,也没有人在最近过生日。更关键的是特伯瑞看起来就这样安稳地活下去了,那他们什么时候能继承遗产呢?继承不到遗产,就意味着那些钱都是空想(其实本来就是空想),那还庆祝什么呢?

    这样一路想下来,萨利有些急了。不过,他最终还是想到了办法,而且在他自己看来,这个办法棒极了,因为它解决了上述所说的难题。想到这个办法——以发现美洲的纪念日来庆祝,这一来他立刻高兴起来。

    对于丈夫的这个办法,艾莱柯也是大为叹服,而且还表扬了他一番,并埋怨自己为何想不到这一点。萨利很少听到妻子夸奖自己,这次得到妻子的表扬,立刻大感荣幸,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兴奋劲头,只是说这没什么,谁都想得到。

    艾莱柯晃着脑袋说:“啊,谁都能想到?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有些人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到!”

    这时候妻子才知道丈夫原来也是很聪明的人,不过因为爱情的原因,她也许过高地估计了丈夫的聪明。不过在爱情里,这样甜蜜而温柔的错误还是可以原谅的。

    庆祝会开得很顺利,相熟的邻居们都来了,而且老老少少来了不少。年轻人有弗洛切?皮纳特、格蕾丝?皮纳特以及她们的哥哥阿德伯特?皮纳特,阿德伯特是个补锅匠,刚刚出师,现在自己单干了,生意很不错。还有小霍赛纳?狄奥金斯,他是一个泥瓦匠,刚刚学成归来,现在正志得意满。阿德伯特和霍赛纳分别喜欢克莱特?斯特丽和葛文德瑞?福斯特,而且两人在这几个月里一直在追自己的心上人,因此在酒会上,两人对两位姑娘大唱赞歌。两个女孩的父母发现这一点之后,心中很是欢喜,因为毕竟这两个年轻人有着很远大的前程。不过,现在他们也开始有点忧心了,因为他们忽然意识到,虽然两个小伙子的前途不错,可自己家的家庭条件还是要好一些,两个小伙子和自己的女儿相比,并不是那么的门当户对。在他们看来,自己的女儿一定得嫁给更有钱、更体面的人,比律师或商人的身份还低,那就不考虑了。这两对父母暗想,决不能委屈了女儿。

    两对父母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他们当然不会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因此整个酒会都是在快乐的氛围中进行的。每个来到酒会的客人,都极力表现出自己的气度,都极力维护自己的面子,让人看上去觉得大家都是那么的客气和从容。而似乎来参加酒会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没人知道大家为什么变得那么客气。

    此时有两个正在闲聊的人,却正好谈到了真正的原因:“他们就像是发了横财似的。”

    确实如此,因为有人真的发了财,不过是在梦里。

    我们知道,许多父母都会插手女儿的婚事,他们往往在择偶标准上对女儿讲一番大道理。这样做除了引起女儿的反感之外,起不到任何效果。而有一些比较激进的父母,甚至会直接找到那些追求自己女儿的人,告诉那些人不要打自己女儿的主意。这样一来,女孩和男孩都很尴尬,甚至会因为这样而出现很多不愉快的事情。

    在这次酒会上,艾莱柯发现了一个小伙子对自己的女儿大献殷勤,不过这位谨慎的母亲并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悄悄地叫回自己的女儿。不过,这位母亲却把这件事告诉了萨利,并对萨利说了自己的想法。听完她的主张之后,萨利对此表示理解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能当面让小伙子下不了台,这样很伤自己的名声。女儿永远都是自己的女儿,不过选什么样的女婿,却也和自己今后的命运有着莫大的关联,这就和做生意一样,你打算选个什么‘职位的人’来做女婿呢?”

    她回答说还没有具体的人选,不过她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在考察过市场之后(考察和比较了一下镇上的年轻人),他们看中了年轻的律师布瑞迪丝和年轻的牙医福尔顿。萨利说,那我过段时间请他们吃饭。艾莱柯说,再等等吧,我们只需留心这两个年轻人就行了。女儿的事是终身大事,不能一蹴而就,要慢慢来。果然,他们选择女婿的标准在很短的时间里又发生了变化。

    酒会之后的三个星期里,艾莱柯又在想象中发了一笔,那十万块钱现在已经变成了足足四十万了。那天晚上他们又兴奋了,就像做了神仙一般。他们在做晚饭的时候还加进了香按,当然了只是在想象中加进了香按。萨利对艾莱柯说,我们应该加一些香按。依她的脾性,本来是不会同意的,但是想到现在已经有“四十万”了,她没控制住就答应了。

