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世界-巴图鲁的秘密——昆仑山的故事之十六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一

    巴图鲁,是一条猎犬的名字。

    巴图鲁,是哈萨克语,翻译成汉文,是“英雄”的意思。

    在昆仑山下阿尔顿曲克草原的哈萨克牧人中,没有人不知道巴图鲁,没有人不认识巴图鲁。巴图鲁是阿尔顿曲克草原哈萨克牧人心中的英雄。一次,因为它的提前报警,使阿尔顿曲克草原上的哈萨克牧民,避免了一次特大洪水的袭击。

    那是一年夏天的一个深夜,东部昆仑山地区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大雨如注,平地起水,由雨水组成的千万条河水,从昆仑山里冲出,全都汇入格尔木河中。平时只是一道浅浅细流的格尔木河,立刻洪流滚滚,浪涛拍岸,变得疯狂起来,腾起十多米高的巨浪,向阿尔顿曲克草原猛烈扑去。

    当时,正值深夜,喜好喝夜酒的哈萨克牧人们,此刻都正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中。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场灭顶的灾难,正朝着他们的草原、他们的畜群、他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园猛烈扑来。

    最早发现洪水险情的就是巴图鲁。它粗犷尖利的报警吼叫声,唤醒了它的主人——哈萨克族老猎人霍加库勒老爹。懂狗语的霍加库勒老爹立刻叫醒他的五个儿子,骑马分头向大家传递草原即将爆发大洪水的消息。

    由于报警及时,等洪水到来时,牧人们都已把自己的帐篷和畜群,转移和驱赶到山岭、土丘等安全地带,避免了一场重大的人畜和财产损失。

    牧人们为了感谢巴图鲁,许多人家用草原人招待客人的最高礼遇——宰羊时特意把羊心和养肝留下,送给巴图鲁吃。

    二

    巴图鲁头大如狮,毛发浓密,高大健壮,是稀有珍贵、很少一见的纯种昆仑犬。

    它对主人忠诚不二,对陌生人有很强的警惕性,经过训练,不但能看家护院,而且能放牧羊群、牛群、马群等牲畜。它嗅觉灵敏,四肢粗壮有力,奔跑速度快,能独自挑战棕熊、狼群等猛兽,是理想的护卫犬、放牧犬和狩猎的好帮手。

    据动物学家们考察,昆仑犬,是昆仑山地区独有的一个犬种。它与藏獒有着密切的血统联系,同时也融合继承了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孟加拉、阿富汗等国优良犬种的血缘。

    霍加库勒老爹却一直固执地认为,巴图鲁的祖先成员中,一定与狮子或老虎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他多次对我说:

    “李,你看,巴图鲁大嘴阔鼻,多么像狮子啊!它的四条腿和四个爪子粗壮有力,多么像老虎啊!”

    巴图鲁是霍加库勒老爹一次在昆仑山里打猎时,从狼窝中捡到的。

    那天,他追踪一只阴险而狡猾的老母狼。这只母狼咬伤了为他驮给养、水和行李的牦牛,偷吃了他作为旅途干粮的羊肉干。

    在追踪母狼途中,霍加库勒老爹在一个狼住过的草窝里,捡到了巴图鲁。当时,巴图鲁比一只成人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不知什么原因,它的背上,被什么东西抓了一道伤痕,好在伤口已经止血结痂。

    霍加库勒老爹凭借猎人的眼光和多年的养狗经验,立刻看出,这只狗长大后,是一只难得的好猎犬。

    “昆仑山中人迹罕至,”我问霍加库勒老爹,“大多是无人区,小狗怎么会出现在那儿,是什么人丢的?”

    “你这可真把我问住了,”霍加库勒老爹说,“我至今也不知道谁是巴图鲁真正的主人。你知道,我们哈萨克人最恨那些不劳而获、拿别人东西的小偷。当时我捡到巴图鲁后,曾站在山坡高处朝四周喊了许久:‘这是谁丢的小狗’,可没有一个人应声,更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后来,我又骑马在周围的山里一连转了三天,也没见到一户人家。”

    “那你说巴图鲁是从哪儿来的?”我不解地问,“难道它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猜想,”霍加库勒老爹思考了一会说,“巴图鲁很可能是昆仑犬的公犬和母狼交媾后生的混血犬。而且是一只在狼群中地位很高的母狼生的,说不定是昆仑山中最有名的北山狼群首领——玫瑰皇后母狼所生的呢?!”

