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米丽亚待人又好心又诚恳,因此连蓓基这样无情无义,自甘堕落的人也觉得感动。爱米抚摸着她。并用好言好语安慰着她,使得她竟有点良心发现了。这种情感虽不能耐久,倒并不完全是假的。她这句话:“孩子哭着叫着叫人从她怀里抢去”——这话说得真巧妙。通过这场灾难,就把朋友的心赢回来了。爱米那可怜的小傻瓜和朋友会面之后,当然就要探问这件最不幸的事了。
我们的小傻瓜叫道:“他们把你的孩子给抢去了,唉,蓓基,可怜的蓓基,我是尝过失去儿子的滋味的,上天慈悲,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了。求上天保佑你将来和他重新团圆。”
“孩子,我的孩子?我太伤心了。”蓓基说话时,良心上或许也有些过不去。朋友对她那么坦白那么信任,而她却不得不用谎话回答,使她心上不大舒服。可是开始说了谎就不免有这种困难。
蓓基接着说:“他们把他抢去时我真伤心得要死我想我不能活下去了。亏得我害了一场病,医生说我决没有希望恢复。后来我复原之后,我就到这儿来了。我又穷,又没依靠。”
爱米问道:“他几岁了?”
蓓基答道:“十一岁。”
爱米叫起来说:“怎么的,十一岁!他和乔杰同年生的。”
蓓基其实早已忘了罗登的年龄,慌忙打断她说:“我知道,我知道。亲爱的爱米丽亚,痛苦使我忘掉了好多事。我现在变了,有的时候简直半疯半傻。他们把他抢去的时候他刚好十一。愿天保佑他,我从那时起就没有再见过他了。”
小爱米又说道:“他的皮肤是黑的还是白的。让我瞧瞧他的头发行吗?”
蓓基见她头脑那么简单,差点失声笑起来。“亲爱的,今天不给你看了,以后再说吧。我是从莱比锡来这儿的,等我的箱子运来以后再给你看。我还有一张他的画像,是我给他画的,那时还过着好日子呢。”
爱米说:“蓓基,可怜的蓓基!我该全心全意感谢上天慈悲。”然后爱米又回到平时的老习惯,想起自己的儿子,觉得他是全世界最聪明、最漂亮、最好的孩子。
爱米想安慰蓓基,她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蓓基见见她的乔杰,她认为能够替蓓基解愁的莫过于和乔杰见面了。
两位太太谈了一个多钟头,蓓基乘机把自己的过去向新见面的朋友叙说了一遍。她说罗登?克劳莱家里一直反对她和罗登的婚姻;她的妯娌是个诡计多端的女人,挑拨她丈夫和她关系。她说罗登和邪女人一起混,对她逐渐冷淡。她受尽一切艰难困苦,她甘心受罪,无非是为了孩子。后来她丈夫混帐到极点,她不得不和他分居。原来那混蛋为了利用一个大人物向上爬,竟逼着她牺牲她的贞操。这个大人物权势显赫,可全无道德——他就是斯凡恩侯爵那个无恶不作的坏蛋。
蓓基十分婉转的讲到自己一生当中最多事的一段,显出她女人的特色,贞洁妇女对于罪恶的憎恨,也都表现出来了。她说她受了这样的侮辱,不得不离开丈夫,哪知道这个没心肝的向她报复,又把孩子抢走了。这样她只能到处漂泊。她又穷又苦,又没有依靠,没一个亲人。
爱米对于这些话深信不疑,凡是熟悉她性格的肯定早已料到她会这样。她听到可恶的罗登和无耻的斯丹恩干这种坏事,气得全身发抖。蓓基讲到婆家人怎样虐待她。丈夫怎样冷淡她,爱米满眼都是敬服的神情。蓓基说到丈夫,却并不痛骂他,她的口气里只有悲伤没有忿怒。她从前对他实在太痴情了。再说,他到底是她儿子的爸爸啊!爱米听到蓓基描写她怎么和儿子分手的情形时,竟用手帕蒙着脸哭起来。这出色的悲剧演员瞧着看戏的人那么感动,心里准高兴极了。
两位太太在里面谈话,爱米的忠心护卫少佐当然不好进去。他在过道里踱来踱去,鞋子吱吱呀呀的响。他等得厌烦了就顺着楼梯走到底层的大房间。凡是到大象旅社来的人都在这儿歇脚。屋子里到处烟雾弥漫,一张肮脏的桌子上搁着几十个烛台,上面插着牛脂腊烛,凡客店里的客人一人有一支。紧靠烛台的墙上挂着排成一排的客人们房门的钥匙,爱米刚才穿过这间大敞房的时候脸上窘得发红。那里面坐着各种各样的人,有手套商人,有多瑙河一带的衬衣商人。学生们吃着牛油面包和肉;游手好闲的家伙在满是酒渍的桌子上玩纸牌和掷骰子;演杂技的也进来吃些东西。总之,凡是德国小客店里逢上赶集的时候该有的嘈杂和烟味,这里都有。茶房给少佐斟上一大杯啤酒。他拿出一支雪茄烟,边看报,边抽那有毒的烟叶子,等爱米下来找他。
不一会,马克斯和?立兹下楼来了,头上歪戴着帽子,脚上的马刺叮?铛?直响,嘴里衔着漂亮的烟斗,上面刻着纹章,他们把九十号房间的钥匙挂在板上,叫茶房把牛油面包和肉送上来。他们坐在少佐旁边谈了起来,有些话当然免不了吹进少佐耳里去。他们谈的是附近叔本霍华生大学里的一年级新生和附近镇上的居民,描写他们怎么决斗和怎么狂欢。他们趁本浦聂格尔王子结婚大典,特地赶来看热闹,大概在邮车里就认识了蓓基。马克斯对他朋友?立兹说:“那英国小女人在这儿似乎有许多朋友”。“那肥胖的爷爷走后,又来了一个漂亮的太太,我听见她们两个在她房里一会哭一会讲。”
?立兹说:“咱们还得买她的音乐会的票呢。你有钱吗,马克斯?”
马克斯答道:“呸!她的音乐会靠不住。汉斯说她在莱比锡登了广告说要开音乐会,学生们买了好多票,结果她没有唱就溜了。昨天她在邮车里说她的钢琴师害了病。我想她大概根本不会唱。她的声音沙哑,跟你的一样,啊,你这个吹牛大王!”
“她的声音的确又沙又哑。我听得她在窗口唱了一支很难听的英国歌,叫《月台上的玫瑰花》。”
“一个人若要喝酒,就不能唱歌,”?立兹说。她无疑是宁愿喝酒的。“别买她的票。昨天,我看见她叫一个英国男孩子替她赌钱。你的钱,咱们还是花在赌场里,或戏院子里,或在奥里利斯花园请她喝法国酒和哥涅克酒。但对于音乐会的票我看咱们最好别买。”他们轮流低下头喝酒,把淡黄的胡子浸在令人作呕的饮料里面,然后捻一捻胡子,大摇大摆的走了。
少佐见这两个时髦的大学生把九十号房间的钥匙挂上钩子,又听了他们的话,猜到他们说的就是蓓基。他想:“这小妖精又来耍她的老把戏了。”他想起以前的事,还记得蓓基曾经没命的向乔斯送情卖俏,结果却落得这么滑稽的下场,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和乔治时常说起来就觉得好笑,哪知乔治结婚之后连他本人也被蓓基缠住了。他俩之间的纠葛都宾虽然心里明白,却装做不知道。他非常难过,也许还替朋友觉得丢脸,对于这件不名誉的事不愿意细细追问。有一次乔治自己谈起这事,显得很懊悔。滑铁卢大战那天,天下着雨,他们两人站在前线,望着对面山头上黑压压的法国兵,乔治说:“我太糊涂了,给一个女人缠住了,亏得部队及时开拔。如果我死了的话,希望爱米永远不知道这件事。当初真不该如此荒唐!”奥斯本在加德白拉打过一仗之后,当天曾经和威廉严肃而深情的谈起自己的父亲和妻子,威廉想到这里,心里觉得非常安慰。后来他常把这事讲给可怜的爱米丽亚听,以借此减轻她的悲伤。对于奥斯本老头,他也一再讲乔治的这些好处。老人临死前能够原谅儿子,就是由于这个原因。
威廉想:“原来这小妖精还在耍老把戏。我只希望她远远的离开这儿。她到哪儿都捣乱。”他两手托腮,想着这些不愉快的事,预料有不妙的事情将会发生,对着“本浦聂格尔公报”一句也没看进去。正在这时,有人用阳伞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一下,他抬头一看,是爱米。
这个女人有本事把都宾捏在手里任意使唤,因为哪怕是最软的人也有个把人可以驱遣。她有把他呼来喝去,有时抚慰他,叫他做这做那,简直把他当做一条纽芬兰狗。他呢,只要她说“嗨,都宾!”就准备像狗一样跳进水里去,或是嘴里衔着她的网袋在她后面跟着。如果读者现在还没有发现少佐是个傻瓜,那么这本书我真是白写了。
她一扬脸,带着讥讽的神情向他行了个礼,说道:“请问,你干吗不等着我下楼?”
