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第113章 两盏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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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两盏灯灭了 (1)

    乔斯?赛特笠先生的家里发生了一桩事情——一桩每一个家庭都无法避免的平常的事情。这件事情把他家里一连串体统斯文的习以为常的乐事打断了。当你从客厅往楼上卧房里去的时候,想必总能注意到面前的那个小拱门。它的作用,一是可以使三楼和四楼之间的楼梯不至于显得太暗(孩子和佣人的卧房大半在四楼);第二个用处是,承揽丧事的人可以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或把棺材停放在拱门顶上的楼板上,又或者停放在拱门的底下。如此,死者便能安安静静地安躺在黑色的方盒子里面,不至于遭受到外界不应当的无谓的打扰了。

    在伦敦的这所大房子里,三楼的拱门对着一条必经之路,全家人都得从这里经过。站在拱门口看,上下楼梯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天没有亮,厨娘就开始轻手轻脚地从这拱门开始下楼到厨房里去擦洗锅盆碗勺之类的东西。少爷在俱乐部里玩闹了一整夜,黎明时才从外面回来用钥匙开门。他把靴子留在过道里,蹑手蹑脚地回到楼上。小姐呢,穿着宽松的细纱长裙子,系着崭新的缎带,妆扮得漂亮动人,衣裙磨擦出索索的声音。她走到楼下,准备在舞会上让众生为之迷倒,好好展现一下自己的迷人风采。汤美小少爷不走楼梯,更大胆无畏,喜欢从楼梯的扶手一直滑下来。美丽的少奶奶刚为人母,这是医生允许她下楼的第一天。她由健壮的丈夫抱着下楼来了。

    他心里可疼他的爱人了,一步一步慢吞吞地往下走,生怕摔着了她;她脸上满含微笑,后面有一位在她坐月子期间伺候她的护士。到了晚上,约翰拿着毕剥毕剥作响的蜡烛轻轻地上楼安寝,疲倦得哈欠连连。太阳还未从天边出现,他又下楼把各个房门口的鞋子收拾起来擦拭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小孩子被抱上又抱下,老头儿老太太被扶上又扶下,客人们被领进跳舞厅,牧师给小孩子施行洗礼仪式,医生为病人诊病,办丧事的到楼上打点各种杂事,都必须从这里经过。这拱门和楼梯是最能让人浮想联翩,深思细想的——倘若你静坐在这里,向四周上下端详一阵,静下心来想一想,很自然就会联想到生命与死亡,健康与疾病,感叹人生如梦,纷乱而虚幻。穿着五彩衣的朋友啊 (指丑角,也泛指一切世人。 ),医生最后一次给你看病时也是从这楼梯上来的。看护揭开帐子往里看了看,而你置之不理。

    她为你打开窗户,好让新鲜空气弥漫内外。你家里的人关上了房子前的百叶窗,搬到后面的屋子里住,并且把律师和办理后事的人请到家里来。就这样,你我的悲喜剧就算落幕了,从此,你便和喧哗浮华,装腔做势,虚幻无聊的尘世远远地隔离了。倘若你是有身分的人,你家大门上就会钉上报丧板,上面画着金色的天使,还写着“在天国里安息”。你的儿子把房子重新布置装修一新,或是把它出租出去,自己则住到比较豪华入时的地段中去。到了第二年,你的名字就出现在俱乐部里的“已故会员”的名单上。不管你家里的人为此是怎样的悲痛,你的太太总喜欢把孝服穿得一丝不苟,厨娘总得上来,恭敬地问他们想吃些什么菜。又过了不久,你撒手不管而去的妻子儿女看着你的挂在壁炉架上的画像,心里不再有一丝的难过痛想了。再过些时候,家中一家之主的正中位置便该让给你的儿子,也就是这屋里新的主人,这屋里得挂他的画像了。

    死去的人里面有谁最使活在世上的人心伤且舍不得呢?我想准是那些生前最不关心活人的人。想一想吧,家里要是有孩子死了,大人们心痛欲绝得像被挖掉了心肝,哭得死去活来。读者啊,要是你死了是决不会让人感到那么悲痛的。越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婴孩,那种过一星期就会忘了你的孩子的死去,给你的打击越大。哪怕死去的是你最亲密无间的好友,又或是你那位已经长大成人并已儿女成群的大儿子,都不能使你那么难受。如果你年事已高——即使现在你还并不年老,将来也总是要衰老的——不管你是既老且富或是既老且穷,你总有一天会这样想:“我身边的这些人待我真不错。可即使是这样,我死后他们也不会怎么伤心。我很有钱,但这不过是他们想得到的财产而已——”或是,“我身无分文,他们要抚养我,肯定把我视为累赘觉得十分讨厌了。”