    接着,霍加库勒老爹向我道出了一些他久藏在心底的话。

    “我心里很早就有了这种猜疑,”霍加库勒老爹说,“通过长期与巴鲁图相处和仔细观察,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巴图鲁跟随我曾恶战过棕熊,猎获过野牦牛,可它从来不与狼斗。当然,多年来我们也没有受到过狼的攻击。再说,巴图鲁是雄性,草原上藏獒、牧羊犬等雌性的狗很多,可它一只都看不上。许多雌狗主动向它投怀送抱示爱,它高傲地连看都不看一眼。每年一到发情季节,它总要消失半个月到二十天,独自到昆仑山里去。有几位猎人朋友告诉我,他们曾在昆仑山里看到巴图鲁和几只小母狼在一起嬉戏,玩得很是亲热。”

    霍加库勒老爹接着说:“那年夏天草原半夜发洪水,很可能就是巴图鲁去昆仑山里与它小母狼情人约会的半路上发现后,急忙跑回来报警的。”

    经霍加库勒老爹这么一说,我立刻回想起,巴图鲁在护卫我昆仑山旅行探险的半个月中,狼每当遇到我们,大都是远远地绕道跑开了,从没有和我们发生过正面冲突。更令人不解的是,有几次我和巴图鲁与狼在山道上狭路相逢,狼总是主动为巴图鲁和我让路,还摆出一幅只有在狼群中、低等级身份的狼对高等级身份狼那样低头、摆尾、躺在地上露出肚皮、毕恭毕敬、俯首称臣的样子。

    另外,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曾透过帐篷的缝隙,看到明亮的月光下,巴图鲁和两只小母狼在山间的谷地里追逐、嬉戏,它们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热情……

    “你说巴图鲁是昆仑犬和狼生的混血儿,”我问霍加库勒老爹说,“可它身上怎么找不到一点像狼的地方。”

    老爹望了望巴图鲁,也是不解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巴图鲁的来历和身世,可谓是迷雾重重、深不可测。

    直到多年后,我在新疆和田昆仑山中部的一次偶然采访中,才解开了巴图鲁身世之谜。这是后话。

    三

    霍加库勒老爹对巴图鲁情同父子,从不打骂和虐待,就是连大声呵斥都很少有。他和他的家人,已完全把巴图鲁看成是家里不可缺少的一员。家里每当开饭,给每个人打饭菜,同样也要给巴图鲁独立打一份。

    霍加库勒老爹和巴图鲁的这种深厚的情谊,是在生死之中结成的。

    一年春天,一头足有近千斤重的昆仑山棕熊,闯到霍加库勒老爹家中寻食。老爹在驱赶棕熊时,受到棕熊的攻击,棕熊把老爹扑到地下,张开血盆大口,正准备撕咬老爹。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巴图鲁勇敢地冲了上去,和棕熊展开殊死搏斗。由于巴图鲁的参战,分散了棕熊的进攻注意力,从而使老爹得以挣脱,腾出手,拿起猎枪,最后合力赶走了棕熊。

    还有一次,霍加库勒老爹在昆仑山中狩猎时病倒,是巴图鲁一天一夜不停歇地跑回阿尔顿曲克草原搬救兵,才保住了性命。

    巴图鲁出生入死救主人的故事还有很多。许多都成为阿尔顿曲克草原牧民们饭后茶余最爱讲的故事。

    巴图鲁忠诚、勇猛,使所有听了它故事的人都非常感动和爱慕。据说,有牧民曾出价五匹马、十头牦牛、二十只羊换巴图鲁,霍加库勒老爹一点都没有动心。还有一些来草原上收购羊毛和皮货的商人,也多次出很高的价格想买巴图鲁,同样遭到老爹的坚决拒绝。

    霍加库勒老爹说:“巴图鲁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的命根子。兄弟、朋友和命根子,是不能用来换钱的。”