他一脸抱歉的样子,真可笑,说道:“我在过道里站都站不直。”客店里满是令人厌恶的烟味,他恨不得立刻带她出去,扶着她就走,把那茶房忘得一干二净。那小伙子在客店门口把他叫住,问他要啤酒钱,其实那杯酒他一口也没有喝。爱米笑起来,说他是个坏东西,竟想赖账。关于这件事和那杯啤酒,她还说了几句的笑话。她兴致很高,心情也很愉快,轻快地穿过市场立刻要去找乔斯。少佐看见爱米丽亚迫不及待的样子,忍不住笑。老实说,“立刻”要找哥哥,在她是不多见的。
乔斯正在二楼客厅里。方才半小时里面,爱米和朋友关在阁楼上谈心,少佐在旅馆底层把指头在湿呼呼的桌子上敲打,乔斯就在自己屋里踱步,咬指甲,并不时瞧着市上,朝大象旅社那边张望。他也迫不及待的和奥斯本太太说话。他问道:“怎么样?”
爱米答道:“可怜东西,她吃了不少苦!”
“求老天保佑我的灵魂!可不是吗!”乔斯一面说,一面摇着头。
爱米说道:“叫配恩睡到楼上去。让她住配恩的房间。”配恩是个英国女佣人,贴身伺候奥斯本太太。他家的向导正追求她。好像这也是他的责任。乔杰常常捉弄她,跟她讲许多鬼怪妖魔和德国强盗抢家劫舍的故事。她一天到晚唠唠叨叨,把女主人呼来喝去,嘴里说她第二天就准备回乡下老家去。
少佐跳起身来冲口问道:“怎么的难道你打算把那个女的接到家里来住吗?”
爱米的天真的表情世上少有,她道:“当然?喽?。别生气,少佐,你把家具都碰坏了。当然得把她接到家来住。”
乔斯也说:“当然?喽?,亲爱的。”
爱米又道;“可怜虫,她已经苦够了。她的钱存在一家银行,可那可恶的银行家破产以后溜掉了。她的丈夫那个混帐东西抢了她的孩子,把她丢了不理。”“这可怜的宝贝儿!她无依无靠的,只能靠教唱歌养活自己。我还能不接她来吗?”
少佐嚷道:“亲爱的乔治太太,你去找她学唱歌倒不妨,可别把她往家里接。我求你不要那么做。”
乔斯哼了一声,爱米丽亚叫道:“都宾,你待人以前是那样宽大仁慈……,我真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种的话。要是我们要帮她,当然应该在她最需要帮助时呀。如果现在我们不帮她,要等到什么时候?她还曾是我最好的老朋友——”
少佐气得受不了说道:“爱米,她曾经对不起你呀!”爱米听出了他话的意思,两眼恶狠狠的瞪着少佐,说道:“都宾少佐,你真丢人!”她说完便十分威风的走出屋子,回到卧房关上了房门,她认为她的尊严受到了侮辱。
关上门以后,她自言自语道:“他竟会说起那件事!唉,他真是太狠心了,还想叫我想起那件事。”乔治的像还挂在墙上,下面便是儿子的像,她抬头看着丈夫默默说道:“他真狠心。我都已经原凉了,他干吗还要来提起这件事?岂有此理!而且他是知道我的妒忌是没根据的,是不应有的?可不就是他自己对我说的吗?他不是还跟我说你绝对纯洁的吗?一定,你一定是纯洁的,你是我天上的圣人!”
她气呼呼的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浑身激动起来。她靠在肖像下的柜上,呆呆的注视着遗像。想起当年的爱情生活,是多么值得回忆啊!她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多少年的创伤重新迸裂,痛得她厉害!
第六十六章 情人的争吵 (2)
可怜的都宾!可怜的威廉!一句话毁了多少年的心血。他忠诚不变的爱她,仿佛是吃尽了辛苦才慢慢的在深埋的屋基上建造的一座宫殿——而基础是那被压制的深情,没人了解的牺牲和数不清的内心挣扎——如今说了这一句话,那美丽的宫殿便从此垮了,就这一句话,使他费了一辈子捉住的小鸟就这样飞走了。
威廉虽然从爱米的神色上看出事情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可是他仍旧苦口婆心的劝乔斯,让他对蓓基多存戒心。他劝乔斯别把蓓基接回家来,口气非常恳切。他哀求赛特笠先生去打听一下她的为人。他说蓓基周围的人全是赌棍和酒鬼,况且她从前就曾把他们家搅得不安宁,和她丈夫克劳莱两人把可怜的乔治引上邪路,现在她自己和她丈夫分居了,这里面肯定有文章。叫这种人和他那没经世事的妹妹做伴,确实太危险了。威廉用尽了他的口才,请求乔斯千万不要把蓓基接回来。他平常说话很少,很少像这样卖力。
要是他说话不那么的激烈,或用一点乖巧的手段,说不定乔斯会听从他的。不幸那印度官历来对他非常妒忌,觉得他对自己态度非常傲慢,当下乔斯便回答说他能保全自己的体面,不要人家多管闲事。总之,乔斯对于少佐表示反抗,他愤慨的说了很多话,话还没说完,蓓基就带着一个大象旅社的搬夫,拿着她的行李来了。这一来,乔斯的话就给截断了。
蓓基对主人又尊敬又亲热的打了招呼,然后客客气气羞羞答答的见了都宾少佐。她凭着自己的本能,觉得少佐在跟她作对,而且已经说过她的不少坏话。她一到,屋里立时忙碌起来,爱米丽亚听得外面砰砰訇匐的声音,从房间里出来。她亲亲热热的搂着客人,对于少佐却不睬不理,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一眼,怕是可怜的女人有生以来最不讲理最轻蔑的表情了。她自己心里有底子,打定主意要和少佐过不去。都宾也生了气,倒不是因为自己劳而无功,而是觉得对方的态度太不公道。他临走的时候,爱米样子非常恼人的冷冷的向他屈了一屈膝,他打了一躬,倨傲的程度也不在她之下。
他走后,爱米对蓓基更加和蔼,在各房里忙碌的穿来穿去,把客人安置妥当。我们的小朋友往常性格沉静。难得这样精神勃发,到处张罗。
乔杰回来吃饭,发现桌子上虽然照旧摆着四份杯盘刀叉,可是都宾少佐的位子上却坐着一位太太。小少爷说话一向简捷,就说:“嗨,都宾呢?”他妈妈答道:“都宾少佐在外面吃饭去了。”说着,她把孩子拉到身边,吻了他好几次,把他的头发从脑门上拂开,然后叫他去见了克劳莱太太。奥斯本太太说:“这是我的孩子。”那口气就像在说,世上还有这样的宝贝吗?蓓基瞧着他,很温柔的握着他的手说:“好孩子!他真有点像我的罗登”说到这,她感情起伏得厉害,话都不能说下去了,可是爱米不用她说也都懂了,知道蓓基在想她那可爱的儿子。克劳莱太太有她的朋友在身旁,稍解悲痛,一餐饭吃得挺香。
吃饭的时候,蓓基好几次说话。她一开口,乔杰便瞧着她很留心的听。放上甜点的时候,爱米有事到外面去了;乔斯在大椅子里拿着《加里涅尼》报打着盹;乔杰和新客人坐的很近,他已对她含蓄的看了好几眼,这时便大了胆子,说道:“我说呀!”