    为了庆祝,上次两人已经开了酒会,这让两个人心里都有些不安,甚至感觉有些羞愧。因为,萨利是个立场坚定的戒酒会成员,而且他此前一直没有越雷池半步。艾莱柯是基督教妇女戒酒会的会员,此前她一直坚持戒酒,而且对此一直信念坚定。然而,现在这一切都变了,因为他们富裕了,是那炫富心理在作怪。

    有一条真理是可悲的,它已经被无数个人证明过了,而这夫妻俩人的选择再次证明了这个真理的正确性:坚定的信念和贫穷都是抵御腐化堕落的巨大力量,但贫穷在抵御腐化堕落时的力量更为强大,而坚定的信念却随时可能因为你变富了而不复存在。四十万呢!这足以击败他们坚持了许多年的信念。

    有钱了,现在有四十万了,这意味他们的地位又高了一层,他们开始重新考虑女儿的婚事了。这一次,律师和牙医已经不入他们的法眼了,夫妻两人已经把他们排除在候选女婿的行列。他们这次把目光放在了两个人的身上,一个是猪肉批发商的儿子,另一个是镇上银行老板的公子。不过,他们最后还是没拿定主意,决定再等等。

    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在想象中又发了一大笔。

    艾莱柯瞅准了一个机会,大胆炒了一次股。在经过一段忧虑、担忧和坐卧不安的时期后,他们的投资有了答案。当艾莱柯得知他们赚了多少钱时,她用兴奋的、走了样的声音说:“再也不用担心了!萨利,我们那四十万现在已经变成一百万了!”

    萨利感激涕零地说:“啊!艾莱柯,你太棒了,你是女人里面最棒的,你是我的一切。现在我们发大财了,我们今后更加自由了,我们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算着钱过日子了。这一下,我们要好好喝酒庆祝一下!”他拿出一瓶名酒(想象中的酒),一边喝一边说,“这酒真贵啊!真是贵!”而她,则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责怪他“上不了台面”,不应该这么粗鲁一样。

    有一百万了,他们当然对那猪肉批发商的儿子和银行老板的公子置之不理了,觉得他们做自己的女婿还是不配,他们应该选择州长或众议员的少爷来做自己的女婿。

    在福斯特夫妇的想象中,他们赚的钱越来越多,在这里我们就不详细地说明了,因为如果再继续这个话题,读者一定会感到无聊。我们现在简单地概述一下,在他们的想象中,他们的钱正在以令人惊奇的速度增长着。在艾莱柯那令人难以置信的投资过程中,他们的财富从起初的那三万元,变成了一百万,又从一百万变成了五百万,五百万到一千万……但他们那虚幻中的财富还在持续增长,并没有到头。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陶醉在发财梦里的福斯特夫妇根本没有意识到时间在匆匆溜走。

    很快他们有三亿了!他们在全国各大财团的董事会里都有一定的位置。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财富还在继续增长,每年都是以百万为单位往上增长,他们甚至都开始算不清自己有多少钱了。

    三亿之后,他们的钱又在翻倍地增长,很快到了二十四亿!

    他们的投资越来越大,投资的项目也越来越多。他们开始觉得有些乱了,他们认为,有必要把自己的这些生意以及账目理顺一下。福斯特夫妇也知道,随着生意的扩大,这一点是必须做的。他们也知道,要想圆满地完成这项工作,那需要坚持,一旦在中途停下来,整个前面的工作也就等于白费了,因为这项工作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是一项繁杂的工作,说繁杂是因为要整个完成它需要十个小时,可现在已经成为大富翁的他们,哪有这么多的时间?