    四

    我第一次遇到巴图鲁时,双方之间还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误会。

    当时,我在部队团政治处工作,“八一”建军节前夕,我带队到阿尔顿曲克草原进行“拥政爱民”慰问活动。由于草原牧民放牧住得分散,而需要慰问的人又很多,我们慰问小组人员采取分头行动。我分工走访的是住得最远、最偏僻的霍加库勒老爹。

    霍加库勒老爹是我们慰问的重点对象。他当年作为当地民族代表,在格尔木受到慕生忠将军的接见,并亲自参加见证了格尔木人民政府成立经过。他后来又自告奋勇,为修建青藏公路的部队测量队当过向导。在他的积极帮助下,公路选线正确,提前顺利通过昆仑山口。他因成绩突出、贡献大,被评为“拥军模范”,慕生忠将军亲自批准奖励他一支步枪和二百发子弹。

    我记得我们部队当时给霍加库勒老爹的慰问品是一袋五十斤精粉、一桶十斤的菜籽油、五块砖茶、一箱牛肉罐头和一箱四十斤苹果。

    我去的时候,霍加库勒老爹和家人都外出放牧或干其他事去了。家里没有人,门虚掩着。常年家门不上锁,这是草原上的哈萨克牧民的传统习惯。他们从古到今,始终都保持着“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好传统。

    后来,霍加库勒老爹向我解释说,草原上生活的牧人,因为生存环境艰难,相互依存大。家人外出不锁门,主要是方便过往的行人喝水、小憩和避雨,甚至可以在家里过夜或做饭吃等。

    我等了一会儿,眼看着所规定的集合归队时间就要到了,仍不见霍加库勒老爹和他的家人归来。于是,我把面粉、油、茶、罐头和苹果,在霍加库勒老爹毡房中间的空地上放好,留了一张字条,正准备关门离去。这时,我突然感到身后一阵冷风袭来,回头看到一只牛犊般的大狗凶狠狠地堵住了我的去路。

    “巴图鲁!”随着一声吆喝,一位背着猎枪、架着金雕、骑着伊犁产的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哈萨克老人,出现在毡房门前。他,就是后来成为我的忘年交好朋友霍加库勒老爹。

    霍加库勒老爹喝住巴图鲁,翻身下马,拴好金雕,卸下猎枪,重新把我迎进他家毡房。

    我向霍加库勒老爹说明来意,并把部队给他的慰问品,亲手清点给他。

    老爹对部队的关怀很是感谢。当时正处“文革”中,他不知道慕生忠将军因彭德怀元帅冤案的牵连,正在隔离审查之中,再三嘱咐让我转告他对慕生忠将军的问候和敬意。他还让我告诉部队首长,说只要有用着他的时候请尽管开口,他会全力相助。

    霍加库勒老爹把猎犬巴图鲁从毡房外唤进来,拥抱着我用哈萨克语对巴图鲁说了一阵话。后来他翻译给我听,大意是:他告诉巴图鲁,我是他高贵的客人和朋友,以后要对我友好。

    霍加库勒老爹交给我一块牛肉,让我喂巴图鲁。起初,巴图鲁看看牛肉,看看我,又看看霍加库勒老爹,我看出来了,它虽然很想吃这块牛肉,但没得到霍加库勒老爹的允许,满嘴掉着哈喇子,强忍着就是不张嘴。这就是优良品种的猎犬,经过精心训练所培养出来的优秀品质,未经主人的允许,从不随便吃生人给的食物。

    霍加库勒老爹向巴图鲁发出进食的指令后,它没有丝毫的客气,一口就把近一斤多的牛肉吞进肚里。

    我轻轻地拍拍了巴图鲁的头,它友好地小声呜呜叫着,吻了吻我的手,亲切地用头蹭了蹭我的裤脚和腿,牢牢记住了我身上的气味。

    从此,我与猎犬巴图鲁也成了好朋友。我多次到霍加库勒老爹家做客,每次巴图鲁对我都很亲热,我离开时,它总是跟随送我很远才回去。

    五

    当我告诉霍加库勒老爹,我要到昆仑山中旅游探险时,起初,遭到他的极力反对。他说昆仑山中大多是无人区,山势陡峭,地形复杂,生人走进去难以走出来,非常危险。后来,当他看到我决心已定,立刻由反对转为积极支持。他做出了一项重大决定:让他的爱犬巴图鲁陪我一起去。

