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是利蓓加小姐写给勒塞尔广场的爱米丽亚?赛特笠小姐的:
(免费——毕脱·克劳莱), (毕脱爵是议会议员,所以可以免费寄信 )最亲爱的宝贝爱米丽亚:
当我提笔给最亲爱的朋友写信时,心中真是悲喜交加。从昨天到今天,变化实在太大了!昨天我还在温暖的家里和可爱的妹妹作伴,今天却已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了。亲爱的妹妹,我永远爱你!
你我分别的那个凄凉的晚上,我心情悲伤再也不必说了。你身边有慈爱的母亲和忠心的军官作伴,在欢乐的舞会上你一定是最美丽的姑娘,你过了一个多么快乐的星期一啊!而那天我先坐车到毕脱?克劳莱爵士的公馆,车夫约翰对我十分无礼。唉,侮辱穷困和落魄的人是无所谓的!于是我就进入了毕脱爵士的管辖范围,由他照管了。那天他让我在一张阴森恐怖的床上睡了一夜,还和一个阴阳怪气的老太婆同床,她是个教士,我一夜没能合眼。
咱们这些傻子,以前读小说总在想象男爵是什么样子,见着毕脱爵士后我才算清醒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又矮又脏又粗俗,穿一身肮脏的旧衣服,一副破烂的裹腿,抽一支臭烟斗,还会在煎锅里做自己吃的臭饭。他一口乡下土语,不是对做小工的老妈子赌咒就是对赶车的发誓。
昨天天一亮,老妈子就把我叫醒了。我们先坐车到客店,再从那儿坐驿车出发。我一开头还坐在车身里,可到了一个叫里金额的地方老东西把我给赶到车顶去了,那时候还下着雨!难以相信吧?原来毕脱爵士的驿车老板到了里金额,一个乘客要坐到车身里去,于是我就被赶到车顶去淋雨了。幸好碰到个剑桥大学的学生,他人很好,拿了件大衣给我挡雨。
这位先生和车上的一个卫兵似乎认识毕脱爵士,两人一直在取笑他,管他叫“老剥皮”,就是说他很吝啬很贪婪。据说他从不白给人一个子儿,我最讨厌这种小气的人了。那位先生提醒我,车到了最后两站会跑得特别慢,因为那两站的马是毕脱爵士的,他自己还要在马车夫旁边盯着。剑桥的学生说:“若是我拿了马缰,一定好好把它们‘鞭策’一顿,让它们飞一样跑到斯阁希莫去。”卫兵附和道:“对的,杰克少爷。”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杰克少爷要亲自赶车,好拿毕脱的马出出气。听懂之后,我当然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离女王的克劳莱镇四里的地方叫墨特白莱,一辆四匹马的套车,上面漆了他们家的纹章,在那儿等候我们,我们就这么挺威风地驶进男爵的园地。从大门到住宅之间是一条挺长的通道,十分整洁。大门口有一些柱子,顶上有一条蛇和一只鸽子,一左一右地将克劳莱的纹章合抱起来。看门的女人把沉重的铁门打开,向我们行了好多屈膝礼,这些镂花的铁门很像切西克学校的大门,可恨的切西克!
毕脱爵士说:“这条通道有一里多长。这些树伐下来的话就是六千磅重的木料呢。你不能小看它们。”他的口音十分好笑。一个叫霍特生的先生和我们一起坐车回家,他是毕脱爵士在墨特白莱的雇工。他们谈了许多事,比如扣押财产、租卖田地、掘底土、排积水等,以及许多关于佃户和耕种方面的话,我也不大懂。他们说到山姆?马尔斯偷猎野味给逮住了;贝莱终于进了老人院。毕脱爵士说:“活该!这一百五十年来,他和他家的人老是耍花样骗人。”我猜这人肯定是个付不起租金的老佃户。毕脱爵士的言语实在是该文雅一些,可有钱的男爵用什么字眼儿都不要紧,穷教师才该小心。
我们一路走过去,看见教堂的尖顶耸立于高高的老橡树间,在橡树林前的草坪中间,有一座红砖盖的旧房子,墙上爬满了常春藤,烟囱很高,窗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房子四周还附有几间小屋,我问:“先生,这是您的教堂吧?”
“哦,对了。”毕脱爵士同时用了一个十分下流的字。他又问道:“霍特生,别德怎么样了?亲爱的,别德也就是我弟弟别德——那个做牧师的弟弟。我说他一半是美女一半是野兽。 (指童话《美女与野兽》,美女(Beauty)和别滴(Baty)同音 )哈、哈!”