蓓基笑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就是那天赌台旁边那个戴面罩的太太。”
“嘘!你这调皮鬼,”蓓基一面说,一面拉着他的手吻了一下,“你舅舅那天也在,别告诉你妈妈。”
孩子答道:“当然不会。”
这时爱米进来了,蓓基便对她说:“你瞧,我俩已经很投机了。”说句实话,克劳莱太太待人和蔼可亲,的确是个好伴侣。
威廉气忿的离开了他们家,却还没有知道自己将来会受到怎样的待遇。他气呼呼的走着,恰好碰见代理公使铁泼窝姆,被约去吃了一餐饭。他们一面品评饭菜,都宾一面向公使打听罗登?克劳莱太太,因为她曾在伦敦哄动过一时。铁泼窝姆对当时的传闻很熟悉,又和岗脱夫人是亲戚,便把蓓基夫妻俩的故事原本的讲给少佐听,也使少佐大吃了一惊。其实本书的许多情节,也是根据他所叙述而写出来的,当时我是和他们同桌的,才能听到这篇故事。德夫托?斯丹恩和克劳莱各家和蓓基有关的历史,被这位外交家讲得头头是道。所有的事所有的人,他没有一件不知道的,或许还不止这么多。总之他所讲的对于老实的少佐真是惊心动魄。都宾说到奥斯本太太和赛特笠先生已经把她给收留了,铁泼窝姆哈哈大笑,把我们的少佐又吓了一跳。公使说他们怎么不到监牢里请一两个犯人回家做乔杰那小混蛋的老师呢?那些光了头,用链子锁着的,在本浦聂格尔当清道夫的犯人多的是。
少佐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情报,听得害怕极了。早上没见蓓基以前,他曾和爱米约好晚上去宫里参加跳舞会,那么正好能在宫里把一切都告诉她。少佐回到家,换了制服到宫里等着,希望能见到爱米。可是她并没有去,到他回到家时,赛特笠家里的灯早已经熄了,他只好等到第二天的早晨再去把一切告诉她了。当晚,他带着如此可怕的秘密上了床,不知道他是如何睡的。
第二天早晨,他早早打发佣人送了一封短信到对街爱米那儿去,信上说有事和她商量。哪知回信过来了,说奥斯本太太很不舒服,睡在房里不能出去。
她也是一夜没有睡好,一直在想着心事。这件心事已经不知多少次使她心神不宁。她也不知多少回想放弃成见,当事到临头时,她又觉得牺牲太大,便又止步了。虽然他对自己百般疼爱,忠实到底,自己对他也很器重,很尊敬,很感激,可这件事总不能行。一切的恩惠、功绩、不变的忠诚,能算什么呢?在天平上称起来,分量轻的往往还比不上女人的一绺头发或是男人的一根胡子。爱米也不见得比别的女人更看重这些好处。她也努力想把它们算作合格的品质,不过总是决定不下来。狠心的女人现在有了借口,打定主意要把自己解脱出来。
当天下午,少佐总算见着了爱米丽亚了。每逢他来的时候,爱米亲亲热热的招呼他,已经成了习惯,可那天她只对他行了一个礼,伸出戴手套的小手和他握了一握,立刻又缩回去了。
蓓基也在屋里,微笑着朝他走过来,准备和他握手。都宾显得很狼狈,往后退了步说道:“太太,对不起,我先得告诉你,我到此地来是对你不利的。”
乔斯心下着忙,尽力想避免正面冲突,忙说:“好了,这种事咱们不必多谈。”
爱米的眼神十分坚定,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楚略带一点颤抖说道:“我倒不知道都宾少佐对于蓓基究竟哪点看不惯。”
乔斯插嘴道:“我不允许人家在我屋里胡闹。这个我是绝对不准的!都宾,请你不要这样。”他头脸涨红、身上发抖,呼了一大口气,跑向门口去了。
蓓基温柔的说道:“亲爱的朋友,我想听听少佐究竟会说我什么坏话。”
乔斯扯起嗓子尖叫道:“我不听。”说完,整了一整晨衣便走掉了。
爱米丽亚说道:“剩下我们两个女子,少佐,您可以说了吧?”
少佐说道:“爱米,你用这种态度对我太不合适了。我并不是欺负女子,我是在尽我的责任,其实这件事我也并不爱做。”
爱米丽亚越来越暴躁,说道:“少佐,少废话,快说吧!”见她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少佐的脸色也变了。
“我的来意——克劳莱太太,你既然不走我只得当你面说了。我看你——你不该住到我朋友家中,你已经和丈夫分居,而且旅行时又不用真名,还常赌钱——”
蓓基叫道:“我是去参加跳舞会的!”
都宾接着道:“爱米丽亚和她儿子不能和你这种人在一起。我还告诉你,这儿有人认识你还知道你过去的行为。对于这一点我实在不愿在奥斯本太太面前多说。”
蓓基说:“都宾少佐,你毁谤我的话简直太巧妙了,你加了我的一个罪名,可又不说出来。我的罪名到底是什么呢?对丈夫不忠吗?我是瞧不起这话的,看谁能够证明是我的错。不妨就请你来证明给我看。我是清白的,哪怕有人骂我是最恶毒的人,也不会比我干净。你是不是骂我倒霉、穷苦、没人睬呢?这些罪过我确实全有,而且天天为它们在受苦。爱米,让我走吧,好像我没有碰见你,那么我现在也不比从前的命苦多少。就算是黑夜过了,我这流浪者又要上路了。你还记得以前唱的那支歌吗?唉,从前的日子多好啊!从那以后,我就四处漂泊。我是个人家瞧不起没人理的可怜虫。因为我单身没依靠,人家总欺负我。让我走吧。我在这儿显然是多余的。”
少佐尖刻的道:“太太,你的确是多余的。如果我在他们家可以行使权力的话——”
爱米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说:“权力,你是没有权力的!蓓基,你不会离开的。我不会因为受过压迫,就跟着作践你。亲爱的,咱们走吧。”说着,两人就向门口走去。
威廉开了门,当她们出去的时候,他拉着爱米的手说道:“你能不能留下来,我和你谈谈。”
蓓基说道:“他要在我背后跟你讲我的坏话了。”而爱米的问答就是紧紧攥住她的手。
都宾又说道:“我用信义担保,我要说的话与你无关。爱米丽亚,来吧。”她只好依言进去了。都宾对克劳莱太太鞠了一躬,把门关上。爱米亚靠在镜子上,脸和唇上都毫无颜色。
少佐道:“我刚才说话有点失于检点,不应用权力两个字。”
爱米的牙齿格格的打颤,说道:“你的确不应该。”
都宾道:“至少我还有权利向你说几句话。”
“你真慷慨,亏你还来提醒我,怕我忘了你给我们的恩惠。”
威廉说:“我所说的权利,是乔治留给我的。”
“对了,你昨天还侮辱他来着。我永远不能饶你,不能饶!”爱米又激动又生气,一句句的冲着少佐说着。
威廉忧郁的说道:“爱米丽亚,你说这话不是当真吧?难道我一时匆忙说错的话,竟比一辈子的忠心还重要吗?我认为我的行事并没有侮辱乔治。假如咱们彼此责备,我想乔治的老婆,乔治儿子的母亲,总不会责备我吧。以后等你有了空闲,你再仔细想想,你的良心准会收回你现在所说的。你看,你现在不是已经把它收回了吗?”爱米丽亚低了头。
他接着说:“你激动的原因,绝不是昨天的一番话。爱米丽亚,那些话不过是个借口而已。这十五年来我一直护着你爱着你,这点意思还猜不出吗?多少年来我已经知道怎么测度你的感情和分析你的思想了。我很清楚你的感情有多深多浅。你能够忠心的抱着回忆不放,把幻想当作无价之宝,可是对于我的深情却毫无反应,不能用你的感情来回报我。如果换一个慷慨大量的女人,我一定已经赢得了她的心了。你配不上我献给你的爱情。我一向也知道我一辈子费尽心力要想得到的感情不值什么。我知道我是个傻瓜,也是一脑子的痴心妄想,竞为了你的残缺不全的浅薄的爱情,甘心将我的热诚,我的忠心,全都献出来。现在我不跟你再讲价钱了,我自愿放弃了。我也并不怪你,你心地善良,并且已经尽了力。可是你的确够不上我给你的爱情。一个品质比你高贵的人或许倒会因为能够分享我这点爱情而觉得得意呢。再见了,爱米丽亚!我一向看着你内心的挣扎。现在你不必挣扎了。咱们两人对于它都厌倦了。”
第六十六章 情人的争吵 (3)
威廉就这样突如其来的挣断了爱米牵着他铁链,发表了独立宣言,并且表示自己高出于爱米丽亚,使她害怕起来,话竞说不出。他一向对她低头服小,因此可怜的女人总作践他,已成了习惯。她不愿嫁他,可也不愿意放他走。她自己却什么也不拿来,可是希望他为自己献出一切。在恋爱的过程中,这样的交易并可真不少。
威廉的突击打败了她使得她垂头丧气。她自己的一着早就输掉了。
她说:“你是不是打算离开这儿呢,威廉?”