    乔斯为母亲戴孝已经服满期了。他刚刚才脱去黑衣服,换上他最喜欢的五颜六色十分丰富的背心,但眼见又有事要来临了,家里的人都看得出赛特笠老先生不久便要到黄泉路去与他前面妻子相见了。乔斯?赛特笠在俱乐部里一本正经地说:“最近我父亲的身体状况欠佳,我恐怕不能大规模地请客了。不过话得这么说,契脱内,我的孩子,如果你愿意在六点半的时候到我家里来,跟一两个老朋友静悄悄地吃上一餐便饭,我无不欢迎。”于是,垂死的老人楼上躺着,乔斯和他的朋友们则在楼下安安静静地吃饭和喝酒。管酒佣人在其间悄无声息地穿来往去,替他们把酒送过来。饭后,他们常常玩牌,有时候还拉上都宾跟他们一起玩。奥斯本太太侍候老人睡好以后,偶尔也下来坐一阵子。当然,她总是在老父亲睡安稳以后才下来。老人家跟别的上了年纪的人一样,睡得不太熟,有些时候做梦说呓语。

    老人家自从患病以后,他更事事都得依赖女儿了。喝汤吃药什么的,差不多都需要她喂送。这使得爱米丽亚除了伺候病人以外就再没有功夫做别的什么事情了。她的床铺就放置在连通着父亲卧房的门边。容易发脾气的病人一有什么动静,她就得起来照应。说句老实话,病人其实也不愿意吵醒他的这位又体贴又尽心的看护。他往往动也不动地静躺在那,一躺就是好几个钟头。

    他现在很珍爱女儿。自从女儿长大成人后,做父亲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疼爱她。在待人和蔼,伺候父亲无微不至这一点上,这位纯朴仁厚的好人确实比谁都强。她在父亲病房里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进出,样子闲雅端庄,脸上总挂着甜甜的笑容。都宾少佐看见了,心里想道:“她走进来的时候,脚步轻得像一丝阳光。”女儿在病房里伺候着病人,脸上都一样像天使一般的慈爱。我想不用我多说,这种表情,大家想必全看见过了。

    这样,赛特笠老头儿那深藏心里的怨恨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口上虽然不说,心里却如湖水般平静。女儿对自己如此孝顺关切,他在临死之前也就把曾经对她的不满抛诸脑后了。以前他们老两口子常在夜里一起抱怨女儿,说她只有对自己的孩子才完全地掏出心来,在她心里只有儿子是宝贝。后来乔杰跟她分手的时候,她简直是歇斯底里地发疯了;真是糊涂荒唐,简直可以是亵渎神明。如今赛特笠老头儿把这些心里的疙瘩全都忘却了。对于女儿的温和忍耐,尽心尽力和自我牺牲的精神,他是由衷的服帖了。有一天晚上,她静静来到他房里照看一下时,发现他醒着没合眼。灰心颓唐的老人家用他把冰冷无力的手拉着她深情地说:“唉,我的爱米,我在想,我们对你太不好,太不公道了。”她跪在他的床边,开始为他祷告。朋友,但愿我们临死之时,也有这么一位同伴陪我们祷告吧!

    在他睁开双眼躺着的时候,说不定他在追忆着一辈子的遭遇经历,想起早年如何挣扎求存,后来怎样发达成功,真是春风得意,老来又怎么一败涂地,现在更沦落到这般地步。他在命运面前被击败了,如今已经无从向它报复,他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在他身后,没有名,也没有一点钱,一辈子就此穷困潦倒,无什么有益贡献。如今年老体衰,很快就算完了。我常常想,到我们将死之时,是有名有利好呢,还是穷困潦倒好呢?还是渴望什么都拥有,至死才不得不撒手好呢?还是和命运赌输了,在失败后奄奄一息,寂寂死去好呢?总有那么一天,我们说:“到明天,成功和失败都已无关紧要了。太阳照样从东方升起,千千万万的人在劳动或作乐,然而一切的浮华和喧闹,都与我无关了。”这种感觉必定是十分古怪的。

