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里的人天性纯朴,具有农村人老实可爱的品质。除了他们,我还要向读者介绍几位他们的亲戚,也是他们的邻居,别德?克劳莱牧师和他的太太。
别德?克劳莱牧师身材魁梧,常戴宽边牧师帽,很威风,他成天乐呵呵的,在区里的人缘儿比他哥哥好得多。在牛津读书时,他是大学里的赛船好手,而且还是牛津镇上最厉害的拳手。他一直爱好拳击及多种运动,公事之余仍做些这样的事。远近二十里以内,只要有拳赛、舞会、赛跑、赛马、赛船、竞选、丰盛宴会等,一定少不了他。他和这里有身份的人关系亲密,随便什么达官贵人家有宴会,二十里外就能看见牧师家出来的栗色母马和马车上的大灯。他的嗓子不错,人家听他唱《南风吹动云满天》时,都是要鼓掌的。他常穿着灰黑相间的猎装带着猎狗去打猎,他钓鱼技术之高明也是数一数二的。
牧师的夫人,另一位克劳莱太太是个短小精悍的女人,牧师讲道时所用的稿子都是她写的。她十分聪明,外面由丈夫一人作主,他有时离家有时回家她也从不过问,他总在外面吃饭也无所谓;她只热心家务,带着女儿们一起管事,宅子里上下都由她作主。她擅长精打细算,清楚地知道市上葡萄酒的价格。她出身不错,其父是已去世的海克多?麦克泰维希中将。在别德还是女王的克劳莱的年轻牧师时,她和她妈妈就用计抓住了他。婚后她一直又谨慎又节俭,尽管如此,牧师仍然背了一屁股债。他父亲活着时,他在大学里就欠下了许多钱,至少花了十年才还清。在一七九七年,刚还清那些债务时,他又以一百镑对一镑和人打赌,说“袋鼠”绝不会得那年赛马的香槟,结果“袋鼠”跑了第一。牧师没有办法,就背上了高利贷,从此拮据不堪。她姐姐有时会送他一百镑解解围不过他最大的希望还在于她的遗产。牧师常说:“玛蒂尔达去世后,一定会给我一半财产的,嗯!”
由此可以看出,男爵和他弟弟有十分充足的理由成为冤家对头。在众多难以计数的家庭纠纷中,毕脱爵士都占了上风。小毕脱不打猎,而且在他叔叔的教区中设了个传道的会堂。另外,大伙儿都知道,老太太的大部分财产将来是要传给罗登的。这些身前身后的算计,这些为银钱而起的明争暗斗,在名利场中都是使兄弟不和的原因。一想到那些超脱于名利的人可以拥有长久的友谊,我就不由得佩服他们。?
利蓓加这么个人到了女王的克劳莱,且在大厦里的受欢迎程度日日见长,别德?克劳莱太太哪能不注意。别德夫人清楚一只牛腿在大厦里能吃几天,每回大扫除换多少床单窗帘,南墙边有几棵桃树,爵士夫人生病一天吃几回药等等。在乡下,这可是一些人眼中十分重要的东西。别德太太又怎么会忽略了新来的女教师,而不把她的来龙去脉摸个一清二楚呢?大厦和牧师家两边的佣人倒很多情,只要大厦的人过来,牧师家的厨房里总有好麦酒招待,大厦的佣人平日喝的麦酒可淡得很。他家一桶啤酒用多少麦芽,也在牧师太太的掌握中。两家的佣人像他们的主人一样互相关心,充当了两家消息的沟通者。有这么条公理可以四处运用:如果你和你兄弟和睦,则不关心他的动静,反之在不合时,你才会留意他的举动,仿佛你是在侦察他一样。
利蓓加到了不久,别德太太收到的报告书上就开始频频出现她的名字了。报告如下:
黑猪杀了,两边的排骨腌了吃,晚饭吃的是猪腿和猪肉布丁。克兰捕先生从墨特白菜来了以后又和毕脱爵士一块儿走了,他们要把约翰?勃兰克莫弄进监牢。毕脱先生到教堂聚会(附有到会者名单)。太太还和原来一样,小姐们由女教师带着。
后来的报告中多处提到利蓓加,说她十分能干,毕脱爵士喜欢她,克劳莱先生也喜欢她,还为她读传教书。这位爱打听,爱多事,矮个子紫脸皮的别德?克劳莱太太一见这些话,就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这不要脸的骚货!”
