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如果都有施瓦滋小姐的本事,不都个个人见人爱了吗?老奥斯本心里那个攀龙附凤的夙愿,可得全凭她来变成现实。他十分上劲儿地唆使他的女儿们去和这个小富婆搭上关系。他说瞧见女儿交上这种朋友,当爹的打心眼儿里高兴。
他对施瓦滋小姐说:“亲爱的,我以前总是羡慕伦敦西城那些贵族的大家气派,他们排场大,品位高,我们这些住在勒塞尔广场的穷人可比不上。我的两个女儿虽然粗鄙点,也只是爱占人点儿便宜,但她们心地很善良。我自己呢,生性耿直,只知规规矩矩地做生意。我为人诚实,令尊生前生意上的朋友赫尔格,白洛克和我的交情都很深。我素来很敬重他们。我的品质,这两位先生最清楚。我们全家都以诚待人,不耍心眼儿,一家人和和气气亲亲热热地生活,也可以说是家体面的人。你来看看就能明白。我们都不是上等人,吃的也是粗茶淡饭,但我们衷心希望亲爱的萝达小姐您能光临寒舍,——原谅我直呼你萝达,因为我打心眼儿里喜欢你,千真万确!我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不瞒你说,我就是喜欢你。我们来干一杯!赫格滋,为施瓦滋小姐倒上香槟。”
毫无疑问,老奥斯本认为这番话并不都是违心的;女孩子们也是诚心和施瓦滋小姐做朋友,建立交情。名利场上的人,见了富人,就像苍蝇见了臭肉一样趋之若鹜。最老实巴交的人见人家家财万贯也会眼馋——老实巴交的人都这样,更别说我等俗人了。他们一看到钱,眼都红了,迫不及待地要求上去巴结他了。在他们眼里,富人魅力无限,理所当然招人喜爱。我结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他们从不屑于和穷人称兄道弟,只有到了适当的时候,他才会放纵自己的感情。好比说,绝大多数奥斯本家族的人,花了十五年心血都不能真心把爱米丽亚放在眼里,可一看到施瓦滋小姐,却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死心塌地地喜欢上了她,即便是那些坚信“一见钟情”的罗曼蒂克人物,也想象不到这个地步。
两位姑娘和乌德小姐都说要是乔治娶了施瓦滋小姐才是天作之合的美事呢,这可比娶那个毫无生趣的爱米丽亚好上一万倍。像他这样赶得上潮流的公子哥儿和施瓦滋才是天生的一对儿。
老奥斯本也正在打算叫儿子攀这门亲。乔治不应留在军队,该在国会作议员,该在上流社会出尽风头,该在政治舞台上一展鸿图。老头儿是地地道道的英国人,想看见儿子光宗耀祖,摇身一变成为贵族,以后代代世袭,子子孙孙都是风光的从男爵,自己是这群风光人物的老祖宗,可真是脸上有光啊。
奥斯本老头儿的花花肠子连最傻的人也看得出来,如果他稍加一点他所谓的“提示”的话。比如他飞起一脚送仆人下楼,再加点“提示”给仆人,仆人就知道该卷铺盖卷儿走人了。他和往常毫无区别,仍用耿直的口气对哈吉恩东夫人说,倘若她监护的姑娘和他儿子共结连理,大婚那天哈吉恩东太太的见面礼会是一张五千镑的支票。这也是他定义的“提示”,他很为自己高明的手段得意。末了他又提示乔治,立刻去把那个富姐儿弄到手,口气像是在吩咐管家开酒瓶,指使秘书写信一样。
当父亲第一次正式给他提示,命令他一定要拜倒在施瓦滋小姐的石榴裙下时,乔治说:“你老人家早说就好了,现在可不行,我们随时都有可能接受命令开赴战场。还是我回家以后再说吧。当然前提是我能活着回来,那时再说这事儿也不迟。”他继续开导老爸,部队随时都会离开英国,这时追女孩子实在不恰当。以后的几星期,或许就是几天,还得干些正事,哪有工夫谈情说爱呢?等他从战场凯旋升了少佐再谈这事。他踌躇满志地说:“我发誓总有一天,乔治?奥斯本的大名会荣登在公报上。”
老奥斯本却说如果不早点动手,西城的小子们肯定会先下手抢走那富婆。即便乔治目下不能和施瓦滋小姐举行婚礼,至少也应该正式订婚,拿到一张订婚书,等他以后回国了再举行婚礼。再说在家里就可以坐享一年一万镑的进帐,为什么要到国外拿命去赌呢?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做。
乔治抢白道:“别人骂我贪生怕死你高兴吗?难道为了施瓦滋小姐的连我们家的脸都不要了吗?”
