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锟定居天津的第二年,忽然得了一场大病,卧在床上,几乎无法动了。请医生给检查检查,医生说他是糖尿病发作了,而且发作得十分严重。“这种病,治疗并无特效药,主要还是生活多注意,再加上好好护理。”曹锟可不是这样想,他知道他的病不是糖尿病,他是被气的。曹锟没有官场应酬了,家事似乎更沉重。他的养子曹少珊,虽然在他有了儿子以后又归宗到老四曹锐门下去了,可这个小东西依然控制着曹家的财产,并且十分苛刻这个逊位的大总统;三姨太陈氏和四姨太刘氏更加不和了,不和到不能在一处住;陈氏性情古怪,又专权惯了,曹锟同她很合不来;刘氏的一双儿女常在外边惹是生非,弄得人家常常闹到家中……家事愁人呀!曹锟对前来看望他的大哥曹镇说:“大哥,不要为我看病,我想从这里搬出去,搬到泉山里凤威那里去住。只是……”
曹镇说:“我明白了,凤威这几年对你冷了。我去对她说说,她会让你去的。”
老大出了面,刘凤威给了面子,把老头子搬了过去,随即请了天津著名的西医梁宝鉴、德国医生巴勒弟给他治病,再加上自己精心护理,曹锟很快恢复了健康,精神也好了。于是,他画兴大发,终日伏案挥毫,梅呀,蟹呀,山石呀,还画得一笔好虎;并且给自己刻了两枚闲章,一曰“一点梅花天地心”,一曰“万代一如”,每画成或书成,总把这两枚章盖上。
有一天,曹锟觉得精神特好,坐在院子里跟凤威闲聊。聊阵子之后,忽然说:“凤威,好久不听你唱曲了,今儿有精神,孩子又都不在家,唱一曲怎么样?”
“罢哩罢哩,”刘凤威赌气说,“唱不好,你又怪我,什么‘楼塌了’咒你下野。我可担当不起。”
“过去的事别提了,现在轻松了,也该乐一阵了。”
刘凤威笑笑,说:“日子过到如今这地步,你还有心情听曲?”
“咋没有!”曹锟说,“前儿我还请我的画友齐白石为我刻了一块闲印,准备我七十岁以后用的。你说是什么文字?”
“印你不给我看,我怎么知道是什么字?”刘凤威撒娇地说。
“我告诉你吧,”曹锟说,“是这样几个字:弱冠从戎服劳国家四十年七十以后怡情翰墨之作。”
“呀呀,这么长的印文,谁记得呀!”
“只记‘七十以后怡情’就行了。”曹锟又说,“‘怡情’就是闲情。听曲也是闲情。唱一曲吧!”
“苦中求乐!”刘凤威终于答应了。于是,思索思索,便唱道:
休去采芙蓉。
秋江烟水空。
带斜阳、一片征鸿。
欲顿闲愁无顿处,都看在,雨眉峰。
心事寄题红。
画桥流水东。
断肠人、无奈秋浓。
回首层楼归去懒,
早新月、挂梧桐。
曹锟眯着眼想了想,竟想不起是谁的曲子了,但其意思却是明白的。他轻叹一声,说:“凤威,这曲子太低沉了。不知你是为咱的身世感叹,还是为国家忧伤?”
“又来了不是!”凤威说,“我哪里有那个心胸,忧国忧民?只是随便拣来罢了。以后什么曲也唱不得了。”
曹锟轻摇首,再不说话。
有一天,曹锟抱着用重金买来的一尊金佛送到天津大悲院,院方接受之后正想询问他的姓名、住址、目的,他早已匆匆转身去了。路上,曹锟又拐到一家画店,取得早日约定的一帧《圣迹图》,回到家中,恭恭敬敬地放在卧室,还给自己制定了朝拜的约法——现在,佛在他生活中占据了相当的位置。仿佛他一生追寻的东西今天终于求到了,那就是佛。只有到了晚年方才追寻到的佛。他要与佛共渡,要享受来晚了的“幸福”。曹锟成了天津居士林敬佛圣地的忠诚者,自己从不迟误,并且还携带刘凤威去。早些时候,凤威患了病,曹锟便让她的二姐姐风风火火地去了浙江普陀山、山西五台山烧香拜佛,求其保佑。
就在曹锟虔诚地拜求佛祖保佑的时候,中国出了大灾难:日本人打进来了。“九·一八”事变之后,东北沦陷了,华北渐渐成为日本人的地盘。日本人要用“华人治华”的办法来统治中国,于是,华北出现了汉奸组织“冀察政务委员会”。
有一天,几个日本人身着便装来到英租界,邀请曹锟“出山”就大任。曹锟自搬入泉山里之后,一切都听从刘夫人的,此事当然也要问刘氏“怎么办?”