    某一天早晨,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大家照常从床上起来,劳作的劳作,寻欢作乐的寻欢作乐,只有约翰?赛特笠没有起身。他不再和命运作争斗,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不再有宏图大计,从此安安静静地躺于白朗浦顿墓地上他的老妻身边。他后来的生活,世上的人就无从考究了。

    都宾少佐、乔斯、乔杰坐着大马车送丧,亲眼目睹着老人的下葬。乔斯刚刚从里却蒙的勋章旅馆赶回来。自从家里出了丧事,他就从家里溜掉了,他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呆在家里。爱米丽亚还是留下来了,照旧干着她份内的事情。她并不感到特别的难受,她的表情并不显得特别的哀伤,只是有点严肃。她向上天祈祷,希望自己临死之时也是如此的安详而不带一丝痛苦。她想起父亲在病中说的话显出他的信仰是那样虔诚,他是那样随遇而安,顺应天意,对将来又抱有希望,这些使她觉得很安心,也十分敬佩。

    第六十一章 两盏灯灭了 (2)

    我觉得临死的时候像这样是比较恰当的。如果你有很多的钱,日子过得很滋润,最后你说:“我很有钱,我也享有很高声誉。我一辈子和最上等的人物来往。而且,感谢上苍,我生在一个好家庭、家世很不错。我很荣幸能为王上和我的国家效力过。我做过几年的议员,并且,我曾在国会里做的演讲大家都很看重,并且都啧啧称赞我的表现。我一文钱没欠过;而且,我还借给我大学时候的旧同学贾克?拉柴勒斯五十镑呢。他没有能力偿还的话,我的遗产管理人也不会逼迫他还。每个女儿我留给一万镑,这可算是笔十分丰厚的嫁妆。我的所有家具、房产,还有一笔为数甚丰的遗产,都留给我的太太终身受用。

    而我的庄园地产,公债票、酒窖里面所有上等好酒,都留给我的儿子。我还给我贴身佣人一年多达二十镑的年金。我看谁还能够找出一件我生前干的亏心事!”或许你临死前的语气完全是另一个模样,你说:“我是一个穷光蛋老头,一辈子郁郁不得志,潦倒破败,处处碰壁。我没有聪慧的头脑,运气也欠佳;我承认自己一辈子不知干了多少蠢事错事。我时常忘记了自己的责任,欠的债又无力偿还。我祷告,望上天饶恕我的失误。我诚心诚意地悔过,我跪于上帝面前乞求他对我的慈悲。”你想一想,你愿意人们在你墓上听到的是哪一番话呢?赛特笠老头儿说的是后面的一篇。他低声下气,拉着女儿的手,抛下了生命、绝望与虚荣。

    奥斯本老头儿对乔杰说:“勤勉、能干、投机倒把到底有什么好处呢,你现在大概看到了吧?你看看我还有我的银行存折。你再看看你那穷得掉渣的外公和他的颓败。不过,二十年前,他可比我强多了。那时他可比我多一万镑呢。”

    除了上面提及的亲友,就来送丧的只有克拉浦一家人。此外再也没谁关心约翰?赛特笠,更根本没有人记得世界上曾经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奥斯本第一次听到上校勃克勒称都宾少佐觉得不相信。奥斯本瞧不起都宾,像他这么一个人会有脑子有名声,简直令人奇怪。奥斯本后来还是常常听到和人说都宾的大名。威廉?都宾爵士也非常佩服儿子,时常说到少佐是多么有学问、多么勇敢,别人多么看得起少佐等等。后来伦敦举行过两次贵族出面做主人的大宴会,少佐的名字竟在其中的一次宴会的宾客名单上出现过。这样一来,勒塞尔广场那些所谓的贵人也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

    都宾是乔杰的保护人,因为乔杰的一切归祖父经营,他和老头免不了得见几次面。老头是个精明人,有一次把少佐代乔杰和他母亲记的账目仔细查了一下,尽查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秘密,弄得他既高兴又难受。原来寡妇和她孩子过一部分生活的资金是少佐自己从腰包中掏出来的。

    让老头这么一查,少佐的确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不会骗人,说了半天,只好老老实实承认。他说:“他们结婚是由我促成的,因为我想可怜的朋友既然订了婚,推托逃避,不但会坏了自己的名誉,而且准会送了奥斯本太太的性命。后来就这样她没有钱生活,我当然有义务拿出部分钱来抚养她。”