老头儿被这句话说愣了。但毕竟他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了,而且总要扯出点理由来搪塞儿子,就说:“明个晚上你回家来吃饭。一旦施瓦滋小姐光临我们家,你就必须陪着她。如果你需要钱,到巧伯那儿去支。”如此这般,乔治和爱米丽亚双宿双飞的如意算盘又落空了。他和都宾也为这事儿在私底下商量了好久。对于这件事都宾怂恿他干什么我们都已心知肚明了。对奥斯本来讲呢,只要下定了决心,鼻子上碰了几次灰后决心反倒更大了。
乔治得到父亲暗示的次日,快到吃饭的时候,他呆在客厅里,懒洋洋地倚在软椅里闭目养神,脸上带着一种忧郁悲伤的神态。他听从父亲的命令,到市中心去拜会了巧伯先生。老家伙虽然给了他儿子不少零花钱,但却不答应给他规定的月费,只有逢上自己高兴了才给他些赏钱。后来他又去福兰在他亲爱的爱米丽亚那里呆上了几个小时。打道回府后,却一眼看见姐姐和妹妹都身穿浆洗得笔挺的裙子端座在客厅里,两位老太太又在一旁叽里呱拉地拉家常,纯朴的施瓦滋小姐身穿她最钟爱的蜜黄软缎衣服,戴了青玉手镯,再加上数不清的戒指,花儿,鸟毛,叮叮?铛??铛?作响的小东西,真是漂亮极了,活脱脱一个穿戴整齐准备过五月节的扫烟囱的女孩子。
姑娘们绞尽脑汁也不能让乔治开口说话,就自顾自讨论起服装的款式来,前几天在某人容厅里看到的鸡毛蒜皮什么的,使得乔治心烦意乱,只想死了算了。她们的动作举止,和爱米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知情里的施瓦滋小姐就坐在爱米以前常坐的座位上,戴满了戒指的手平放在蜜黄软缎的长袍上,耳环和满身叮叮当当的小饰品闪闪发光,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她无所事事,只是踌躇满志地端坐在那里,自我感觉良好。
乔治后来对他的铁哥们儿说:“她就像个雕像那样,张着嘴,摇着头,似乎除这之外就无事可干了。唉,威廉,当时我只想拿个椅子垫朝她脸上砸去。”
奥斯本姐妹在钢琴上弹起了《布拉格之战》。坐在软椅上的乔治生气地大叫:“停止弹那首臭歌,我听得都快崩溃了。施瓦滋小姐,你能否弹点别的来听听,唱个歌儿也行,爱唱什么就什么,只要不是那该死的《布拉格之战》。”
施瓦滋小姐问道:“要我唱《蓝眼睛的玛丽》,还是唱歌谱柜子里那首呢?”
姐妹俩说:“还是歌谱柜子里那首好听。”
乔治极不耐烦,怎么都不满意,挑刺儿道:“那首歌已经唱过了。”
施瓦滋小姐仍用原来的声音继续说:“只要你提供歌词,我能唱《塔古斯河》。”这位姑娘对唱歌已经是黔驴技穷了。
玛丽亚小姐叫了起来:“哦,《塔古斯河》,我们有它的词儿。”边说边去把唱歌本拿过来,那里面恰好有这首歌。
第二十一章 富家小姐挑起的吵闹 (2)
无巧不成书,这是当时一首流行歌曲,那唱歌本儿也是奥斯本姑娘们的一位年轻朋友赠送的,在歌名下面还签上了那个人的大名。歌唱完了,乔治拍着手叫好,因为他记得爱米丽亚最喜欢的歌就是这首。施瓦滋小姐打心眼儿里指望他要求她再唱一遍,假装自顾自地翻着歌谱,不经意间她看见标题下角写着的“爱米丽亚?赛特笠”几个字。
坐在琴凳上的施瓦滋小姐急忙转身叫道:“上帝呀!这是不是我的爱米丽亚呢?就是从前和我在汉默斯密士顾女子学校同窗的爱米丽亚,我有预感肯定是她。她在哪里?她现在怎么样了?”