刘凤威出身贫寒,这些年经历坎坷,心胸竟是开阔了。一听说要给日本人办事,就寒起脸膛说:“日本人打进中国来了,东北人受了大苦,这罪行还不够大的?咱就是每天喝稀粥,也不能出去为日本人办事。”
曹锟点着头,说:“好,绝不替日本人办事。”日本人被拒之门外。
不几天,已经做了“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的曹锟的好友、部下齐燮元深夜来访。刘凤威知道他是来做说客的,便不开门。齐只好扫兴而去。再几天,曾经做过曹锟麾下国务总理的高凌霨又来当说客,曹锟正躺在炕上吸大烟,一见高凌霨,便脸色大变,放下烟枪,大声吼道:“你给我滚出去!以后不许再进我的门!”
高凌霨退了出去,再也没敢来过。
日本人不敢来了,汉奸不敢来了,曹锟依旧写字、画画、念佛。
有一件事打破了曹锟的平静:陈氏所生的儿子士岳——也就是当年吴佩孚收回岳州时他得的儿子叫“得岳”的,因为开枪打伤了自己的原配夫人袁怙贞,被娘家人告上法院,蹲了班房。吃官司蹲牢已是失面子、丢人的事,这袁怙贞是袁世凯第八姨太郭氏所生的排行十四的女儿,袁世凯虽已早死,袁氏影响仍在,虽然官司之后两人离了婚,国中小报把曹袁两家前前后后宣闹得沸沸扬扬。曹锟更觉见不得人。于是,常常郁郁闷坐,精神渐渐消沉下来。还有一件事,也被小报炒得天下皆知:陈寒蕊与刘凤威争宠失和,曹锟从陈氏处搬到泉山里刘氏处了,陈氏大怒。于是,陈刘大打出手,陈被打伤。这个名门出身的娇小姐哪里容得下梨园小妮子的欺负,遂买通英租界工部局职员和巡捕,雇了一批流氓打手,又用一万大洋聘请美国流氓律师做法律顾问,准备以武力进行报复。刘凤威也不示弱,于是效其办法,也买通英租界工部另一部分职员和巡捕,雇了流氓做护卫,在住宅四周巡逻,持枪警戒,如此僵持多日,京津报纸便兴风作浪,一时间,曹家桃色新闻漫天飞……
曹锟急了,把还能行动家风的五弟曹钧叫来,揉着眼泪呼着他的雅号,说:“秉权呀,秉权,你快快扑灭这团火吧,咱们不能把祖宗的脸面都丢尽呀!这个人丢不起。”
曹钧像孝子一般,拜了陈氏拜刘氏,总算把这幕丑剧给结束了。可是,曹锟那朽残的心灵上又平添了一块伤疤。
到1938年5月17日,曹锟终因多病相加,又添肺炎,医治无效而在泉山里病故了。这一年,他七十六岁。
曹锟毕竟是有影响的人物,亲友、旧部、家人等数百人为他披孝举葬,灵柩暂厝天津英租界公墓。
因为曹锟一直住在租界、又葬租界,吴佩孚平生“三不”(不借外债、不进租界、不纳妾),所以,探病、吊丧都是由夫人张佩兰代行。不过,吴佩孚在北京家中却是为曹锟重孝举哀痛哭号啕!如此,这两个人总算情意笃厚结交了一场!
国民政府有感于曹锟拒绝与日本人合作,除派代表到天津吊丧外,并于6月14日发表特别训令,予以表彰,并追授曹锟为陆军一级上将。
曹锟去了,他给中国北方大片的土地上留下了斑斑疮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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