    艾莱柯一天到晚都很忙,研究股市信息、做家务也耗费了她大量的时间;而萨利一天到晚则忙着想,该买些什么;两个女儿也帮不了忙,现在她们正在做着美梦,打算嫁给一个年轻的富翁,做个上流社会的阔太太呢。当然了,福斯特夫妇知道有一个办法能腾出十个小时的时间来,但两人因为面子问题都没有先开口,都在等着对方先说。

    最后还是萨利先说了:“总得有人先说,还是我先说吧!虽然这事很丢人,但是为了腾出时间,我们只能这样了。”

    艾莱柯的脸红了,不过她很感激丈夫能说出自己想说而不敢说的事。

    其实两人都明白,腾出时间的方法就是在安息日不干活的情况下,他们继续干活。但是,对于信教的他们来说,这样无疑意味着“罪孽”更大了,因为他们在此前已经破了酒戒。但是在巨额财富的诱惑下,他们还是走出了这一步。在财富面前,以前坚定的宗教信仰也变得那么脆弱。

    他们破坏了安息日不工作的规矩,在经过一番艰苦的工作后,他们完成了自己所投资的各个项目的统计。这些股票有铁路公司、汽船公司、石油公司的等一些行业内的巨头企业;甚至还持有一些新兴产业的股票,如越洋电缆公司、电报公司等;还有一些矿业公司,如科朗德克金矿、特比斯钻石矿等国内数家知名公司的股票。

    二十四亿全都投在了绩优股上,而且是稳赚不赔的那种。这样的话,他们每年坐着不动就能有一亿二千万的收入。

    算完之后,艾莱柯松了一口气,她高兴地对萨利说:“赚这些可以了吗?”

    “行了,艾莱柯。”

    “我们往后该怎么走呢?”

    “就这样吧,我们可以不用赚钱了。”

    “不继续投资了?”

    “嗯。”

    “我非常赞成这个决定。我们确实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而且有这么多的钱,如果不花一下的话,那我们就白赚这些钱了。”

    “艾莱柯,这种感觉真是太美了!”

    “那当然!”

    “我们能花多少呢?”

    “都能花。”

    听到妻子这么说,丈夫一下兴奋地跳了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的妻子突然间变得如此大方了。

    自从他们第一次在安息日工作之后,他们以后就总这么干了。在星期日的早晨,做完祷告以后,他们会花一天的时间来安排怎么花钱。他们总是在一起研究该买些什么,而且从早晨开始一直研究到深夜。每当这个时候,艾莱柯都会显得很大方,在研究该买什么之后,都会说,我们再拿几百万捐给一些慈善机构和教会。萨利也一样,他总是说我们该在哪些方面花个几百万。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具体指出花费在什么地方,但是后来他实在不记得哪些方面已经花钱了,而哪些方面还没有花钱,于是到后来他只好说在其他方面花个几百万,而到最后他索性就直接说,在其他什么地方花多少多少钱。

    但是,他们在虚幻中的美好想象,并不能阻碍现实中的窘境。他们动不动就说花费几百万,但现实中他们却连买蜡烛的钱都没有了。为了蜡烛的事,艾莱柯很是忧虑,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解决了。但是,这个问题的解决方式却让她感到难过和害臊,但她却毫无办法,只能默认了丈夫的这种做法,随后还默默地支持丈夫这样做。原来他们用的蜡烛是萨利偷的,是从超市偷的。

    对于过惯了穷日子的人来说,太多的财富就像一幅毒药一样在腐蚀着他们。从以前安安稳稳地做一个老百姓,到现在去偷,就是因为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福斯特夫妇以前的日子也很艰苦,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去偷,但是现在却开始偷蜡烛。蜡烛都能偷,那别的也能偷,很快萨利开始偷苹果。后来,又开始偷肥皂、罐头……只要有了偷的开始,就会一直偷下去,变坏是容易的!

    虽然现实生活中他们的日子已经过得如此艰难了,但他们没有放弃幻想着自己的美梦。在虚幻的美梦中,他们原本那栋虚构的乡间别墅,现在已经换成了一幢用花岗岩建造的更高级别的别墅。后来,这幢花岗岩别墅也不行了,他们又幻想出一幢更加豪华的别墅。在他们的幻想中,他们的住处不断变大、变豪华。后来,他们在幻想中住进一座雄伟的宫殿。这座宫殿建在一座山顶上,前面是山谷,周围是一排排的绿树。这个宫殿不是什么皇帝的,而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宫殿里有许多仆人和宫女。宴会的时间到了,宫殿里坐满了他们两人请来的贵客,这些客人都是各国政要,大商巨贾。

    这座宫殿在很远的地方,它建在美国上流社会都流连忘返的圣地——罗得岛的新港上。他们在安息日的那一天,早晨祷告之后,就回宫殿里慢慢消磨一些时间,其他时间他们回欧洲旅游,或者买个私人游艇,在上面悠闲地过一段时间。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他们每个星期都有六天的时间是在湖滨镇贫困潦倒地渡过的。但是到了星期日,他们就又回到了幻想当中,过着那神仙般的生活。而且这已经成了他们的习惯。