再后来的消息说,那女教师手腕高明,笼络得人人喜欢她。她帮男爵写信、算帐、办事;在屋里就数她厉害;太太、克劳莱先生、两位小姐都听她的话。别德太太立刻断定她是个诡计多端的死丫头,不知道肚子里装了多少坏水儿。这样,大厦里一举一动都成了牧师家里的谈资。别德太太目光炯炯有神,把敌人阵地里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不但如此,她还十分智慧地将没发生的事也预测到了。
别德?克劳莱太太给切西克林荫道的平克顿小姐写了封信去,内容如下:??女王的克劳莱教区礼拜堂,十二月七日?亲爱的平克顿女士:
自从离校后,已多年没有得到既有益又有趣的教诲了。可我对母校及校长的敬爱之情丝毫未减。我希望你身体健康,为了世界的命运和教育事业的前途着想,您的贡献必不可少,故而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以便多为大家服务几年。我的朋友弗特尔斯顿爵士夫人想为她的女儿们请一位家庭教师,我对她说:“这件事除了无与伦比的,伟大的平克顿女士外,还能请教谁呢?”我的经济能力有限,不能为我的孩子们请个家庭教师,可我终究是切西克女校的学生呀!总之,亲爱的校长,可否请您为我的好友举荐一位女教师呢?除了您挑选的人,她不可能再相信别的人。
我亲爱的丈夫说他喜欢从平克顿女校出来的人。我真希望他和我的女儿们能见见我幼年时代的伟大朋友,连那了不起的词汇学家都佩服的朋友。克劳莱先生要我致意,如果您到汉伯郡来,务必光临寒舍,我们虽贫寒,家里的感情却是十分融洽的。
敬爱你的:
玛莎·克劳莱
另附:克劳莱先生的哥哥,那位男爵(可惜得很,他和我们意见有些不同,没有手足之情)为他女儿请了位家庭教师。听说她也幸运地在切西克受过教育,我已听了不少关于她的传闻。虽然两家大人有些不合,我还是十分关心我两个亲爱的小侄女,我仍希望她们和我的孩子常在一起玩儿。再说,凡是您的学生,我都是比较关心的,所以,敬爱的平克顿女士,可否请您告诉我这位小姐的身世。看在您的面子上,我愿意和她交个朋友。
以下是平克顿小姐给别德?克劳莱太太的回信:
切西克约翰逊大厦,一八七七年十二月?亲爱的夫人:
来函已收到,蒙您夸奖,十分荣幸,因此我立刻回复。我在校辛苦工作,以慈母般的精神爱护学生,毕竟有了些感情上的回应,让我十分欣慰。当我发现可亲的别德?克劳莱太太就是当年又活泼又多才的玛莎?麦克泰维希小姐时,更觉得高兴。你的同学中,已有多人将她们的女儿托付给我。如果您愿意将您的女儿也委托给我督促教育,我表示十二分的欢迎。
请代我向弗特尔斯顿夫人致意,我愿将我的朋友德芬小姐和霍葛小姐介绍给爵士夫人。
两位小姐教希腊文、拉丁文、浅显的希伯莱文、西班牙文、意大利文、算术、历史、地理,数学都是绝对可以胜任的。她们具备自然科学的基本知识,能熟练使用地球仪。德芬小姐是剑校大学已故研究员汤姆士?德芬先生的女儿。她今年十八岁,外貌可谓十分美丽,或许在赫特尔斯顿?弗特尔斯顿爵士府上工作很合适。
兰蒂茜亚?霍葛小姐容貌不甚美丽,她今年二十九岁,红发,脸上有些麻点儿,眼睛略有些斜视,轻微拐腿。两位小姐均德才兼备,富有宗教热诚。她们的酬劳应当与她们的才艺相称。
请代我向别德?克劳莱牧师道谢!