霍特生听了也笑起来。然后正色道:“看来他身体很好,先生。昨天我还见他骑着小马出来看咱们的玉米呢。”
“他在留神照看他的教堂要抽的税呢,哼!(这里他又用了个十分下流的字。)他喝了那么多兑水的白兰地,怎么还不死呢?他竟然和《圣经》里面那个玛士撒拉 (《圣经》中的老人,活了九百六十多岁 )老头儿一样结实!”
霍特生又笑起来,说:“他的儿子们从大学里回来了,他们把约翰?斯格洛琴打了个半死。”
毕脱爵士怒声喝道:“他们打了我看守猎场的人?”
霍特生答道:“他跑到牧师的田地上去了,老爷。”毕脱爵士难以平抑他的怒气,发誓说如果他发现他府第的人在他的地上偷野果子,他一定要他们从这个区赶出去,苍天在上,非赶走他们不可。他又说:“反正我已经把牧师的位子卖掉了,保证不叫他家的小畜生得到这个差使。”霍特生立马表示赞同。由此看来,这两兄弟是对冤家。兄弟们往往这样,姐妹们也会,记得以前在切西克,那两个斯格拉区莱小姐一天到晚吵架,还有玛克,老打鲁意莎。
后来我看见两个小男孩儿在树林里捡枯枝,华脱爵士一声令下,霍特生就跳起来,手里拿着鞭子冲了过去。男爵大声地叫道:“给我重重地打!打死他们!把这两个小流氓带回去,我不把他们送进监牢我不叫毕脱!”还听见霍特生的鞭子啪啪地落在那两个小孩子身上,打得他们又哭又叫。毕脱爵士眼看着冒犯者给逮了起来,才赶着车进去,直到大厅门口才停下来。
所有的佣人都在等着恭迎我们,后来……
昨晚写到这里,听到房门被拍得乱响,只好停了笔。你猜来者何人?竟然是毕脱?克劳莱爵士本人!他穿着睡衣,戴着睡帽,十分古怪的样子,我一见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他进来抢了我的蜡烛说:“过了十一点就不准点蜡烛了,蓓基小姐。摸黑上床睡觉去,你这漂亮的小丫头(以后他都这么称呼我)。你要是不想我天天跑来收蜡烛,就自觉点儿在十一点上床。”说完,他和佣人霍洛克斯一起打着哈哈走掉了。以后看来我得小心了。他们一到晚上就放出两条硕大无比的狗,这两只大猎狗昨晚对着月亮狂吠了一夜。毕脱爵士说:“我管这狗叫喝血者,它还杀过一个人呢!连公牛也斗不过它。它母亲本来叫‘花花’,我如今叫它‘汪汪’,因为它太老了,只会叫不会咬,哈哈!”
女王的克劳莱大厦是一幢难看的旧式红砖房,有高高的烟囱,上层的三角阁楼也全是几十年前的样式。房前有个大阳台,进门就是大厅。亲爱的,厅堂很大但是特别暗,里头有个大炉,可以容得下平克顿女校一半的学生。壁炉上的铁架子起码能烤一只全牛,大厅的墙上挂了克劳莱家不知多少代祖宗的像,各种打扮的都有。有留胡子戴皱领的,有撇八字脚戴假发的,有的穿着铠甲一样的紧身衣,有的则松松垮垮的披着卷发。大厅的另一头是黑橡木的大楼梯,同样是你难以想像的阴森。在西边是些高大的门,每扇门上都有鹿头标本。这些门分别通往书房,弹子房,黄色的客厅和几间起居室。二楼至少有十二间睡房,据说其中一间还放着伊丽莎白女王睡过的床。今天早上我的两个学生带我把这些豪华的房间都看过了,百叶窗长年累月都关着,显得很凄凉。无论在哪儿,只要透点光亮进去,你保证能看见鬼。我的教室在三楼,从我的卧室到我学生的卧室,三间屋子是相通的,再往里就是这家的大少爷的房间,在这儿大家称他为克劳莱先生。另外还有罗登·克劳莱的几间房。他也是个军官,现在仍在军队里。总之这儿是个很大的地方,我想即使把勒塞尔广场的人都搬过来,也是住不满的。
第八章 私密的信 (2)
我们到了大约半小时后,就到了吃饭的时间,我和两个学生一起下楼去,她们一个十岁,一个八岁,都是瘦精精的样子。我穿了你的漂亮的纱衣,(平纳因为你把这衣服给了我,对我十分无礼。)我在这里算是家人,平时都在楼下和大伙儿一块儿吃。遇到宴席什么的就带着两个小女孩儿上楼去吃。
他们打铃催吃饭,我们便下去,先到了克劳莱夫人的客厅,克劳莱夫人是续弦,我的两个学生是由她所出。她父亲是个铁器商,高攀了这门亲事应该是很得意的。她年轻时应该是颇有姿色的,不过现在她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不招人喜欢。前妻的儿子克劳莱先生也在。这人少言寡语,细腿窄肩,又瘦又难看。他脸上是干草色的胡子,头上是麦种色的头发,长得很像墙上相片中他死去的妈妈。他穿着全套礼服,看来像个办丧事的。他妈妈则是尊贵的平葛家的葛立译儿小姐。
克劳莱夫人上前来拉住我的手说:“克劳莱先生,这位就是刚来的教师小姐?”