他笑了一笑说:“从前我也曾经离开过你一回,过了十二年又回来。爱米丽亚,那时咱们还都年轻。而这一次,再见吧,我这一辈子花了这么多时候搞这玩意儿,已经够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奥斯本太太的房门开了一条小缝。原来蓓基一直抓着门把子没放,都宾一走她就开了门,里面两个人的对话,全让她听去了。她想:“那都宾心地多么高尚啊!那女的这么玩弄他,真是可恶!”她很佩服都宾。虽然他反对她,可是蓓基一点不怀恨。他的每步棋走的光明正大,而且待人也公道。她想:“啊!如果我嫁给一个这样有心肝有脑子的人,既使他脚板大些,我也不嫌他。”她急忙回到自己的屋里,竟想帮他的忙,写了一个条子,求他暂缓几日再走,说是关于爱米的事情她可以为他帮忙。
当时他们两个已经分别。可怜的威廉从此去了。这一切都是年轻的寡妇促成的,她已遂心如意了,已打了胜仗,现在剩下她一个人,可以庆祝她胜利了。
开饭的时候乔杰进来发现都宾又没来。大家闷闷的吃了一餐饭,大家不说话,乔斯胃口仍旧不错,而爱米却什么也没吃。
饭后,乔杰在窗口靠垫堆里躺着。这窗子非常宽敞,年代已经很久了,从三角楼往外凸出去,三面全是玻璃。从一面看下去,正是大市场,大象旅社就在那。乔杰躺在靠垫堆里,他母亲在旁边忙这忙那。忽然他发现对街少佐屋子里乱哄哄的有人走动。
他说:“瞧!那不是都宾的小马车吗!他们把它搬到街上来了。”他小马车是少佐花了六镑钱买下来的,大家还常为这事取笑他。
爱米怔了一怔,可是什么也没说。
乔杰接着说:“茀兰西斯拿着行李袋。那个一只眼的车夫领着三匹马从市场来了。瞧他多滑稽!呀,他们正在把马套在都宾的车上去,难道他要出门吗?”
爱米说:“是的。他要出门。”
“是吗?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爱米答道:“他——他怕是不回来了。”
乔杰跳起来叫道:“不回来了!”乔斯喝道:“呆在这儿!”他母亲愁眉苦脸的说:“呆在这儿,乔杰。”孩子果然没出去,可是他又好奇又着急,一时在屋里东踢西蹦,跪在位子上用膝盖跳上跳下。
马已经套好了,行李也都搬到车上去了。茀兰西斯,手上拿着他主人的剑、手仗和伞。这些东西给捆在一起,搁在车身里空的地方。一张小书台,一只旧铅皮帽匣,都塞在座位底下。茀兰西斯又拿出来他那蓝呢面子,红色毛丝缎里子的旧大衣。这件大衣穿了十五年,可以说是久经沧桑的了。在滑铁卢大战的时候它还是新的,加德白拉之战后,乔治和威廉晚上用它当被子。
房东勃尔克老头先出来,茀兰西斯又拿来好些包裹。接着威廉少佐出来了。勃尔克要跟他亲吻。凡是和少佐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不爱他的。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房东的怀中脱身出来。
乔杰尖叫道:“我不管,我要下去!”蓓基也非常关心,她把一张纸条塞进孩子手里说道:“请把这个给他。”不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冲下了楼。穿黄衣的马夫正轻轻的挥着鞭子。威廉从房东的怀里脱身出来,钻进了车子。乔杰跟着跳进去一把抱住少佐问长问短。然后他摸摸口袋,掏出一张纸条给了少佐。威廉急忙展开信纸。可一看之后,他的脸色马上变了,把它撕成碎片扔到窗外。他吻了乔杰。孩子给茀兰西斯拉出了马车。乔杰恋恋不舍的摸着车身,流出了泪水。马车走了,茀兰西斯跳上高座坐在车一边,都宾低着头。车子走过爱米窗口时他眼都没抬。乔杰还在街上,车一走,他就大声的哭号起来。
晚上,爱米的女佣人又听见他在睡梦里大声痛哭,她便拿了些杏酱去安慰他。她又陪着他伤心。所有的人,只要认识这位慈祥诚恳的先生的,没有不敬爱他。
至于爱米呢,她不是已尽了责任了吗?反正她有乔治的肖像安慰她。
第六十七章 有的人出生,有的人?结婚,有的人去世 蓓基满心想着帮助都宾,好使有情人遂了心愿,可到底用什么计策,她却没说出来。反正她对于别人的幸福都不如对于自己的前途关心。眼前有许多需要考虑的切身问题,都比都宾少佐一生的幸福要重要得多。
她忽然来到如此舒服的环境里,连自己都觉得突兀。现在她身边的朋友对她非常体贴。四周围这种仁厚老实的好人,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接触过了。她对流浪生活很习惯,一则由于天性好动,二则也是出于不得已。话虽这么说,她有时候也真希望能够休息一下。哪怕是最不怕苦的阿拉伯人,有时也爱在水草旁边枣树底下歇歇脚,或进城逛逛市场,在澡堂里洗洗澡,去教堂里做做祷告,然后再出外去干些打家劫舍的营生。蓓基一向被放逐在外面,现在住到乔斯的帐篷里吃他的比劳,觉得真是快活。她拴好了马放下了兵器,怪受用的在他火堆旁取暖。经过了漂泊不定的生活之后,一旦安定下来,真有说不出的恬静和高兴。
由于她自己觉得满意,便努力巴结这家子人。说到讨好别人这项本事,她是出人头地的能干。她和乔斯在大象旅社阁楼上谈了一席话,便哄得他回心转意了。她住了不到一周,乔斯就已经成了她忠实的奴才了,发了疯似的爱她。爱米没蓓基有趣,乔斯和她在一起时总打盹儿。蓓基一来,他宁可不睡,常常同她去寻欢作乐,还为她请了好多次客。
代理公使铁泼窝姆本来说她坏话的,但自从到乔斯家吃过一次饭后,便天天来拜访她。可怜的爱米本来少话,都宾走后,更不快活了。法国公使对蓓基倾倒的程度并不逊色于他的英国对手。至于德国的太太们,本没什么谨严的道德观,对于英国人更是另眼相看,所以看到奥斯本太太的朋友机智聪明,都十分喜欢。蓓基虽不想进宫,但大公爵和他夫人听说她妩媚动人,都很想见见她,于是她便进了宫。后来大家听说她出身高贵,是英国的旧世家,她丈夫是禁卫军里的上校,又是某某岛的总督;他们夫妻因小事分居。