亲爱的夫人,我是您忠实顺从的仆人。
巴巴拉?平克顿?附言:信中所提的在国会议员毕脱。克劳莱男爵府上作家庭教师的夏泼小姐,本是我的学生,我也不愿做出对她不利的评价。但此人的确面目可憎,天生的缺陷非人力所能挽回。她父母声名狼籍,父亲是个画师,常常穷因潦倒,并且我听说她母亲是个歌剧院的舞女,这让我大为惊骇,但她本人十分能干。我当年行善收留了她,我并不后悔,我只是担心我收容入校的孤儿,是否会受遗传的影响,和她的母亲一样。她自己声称,她母亲本是伯爵的女儿,在可恶的大革命时流亡到此,然而我认为那个女人低贱得令人发指。我相信到目前,她的行为应该还没有太出格之处,而且显赫的毕脱?克劳莱爵士的家庭环境高雅而文明,绝不会使她堕落。
下面是利蓓加·夏泼写给爱米丽亚的信:
亲爱的爱米:
最近几个星期,我都没有给亲爱的爱米写过信。反正在这座“沉闷会馆”(这是我给它起的名字)能有什么新鲜事呢?萝卜的收成是不是好,肥猪的重量是多少,牲口是不是适合吃甜菜,这些事儿想必你是不乐意听的,从上次写信给你到现在,我每天过着重复的日子:早饭前陪着毕脱爵士带着他的铲子散步,早饭后在课堂里开始所谓的“上课”。上完课又和毕脱爵士一起看案卷、写稿子、说的都是些关于律师、合同、煤矿、运河的事,如今我算是他的秘书了。晚饭后不是听克劳莱先生讲道便是陪毕脱爵士玩双陆。爵士夫人则无论我们玩儿什么东西,都只在一边无动于衷地看着我们。
第十一章 纯朴的田间风韵 (2)
最近她生病了,比平时多了点意思。她一病,公馆里又多了个新人,是个叫葛劳勃的年轻医生。他向你的朋友示意,表明欢迎她作葛劳勃太太,可以替她的诊所增辉。我对这个胆大妄为的人说,他手术间里磨药用的镀金白杵已经够漂亮的了,不需要其他的装饰。我这样的人难道只配做乡下医生的老婆吗·葛劳勃医生碰了这个钉子后,大病了一场,吃了几付药,现在应该好了。毕脱爵士极其支持我的决定,大概他是怕丢了免费的秘书,再说,这老家伙很喜欢我。他这种人,只有这么点儿感情,全都拿出来给我了。哼!结婚!和乡下医生结婚!经历了以前——算了,我也不说了,反正一个人是不能那么快就忘却过去的。
这两天家里不再沉闷了。亲爱的克劳莱小姐带着她的肥马肥狗和胖佣人一块儿来了。了不起的、富裕的克劳莱小姐有七万镑的身价。她的两个弟弟十分爱她——确切地说是爱她的钱。这老太太看上去很容易中风,所以她的弟弟们十分着急。他们抢着给她放靠垫,递咖啡的样子才叫可笑。她很风趣地说道:“我下乡来时,就让那成天巴结我的布立葛丝小姐留在城里,反正这儿有一对儿弟弟来拍我的马屁!”