    奥斯本先生也不好意思了。他紧紧握着都宾的手说:“少佐,当年是你骗了我。可是,我得直说吧,你是个好人。我想不到自己的骨肉要靠你养活。”他们两人握住了手,少佐有点难堪,没想到瞒着人做的好事会被揭穿。

    他尽力让老人平静下来,想起自己的儿子也不再发狠。他说:“他的确了不起,大家都挺喜欢他。当年我自己也还小,乔治又特别待我好,对我来说跟乔治在一起都比跟总司令在一起还体面。论勇气,我从没见过能比得上他的人。”都宾尽他所及,讲了许多乔治怎么勇敢出色的故事,并且告诉他小乔杰很像他。

    祖父说:“他那么像他,有的时候真让我有些着急。”

    赛特笠先生生病的那阵子,都宾曾经在奥斯本先生家里吃过一两回饭,他们饭后闲谈,无非说些关于那些死去的英雄的事。做父亲的照从前一样借着夸耀自己的儿子,自己也吹起牛来。他的心境比以前好了,心胸也宽广了。第二个黄昏,奥斯本都管都宾叫威廉了,在都宾和乔治小时,他用过这种口气。老实的都宾看到老头不再和自己闹别扭,心里很高兴。

    乔杰当晚把这件事说给母亲听。爱米丽亚听了合意说道:“你父亲生前也总是夸他。他的为人正直,没有几个人比上他。”不多一会儿,都宾来了,爱米丽亚脸上有些不好意思,那小混蛋再把方才的向都宾一说,弄得大家都十分尴尬。乔杰说:“我说呀,都宾,有一个女孩儿想嫁给你。”

    都宾问道:“她是谁呢?”

    乔杰答道:“就是姑母。都宾如果你做了我的姑夫多好呀!”刚说到这,赛特笠颤抖着声音叫爱米丽过去,才使大家的笑声停住了。

    谁都能看出来,奥斯本老头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有时他也问起乔斯。孩子学着舅舅的样子说:“求老天保佑。”一面在狼吞虎咽的喝着汤,老人看得也觉得好笑。他说:“太没规矩了,小孩儿不该学长辈的样子,。奥小姐,今天你出去的时候,把我的名片送到赛特笠先生那儿去,反正我和他没有什么意见。”

    乔斯也把他的名片送过来,不久他和少佐两人就给请到勒赛尔广场去吃饭。奥斯本先生一辈子请过多少次客,大概数这一次排场大。席面上摆着的全是金银器皿,请的客人全是最体面的阔佬。赛特笠先生和奥斯本小姐一起下楼。她对他很客气,可是对于少佐却不予理睬。乔斯说他一辈子没喝过这么鲜美的汤,又问奥斯本先生他的西班牙的白酒是哪儿买的?

    佣人头儿说:“是赛特笠的酒。”奥斯本先生大声道:“这酒藏了好多年了。买来的时候价钱很不小呢。”他轻轻告诉坐在右手的客人说这些酒还是那老头在拍卖时买来的。

    他有几次在都宾面前问起乔治?奥斯本太太。关于这个话头只要少佐在兴头上,可以滔滔不绝的说许多的话。他将她是如何的受苦,如何的深爱丈夫想念丈夫,如何神明似的崇拜她丈夫全告诉了奥斯本先生。他又说她怎么的体谅孝顺父母,到后来应该让儿子离家时又是怎么毅然决定牺牲自己的。少佐颤抖的说道:“你真不知道她受的苦。我真希望你能和她和解,我相信你一定愿意和她和解。虽然当年她抢了您的儿子,后来她不是又将儿子还给了你吗?说实话,不管你怎么疼乔治都比不上她疼爱小乔杰的心。”

    奥斯本先生又说了一句:“天知道,你真是个好人。”他以前从没考虑到寡妇和她的儿子分离会有这么难受。他决定要和爱米丽亚和解,于是就这样决定下来,两边不久便要见面了。爱米丽亚为和乔治的父亲要见面而感到害怕,一想便心跳的厉害。

    他们命中注定不能见面。首先是赛特笠疾病缠身,接着是他的丧事,见面就给搁了下来。赛特笠的死,和一些其它的原因,影响了奥斯本先生。近来他身子也有病了,的确老了,自己心里也开始筹划起什么事来。他请了律师,也许把遗嘱改动了一下。给他看病的医生说他身体很弱而且神经也不安,应该放掉些血然后到海边休养一阵子。然而奥斯本先生根本不愿医治自己的病。