在德国,大家看《少年维特时之烦恼》,歌德的《选择的亲和力》也被公认为对身心有益的读物,在这样的国内,夫妻分居是算不了什么的,所以公国里最高尚的人士都愿意招待她。太太们对爱米十分亲热,发誓始终如一的爱她;现在她们见了蓓基,更加亲密了,更愿意给她这些好处。这些的德国人对于爱情和自由的看法是约克郡和索默塞脱郡的老实人所不懂的。在德国好些城市里,居民的见解十分通达,他们认为一个女人无论离过几次婚,社会上的地位也一点不会受影响。乔斯自从自立门户后,家里的气氛从没现在这样愉快。这全是蓓基的功劳。她唱歌弹琴,能说会笑,还会两三国语言,把所有的人都引到家里来了,并且使乔斯相信本地上流人士之所以爱同他们来往,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爱米现在在家中什么都作不了主了,只能在付帐时起点作用。但蓓基很快便有了法子来安慰她。她不时的提起少佐被赶走的事情,并直言他是个正人君子,而且十分敬重他,说爱米对他有点太不近人情了。爱米当然也为自己辩解,说她不过是按教义中说的那么办,又说自己应从一而终,她既已嫁过一个那么好的丈夫,不管是谁,她也不愿再嫁了。话是这样说但对于蓓基称赞少佐的话她听多少都不在意。不仅这样,她自己每天不下二十次的将话题会转到都宾身上。
很容易的她也讨好了乔杰和佣人们。爱米的贴身侍女是喜欢慷慨大度的少佐的,所以起先她讨厌蓓基,但后来听蓓基如此的夸奖少佐,也不怎么讨厌她了。在每次请客后,配恩总在一处给两位太太洗头(一位是软软的栗色的头发,另一位的淡黄色的)——配恩小姐边洗也边为亲爱的少佐说上些好话。爱米听了就像听蓓基说的一样不怎么恼,反而十分高兴。她常要乔杰给他写信,而且总在信尾要乔杰添上自己的问候。现在威廉走后她晚上再看丈夫的遗像时已不再责备自己了,说不准她还有些责怪它的意思。
爱米在牺牲了自己后心上十分不快活。她情绪不安,不言不语,精神也很恍惚,家里的人从没见她有过这么大的脾气。渐渐的她脸色变得青白而且身上也老是不舒畅。有时她会挑几支歌儿来唱,也全都是少佐以前爱听的那些歌——威勃所作的情歌《虽不是独自一个,我还是寂寞》就是其中的一首。亲爱的小姐们,可以看出你们这位前辈虽然老派,却也知道如何恋爱,怎么唱歌,可能那时你们还没出世。在傍晚的时候,她会在朦胧的客厅中唱上几句,但往往还未到一半,她便停下来到隔壁屋里去了,想来可能是去看遗像去了。
都宾走后留下几本有他签名的书。一本是旅行指南,上面有他名字的首字母;一本是德文字典,空白页上写了“威廉?都宾”,此外还有一两本其它的书,都被爱米给收在她卧室的柜子里了。而这柜子正好在乔治的遗像下,上面还摆着她的针线盒,圣书,《圣经》等。少佐临走时忘的手套也被秘密的藏在了这个抽屉里。
爱米心情不好,又不爱应酬,所以夏夜惟一的消遣就是和乔杰到老远的地方去散步,留下蓓基和乔斯两个在家中。爱米和孩子总是谈起少佐,说他是世上最好、最慈厚、最温和、最谦虚、最勇敢的人。孩子听了忍不住要笑。她又反复告诉他,说他们现在的一切都是靠这位好友的恩赐,不管是没人理睬他们时还是他们穷困潦倒时都是这位少佐帮助的他们。也说少佐的同事们没一个不佩服他,虽然他自己不提功绩,乔杰的父亲也最信任他,他从小到大都亏威廉的照顾。爱米又说:“你父亲告诉我他小时学校有个恶霸总欺负他,后来是威廉保护了他才使他没吃亏,从此两人就做了好朋友,直到你父亲战死。”
乔杰问:“都宾有没有替父亲报仇呢?我猜他准不会放过害死爸爸的人,是吗,妈妈?将来我参军跟法国人一定誓不两立!”
爱米和孩子这样一谈就是好些时候,善良的女人把孩子当作心腹。孩子呢,跟一切深知威廉的人一样非常喜欢他。
顺便说说。蓓基为显出多情多义也在卧室里挂起一张肖像来。许多人见了觉得纳闷,因为那像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朋友乔斯。他见了自己的肖像挂在蓓基房里心中大喜。这女人刚住到赛特笠家里的时候,只带着一只十分旧的小箱子,后来的大箱子也十分破烂。也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她常提起她留在莱比锡的行李,好像有贵重的东西在那里,总说要把它们想法子给运回来。我的孩子,如果碰见出门旅行不带行李,且不断和人家谈起他行李怎么讲究的人,你千万要小心,这人十有八九是个骗子。
第六十六章 情人的争吵 (4)
乔斯和爱米都不懂这个重要的公理。那个没现形的箱子是不是真的有许多漂亮的衣服,他们并不在乎。但她眼前没有什么衣服,爱米只好将自己的衣服供给她,或带她去城里最好的衣店去添几件。现在可以肯定的说,蓓基是不穿撕破领子或是打着补丁的衣服了。环境一变,蓓基也改掉些习惯。胭脂瓶被藏了起来,同时她也放弃了几种习以为常的刺激,也许只在私下享受一下,如在爱米母子俩出去散步时,且有乔期劝着,她才喝点酒。她不同于基希,他总是尽着肚子灌,好像离不开酒瓶子似的一开始喝就不知喝了多少。有时他也觉得乔斯先生的酒特别厉害,刚喝便糊涂了。好了,这些闲话就少说了,反正蓓基是没有像以前喝过那么多了。
盼了多久的箱子总算运到了,共有三只,不华丽也不怎么大,而且蓓基好像没从里面拿出什么衣服和首饰来。有一只箱子装了许多文件,好像是罗登?克劳莱抄来的。她笑着从箱子里拿出一张肖像钉在墙上,让乔斯过来看。这张画是张铅笔画,画着的是位先生,他的腮帮子涂得红粉粉的,骑着大象,在远方有几棵椰子树和一座塔,这幅画正是画的东方的一幅景色。
乔斯大叫道:“求老天保佑我,那既然是我的画像!”的确那正是他的像,画上的他穿着一件一八○四年款式的黄布衣服,显得又年轻又俊美。从前这画是挂在勒塞尔广场的老房子里的。
蓓基也感动的说道:“是我将它买下来的。我一直保藏着这幅画,以后我也要好好的将它保藏下去。”
乔斯说不出的高兴,说:“真的吗?你是为了我才这样看重这幅画的吗?”