她一来,厅门就打开了。这段时间来,好像华尔泊尔老爵士复活了一般。他们总在请客,出门时坐的是四匹马拉的大车,佣人们也都换上了展新的淡黄色号衣。现在常喝的是红酒和香槟,仿佛喝平日的淡麦酒那么随便。克劳莱夫人被劝告着穿上了她所有衣服中最鲜亮的一件深绿袍子。我的学生也脱下了旧格子外衣和粗笨的鞋子,换上了纱衣和丝袜,这才有了点男爵家千金小姐的样儿。昨天露丝出了丑,她那咸尔脱郡出产的宝贝大黑猪,把她撞倒在地上,还在她的衣服上乱踩一气,把一件漂亮的丁香花纹绸衫糟蹋坏了。这事若发生在一个星期以前,那小可怜准会被狠心地骂一顿,再加上几个耳光,然后被罚一个月只准喝白开水吃干面包。然而昨天爵士只是一笑了之,丢了一句:“等你姑妈走了我再收拾你。”替露丝小姐着想,我希望在克劳莱小姐回家之前他的怒气就消了。啊,金钱真是可以消灾的神奇东西!
克劳莱小姐和她那七万镑家产的积极作用,在克劳莱两兄弟的关系上也有体现,我指的是男爵和牧师,不是年轻的那两个。老哥儿俩一年到头针锋相对,到了年底圣诞节这会儿忽然亲热起来了。关于那可恶的牧师怎么借题发挥骂我家的人,说的话怎么恶毒,毕脱爵士怎么自顾自地招呼等等,去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克劳莱小姐来了以后,大家再也不吵了,两边的人你来我往,男爵和牧师从猪仔谈到小贼,还说些区里的公事,十分地客气。我想他们喝醉了也不敢吵,克劳莱小姐不准的。她说如果他们得罪了她,她就把财产传给安洛浦郡的本家。我认为,那边的人如果放聪明点儿是不难把财产都夺过去的。只可惜那个克劳莱先生也是个牧师,而且顽固不化,他早早得罪了克劳莱小姐,早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她从那边儿愤然离开,恨透了那不听话的弟弟。我估计那位牧师大概天天晚上在家祷告念经,不肯对克劳莱小姐让步。
克劳莱小姐一驾到,讲道的本子都合上了,她看不惯的克劳莱先生去了伦敦,他还是在那儿自在。那个叫克劳莱上尉的花花公子,纨绔弟子,却回来了。我想你大概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这公子哥儿长得十分高大,声音洪亮,说话没什么礼节,把佣人们呼来唤去的。但他给赏钱十分大方,所以佣人们都喜欢他,个个服服贴贴的。上星期一个地保带了个当差的从伦敦来逮捕他,躲躲闪闪地藏在围墙边,让守猎场的人误认为是偷野味的,抓来一顿好打,还浸到水里去,差点儿给弄死。刚好男爵出去干涉,才算没出大事。
我一眼就看出上尉瞧不起他父亲。他叫他爸爸乡下人,土老头儿,老势利鬼,给他取了一连串的外号。这一回他带了好几匹马回来,有时就在本地乡绅家过夜。他随便请人回家吃饭,毕脱爵士也不敢说半个“不”字,怕因此得罪了克劳莱小姐,那他的那份遗产就飞走了。对了,上尉奉承我来着,他的话说得太好了,我一定要告诉你,有一天晚上大厦居然举行舞会,赫特乐斯烦?弗特尔斯顿爵士一家,杰尔斯?话泊夏脱爵士和他的好几个女儿,还有许多其他的人都来了。我听见上尉说:“喝!这小妞儿生得很端正!”他是在说我呢!蒙他赏脸,和我跳了两次土风舞。他和本地的公子哥儿们玩得很高兴,一起骑马、喝酒、赌钱、讨论怎么打猎、怎么玩枪、但他说本地的姑娘都教人腻歪。我觉得他说得对,她们对我这小可怜的那份傲慢,真是难以言表。她们跳舞时,我就在一边儿乖乖地弹琴。有一次上尉喝得面红耳赤地从里头出来,见我在弹琴,便大骂,说满屋子人没有谁的舞有我跳得好。说完了他的恶毒的话,说他要去墨特白莱拉一班的琴师过来。