    随后,有一天早晨,他到该吃早饭时还未下来,佣人去找他,发现他中风倒在梳妆台旁。佣人立刻通告了奥斯小姐。他们请来了几个医生,还请了专门放血的,乔杰也不能去上学了。后来奥斯本恢复了一点知觉,他也用力尝试着说话但最终还是未能开口。四天后他便死去了。医生们从楼上下来了,办丧事的人从楼下上去了。凡是对着勒塞尔广场的窗口都关了起来。白洛克匆匆忙忙从市中心赶来。“他留给了那孩子多少钱?不会给他一半呢?应该是三份给平分吧?”这时气氛紧张了。

    可怜的老头临死时想说句话都没能说出来,真不知道他究竟还有什么心事没放下。我猜当时他肯定很想见爱米丽亚。愿意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和忠心的儿媳和好。

    我的猜测不错。从他最后的遗嘱就可以看出,多少年以来藏在心里的怨恨最后还是化解了。

    他们从他的晨衣口袋中发现了当年乔治从滑铁卢寄回来的信,信口上还有一大块的红火漆。其他关于他儿子的文件,他也看过一些,因为他口袋中的钥匙正是收藏这些文件的匣子上的。所有的信封上的火漆也都给弄破了。这样看来在中风的前一夜他就在翻看这些东西,佣人那天晚上送茶点到书房给他时,他正在读那本红的《圣经》。

    从他的遗嘱中发现他尽把一半的财产给了乔杰,剩下的给了两姊妹平分。白洛克先生可以继续经理他商行中的事务,要是他不愿意,他也可以退出。他还从乔杰的财产上每年给他母亲提出了五百镑。小乔杰也仍归爱米抚养。

    指定少佐为遗嘱执行人是他的意思。遗嘱上说少佐为人忠厚,曾帮助过孙儿和儿媳的生活,他也为感谢少佐给少佐留下了足以捐得中将职位的钱任由少佐处置。

    第六十一章 两盏灯灭了 (3)

    爱米丽亚听说公公在临死时已不再怨恨她了,而且她又得到了一大笔遗产,她真是由衷的感谢他。后来她又知道是谁的力量让乔杰最终仍旧归她抚养。在她贫困时是威廉养活她的。从前也是威廉给了她丈夫,现在儿子也是威廉给她的。她双膝跪下,向上天祷告,保佑这个忠诚不变的好心人。他的感情是崇高的,她在他面前低下自己的头,承认了渺小的自己,只配吻他的脚。

    少佐如此了不起的忠诚,如此的为她尽力,爱米丽亚却只能用感激回报他。除了感激又有什么呢?如果她想用别的方法,乔治的影子会立刻从坟墓里站起来,对她说:“你是我的,你不能属于别人。现在将来你都只能是我的。”

    威廉懂得她的心。他不是一辈子都在分析她的感情吗?

    在公开奥斯本先生的遗嘱后,和乔治?奥斯本太太来往的人都比以往看得起她了。这件事对人们倒是个很好的教训。在以前,乔斯公馆里的佣人凡是听到她的使唤时,总是不肯依头顺脑,虽然她是很客气的,他们却说什么得先问问老爷,看这事做不做得。现在他们不敢再这样说了。厨娘以前常笑话她的旧衣裳,如今也不笑话了。说实在的,她星期天晚上穿上新衣服上教堂时,爱米丽亚的旧衣服放在旁边真是毫无光彩可言。别的佣人听到她打铃时也不再抱怨了,也不故意推拖了。马车夫一向不愿意赶着老头和奥斯本太太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说车子又不是医院,现在巴不得替她当差,还当心自己的饭碗给奥斯本先生的车夫夺去了。他说:“勒塞尔广场的马车夫如何会熟悉这边的街道?他们能配坐在有身分的太太前面赶车子吗?”乔斯的朋友们,不论男女,一下子都对爱米关心起来,写来的慰问信把过道中的桌子都堆满了。乔斯向来把她当作好脾气,没心眼的叫化子,自己又得给她吃,又得供她住,现在对于妹妹和有钱的小外甥又可以说是十二分的尊敬。他很关心她的身体,说她经过了这么多的磨难,该去换换环境了,出去乐一乐。他管她叫“可怜的好姑娘”,每天到楼下来吃早饭时,特意问她哪天愿意怎么消遣。