    在现实生活中他们仍然像以前那样——艰难地过生活,脚踏实地,勤俭节约。他们还像以前那样信教,还在遵守着那些严格的教规。不过,在他们的虚幻生活中,他们的宗教信仰也乱了套。艾莱柯的信教还有一定的章法,而萨利则完全乱了套。沉浸在虚幻中的艾莱柯先是信主教派,因为这个教派的领袖中,有一个是很有势力的人;后来因为高教派的教堂里蜡烛点得多,而且教堂里也比较讲究,她就改信了高教派;后来她又信了罗马天主教,只因为红衣主教点了更多的蜡烛。但是在萨利看来,艾莱柯信来信去的毫无意义,他认为生活应该是多变的,而人应该保持着激动和热情,而在他眼中宗教活动也是这样。他也常常参加宗教活动,可那只是为了保持自己的激情,因此他每次都会换着花样出席各种宗教活动。

    福斯特夫妇在幻想中发了财,他们也在幻想中过着慷慨大方的生活。后来,他们更是随便地花钱,根本不拿钱当回事。艾莱柯每个星期日都会发发善心,比如建两所大学,或者帮助一些地区修建一或两座医院;她在罗顿地区也帮助当地政府建了医院,还有一些规模大小不等的教堂。

    有一次,萨利没有经过考虑地说了一句话,其实他只是想开句玩笑:“现在天气有点冷,不然的话,你一定会派一船传教士去中国传教。这样的话,中国人可能会抛弃自己以前信仰孔夫子的传统,用金钱来换取对伪基督教的信仰。”虽然是玩笑话,但在当时来看却很不应该说。

    艾莱柯听了这样粗鲁的话很伤心,哭着跑开了。萨利看到妻子的反应,也是于心不忍,当时就很后悔。虽然她没说什么,也没有埋怨他,但他却觉得很难过。她本来可以大声地责问他,也可以让他好好反省一下,但是她没有。她用自己的沉默和大度惩罚了萨利,这让他想起了自己以前干过许多不好的事。过去几年了,他们在幻想中发财了,可是他却一直在想着怎么用这些钱享乐。一想到这,他就开始后悔和羞愧。自己总是在想着庸俗和享乐的生活,而妻子的生活则是积极向上的,她也一直在向往这美好的生活,自己和她相比,是多么的自私和猥琐啊!妻子不管何时对待生活都是积极向前的,也有着自己的理想,而自己却在不断地堕落!

    这样和妻子一比,他觉得自己和妻子在对待生活方面差距太大了,于是他想自己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她捐钱建造第一座教堂的时候,自己喊了几个百万富翁在打牌,一局都是上千的输赢,还和他们在自己的别墅里吃喝玩乐。当时自己在赌钱的时候,还以自己总是输钱为荣。她捐钱建第一所大学的时候,他却正和一个男妓厮混,当时的他只知道和一些除了钱以外什么都没有的百万富翁一起吃喝玩乐,别的什么也不干。在她的捐助下,第一间育婴堂建成了,当时他在干什么?她和基督教妇女戒酒会、女性戒酒队成员一起抵制酗酒的时候,他又在哪里?那些日子,他却正好在饮酒,不对,是酗酒!天天喝得烂醉。在不知不觉中,由她捐献建造的大教堂已经有一百座了。当时在教皇统治下的罗马,上到教皇,下到普通的教众都对她的无私行为赞赏不已。教皇更是为她颁发了金玫瑰勋章,以表彰她为教会作出的贡献。那些时候,他却正在蒙特卡洛抢银行!

    想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因为没有脸面再继续想下去了。他还干了许多比上面说的还要严重的行为,他现在不想逃避了,他打算鼓起勇气,把这段不能告诉别人的一段丑陋生活说出来,因为他不想再继续这样活下去了。

    把这一切都说出来不是他心血来潮,而是真的对她说了。他还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哭了起来,请求她原谅自己。艾莱柯为他的所作所为感到吃惊,而且几乎被这个打击弄得精神崩溃,不过他毕竟是她的丈夫,而且在她心目中,他就是自己的一切。所以,最后原谅并宽恕了他。虽然原谅了他,但她觉得他已经不是自己以前熟悉的那个人了。她明白他或许能认错,但不一定就会改正这些错误,然而不管他怎么样,他都是自己的亲人、自己的丈夫。自己也就只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呢?