    “让巴图鲁和你一起去吧,”霍加库勒老爹说,“我带领它去过昆仑山多次,它对进出山的路线非常熟悉。再说,它侦察和护卫能力都很强,狼、棕熊等野物,都难以伤害到你。有它跟着保护你,我也就放心了。”

    我听说就在前不久,霍加库勒老爹非常要好的一位牧民朋友要翻越昆仑山到南疆办事。路途上为了防狼、防盗,想以五头牦牛、二十只羊的高价,雇佣巴图鲁一个月,与他一起去南疆,却遭到老爹的断然拒绝。为此事,两个老朋友闹得很不愉快。没想到,我这次进昆仑山旅游探险,老爹却是这样慷慨,竟让他的心肝宝贝猎犬巴图鲁与我作伴。当时,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

    后来闲聊时,霍加库勒老爹给我解释了他没有同意朋友借巴图鲁的原因。他说他的这位朋友很是喜爱巴图鲁,打巴图鲁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雇佣巴图鲁不仅仅是路上护卫,而是想让巴图鲁去沿途配种赚钱;再就是想拐走巴图鲁一去不返。

    对霍加库勒老爹前面的话,我没有事实根据,不敢妄加评论。对他的后面的话我曾做过调查,后来我多次去阿尔顿曲克草原做客,再也没有看到霍加库勒老爹的那位牧民朋友。有人告诉我曾在南疆的喀什看到过他,他已在那儿找到工作、定居,娶妻生子,不再回来了。

    巴图鲁真是一只训练有素、难得的好猎犬。在昆仑山中旅行探险考察中,一直是它带路。它就像部队行军的尖兵一样,总是跑在前面进行仔细进行侦查,确保各方面情况安全后,才领着我通过。行进途中,每当遇到野牦牛、野驴、黄羊、野兔等野生动物时,没有我的指令,它从不大声吠叫,更不擅自追逐。

    当遇到棕熊、狼、金雕猛兽猛禽等险情时,巴图鲁总是提前报警,并紧紧地守护着我。它的报警方式很特别,横在马前不让马走,再就是用嘴轻扯你的裤脚或小声轻轻呜咽。

    一天,我骑马正要翻越一个山头,巴图鲁横在马前,轻声呜咽报警。没过一会儿,我就看我们将要通过的山坡上,一头身体硕大的昆仑山母棕熊,带领着它的两个半成年的儿女,扬武耀威、不可一世地走过。

    霍加库勒老爹曾多次告诉我说,昆仑山中有两种动物千万不能招惹,一是处在哺育期的母熊,一是离群独自游荡的雄性野牦牛。特别是带着小熊的母棕熊,它为了保护儿女,此时性情暴躁无常,疑心特别大,会不要命地主动攻击接近它的一切活物。

    这次,由于巴图鲁的提前报警,使我避免了一次可能与棕熊发生的正面冲突。

    巴图鲁忠于职守而勤快。每天一到宿营地,它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对营地的四周进行搜索、用尿迹标记,以防止狼、舍利、雪豹等猛兽的侵入。由于巴图鲁的精心护卫,我在昆仑山旅行考察的日子里,很少受到其它野生动物的捣乱和干扰,基本上每个夜晚都能睡个囫囵觉。

    和巴图鲁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我发现它具有多种优良的品质,有些品质就是我们人类也难以做到。

    巴图鲁从不私自偷吃东西。进山前,霍加库勒老爹为了保持巴图鲁的体力,特意给它带了一大面袋羊肉干,让我每天喂它一到两斤。

    户外探险,整天翻山越岭,饥一顿饱一顿,吃饭没有个准点,常常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到宿营地后,我打开装羊肉干的布袋,只要不发指令,巴图鲁再饿也不会动一口羊肉干。