    爱米以乔杰保护人的资格,向另一保护人都宾请求让奥斯本小姐仍旧住在勒塞尔广场的屋里,她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奥斯本小姐谢了她的好意,但她不愿一个人住这样阴森林的大房子。她穿着重孝带着一两个老的家人,到契尔顿纳姆去住了。其余的佣人都得到了丰厚的工资后也都给打发了。奥斯本太太本来打算把忠心的佣人头儿留下来使唤,但是老佣人自己还是辞谢了。他用他多年来的积蓄开了个酒店,爱米也真心的愿他生意顺利。奥斯本小姐不住在勒塞尔广场,奥斯本太太和大家商量后,也搬出去了。最后他们把这座大房子收空了,把富丽的家具什物,大烛台和大镜子全部都给捆起来藏到了一边。客厅里的一套考究的花梨木家具用干草包好;地毯卷起来用绳子捆住;还有一套挑选很精的书籍给放在了两只酒箱里。其它的东西装了几大车运到了堆栈里,要等到乔杰成年之后才会拿出来。还有几只笨重的深色箱子,搁满了器皿碗盏给运到有名的斯顿毕和罗迪合营银行的地窖中去了,这也要等到乔杰成年时才会拿出来。

    有一天,爱米穿着重孝和乔杰一同到了那没人居住的屋子。自从她长大成人之后,还没有进去过。屋子前面满地都是干草屑,可能刚有货车来装过东西。他们走进一间间空无一物的房间,见到墙上还留着曾经挂肖像和镜子的痕迹。然后他们爬上了空荡的大石头楼梯,看了看楼上的屋子。当走到其中的一间时,小乔杰轻轻的告诉母亲爷爷就是死在那里头的。后来他们又上了一层,到了乔杰自己的房间。爱米心里知道,这间房不仅是自己牵着的孩子住过的,而且也是这孩子的父亲自己的丈夫住过的卧房。

    她走到窗户旁——当初孩子刚离开自己的时候,自己常向这张窗户张望,心里非常难过。从这窗口望出去,越过广场的树就可以看见自己从前的老房子了。她在那出生,在那儿渡过了幸福的童年。她站在那儿想起了快乐的假期,慈爱的脸庞,还有无忧无虑的好时光,又想起了以后一大堆的艰难困苦。想到了她的保护人、她的恩人、她的守护神、她的好朋友——威廉。

    乔杰说:“看这儿,谁在玻璃上刻了乔?奥两个字。我以前一直没看见,这绝不是我刻的。”

    “乔杰,这间屋原本是你爸爸住的,那是很久前的事了。”她红着脸吻起了自己可爱的孩子。

    他们坐车回去的时候她一直没说话。她在里却蒙临时租了一所房子,律师们也常满脸笑容的来找她,一会儿进一会儿出,当然每次手续费也记在了帐上。屋里也给都宾留一间房,他必须给他的被保护人办许多事,他常骑马到他们家。

    那时乔杰正度着无尽期的长假。而那位先生,正写一篇墓志铭,打算刻在漂亮的大理石碑上,用于安在孤儿教堂里乔治?奥斯本上尉的纪念碑下。

    乔杰的姑妈也就是白洛克的女人,,做人的确大方。她本应得到的遗产被小鬼夺去了一半,她却并不记恨,反和嫂子和侄儿言好了。罗汉伯顿和里却蒙隔的并不怎么远,有一天,白洛克家的马车开到了爱米丽亚家,车身上画着金牛,车里面坐着一个瘦弱的孩子,一家都拥到了爱米的花园。爱米正在看书,乔斯在凉亭里,静静的吃着草莓拌酒,少佐穿着印度短装躬着背,让乔杰玩着跳青蛙。这孩子帽子上戴着一个大的黑蝴蝶结,腰里系着黑带,跟穿孝的妈妈一起走了进来。“按乔杰的年龄刚好和罗莎配得上。”痴心的妈妈想着,瞧了一眼宝贝女儿。小姑娘今年七岁了,长得很弱小。