    不久后的一个星期日下午,他们又像往常一样开始进入到了幻想的世界里。当时,他们正在游艇上消磨炎热的夏日,舒服地躺在甲板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这短时间,两人之间以往的亲密和坦诚不见了,相互之间沉默了许多。这都是那次萨利说出了自己所做之事引起的后果。艾莱柯尽力想把他说的那些忘掉,可她怎么也忘不掉。那些东西的存在,让她觉得自己每到星期日的美好幻想都开始变了味。她现在看出丈夫每到星期日就变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人。

    这时她也想到了自己,难道就只有自己的丈夫是可恨的吗?自己呢?难道就没有一点错吗?她现在心里也是战战兢兢的,因为她也有事瞒着他,那就是她违反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并没有停止投资,好好地花钱享受,而是继续做着美梦,把所有的钱都拿去投资了。这次,她买了全国几乎所有的铁路、煤矿和钢铁等大型企业的股票,现在每逢安息日她都会心惊胆战,怕他察觉到这一点。在这件事她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丈夫,因此她觉得痛苦和后悔,不由得开始心疼起丈夫来了。她又看了看丈夫,发现他正躺在那儿,他喝了很多酒,现在还有些迷糊,看得出来他肯定没有怀疑过自己,她的心里更加不安了。他一直信任她,却想不到她也会骗他吧!

    “喂——艾莱柯?”

    萨利突然说话了,这让一直沉思的她一下子惊醒过来。她为丈夫能和自己说话而感到高兴,因此她温柔地回答道:“亲爱的,什么事?”

    “艾莱柯,我觉得我们当初犯了个错误,应该说这个错是你犯的。还记得我们以前为女儿选女婿的事吗?我说的就是这件事。”他坐了起来,挺着肥硕的肚子,看起来就像一尊慈眉善目的铜佛。他郑重地说道:“时间过得真快,到现在都过去五年了。但是,你还依然在坚持着以前的老规矩,只要我们赚一笔钱,你选择女婿的条件就高出一些。每当我已经选好了人,并打算选个日子为孩子举行婚礼的时候,你又变了,觉得还有更好的女婿适合自己的女儿。这让我很失望,觉得你在这件事上有些不近人情。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女婿人选,而且还耽误了女儿的青春。开始的时候,我们觉得牙医和律师还行,但因为我们赚钱了,很快就甩掉了他们。甩了就甩了吧,毕竟他们确实不怎么样。后来,我们还甩了银行老板和猪肉批发商的儿子。以当时我们的身份,甩了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妥。再后来,众议员和州长家的少爷也被我们甩了,接着被甩的是参议员和美国副总统的儿子,这些都是小官,甩了就甩了吧!再后来,你打算在贵族里挑选女婿;那时候,我们更有钱了,我们家新建的油田那时候第一次出油。当时,你打算在全美国的四百多家贵族里,挑选年轻才俊做自己的女婿。这些贵族都是血统纯正的家族,其中大部分贵族和美国的存在时间一样长,不像某些新兴的贵族,虽然也很有钱,但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他们不是地道的贵族。忙活了一段时间之后,你终于挑选出了合格的女婿,现在行了吧!我们的宝贝女儿这下可以结婚了!但是,纯正的贵族也不行,因为从欧洲来了真正的贵族,那些贵族的历史可比美国贵族的历史悠久多了。你立刻抛弃了美国的贵族,打算把女儿交给欧洲的贵族。艾莱柯,要我说当时就嫁给美国的贵族就行了!自那以后,你又甩了两个二等男爵,两个子爵,伯爵,侯爵,公爵。艾莱柯,现在该行了吧!都到公爵了!有四个来自不同国家的公爵,你打算从他们当中选一个。他们都是正宗的公爵,都是有史可查的,而且他们的名声一个比一个好;虽然他们都破了产,欠了许多外债,但以我们的财力,对付他们所要的彩礼钱还是绰绰有余的。艾莱柯,别再拿不定主意了:让女儿们自己去选一个吧!”

    关于艾莱柯主张的女儿婚姻的选女婿方式,萨利进行了批驳和埋怨。不过,在她被埋怨的时候,她是一直面带笑容的。虽然被埋怨,可她反而有些高兴,因为他不是在说那件事——自己瞒着他投资的事。因此,她松了一口气,用平静的语气说:“萨利,咱们为女儿找个王子?”