玛丽亚?奥斯本急忙插话道:“别说这个人了。她家里可是颜面扫地。她爸爸骗了我爸爸,所以她这个人的名字我们是羞于提起的。”玛丽亚是为着乔治刚才对她弹《布拉格之战》的粗鲁,而报一箭之仇。
乔治一跳三丈高,大叫:“你是爱米丽亚的朋友吧?如果是这样,求上帝保佑你,施瓦滋小姐。我姐姐和妹妹她们全是瞎说,她本人可没有什么错。她是最好——”
吉恩抢白道:“乔治,难道你不晓得这些话说不得吗?爸爸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乔治嚷嚷起来:“有谁能把我的嘴巴粘上吗?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我要说她是全英国最优秀,最诚实,最温柔,最可爱的姑娘,不管她家里是不是破产了。你们两个连当她的丫环都不够格。施瓦滋小姐,如果你真喜欢她,就请去看看她吧,现在她需要身边有朋友。我重复一遍,愿上帝保佑所有对她好的人!谁要是说她好话就是我的朋友,谁要是攻击她,就是我的敌人。施瓦滋小姐,我谢谢你啦。”他边说边上前去和施瓦滋握手。两姐妹中的一个用哀求的声调对他说:“乔治!乔治!”
乔治咬牙切齿道:“就说,我偏要说。我要感谢所有爱护爱米丽亚?赛特笠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停了。原来奥斯本老先生早就走进了屋子,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脸色铁青,一双眼睛像烧红了的煤球。
乔治话虽被吞了回去,可脾气却被惹了上来。这时就是把奥斯本家族的列祖列宗全请出来,也制服不了他。见到父亲那凶恶的样子,他精神一振,来了个以眼还眼。那双眼睛充满了坚决、大胆,把老头儿看得锐气大失。只好把眼光移开,觉得这小子他是镇不住了。他说:“哈吉恩东夫人,让我领你到饭厅,乔治,扶着施瓦滋小姐。”他们一同走了下去。
乔治对身边的施瓦滋说:“施瓦滋小姐,我爱爱米丽亚,我们青梅竹马,从小就订婚了。”吃饭的时候,他更是说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连他自己也有点吃惊。奥斯本老头知道女士们用完餐退离饭厅后,父子俩肯定又要大吵一顿。见他这模样,心里倒愈发慌得没了底儿。
这父子两个差别就在于此:“父亲虽然武断霸道,儿子的胆儿却比他还大,不但能守,还能主动出击。乔治眼看要和父亲拼个输赢的机会就在眼前。反倒不急了,在开战之前照样不紧不慢吃自己的饭。奥斯本老头儿可没这道行,慌得心里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的。他喝了不少酒,和身边的女士们说话也神不守舍地出尽洋相。吃完饭,乔治将饭巾抖了抖,大模大样地为小姐们开了门,将她们送了出去,那毫不慌张的样子差点就把老头子气得吐血。乔治为自己倒了杯酒,咂咂嘴抿了一口,扬起眼睛盯着老爸的脸,那神态仿佛是说:“伙计,放马过来吧!”老头儿也来了点酒给自己垫底。可遗憾的是倒酒的时候手却摇晃得厉害。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脸涨得发紫地叫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的客厅里当着施瓦滋小姐的面提那个人的名字,你胆儿越来越大了。”
乔治回敬道:“你老人家别说这门子事,也不要拿敢不敢这些字眼儿来压我。英国军队的上尉可不吃这一套。”
老奥斯本怒气冲冲道:“我问我儿子话,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我高兴一文钱都不给他也可以,高兴让我儿子当叫花子也可以。我嘴里爱说什么,谁管得了?”