别德太太立即凑上来说:“让我来弹一支土风舞曲吧。”她是个紫色脸皮的小老太婆,包着裹头布,眼睛很亮,是个十分滑头的人。上尉和你可怜的利蓓加跳完舞后,她竟然对我的舞技大加赞赏。这可是空前的,骄傲的别德?克劳莱太太是铁帕托夫伯爵的堂妹,除了大姑下乡时,她从不肯屈尊拜访克劳莱爵士夫人。可怜的克劳莱夫人!大伙儿在楼下寻欢作乐,她在楼上吃药。
别德?克劳莱太太忽然和我十分亲热起来,她说:“亲爱的夏泼小姐,干嘛不带着孩子们上我家来玩儿呢?她们的堂姐妹们怪想念她们的。”我明白她的意思,当年克莱曼带先生没白教咱们弹琴,她现如今也想给自己的孩子请个一样有身价的钢琴教师呢!她那点儿算盘我全看在眼里,跟她亲口向我交待差不多。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到她家去。我已下了决心要和气待人。无依无靠的穷教师不随和点儿行吗?牧师太太奉承了我二十来次,一个劲儿地夸我的学生进步快。她一定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感动,这头脑简单的乡巴佬儿!她以为我心里就只有那两个学生呢。
亲爱的爱米丽亚,别人都说我穿上你的印度纱裙子和粉红绸衣很漂亮。衣服已经很旧了,可是穷女孩儿哪能常置换新衣服呢?你真幸福,缺什么都可以坐车去圣?詹姆士街,你亲爱的妈妈什么都会给你买的。再见,亲爱的朋友。
爱你的
利蓓加
另附:罗登上尉和我跳舞时,那几位勃拉克勃鲁克小姐们脸上的表情十分有趣,可惜你看不见!她们是勃拉克勃鲁克海军上将的女儿,长得不赖,穿的还是从伦敦买来的衣服。
夏泼小姐答应到牧师家去作客后,别德太太(她的小伎俩已被伶俐的利蓓加看穿了)便想办法请权威克劳莱小姐向毕脱爵士说情。这老太太自己好个热闹,希望身边的人也快乐,这样的要求正合她意,便出面调停,让两家亲热地过日子。于是说好了让两边的孩子多往来。他们的友谊当然一直维持到和事佬儿离开的那天。
牧师夫妇回家时,牧师对他太太说:“你为什么要请罗登?克劳莱那混帐东西吃饭?我可不叫他来。他小瞧我们乡下人,就跟瞧不起黑奴一样。而且他专拣那种盖黄印的酒喝,真是过分,那种酒十先令一瓶呢!他无恶不作,滥赌嗜饮,简直是个十足的混蛋。他和人决斗闹出了人命案,还欠了一屁股债。克劳莱小姐的家产里咱们的那一份儿也让他弄去了一大半。”说到这里,牧师恶狠狠地晃了晃拳头,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骂人,然后狠毒地接道“——她在遗嘱里写了,五万镑给他,剩下的不过一万镑给咱们家的人。”
牧师太太说:“我想她也没几天了。吃完晚饭她的脸红得十分厉害,我只能把她的内衣解开。”
牧师低声道:“她喝了七杯香槟。那么糟糕的香槟,我哥哥简直就是存心想毒死大家。你们女人真是不分好歹。”
别德太太答道:“是的,我们什么都不懂。”
牧师接着说道:“晚饭后她又喝樱桃白兰地酒,咖啡里面还搀了橘子酒。那种东西喝了是要烧心的,白给我五镑钱我也不喝。克劳莱小姐也是血肉之躯,怎么能受得了呢?她会死的,我和你五对二打赌,玛蒂尔达活不过明年!”