    听说她要选个王子为女婿,萨利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下昏倒在船板上,小腿也被擦破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强忍着疼痛醒来、一瘸一拐地坐到妻子身边,用他那双眼睛看着妻子,就像当年他对妻子求爱的时候一样说道:“上帝啊!艾莱柯,你太聪明了,你是全世界最棒的女人!你真是太让我敬佩了。我一直认为,在我们家里,事情要听我的,而你不能总是拿主意。可是,我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就我这德性怎么能和你比呢?还是你厉害。啊!我的宝贝,我总是这么沉不住气,原谅我吧!不过,你还是先给我讲讲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吧!”

    这位受到恭维的女人立刻高兴起来,她凑到他的耳边悄声说了一个王子的名字。

    他一听这个王子的名字,立刻两眼放光。“啊!是他。你太有眼光了!他的名下有一家赌场、一个主教、一座教堂、一块墓地,这些都是他一个人的家产。要知道,他的这些产业都是稳赚不赔的,而且盈利高达百分之五百以上。他公司的股票也是欧洲有名的金筹股。那块墓地更是世界上的顶级墓地:只有自杀的人才能安葬在里面;而且现在已经不再免费安葬了,不再像以前那样了。虽然那个国家有点儿小,但他毕竟是个王子。”

    艾莱柯更高兴。她兴奋地说:“萨利,这个家族以前都是和欧洲的皇亲国戚联姻的,如果我们的女儿嫁了过去,那么我们的外孙将来是可能当皇帝的!”

    “是的,艾莱柯,那时候我们的外孙就是一国之君了。到时候,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了。艾莱柯,你的眼光真是太准了。看来你已经把这个王子拿下了,他一定只能娶我们的女儿了,是吗?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当然。你就瞧好吧。再说了,就算这个王子吹了,我们还有另一个王子。”

    “还有一个?艾莱柯,他是谁?”

    “是斯基西蒙特?西格弗里德?劳恩菲尔德?丁斯皮尔?施瓦岑伯格?布鲁特沃斯特殿下,卡普亚默世袭大公。”

    “这不是真的吧?”

    “它确实是真的。”

    他立刻激动地把她抱了起来:“我真是太兴奋了,你怎么会想到他的!要知道,以前古老的日耳曼帝国中,有三百六十四个小诸侯国。而他是那些国家中,资格最老的一个国家的王子。后来,俾斯麦统一了德国,那个国家的王室因为其特殊的地位,被允许保留族产。那个王室的庄园我去过,那儿有一支军队,只有三个兵和一匹马,正可谓步兵骑兵都有了,那里还有一个蜡烛厂,还有一个制绳作坊。艾莱柯,我们在为女儿选择女婿的这件事情上,可谓是费劲了心思,中间也经历了许多事。现在,要感谢上帝啊!我们的女婿是哪一个,终于要尘埃落定、水落石出了。亲爱的,我很高兴,当然这主要是你的功劳,我得好好地感谢你!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们成婚?”

    “下星期日。”

    “很好。我们把两个女儿嫁出去,这可是大大的喜事,要按现在最流行、规模最大的婚礼来办。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婚礼要符合男方是王室的身份。对王室来说,只有与民间女子联姻才是一种神圣的婚姻,当然也只有王室才配。”

    “萨利,为什么这样说呢?”

    “不知道。不管怎样说吧,我认为只有王室才能这样。”

    “好吧,那就这么办,而且还得一定要这么办。就按和民女联姻的规矩来举行婚礼,不然就取消婚礼,我们宁愿不和他们联姻。”

    “那就这样定了!”萨利一边说,一边兴奋得搓着手,“在美国,我们这可是第一次啊。艾莱柯,那些富翁看到这场婚礼,可能只有羡慕和嫉妒的份儿了!”

    随后,他们在激动中沉默了下来。但是,他们的幻想并没有停下来,而是飞到了全世界的王公贵族家里,给他们送了一份喜帖,希望他们来参加婚礼,而且希望他们带着家人,并且白送他们路费。

    就这样,这对夫妇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中又过了三天。在这三天里,周围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模糊的。他们看到的所有东西,感觉都是不真实的,就像蒙上了一层纱布一样。沉溺于幻想中的夫妻两人,根本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而在回答别人的问话时,也总是答非所问。

    而在行动上,两人也都是颠三倒四,莫名其妙地犯错。萨利卖糖竟然用尺子去量,把肥皂当成蜡烛拿给顾客;艾莱柯洗衣服的时候,竟然用牛奶代替洗衣粉,还把猫放在水里洗。邻居们都很是惊疑,不仅议论道:“难道福斯特这两口子吃错药了吗?他们没事吧?真邪乎!”