蓓基说:“你明知道我的心是这样想的,何必多说呢?现在已经晚了。”
乔斯那天晚上谈完话后觉得滋味无穷。爱米那天回家后十分疲倦,立刻上床上,剩下乔斯跟他美貌的客人谈心,彼此谈得十分愉快。他妹妹在隔壁听着蓓基把一八一五年流行的歌唱给乔斯听。当晚乔斯和爱米一样都没睡着,这的确是少有的。
那时已经是六月了,正是伦敦最热闹的时候。乔斯每天都会将《加里涅尼》报上的新闻仔细看上一遍,并且选出几段在早饭时读给太太们听。这的确是份国外旅行者常用的着的报纸,上面每周都登些军队调动的消息。乔斯算是在军队里混过的所以很关心这方面的消息。有一次他读到:“第一联队士兵回国。格拉芙生特六月二十日电:英勇的第一联队士兵今早共计军官十四人,士兵一百三十二人乘东印度商船拉姆轻特号抵达此地。第一联队曾参加过滑铁卢大战,为国增了不少光,一年后他们又在缅甸战役中立功,至今已有十四年没有回国了。久经战阵的统领麦格尔?奥多爵士也在这艘船上。同行的除了奥多夫人和奥多小姐之外,还有波斯基上尉、马克洛上尉等人。他们上岸时观者欢声雷动,在国歌声中他们被送到伟德饭店。伟德饭店特备了上等筵席和十分丰盛的酒菜招待这些卫国英雄。进餐时群众仍在外面欢呼,上校和夫人就到阳台上举杯满饮了伟德饭店最好的红酒并祝群众身体健康。
还有一次,乔斯读到一篇关于都宾少佐的简短新闻,说他已经到契顿姆重新回到第一联队里原来的岗位上。后来乔斯又读了奥多爵士、爵士夫人以及奥多小姐进宫的情形。奥多夫人的引见人是葛兰曼洛内的玛洛内太太。在消息刊登之后不久都宾的名字就在陆军少将的名单上出现了。原来归国时铁帕托夫老将军在半路死了。回国后,国王升奥多上校为中将,并且任命他为团长总指挥,正式带领他原来手下出众的士兵。
对于这些消息爱米是早已经听说过一点的。因为乔杰和都宾一直没有间断过通信。少佐走后也给爱米丽亚本人写过几封信,可是写信的口气总是非常冷淡,所以这次该轮到可怜的女人心里馁了,觉得自己失去对威廉的控制。正如少佐所说他现在已成了自由身了。威廉的离开的确叫她心酸。想起以前替自己当差,不知帮了多少忙,而且对自己是那么的尊重和体贴,想到这一切,她日夜不得安宁。她只有暗底下难过。从前如何不把爱情当一回事,现在才知道这种感情的美丽,都怪自己,轻易的让它从身边跑了。
威廉觉的他的爱情死了。他心里对爱米好像已经没有爱情了,而且再也不会再爱她了。这么多年他忠心给她的痴情被她撕的粉碎,就算修补了也还是有裂痕的,爱米丽亚大霸道了太轻率了,活生生的糟蹋了这份感情。威廉寻思道:“只怪我太痴心了,一味哄自己。如果她值得我这样爱,她一定早已报答我的真情了。是我糊涂才误到现在。不能一错再错。就算我得到她的感情,也只会是片刻的。不必为这样的失败害臊灰心丧气。”他细嚼半生来追求爱米的过程,越想越看得穿,明白是自己受了骗。心想:“还是回去干老本行吧!天既安排这样,我只好尽我的本份了。我能做的就是让新来的兄弟擦亮制服的钮扣,记清自己的帐目。
以后还是在大饭堂吃饭,听那苏格兰医生的故事。到年老后领个半俸告老,让我那嘴啐的妹妹去骂我吧。就像《华伦斯坦》 (席勒(1759-1805)所著历史悲剧,1799年出版。 )里女子说的:“我曾经爱过,也领略过人生。有点累了,茀兰西斯给我来一支雪茄,再去把帐付了,看看今晚有什么戏。明天咱们坐‘巴达维埃’号过海去。”在罗脱达姆旅馆中他一面踱来踱去,一面说上面的话,而茀兰西斯听到的只有最后的那两句。“巴达维埃”号正泊在船坞里,想到出国时他和爱米同坐在后甲板上,大家那样的快活;如今自己还能看到那地方。“真不知道克劳莱的女人会有什么话想给我讲?不管它!明天我们就过海,回去,回英国。”
每当过了六月本浦聂格尔的贵族就会按照德国的风俗分散到许多矿泉浴场去避暑。他们在那骑驴子,喝矿水,兴致来了的时候还会去赌场赌上一把。他们习惯成群结队的去吃客饭,每个人都吃的很凶。整个夏天他们就是这样的闲散的过去的。英国的外交官们有的去百利兹,有的去基新根。法国的外交官们则喜欢到特?刚大道去。大公爵一家常会去猎屋或温泉度过整个夏天。可以这样说所有称得上流人物的是没有一个会留在本国的。冯?格劳白医生和夫人少不了也会和大伙在一起。在去温泉的时候医生是收入最多的,可以说他是在边做事边享受了。他常去的地方是德国人比较多的奥斯当,在那他和太太还可以洗海澡。
可爱的乔斯成了医生最可靠的一头奶牛了,医生说他身子骨不行,他那妹妹更是虚弱,两个人都应该休养。如此一说,毫不费力的就使乔斯带着一家到了那可厌的海口去度夏。爱米是无所谓的,而乔杰听说有机会可旅行高兴的直跳。蓓基当然是要去的,她在那乔斯新买的马车上占据了第四个位子。两个佣人坐在马车外面的座位上。蓓基心里有些不安,大概是怕在奥斯当碰上熟人会散播些不好听的谣言。她想了一想倒也不怕了,反正她有能耐,站得住脚跟。对于乔斯除非是大变卦她是可以拿得稳的。他在那幅画挂上后便掉进了蓓基的手掌心。蓓基和爱米把她们房里的几幅肖像画都收拾了起来。全家在奥斯当租了一宅又贵又不舒服的房子住了下来。
爱米用温泉洗澡来恢复健康。她和蓓基一同进出。蓓基碰见的熟人不下几十个,但都不怎么睬她。爱米丽亚不认识他们,根本不知道蓓基受到怎样的怠慢,蓓基也不把实情告诉她,让她蒙在鼓里。
罗登?克劳莱太太倒有几个很愿意和她来往的朋友,真说不定她本人却有些嫌他们。这些人里面有(现在不属任何部队)的楼德少佐和曾在火枪营任职的卢克上尉。他们两个差不多每天站在堤岸上,一面抽烟,一面看女人。不久他们踏进了乔斯的高尚的圈子。乔斯非常好客,他们便经常在他家吃饭。实际上他们是根本不容许主人拒客,不管蓓基在不在家,他们来到屋里,闯进奥斯本太太的客厅里,熏得满屋全是香水味儿。他们称乔斯“老家伙”,占了他的饭桌子嘻嘻哈哈的喝酒,一坐就是半天。
乔杰很讨厌这些人。他问道:“我不懂他们说的话。昨天少佐对克劳莱太太说:‘蓓基,你不能把那老家伙一个人霸占了。咱们把骰子拿来吧。要不然,有什么咱们对半分。’妈妈,那少佐的话是什么意思?”