牧师和他太太一边走,一边商讨着这些重要的事情。他们想到了家里的债务,想到了在上大学的杰姆,在陆军军官学校的弗兰克,还有四个女儿。可怜虫儿们长得都不漂亮,除了姑婆的遗产外没一分钱的嫁妆。
过了一会儿,牧师又说道:“毕脱会不会把我这牧师的位子卖了而不给咱们的孩子呢?他不能这么黑吧?他那个脓包大儿子,那个监理会教徒,一心想作议员。”
牧师太太答道:“毕脱?克劳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们该想法子请克劳莱小姐让他把牧师的位子留给詹姆士才对。”
她丈夫说:“毕脱一家满口答应。我父亲去世时,他答应帮我还大学里的债。后来又答应帮咱们加一层房子,还答应把吉勃种的地和六亩草场给我——这些事他做了哪件呢?玛蒂尔达还要把大半遗产给他的儿子——罗登?克劳莱那个赌棍、凶手、骗子、混蛋!真的难以想像这是个基督教徒做出来的事!那小畜生什么坏事都做尽了,只差和他哥哥一样是个假迷三道,伪君子!”
他太太打断他激动的言语:“亲爱的,少说两句,我们现在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呢。”
第十一章 纯朴的田间风韵 (3)
“太太,我偏要说!别欺负我,亲爱的!难道他没有杀死马克上尉吗?难道他没骗德英截尔小勋爵的钱吗?毕尔?索姆士和希亚的一个人比拳,如果不是他来搅和,比赛一定能公正进行,我也就不会输四十英镑了。这些你都知道,至于他和那些女人的下流事,你比我更清楚。在地方官的房间里——”
他太太叫了一声道:“克劳莱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跟我细说了!”
牧师气愤地道:“你还要把这种流氓请到家里去!你,你有孩子,你还是教会牧师的夫人!哼!”
牧师太太轻蔑地说:“别德?克劳莱,你是个糊涂虫。”
“好吧,太太,甭管糊不糊涂,我承认我没你聪明,玛莎,我向来都承认。可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不愿招待罗登?克劳莱。他来我就走,上赫特尔斯顿家去看她的黑猎狗去。我愿意下五十镑让咱们的兰斯洛德跟那只狗赛跑!没一条狗比得上我的兰斯洛德。反正我就是不愿意接待罗登?克劳莱。”
克劳莱太太说:“克劳莱先生,你又喝多了。”第二天一早,牧师醒过来,他太太告诉他,他已答应星期六去看望赫特尔斯顿?弗特尔斯顿博士了。去了能不喝酒?而他和太太讲好,星期日去教堂前必须赶回来。瞧瞧,克劳莱教区的百姓真是好运气,碰上的牧师和地主都一样。?
克劳莱小姐在大厦住了不久,利蓓加就得了她的欢心。而且和前面提到的乡下人一样,这位糊涂的伦敦老太太也对她着了迷。克劳莱小姐习惯了坐车子出去兜风,有一天她随意地叫“那教书的”陪她到墨特白莱去。在她们返回之前,她已被利蓓加征服。小姑娘十分会讨老太太喜欢。一路上逗她笑了好多回。
毕脱爵士正式地大宴宾客,邀了邻近的所有男爵到家来赴宴。老太太对他说:“你说什么?不叫夏泼小姐一块儿吃?亲爱的,你难道让我跟弗特尔斯顿夫人谈她的小孩儿,和那糊涂的杰尔斯?话泊夏脱谈他法院的案子不成?我非得让夏泼小姐陪着不可。如果座位不够,让克劳莱夫人上楼去吃。夏泼小姐怎么能不上席呢?在区里就她一个人能和我说上几句。”
这圣谕一下,当然必须叫女教师夏泼小姐与楼下的贵客们一起进餐了。赫特尔斯顿一大堆虚礼,他把克劳莱小姐扶进饭厅后,就准备挨着她坐下。老太太立马尖声叫道:“蓓基!夏泼小姐!来这边陪我坐着说说话儿,让赫特尔斯顿爵士陪话泊夏脱夫人去坐。”
克劳莱小姐听蓓基说话,永远不会厌。等宴会完毕,马车都走远后,她便说:“蓓基,到我房间来,咱们好好说说这些客人!”这一对忘年交将客人们一一挖苦过去,真是痛快!赫特尔斯顿爵士在吃饭时气喘如牛;杰尔斯?话泊夏脱爵士喝汤喝得唏哩呼噜响;她太太的左眼皮老眨个不停。蓓基说得添油加醋,又用她的表演天赋演译了一回。大家谈话的细节,发表的见解等等,都成了蓓基说笑的绝妙材料。话泊夏脱小姐们的装扮和弗特尔斯顿夫人的黄帽子,更是给她讽刺得不名一文。老太太听得前仰后合,对蓓基喜欢得一塌糊涂,简直无以复加。
克劳莱小姐常对她说:“亲爱的,你简直就是个天才宝贝儿。我真恨不得把你带到伦敦去!可我不能向对布立葛丝那样的可怜虫一样对你,不能欺负你。你这个小滑头,怎么会给人欺负呢!你太聪明了!孚金,你说对吗?”