那位先生只把他的脖子伸了一伸,“哦”了一声,又继续看他的大册子。
克劳莱夫人红红的眼睛里总有眼泪,她说:“希望你别对我的两个女孩儿太厉害了。”
稍大些的小孩子马上接口道:“哟,妈,她当然不会太厉害的。”我一看就知道不用太在意这个女人了。
佣人这时进来说:“太太,吃饭了。”他胸前的白色皱领奇大无比。克劳莱先生挽着克劳莱夫人走向饭厅,我一手拉着一个小孩子,跟在后头。
毕脱爵士拿了个银酒瓶已经先到了。他刚从酒窑上来,他穿了礼服,也就是说,他脱了绑腿,把他穿了黑毛袜的短腿露在外头。食品柜里放满了发光的旧式餐具,有金的、银的,还有些旧式的小盆子和调味架,就和伦特尔和白立饭店的一样。桌上的刀叉碗盏也都是银的。两个红头发的佣人穿了淡黄的佣人衣,一左一右地站在食品柜旁。
克劳莱先生做了一个很长的祷告,毕脱爵士念了“阿门”,便拿开了盆子上的大银罩子。
男爵道:“蓓翠,今晚我们吃什么?”
克劳莱夫人答道:“大概是羊肉汤吧,先生。”
男爵说道:“羊肉就是羊肉,真正的好东西。霍洛克斯,你要的是哪头羊?哪天宰的?”
“那头黑脸的苏格兰羊,毕脱爵士,星期四宰的。”
“有人买羊肉吗?”
“墨特白莱的斯梯尔买了一只大腿和两只小腿,爵士。他说小腿太嫩,而且毛多得不像话。”
克劳莱先生说:“喝点儿汤,嗯,夏……夏泼小姐。”
毕脱爵士道:“顶好的苏格兰浓汤,虽然用的是法国菜名。”
克劳莱先生目不斜视地答道:“在上流社会里,我想我的措辞是合适的。”穿号衣的佣人用银盆盛了汤送上来,和萝卜羊肉一起吃。而后又上了兑水的麦酒。我们几个年轻女士都用小酒杯喝。我不懂麦酒的好坏,但说句实话我宁愿喝白开水。
用餐中间,毕脱爵士问起剩下的羊肉到哪里去了。
克劳莱夫人低声说:“大概是下房的佣人吃掉了吧。”
霍洛克斯答道:“是的,太太,除了这个我们也没吃到别的。”
毕脱爵士听了哈哈大笑,然后又和霍洛克斯说起话来:“坎脱母猪下的小黑猪应该很肥了吧?”
那管事的满脸正色答道:“它还没肥得胀破肚皮,毕脱爵士。”毕脱先生和两位小姐听了都笑得前仰后合。
克劳莱先生说:“克劳莱小姐,我认为你们笑得十分不文雅,且不合时宜。”
男爵答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少爷。我们周六吃猪肉。霍洛克斯,周六上午宰猪。夏泼小姐喜欢吃猪肉,对吗?”