    有几次,我打开装羊肉干的口袋后,故意装作忘记了,而去干别的事,推迟喂巴图鲁。只见巴图鲁蹲在已经打开的羊肉干口袋前,虽馋得嘴里直流哈喇子,但强忍着饥饿就是不偷吃。

    巴图鲁的这种品质,让我感动不已。

    另外,我还有一个重大的发现,猎犬和人一样,也有羞耻感。

    那是昆仑山暴雨后的一个黄昏,太阳冲破重重乌云,把金子般的夕辉洒满了整个山野。夕阳映照下的昆仑山群峰,显得更加峻峭壮丽。

    我坐在帐篷门口,欣赏着眼前这在低海拔平原地带,难得一见的大自然美景。巴图鲁紧挨着我,蹲坐在旁边。我看到它不时地扭头,朝右边不远处的山口眺望。我顺着它眼睛看的方向,也朝山口望去,看到山口红柳丛后面,有两只体型健美、四肢修长漂亮的小母狼,不时地跳出来,也偷偷朝我们这边眺望。我知道,那两只小母狼是为巴图鲁来的,这些天,它们一直不远不近地跟随着我们,但很少像今天这样大胆露面。

    巴图鲁又一次扭头向山口张望,深情地偷看那两只漂亮的小母狼。这时,它回头看到我也在看那两只小母狼,就在我与它的目光相碰撞的一瞬间,我从它的眼睛里,看到了只有那些初涉爱河的毛头小子,才会有的羞涩目光。

    巴图鲁知道我已经发现了它的秘密,不再往山口那边眺望了。也就在那天夜里,我透过帐篷的缝隙,看到月光下,巴图鲁与两只小母狼,在山谷里追逐、嬉戏、亲吻,深情万分。

    从那以后,我特别留心观察,但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两只漂亮的小母狼了。巴图鲁把它们赶走了。

    六

    多年后,我终于解开了巴图鲁身世的谜团。

    一次,我到昆仑山中段的新疆和田玉龙喀什河谷采访,在一位名叫买买提的维吾尔族牧人的家里,也看到了一只头部、个子、身段甚至连身上毛色的花纹斑块等,都与巴图鲁非常相像的昆仑犬。

    我以为遇见了巴图鲁,激动地走上前去,大声喊:“巴鲁图、巴鲁图。”

    可那狗站在那儿,理都没有理我,还“汪汪”不耐烦地朝我大叫了一声。

    我问狗的主人买买提:“请问你这只昆仑犬是从那儿来的?”

    买买提告诉我,此犬是他放牧时和朋友一起从狼窝里捡来的。“捡回来时,小狗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呢。”他说。

    我问:“它是狗和狼共同生的吗?”

    “不是。”买买提断然否决说,“它就是一只纯种的昆仑犬。”

    “那它怎么到了狼窝,被狼收养?”我更加不解。

    “它刚出生就被金雕从母狗身边抢走,”买买提说,“后又被失去狼崽的母狼偷了回去抚养。”

    “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我好奇地追问道。

    “我亲眼看到的,”买买提说,“我放牧的帐篷不远处的山崖上就是一个金雕的巢穴。一没事,我常用望远镜观察金雕夫妻怎样交尾、产卵、孵蛋,小金雕怎样破壳出世,老金雕怎样哺育小金雕,真是有意思极了。那天老金雕把小狗叼回巢穴后,让小金雕玩耍,自己匆匆飞走又去捕猎了。

    这时,一只母狼悄悄攀上山崖,从鹰巢里把小狗叼走了。这只母狼就住在我们牧区,它刚产下的一窝狼崽,被豹子给吃了个精光。正处在哺育期的母狼,是把小狗偷回去自己抚养,吸吮它因奶水充盈而胀痛的乳头。”