    弗莱特立克太太说:“罗莎,去吻吻你亲爱的表哥。乔杰,你还认得我吗?我是你的姑妈。”乔杰道:“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姑妈对不起,我不喜爱人家吻我。”他见表妹妹按照她妈妈的指示乖乖的走上前来,赶忙躲开了。

    弗莱特立克太太说道:“这孩子真滑稽,去领我到你母亲那儿。”两位太太相别快十六年了,现在算是重逢了。爱米艰难困苦的时候她的小姑是从没想到要来看望她的,现在当她日子渐渐过顺了,小姑就来了,而且她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当然来拜访过她还有别的人。施瓦滋小姐和她的丈夫从汉伯顿广场轰隆隆的坐着马车赶过来,跟班的这些马车夫们都穿着黄烁的号衣。她和从前一样的喜欢爱米。说句公道话,要是她能常和爱米见面,必是不会变心。可是她又有什么法子呢?在这样一个大城市里,谁会有时候去找老朋友呢?我们也顾不得许多,还是照样往前走吧。在这名利场上,少了个把人是不会有谁注意的。

    总之,奥斯本先生死后大家并不是太伤心,许多有身分的人已早就开始忙着结交爱米丽亚了。他们个个福星高照,没有一个走的是背运。有些太太的丈夫不过只是咸货商之类的人,然而差不多每位都有个把贵族亲戚。有些太太本身就很气派,见闻广,而且看得也是索莫维尔太太 (索莫维尔太太(1780-1872)女天文学家,曾写过好几种科学论文 )的著作,还常到皇家学院去。也有些太太是福音教徒生活谨严,常常到爱克塞脱教堂去做礼拜。说实话,看来爱米丽亚在听她们说话时是不可能搭上讪的。有一两次,她实在推脱不了,不得不去弗莱特立克?白洛克太太家中作客;的确也让她感到苦恼极了。白洛克太太一定决定要教育爱米丽亚。

    她给爱米丽亚找了裁缝和理事家,还为她改正了仪态。她也不断的从罗汉伯顿坐马车过来,和她的朋友闲谈时髦的琐屑,也都是些无聊浅薄的杂碎。乔斯很爱听这一套,但都宾一看见这女人过来卖弄她那所谓的高雅,他便躲到别处去了。他在弗莱特立克?白洛克最讲究的一次筵席上竟在吃完饭后对着这位银行家的秃顶睡起觉来。(弗莱特立克仍旧焦急的盼望能把奥斯本家中的财产从斯顿毕和罗迪合营的银行转到自己的银行里去)。爱米丽亚不懂拉丁文,也不知道《爱丁堡杂志》上近来最出色的一篇文章的作者是谁;大家谈到最近那教济天主教徒的议案,说是比尔首相的态度,叫人奇怪,她听了也没有发表一句批评。白洛克家的客厅的非常豪华,前面望是丝绒一般的草地,整齐的石子路,发光的花房。爱米在客厅里夹在一群太太中,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罗达太太说:“她看上去脾气很好,可是没什么学问,那个少佐似乎对她十分有意思。”

    霍莉姚克太太说:“她一点韵味也没有,亲爱的我看你不可能教好她的。”

    格劳笠太太的声音好似从坟墓里出来一般,她摇一摇裹着头巾的头说:“她真是无知的可怕,她对一切都并不关心。我问她说,按乔治尔先生的说的,教皇一八三六年就会要下台,可是活泊夏脱先生却又说是一八三九年,不知道她的是什么意见。她答道:‘可怜的教皇!他干了什么坏事,难道非要他下台不行?’”

    弗莱特立克太太答道:“亲爱的朋友们,她毕竟是我嫂子,又守过寡,因此我认为在她踏进上流社会的时候大家应该尽量照顾她,帮助她。虽然这一回我们的确很失望,但是我们也知道我们帮助她的动机绝不是贪图什么好处。”

    罗迪和霍莉姚克太太一同坐车离开时,罗迪说:“那亲爱的白洛克太太!她老是在耍手段。她想把奥斯本太太的存款从我们银行抢到她家银行去。她甜言蜜语的哄那男孩,叫他坐到她那烂眼睛的罗莎旁,真是太可笑!”

    霍莉姚克太太叫道:“格劳笠整天说什么有罪的人啦,世界末日到啦,但愿她一口气憋死!”说着说着,马车走过了泊脱内桥。

    这些高尚的太太们爱米是永远和她们合不来的。于是家里有人提议到国外游玩,大家也都高兴的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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