    三天以后,在两人的幻想里又有一件大事要上演。在一天之内,艾莱柯想象到自己的股票一直在涨。他们买的股票,现实高过了成本价,然后继续上涨,超出成本价五个点了。然后,继续上涨,高出成本价十个点、十五个点、二十个点!这是一笔大投资,现在已经有二十个点的净利润了。在想象中,艾莱柯听到经纪人在天空中疯狂地对着自己喊:“抛吧!抛吧!现在不抛,更待何时!”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她把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告诉给了萨利。

    萨利也兴奋地说:“抛吧!现在不抛的话,也许会下跌呢?而且现在抛出去,你就是世界第一富翁了!还等什么呢?抛!”

    但是,艾莱柯此时却没有抛,她坚定地说:“不行!现在不能抛,要等再涨五个点才抛。我豁出去了,再等等,它还会再涨的!”

    但是,在股市上一向英明的艾莱柯这次却失策了。第二天,她买的股票开始暴跌,而且是自有股市以来,跌的最厉害的一次。在这次的股市大灾难中,华尔街输光了自己的本钱。在短短的五个小时之内,所有金筹股都跌了九十五个点。这次危机之后,有人曾在包华利大道上看到一个以前的亿万富翁,那富翁此时正在讨饭。

    虽然跌了这么多,但艾莱柯仍然对自己的股票还抱有希望,她依然想继续坚持下去。不过,她并没有坚持多久就绝望了,因为在想象中她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在这个令人悲痛欲绝的电话里,她的经纪人告诉她,她买的股票已经跌停了。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大势已去,身上的那种在股市中叱咤风云的气势刹那间消失殆尽。她又恢复了一个小女人的身份,抱着丈夫哭道:“都是我,这次输惨了,不是我坚持不抛,我们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真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抛,你也不要原谅我,骂我吧!打我吧!我怎么运气这么差呢?一下就身无分文了!顷刻间我们就是穷人了。都到这个地步了,我们原先计划好的婚礼庆典恐怕也只能取消了。一切都没有了,我们什么都没了。你说当初我们要是把女儿嫁给牙医多好啊,现在连牙医恐怕都看不上咱们的女儿了。”

    那么多的钱一下就没了!萨利也很恼火,便大声质问道:“当时我是怎么说来的!我让你抛,可是你——”他说到这里停下来了,因为在艾莱柯最绝望、最伤心、最后悔的时候,他想到自己作为丈夫不能在妻子的伤口上撒盐,那样的话真的可能一下就毁了她。因此,他这样说道:“艾莱柯,不要再绝望了,我们并不是就一无所有了。难道你忘了,你投资股票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失啊,那只是想象中的投资,我们并没有真的投进去钱。我叔叔的遗产还没到手,我们用什么来投资呢?所以你一定要想开,不能执迷不悟,以为那些赔掉的钱真的就是原先我们自己拥有的。好了,我们还要振作起来,后面日子还长着呢,忘了这些不愉快的事吧!我叔叔还要给我三万块遗产呢,以你现在对经济和金融的经验,在两年之内仍然能挣很多钱!到那时,两个女儿的婚事又能办的风风光光了,只不过得推迟两年而已。”

    这些安慰的话起到了效果,艾莱柯听后立刻止住了眼泪,不再悲伤和绝望了。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丈夫竟然没有责怪自己,她心中对丈夫充满了感激之情。因此,她打算以后好好投资,争取做到不走错一步,为此,她甚至愿意起誓:“现在,我对天——”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来的是《萨加摩尔周报》的编辑,同时他也是《萨加摩尔周报》的老板。他住在湖滨镇的祖母病危了,他是赶回来见祖母最后一面的。办完了这件事之后,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就找到了福斯特夫妇。

    原来,福斯特夫妇这几年一直沉迷于幻想中,其他的事很少关注,因此竟然在这几年中一直忘记了付报纸钱。在这几年中,这些欠款已经有六块钱了。

    虽然客人是来要账的,但夫妻两人却大为高兴,因为他一定知道特伯瑞,知道他大概能活到什么时候。如果客人能告诉他们这一切,那他们就不用干等了,最起码能知道一个大概的日期。但是,根据遗嘱的规定,他们又不能直接问。因此,他们想了一个主意,就是绕了个圈子打听特伯瑞。不过,来要账的人脑袋就像是一根木头,根本没有往别处考虑。因此,夫妻两人大为失望,不过令两个人惊喜的是,过了一会儿这位编辑竟然自己提起了特伯瑞。他当时需要打个比方,就这样说道:“我们那儿的人经常说这样一句话——就像特伯瑞?福斯特那么难对付!”