爱米说:“少佐,他配叫少佐吗?他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她看见他和他的朋友,心里说不出有多害怕。他们喝酒时奉承她,吃饭时也斜着眼色眯眯的看着她。上尉有时会动手动脚,弄得她心里作呕。要是没有乔杰在身旁她是不会露面的。
那两人来他们家时,说句公道话蓓基是不爱让爱米独自陪客的。少佐发誓要把她弄到手。两个恶棍相争不下都为这个不懂世事的女人馋涎,在自己的赌赛中把她作赌注。她虽不知两个恶棍背地里怎么算计,但见了他们就是害怕,只想逃走。
她苦求乔斯赶快离开当地,可他不愿意。他受蓓基牵制,而且行动缓慢离不开医生,蓓基其实也不太想走。
爱米最终决定冒一个大险。她写了封信给了海外的一个朋友。她把信藏在披肩下走到邮局,对家人一个字不提。乔杰去接她的时候见她两腮通红十分激动。她吻了一下乔杰,那天晚上一直未离开他。回家后她就呆在卧室里没有出来。蓓基猜是两个恶棍吓坏她了。
蓓基想着:“这小糊涂虫不该留在这儿,她非离开这儿不可。他那没良心的丈夫死了十五年(死的也活该!)她还舍不得他。那两个恶棍是不能嫁的。不行,还是叫她嫁给都宾少佐吧。今晚我得办好这件事。”
蓓基端了一杯茶来到爱米丽亚的房里,看见爱米愁眉苦脸的望着两幅画像,好像坐立不安。她放下了茶杯。
爱米丽亚说道:“谢谢你。”
蓓基在爱米面前不断地来回走着,怜惜的瞧着她说道:“爱米丽亚,听我说,你现在得离开这儿才好。这里的人太混帐了,你不能跟他们在一起。我不愿见他们折磨你。要是你再不走的话,他们会侮辱你的。告诉你,他们都是流氓,坐过牢的。你也不必管我如何认识他们的,我什么人都认识。乔斯是不可能保护你的。他自己都需要别人来保护。你最好赶快结婚,不然你和孩子准遭殃。傻瓜你应该有个丈夫。有位百里挑一的君子向你求婚,你却回绝了,你这糊涂的东西!”
爱米丽亚辩护道:“我很想答应他,这是真话,蓓基,可是我忘不了——”她说着便抬头望着画像。
蓓基嚷道:“忘不了他!他是个自私的骗子,下流的纨绔子弟,没有脑子、没有心肝、不懂规矩的草包。他根本不可能和那拿竹拐棍的并论,就像你不配跟伊丽莎白女王相提并论。说实话他对你早就腻味了。不是都宾逼他履行婚约他早丢了你。这是他自己说的,他从没爱过你,几次在我面前取笑你。你们婚后一星期他就来和我谈情说爱。”
爱米丽亚叫了起来:“你胡说!蓓基,你在胡说!”
蓓基也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从腰里掏出一张小纸,打开后扔给了爱米,说道:“瞧瞧这个你这傻瓜。你是认得他的笔迹的。这是他给我写的,说要和我一起私奔。这是他给打死的前一天给我写的,他该死。”
爱米没听她的话,她看着那张纸条——那是里却蒙公爵夫人开跳舞会时乔治藏在花球里递给蓓基的。蓓基说的不错,那个混蛋的确约她私奔。
第六十六章 情人的争吵 (5)
爱米哭了起来——这也许是她在本小说中最后一次伤心了。她头越垂越低,抬起手来遮着眼睛,让郁闷在心里发泄,蓓基在旁看着她。谁能揣摩这泪珠的含意,是苦还是甜?她是否是祟拜了一辈的偶像在面前被破坏而伤心呢?还是为丈夫小看自己的痴情而气愤呢?还是为世俗竖起的障碍已被去除而感到欣喜呢?她只这样认为:“现在我可以全心的去爱他了,只要他原谅我,让我有机会补过,我一定掏出心来爱他。”我看在她的心里这种感情一定淹没了其他许多使它激动的感情。
让蓓基奇怪的是她只哭了一会。蓓基这时用好言好语去安慰她,吻她的脸。这样慈悲的行为在蓓基的确是少有的。她把爱米好像当作小孩子,拍着她的头说道:“咱们立刻拿出墨水和笔来写信叫他回来。”
爱米一下脸红了说道:“我,我今早已经把我写好的信寄出去了。”蓓基听了尖声的笑了起来。她用流行歌曲唱道:“这里有一封信!”整个屋里都能听到她刺耳的歌声。
这事发生两天之后的早晨。爱米和乔杰散步去堤岸。昨夜她一夜没睡好,今早天气也不怎么好风雨很大,但她仍来到了堤岸。她在岸边来回踱着,雨水淋在她的脸上。两人都不大开口,只有孩子偶然才说几句话表示对她的同情。
爱米说:“真希望他今天别过海,这天气简直太坏了。”
孩子答道:“一定,一定他今天回来,我敢跟你打赌,你看那汽船的黑烟。”的确汽船已经开了过来。
爱米这样想着:也许他不在船上,说不定他还没收到信,没准他不愿回来……千百种想法像岸边奔腾的波浪一般在她脑海里闪过。
船靠近了,乔杰用他那很花哨的望远镜在汽船上很熟练的寻找着。他见船起伏颠簸,很在行的说了两句。码头上扯起了一面旗子,报告有艘英国的汽船要靠岸。小旗簌簌地抖了上去,我猜这时爱米的心也在簌簌的抖着。
爱米想用乔杰那望远镜,可没机会,只好焦急的等了。
乔杰将望远镜对着汽船仔细寻找。他说:“看船颠簸的好厉害!甲板上有两个人,一个躺着,还有一个——穿着件大衣——还有,好哇!他是都宾!”他收起了望远镜,高兴的搂住了母亲。至于那位太太也已兴奋的泪流不止了。她心里知道那船上的一定是威廉。难道还会是别人?看来她刚才说不希望他来都是假话。他是当然会来的,除了赶回来他还能做什么别的?她相信他肯定会回来。
汽船开得很快,越来越近了。他们到码头上去迎接它,爱米拼命的跑,两条腿已经发软了。她恨不得就地跪下来感谢上天。她想今后要用一辈子感恩才对。由于天气不好,船靠岸时一个闲人也没有,就连管理员也不曾出现。乔杰一下也不知去哪了。都宾上岸时没一个人看见当时发生的事情,大致的情形是这样——
爱米张开两臂一直向他走去。转眼间她就给卷在他的大衣里了,她用力去吻他的手,他的另外一只手好像是扶着她,怕她跌倒了。她的头只到他胸口,她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亲爱的威廉——最亲爱的——最最亲爱的朋友,吻我——吻我,吻我——等等如此荒谬的话也许就是爱米当时说的。
爱米从大衣下走了出来,一手紧紧攥着威廉的手,一面抬头看着他。他脸上挂着深情,当然也有伤感。她也懂了他的责备,于是深深的低下了头。
威廉说:“你早该叫我回来了,我亲爱的爱米丽亚。”
“你再不会离开我了吗?”
“我再也不走了。”说完便紧紧的将她搂在了胸口。
他们出海关时乔杰突然冲了过来,他大笑着表示欢迎。他在两人前做出种种滑稽的动作,一路手舞足蹈的和他们回家了。乔斯和蓓基都没出现,只呆在自己的房里。乔杰跑到厨房去吩咐早饭。配恩也帮爱米和威廉卸下了大衣、帽子、披肩之类的东西。
船已经泊岸,盼了一辈子的人总算到手。她的头枕着他的肩膀,依依的偎在他的胸口。这就是他苦苦思慕的报酬,十八年来日夜盼望的,现在总算得到了。我看这就应该是顶峰,是终点,是最后的一页。再见了,愿天保佑你忠厚的威廉!再见了,亲爱的寄生藤爱米丽亚,愿你绕在粗壮的老橡树上抽出新芽!