    在草原的牧民中流传着一种说法:鹰叼过或被狼抚养过的狗,被称为是“熬”狗,长大后聪明、强壮,是难得的好狗。

    于是,买买提约上他要好的牧民朋友一起,找到了狼窝,偷回了小狗。

    听牧民讲完关于他的昆仑犬的故事,不知怎地,我一下子联想到巴图鲁,联想到它背上的伤痕、以及它那神秘的身世和来历。

    从玉龙喀什河谷回来,路经乌鲁木齐时,我向一位动物学家朋友,讲述了在玉龙喀什河谷遇见昆仑犬的故事、以及关于巴图鲁的身世和我久埋在心底的种种疑问。

    他这样给我解释说:巴图鲁和我在和田玉龙喀什河谷所遇到那只昆仑犬一样,是金雕从刚生崽的母狗身边抢来的。巴图鲁背上的伤疤,应该就是金雕在母狗身旁抢它时,留下的爪痕。

    “金雕把小狗叼回鹰巢后不完全是为了吃,而是供小金雕玩耍、娱乐。”他说。

    我曾多次到牧区深入生活和采访过。牧区的牧民和猎人们曾多人向我反映过,许多母金雕等哺育小金雕长到一定大的时候,总喜欢给小金雕叼回来一些刚生下来没有睁开眼睛的小狗、小狼、小狐狸等什么小动物,供小金雕玩耍,练习长大后捕猎的技能。金雕的这种习性和行为,就像我们人类,大人给小孩子买玩具一样。

    接着,这位动物学家朋友告诉我:一些因种种原因失去狼崽的母狼,常常喜欢偷偷到鹰巢里寻找自己失去的狼崽,碰巧就把金雕叼回供小金雕玩的小狗偷了回来抚养。

    狼明明知道小狗不是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不吃掉?

    正如那位名叫买买提的牧民兄弟所说,完全是为了解除自己哺育期涨奶的疼痛。

    过去,所传说的罗马、印度、叙利亚、阿富汗等各地出现的狼孩,之所以没有被狼吃掉,而被狼哺育,在狼群中长大。因为小孩吃奶,能解除哺育期母狼涨奶疼痛,这是其中的最主要原因。后来狼之所以仍没有吃掉小孩,完全是出于天性,因为在一起天长日久,彼此产生了感情;再者,孩子已融入狼群,成为它们中间的一员。

    没有想到,我的这次采访,和与动物学家朋友的交谈,无意中揭示和回答了动物学界,多年来关于“狼为什么没吃掉所叼走的孩子而留下哺育”——一个悬而未决、一直没有明确定论的问题。

    按照动物学家朋友的推理,巴图鲁是金雕从正在生产的母狗身边抢走的,叼回鹰巢供小金雕玩。正处在哺育期失去狼崽的母狼,从鹰巢偷走了它,霍加库勒又从狼窝捡到了巴图鲁。

    这就是巴图鲁的来历和身世的秘密。

    七

    记得我离开高原时,给霍加库勒老爹买了他最喜欢喝的青海互助县出的六十度白酒“互助大曲”以及其它礼物去看望;另外,我还特意在部队军人服务社,给巴图鲁买了两箱它最喜欢吃的红烧牛肉罐头,一并给霍加库勒老爹送去,让他喂食巴图鲁。

    那天,霍加库勒老爹亲自从他们家羊群中,挑选了一只最肥的羊宰杀,用手抓羊肉招待我。

    席间,我和霍加库勒老爹举杯话别,那种友谊、那种深情,今天想来仍历历在目,活着就不会忘记。

    人常说狗通人性。在一旁的巴图鲁仿佛听懂了我向霍加库勒老爹道别的话语,知道我将要离开高原,我们将要分别。它不时用头轻轻地撞我,友好地小声“呜呜”叫着,仿佛有一肚子离别的话要对我讲。特别是它那眼泪汪汪、依依不舍深情看着我的目光,令我感动,让我心里陡生一种说不出的情感。

    离别之情,真是令人痛断肝肠。

    我走时,霍加库勒老爹骑马领着巴图鲁,一直把我送过格尔木河。他们站在桥头久久不愿离去。

    在我离开高原的第二年,霍加库勒老爹也离开了格尔木,回到了他的故乡阿尔泰。听说,老爹走时没有带走巴图鲁,而是把巴图鲁重又放归到它出生的昆仑山。

    多少年来,每当我想起戎马高原岁月,想到在昆仑山中游历探险,我就会想起霍加库勒老爹、想起巴图鲁。那次,是霍加库勒老爹的亲自安排,在巴图鲁的带路和精心护卫下,我顺利地完成了在昆仑山的旅游考察和探险。

    过段日子,我将带队重返昆仑山考察探险。也许,我永远再见不到巴图鲁了,但我希望能见到它留下的后代。

    我盼望着。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