    福斯特夫妇听到了特伯瑞不禁大为吃惊。

    编辑看见两人神色有异,忙解释道:“这是一句玩笑话,我说这话没有什么恶意,就是随便说说而已。不过,你们跟他好像一个姓,有亲戚关系吗?”

    萨利内心很激动,虽然很想知道特伯瑞的情况,但他还是强压住自己的这份渴望,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我们只是听过他的名字,并不认识他。”

    编辑本以为自己说的话惹得两位不高兴了,见他们两人没事,又放下心来。

    萨利又问道:“您说的这个人,他最近怎么样了?”

    “他?五年前就一命呜呼了。”

    听到这话,福斯特夫妇很难过,但他们还是装作没事一样。萨利以一个局外人的口气说道:“这也没什么,人都是这样,都是要死的,无论谁都逃不了这一劫,而且不管你是穷人还是富翁,都有死去的那一天。”

    编辑笑着道:“是啊!特伯瑞死的时候身上就一分钱没有,最后全镇的人一起凑钱,才办好了他的丧事。”

    听到这话,福斯特夫妇一下呆住了,他们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了两分钟,就像雕塑一般。已经五年了,五年的等待竟然换来这样的结果。萨利绝望而又无奈地问道:“您说的是真的吗?会不会弄错?”

    “当然不会错!我就是遗嘱执行人之一。他死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架小推车留给了我。其实他就等于什么都没留下,因为他那个车的轮子还没了,就是个废车。虽然他给我留下的是一件废物,但不管怎么说,那也算是一件东西。为了报答他,我就给他写了几句悼词,打算登在报纸上,为他发个讣告,可是发稿的时候又给别的稿子挤掉了。”

    福斯特夫妇现在更加失望了,对他下面的话一点也没有听进去,他们现在只是无助地坐在那里,除了心碎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感觉了。

    他们就那样坐着,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们还是那样坐着,连客人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终于醒过来了,互相看着对方。但是,他们都不知道说什么,说话不是前言不搭后语,就是颠三倒四的。他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没有意识到要说什么。有时候,他们的脑海里会闪过一些模糊的感觉,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们已经做了好几年的美梦,现在突然从梦里醒来,不适应是很正常的,毕竟刚刚回到现实中来。

    两人只好轻轻地拉住对方的手,互相鼓励和加油。看着他们紧握的手,你似乎觉得他们正在这样说:“我们还在一起,我们不离不弃,我们一起适应现实。我们就相互搀扶着走完最后的路吧,估计上帝也不会留给我们多少时间了,不会让我们痛苦太久的。”

    悔恨,悲痛,他们的心灵日夜都饱受折磨。就这样,他们又在煎熬中活了两年。

    那一天终于来了,值得安慰的是,上帝还算怜悯他们两个,竟然让他们死在了一起。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最值得高兴的事了,但两人已在天国,不知道还能否高兴得起来。

    在临终之前,萨利绝望地说:“要不是当初说我们能继承三万元遗产,我们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就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遗产,我们把原本幸福的生活都放弃了——希望后世之人,引以为戒,别再学我们夫妇两个。”

    说完,他觉得有点儿累,就闭上了眼睛。在躺着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他喃喃地道:

    “特伯瑞因为没钱而穷困一生,在临死时就想到这个主意来报复我们夫妻俩,可是我和他并无怨仇啊,他为什么这么做?他的目的达到了,我们两个就因为沉迷于他那虚无的遗产中,而毁了自己的一生。他说给我们留下三万元遗产,实际上他知道,我们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一定不会再好好工作,而是终日沉浸在幻想中,这样一来,我们一家人的幸福生活就会被破坏了。如果当初他带给我们的消息是给我们留下几十万,几百万的话,那么我们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就会安心生活,等待着遗产的到来。而且这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他只不过是做一个虚假的承诺而已,因为他本就一点钱都没有,可是对待自己虚假的财产,他都不愿意多给,真是太小气了,为什么他当初不能大气一些,慈悲一些呢?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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