孚金小姐正在给克劳莱小姐梳理她那几根稀稀疏疏的头发,听了这话便扬起脸说:“小姐的确聪明极了!”她的神态尖酸得惊人。原来孚金和一切正经女人没什么两样,天生把吃醋妒忌当成自己的本分。
克劳莱小姐天天要罗登?克劳莱扶她进饭厅,且要蓓基拿了靠垫跟在后头,要不就是她由蓓基扶着让罗登在后头拿靠垫。她说:“咱们三个非坐在一起不可。亲爱的,本区里只有我们三个算得上真正的基督教徒。”由此看来,汉伯郡的宗教氛围真是淡到极点了。
克劳莱小姐不但虔诚信教,而且观念很新,颇有见地,一有机会就大肆发表。她常对利蓓加讲:“亲爱的,一个人的身世能算什么呢?你瞧瞧我弟弟毕脱,可怜的牧师别德,还有弗特尔斯顿一家,可这些人中有谁比得上你的聪明和教养?别说你了,连我那老好人布立葛丝和管家鲍尔斯都比他们强,亲爱的,你是个极品,珍珠钻石般贵重,本区里一半人的智慧加起来也赶不上你。如果老天有眼的话,你该作公爵夫人才是——我说错了,你不止这种层次,你是在万人之上的!无论在哪方面,我都认为你应该是和我完全平等的。亲爱的往火上加点儿煤好吗?还要请你帮我把这件衣服改一改,你的手工可是一流的。”这位慈祥的老太太就这样使唤与她平等的、万人之上的利蓓加,让她给她跑腿,改衣服,以及每晚给她读法国小说,直到她睡着。
克劳莱小姐说:“我就喜欢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纳尔逊勋爵的相好是个红颜祸水,但这却把他品性里最动人的一面显露出来了。一个男人肯这么干,更说明他是个真正的好男人。最妙的事就是看着某个贵族娶个磨坊主的女儿,像福拉安台尔勋爵那样,气死那些女的。我希望有个大人物来和你私奔,亲爱的,反正你长得够漂亮。”
利蓓加附和道:“像两个赶车的一样溜掉。那可真太妙了。”
“其次,我喜欢看穷小子拐了富家千金私奔。我就一直盼着罗登与某人私奔。”
“和穷人还是和富家小姐呢?”
“你这个笨蛋!罗登的钱都是我给的,除此之外他一个子儿也没有。他到处是债,所以必须想个法子来补救,这叫名利双收。”
利蓓加问道:“他能行吗?”