蓓基觉得对不起心地忠厚,头脑简单的爱米,她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恩人,感到有些内疚。也有可能嫌这多情的场面太肉麻,总之在尽了她本分后,再也没见都宾少佐和他太太了。她动身去了白吕吉恩,说要去办紧要的事情。只有乔杰和他舅舅参加了婚礼。这以后乔杰和新的父母团聚在一起,蓓基又重新回来安慰寂寞的乔斯。她说回来几天便走,乔斯便表示宁愿在欧洲游玩也不愿和妹妹、妹夫并家。
爱米想她能在蓓基交给那信之前就已经给威廉寄了信,心上很安慰。威廉说:“我是很早就知道这事的,但我怎么能用损害他身后名誉如此下流的手段呢?也是为这个原因,我听了你的话心里不好受……”
爱米叫道:“别再提那天的话了。”她谈话的样子那么谦虚懊丧,威廉于是把话题转动了葛萝薇娜和佩琪?奥多那亲爱的老夫人身上去。爱米信到的那一天,他正和这两个女人在一起。他笑道:“不是你那封信,说不定葛萝薇娜会跟我姓了。”
现在她是波斯基少佐的太太。她早已决定只嫁军官;她是在波斯基第一个妻子一死便嫁给他的,波斯基太太对部队也有很深厚的感情。她说要是密克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会在其余军官里挑一个丈夫,可是少佐身体好得很。他住在奥多镇,养了一群猎狗,排场也十分阔绰。除了邻居霍加抵堡的霍加抵之外,这地方的人好像再也找不出人比得上他的地位了。奥多夫人依然跳急步,上次副省长开跳舞会时,她再三拉着管马大臣要和他比高低。她和葛萝薇娜都认为都宾太对不住葛萝薇娜了。幸而波斯基的出现,葛萝薇娜才有了安慰。奥多太太在收到一块从巴黎寄来的包头布时气也总算消了。
都宾结婚后便退休了,此后他在离克劳莱不远的地方租了一栋漂亮的房子住了下来。改革议案后,毕脱爵士一家便一直住在乡下。男爵在国会中两个议员席都失去了,而且加爵也是没有希望的。这次灾难后他手头拮据,总是无精打彩,身子骨也不好了,常预言英帝国快要垮台了。
吉恩太太和都宾太太成了好友。克劳莱大厦和上校的常绿庐之间(这是邦笃少佐租来的,目前他们一家在外国,便让他朋友都宾住)马车来往很频繁。吉恩太太做了都宾太太女儿的教母,小女孩就用的她的名字。执行洗礼的是克劳莱牧师,他是在他爹死后接手本区的牧师的。乔杰和小罗登这两个小家伙交情也很深,两人在假期里一块打猎,后来也同进了剑桥上大学。他俩也都爱上了吉恩夫人的女儿,两人争风吃醋。其实两个太太早已私下将小姐许给乔杰了,但我听说克劳莱小姐本人好像对她堂哥更有意一些。
两家是都不会提起克劳莱太太的名字的。他们不提她是有原因的。因为乔斯不管到哪,她总是跟着。那着了迷的乔斯彻底成了她的奴隶。都宾的律师说他大舅子保了一大笔人寿险,现在也许他正在筹款还债。他身体一天比一天弱,于是他向东印度公司请了长假。
爱米丽亚见他保了险,十分放心不下,求都宾去看看,查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都宾离家时很不愿意,因为当时他正在写书(到现在还没写完)而且他小女儿出水痘刚痊愈,所以他并不太情愿出国去。
他到布鲁塞尔时,发现乔斯住在一家大旅馆里,克劳莱太太也住在同一旅馆里。她有自备的马车,还常常请客,生活过得很气派。
都宾当然不愿碰到这位太太。甚至他也没让其他的人知道他来到了布鲁塞尔。只叫他的佣人悄悄的送了信给乔斯。乔斯让都宾当晚就去见他。那晚克劳莱太太出门作客去了,他们两人便可以私下谈谈。都宾见乔斯虚弱的可怜,而且虽没见他口赞蓓基,可以看出他对她是战战兢兢的。据说他害了一大串病,全是靠蓓基的照顾。有些病的名儿以前都没人听过,蓓基对他的忠诚是令人敬佩的。她就像伺候父亲那样的伺候乔斯。那倒霉的家伙要都宾将一家搬来,说他们有时候便可以来看看他。
都宾听了皱起眉头说:“乔斯,那不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爱米是不能来看你的。”
“我向你起誓,用《圣经》起誓,她跟孩子一样纯洁,和你太太一样清白。”乔斯气喘吁吁的说着,边说还边在拿圣经。
都宾没精打彩的答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是爱米还是不能来。乔斯,做个男子汉,把这不名誉的关系斩了吧!你回家住,我们听说你现在经济情况很糟。”
乔斯死活不承认,叫道:“谁造的谣,我所有的钱都好好存在外面,利息大着呢!”
“你没借债吗?那么干什么要保寿险呢?”
“我本想送她一份小小的礼——说不定我会有个三长两短。你知道我身子不太好——一个人总得对得起人呀。我的钱准备都留给你们,这钱我一定能省得出来。”大舅子叫叫嚷嚷的说了这么一篇话。
都宾要他赶快逃走,如果回到印度克劳莱太太决不会跟着去。他说这样维持下去可能造成最严重的后果,无论如何得先和她脱离开来。
可怜的乔斯两手紧紧捏在一起终于说道:“我同意,我就到印度去,随便要我干什么都可以。但这一切得慢慢来,决不能让克劳莱太太知道。她,她会把我杀了的。你不知道她有多么可怕!”
都宾答道:“你干脆和我一起走。”但是乔斯鼓不起这点勇气来。他约都宾第二天早晨来见面并且不允许都宾说他已经来过了。接着他又催促都宾快走,因为蓓基马上就要回来了。都宾也没什么其它的办法,只好先回去了,但他觉得这事有点凶多吉少。
正如他所料,他再也没见到过乔斯了。大约三个月后,乔斯?赛特笠在埃克斯?拉夏北尔地方去世。他所有的财产大多都在投机事业中给闹掉了,少部分便是几家滑头公司中没用的股票。大概二千镑寿险是他惟一可以兑现的遗产。一半留给了他的妹妹爱米丽亚,另外的一千镑不用说也知道他留给了他忠实的朋友蓓基。同时蓓基还是这份遗嘱的执行人。
保险公司的律师发誓说他一辈子没见过如此不明不白的案件,应该由政府委派专员调查死亡原因,同时保险公司也拒绝付款。于是克劳莱太太(她自称为克劳莱太太)立刻带着法学院的几位律师赶到伦敦交涉。保险公司也只好付了钱。律师们也欢迎公司帮助调查真相,因为他们声称有人想阴谋陷害克劳莱太太。最终她金钱到手,名声也保全了,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而都宾则将他那份钱退还给了保险公司,并且拒绝了和蓓基通信或是来往。
克劳莱爵士夫人这个称号她继续使用着,其实她早没这种资格了。她所谓的丈夫罗登?克劳莱上校在考文脱莱害黄热病死了,比他哥哥毕脱爵士早去世一个半月。群众们非常爱戴他,当听到他死讯时都十分哀痛。现在由从男爵罗登?克劳莱爵士继承着这块庄地。
他给他母亲一份丰厚的生活费,但他拒绝和她见面。除了这笔生活费,他母亲好像还有许多其它的财源。男爵一年到头和吉恩夫人还有她女儿在一起。蓓基则大都住在温泉和契尔顿纳姆两地。在这两地有好多人都爱帮她说话,说她一辈子受尽了冤屈。免不了她也有很多冤家,对这些人她如今的生活方式便是一个很好的回答。她常上教堂,热心干宗教事业,但每次去的时候背后总有听差的跟着。在所有大善人的名单上是绝对少不了她的名字的。对于那些潦倒的煎饼贩子,穷苦的卖橘子的小女孩,没人照顾的洗衣服的女人,她是一个慷慨的、靠得住的施主。为这些人常开的义卖会总是有她的份的。不久前爱米和她的儿女,当然还有都宾一起到伦敦来时,在一次义卖会上便出其不意的和她碰见了。他们慌张的跑了,而她也只低下眼稳重的笑了笑。爱米勾着乔杰的胳膊逃走的(乔杰现在已长成一个潇洒的小伙子了);都宾则抱着小吉内跟在后面。在他看来吉内比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重要。
爱米叹气的想到:比我也重要。可都宾对爱米还是千依百顺。
浮名浮利,一切虚空!像我们这样的人有谁是真正称心如意的活着的?就算是偶而遂了心愿,过后不是还是不会满意吗?我要说的也说完了,孩子们,来吧,收起戏台,藏起木偶,这场戏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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