吃饭时的谈话,我就记得这么多了。饭后,佣人给毕脱爵士端上了一壶热水和一瓶大概是甜酒的东西。霍洛克斯先生给我和两个女孩儿一人斟了一小杯酒,给克劳莱夫人斟了一大杯。饭后休息时,克劳莱夫人开始做手工活儿,是一大块可以一直织下去的东西。两个小姑娘开始玩儿一副肮脏的纸牌。我们只点了一支蜡烛,不过蜡台是漂亮的银器。克劳莱夫人只随便问了我几个问题,屋里没什么好玩的,只有一本教室里的训诫和一本克劳莱先生饭前看的册子可供消遣。
我们这样坐了一小时左右,听见一阵脚步声传过来,克劳莱夫人立马紧张地说:“孩子们,快把纸牌藏起来,夏泼小姐,把书放下。”我们刚收拾好,克劳莱先生就进来了。他说:“小姐们,我们还是继续昨天的演讲,你俩一人一页轮流着念,让——嗯——夏泼小姐有机会听你们快读。”书的内容大致是关于利物浦白泰斯达教堂的劝募演说,两个可怜的小东西把这又长又闷的东西一字一句地念着,你想我们这个黄昏是多么“有趣”!
差不多十点时,克劳莱差佣人去叫毕脱爵士和全家大小来做晚祷。毕脱爵士来时喝多了,脚步也不稳,后头是佣人头儿,穿淡黄色号衣,克劳莱先生的贴身佣人有三个带马厩味儿的男佣,四个女佣,其中一个十分花哨,跪下时瞅了我一眼,一脸不满的样子。克劳莱先生啰嗦了一长串大道理后,大家锁了蜡烛回屋睡觉。然后我开始写信,又被打断了。这些我已经给亲爱的爱米丽亚说过了。
再见!给你一千个、一万个、一亿个吻!附,星斯六早上我听见小黑猪的尖叫。露丝和凡奥兰带我去看过它,还参观了马房和养狗场。后来我看见花匠在摘果子,准备送到集上去卖。两个孩子苦苦求他给一串葡萄,可花匠说毕脱爵士都一串串数过,他要是敢擅自送掉一串准会被开除。孩子们又在围场里捉住一匹小马骑着玩儿,还问我要不要骑。这时马车夫过来,骂着把她们赶了出来。
克劳莱夫人永远在织毛线,毕脱爵士每晚都醉醺醺的,我想她一定常常和霍洛克斯聊天。克劳莱先生天天晚上读那本训诫,早上则呆在书房里,有时为公事去墨特白莱。每到周三,他又到斯阔希莫去给佃户们讲道。
代我向你亲爱的父亲问好,向他致以我无尽的谢意,你可怜的哥哥还在生病吗?唉,要命的五味酒是喝不得的啊!
你永远的好朋友:利蓓加
咱们为爱米丽亚猜想一下,还是和利蓓加分开了好些。不用说,利蓓加天生是个幽默的人,她描写克劳莱夫人为红颜逝去而痛苦流泪,描写克劳莱先生干草色的胡子和麦秆色的头发,语言十分风趣,显得她见多识广。可是我们不免要想,当她跪下祷告时,为何不想些高尚的东西,而要去注意佣人艳丽的服饰呢?请各位读者别忘了,这本书的名字是《名利场》,其中自然是些虚伪无聊,充满尔虞我诈的东西。本书封面上是个教士在说教(活脱脱是我的样子),他没有穿正式的礼服,也没有戴白领子,打扮得同台下的听众一个样。可是无论你是戴小帽涂油彩的小丑,还是外貌庄重的教士,明白了事物真相后总该直言不讳。这么一来,我写书的同时不免就要揭露一些不愉快的事实了。
我先提醒善良的朋友们,这故事中坏人的阴险让你难受,其罪行十分复杂,但好歹也比较有趣,这些恶人可不笨。到该说该骂的时候,我可是该出口就出口,绝不留情。目前我们只写平静的乡村生活,口气自然平缓些。这一章的确很平缓,后面可不是这样的了——这话我暂时就不说了。
亲爱的读者,我以男子汉的身分,以兄弟的身份,请求您允许,在每个角色出场时,我除了一一介绍外,还要时不时议论一下他们的长短。如果是善良忠厚的,我就爱他们;如果是糊涂愚钝的,我就在背后偷着笑;如果是刁钻奸诈的,我就用最恶毒的言语骂他们,只要不伤体统就行了。
如果我不事先澄清,只怕你会误会。比如我觉得利蓓加看着边儿上的人祷告是可笑的,你可能觉得我有些刻薄。或者你希望我看到男爵喝得像酒神的干爹一样跌跌撞撞地走来只随和地一笑。我不能。那些随和一笑的人品性怎样?她崇尚权势,只以成败论英雄,但这样没信仰,没原则,没爱心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却一帆风顺。亲爱的朋友,咱们应全力和他们作斗争。还有一些人,或是江湖骗子或是湖涂虫,却也过得很惬意。他们的短处,我也得揭露一下,骂上几句,这才算尽了讽刺小说家的本份。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