“能行吗?亲爱的,除了马和部队,除了打猎和赌钱以外,他什么都不懂。但他的确混帐得叫人喜欢。你知道吗,他一枪打死了一个人,又对那伤心的父亲开了一枪,可是只打飞了他的帽子。部队里的人都喜欢他,在华典埃咖啡馆,可口树俱尔部,所有的小伙子都对他盲目崇拜。”
利蓓加小姐在给爱米丽亚的信中曾提到女王的克劳莱大厦里怎么开了个小型的舞会,克劳莱上尉怎么挑她作舞伴等情形,然而奇怪的是,事实情况与她信中所写的有不少出入。上尉是请她跳过几回舞。散步的时候,她常碰见上尉,有十来次;在走廊过道,她又总和上尉迎面相撞,有五十次左右。晚上她弹琴唱歌(克劳莱爵士夫人病在楼上,没人理会),上尉在钢琴边依依不舍地来回走了不下二十来次。上尉还给她写了好几封短信,这个傻大兵挖空了心思造句和改错字。说实话,头脑迟钝有时和别的好品质一样,也能讨女人喜欢。第一次,他将纸条夹在歌谱中递给她,谁知女教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站起来,把叠成三角的信纸用手指夹起,把它当小旗子一样地晃来晃去,然后走到那位男士面前,把纸条往火上一烧,再对他行了个深深的屈膝礼,重新回到座位上唱起歌来,而且唱得比刚才更起劲儿。
克劳莱小姐那会儿正在例行饭后的打盹儿。音乐停下来她就醒了,问道:“怎么了,蓓基?”
利蓓加笑答道:“音调有些不对劲儿。听得罗登又羞又恼,心里直冒火。
别德?克劳莱太太可谓心地善良,她看见克劳莱小姐毫不掩饰地喜欢夏泼小姐,非但不妒忌,还热情地请她去家里玩儿。不仅如此,她还请了罗登?克劳莱,尽管他是她丈夫的眼中钉,那个把老小姐五厘年息分掉一大半的人。克劳莱牧师太太和她侄儿感情很好,罗登不去打猎,不到弗特尔斯顿家去应酬,也不到墨特白莱的军营去吃饭,他只喜欢到牧师的宅子散步。克劳莱小姐也去。两个小女孩儿也跟着利蓓加一块儿去,反正她们的妈妈病着,为什么不呢?到了晚上回家时,克劳莱小姐是要坐车的,两位小姐和她一道,剩下爱走路的便走路回去。这条路穿过牧师的园地。出了小小的园门就是一大片黑黝黝的农田,然后是一条林荫小径,直通女王的克劳莱大厦。对于上尉和利蓓加这对儿会欣赏的人,在月光下显得那么迷人。
利蓓加抬起亮晶晶的绿眼,对着天空说道:“啊,多美的星星!我看着它们,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仙女。”
她的同伴也在热心地欣赏着,说道:“哦!啊!上帝!对极了,我也有同感,夏泼小姐。您不反对我抽支雪茄吧,小姐?。利蓓加答道没有什么东西比雪茄在旷野的味道更好闻了。说完,她拿过烟卷来尝了一口。她的姿势十分好看,轻轻的一吸,低低地叫了一声,然后娇笑着把美味儿的雪茄递还给上尉。上尉捻着胡子深吸了一口,烟头闪闪发光,衬着黝黑的田地,越发显得亮。他赌着咒说:“喔,天哪,我从没抽过这么美味儿的烟。喔!”由此看来,他智力过人,谈吐精彩,像他这般年轻力壮的能这样,是多么的难得呀。
毕脱爵士正在书房里抽烟喝酒,和约翰?霍洛克斯讨论宰羊的事儿。他无意间从窗口看见那一对儿正在抽烟聊天,便恶狠狠地开口咒骂。他说如果不是看在克劳莱小姐的面子上,他立刻就把罗登这流氓无赖赶走。
霍洛克斯先生答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他的佣人弗立契斯更是个混蛋。他在管家小姐的房里大吵大闹,原因是他觉得饭菜和啤酒不行。有地位有身份的公子哥也没他那么嚣张。”顿了一会儿,他接着道:“我想夏泼小姐是他的对手,毕脱爵士。”
此言极是,她是老子的对手,也是小子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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