乔治傲慢地反唇相讥:“是你儿子又怎样?别忘了我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你要教训,要对我发号施令,也得用我听着顺耳的话。”
只要儿子一摆出上等人的架子,做老子的可真是又气又怕。原来老奥斯本暗地里很敬畏作上尉的儿子,佩服他比自己强,能混到风光的上等人的身份。
老奥斯本随即用尖酸刻薄的语言攻击道:“我老爸没有给我上等教育,没有给我这么多钱挥霍,我有什么资本与你比?假若我像某些人那样,能拿着老子辛苦赚得的钱去巴结人,我儿子还有什么资本对我摆臭架子,充富翁,满嘴大话呢。在我们那个年代,再有身分的人也不能去诋毁自己的父亲。假若我敢撒野,我老爸早就一脚踹我出门了。”
“我哪里在诋毁你呢?我只不过是提醒你,你儿子和你一样,也是个上等人。谁不知道你给我好多钱呀,”一面说,乔治一面掏出早上从巧伯先生那里拿来的一卷钱。“你一再地提醒我,打死我也忘不了呀!”
老头儿回答说:“还有另外的事也别忘了,假若上尉先生乐意光临寒舍的话,请千万记着,在我的地盘里,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那个名字,那个那个——你说那个——我说——”
乔治又倒了杯酒,满脸讥讽地看着他:“那个什么呀?”
老奥斯本大吼一声,咬牙切齿地吐出来:“不许说赛特笠这几个字,那一窝子人统统是无赖泼皮。他们中间任何一个人的名字都不要对我提起!”
“不是我主动提起赛特笠小姐的,是姐姐妹妹两个人先当着施瓦滋小姐的面说她坏话的!那绝对不可以!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要替她出头的。谁也不许诽谤她!咱们把人家害得够苦了,现在她走了霉运,还这么诽谤她!除了你老人家,要是还有谁再敢吐半个字说她的坏话,我拿枪打得他脑袋开花。”
老头儿龇牙裂嘴瞪眼嚷嚷:“你说!你还说!”
“说什么?说说我们怎么去害一个天使吗?是谁叫我去爱她的?除了你还有谁?本来我不一定和她结婚,也许还能自个儿往高处走再不受你束缚,还不是你一意孤行要我和她订婚的。现在人家掏出整颗心给我了,你又要我甩掉她。是她的错吗?该怪她吗?你这不是逼她上绝路吗?”乔治说得悲愤交加,情绪越来越激动,“上帝啊!用这么反复无常的手段对付姑娘,真是恬不知耻啊,她是天使,比她身边的人优秀不知多少倍,要不是她招人喜爱,性情柔顺,也不知有多少人要忌妒呢!这么一个大好人,竟会有人记恨她,可真是奇怪。”
老奥斯本嚷起来:“这些肉麻的词儿,全是胡扯,我才不爱听呢。我们家族是何等人,怎么可能娶个乞丐!假若现在你金口一开,一年一万镑的进帐就会自动进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要我也没办法,不过你就得必须离开这个家。说到底就一句,听我的话还是不听?”
乔治把衣服一扯,嚷起来:“要我娶那个混血黑鬼吗?我可厌恶她那美丽肤色。你叫弗利脱市场对面那个扫街的黑鬼收她做老婆最好,我可不敢要这种黑得像乌鸦一样的野种美人。”
老奥斯本气得脸色由青到黑,发疯地拉着铃铛带子叫管酒的上来,往常叫管酒的总是服侍他饮酒,今个儿是叫他去雇辆马车赶快送乔治上尉消失。
一个小时之后,脸色发白的乔治进入斯洛德咖啡馆的大门,对那里面的都宾上尉说:“那事儿搞定了。”
都宾问:“搞定什么事了,小伙子?”
乔治于是把他和父亲的交战原原本本地交待了一遍。他咬牙切齿地骂着,说:“赶明儿我就去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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