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交往纪实-他们一样的谦虚和蔼——朱德和董必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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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天后,工作和生活都上了正轨。司令部办公室李主任回军区了,只留下我。杨副司令叮咛道:“在生活上,对这些老前辈要照顾好,政治上不要打听,不要议论。”

    我一直把握着这个原则。

    不久,我同各家首长熟悉了。朱总司令年岁大,开始几天总要问我叫什么,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问多了,终于记住,见面就叫我小陈。

    这场“史无前例”的“风暴”,就连朱德这样德高望重、功勋卓著的人民的老英雄也不能幸免于难。他在北京一样没少受折磨,还被警卫局的某个领导训斥,责令每天去看大字报。真想象不出当时会是一幅什么情景。

    刚到广州从化,朱德身体不太好,明显地表现出疲惫不堪。老年人血压高,又经过一路颠簸,医生为他量血压,没等量完,他已经睡着了。后来护士帮助试体温,温度计还含在嘴里,他又睡着了。怕他咬坏温度计,护士只好叫醒他。叫醒工夫不大,他又睡着了。试一次温度,睡着两次。

    10天后,朱德身体才恢复过来。

    当时朱德身边有两名警卫,说话都十分冲,跟我们说话冲,跟朱德说话更冲。80多岁老人,行动难免不便,他们常常表现出不耐烦,说话高门大嗓,口气里带着训斥:“走呀!往这边!这边!真要命……”

    听着这种训斥,我心里很难过。特别是吃饭的时候,老人有时掉点洒点饭菜汤水,那训斥的声音便尤其刺耳:“洒!洒!把碗端稳点……”

    我看不惯,说一声:“真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他们听出了指责,白我一眼没敢吵。

    当然,警卫的这种态度与当时的政治气候有直接关系。既然他们警卫局的领导能“责令”朱德去看大字报,既然大字报上能写出“打倒黑司令”,他们还有什么不敢放肆的?

    我们的总司令英雄一世,令北洋军阀、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兵闻风丧胆。可是,由于“文化大革命”,他晚年竟会受制于微末小人,这不能不使我对“文化大革命”产生怀疑和想法。

    然而,朱德即便是在“烈士暮年”,依然保持着他那极端温和善良的天性。他那宽阔的胸襟和谦虚的品质,使他从来不曾与这些不懂事的警卫发生哪怕是很小的争吵。他永远像父亲对待儿子一样对待这些年轻人,带着商量的口吻和声细气地同他们讲话。

    人民不会忘记朱德,党和军队不会忘记朱德。每逢外出活动,比如参观,比如开会,掌声总是向着朱德拍响,群众和同志们都尊他走在最前。

    这时,朱德忽然移动着手杖后退了。他站住脚,一手拄杖,一手去拉董必武,请董必武走前边。

    董必武也朝后退,用双手“送”朱德在前走。

    这样无声地谦让一下,董老终于先开口了。

    “不行啊,你是老总么。”

    朱德下颏回缩,摇着头说:“不行啊,你是进士。”

    “你是第一元帅。”

    “你是一大代表。”

    这时,掌声更热烈了。无奈,两位老人只好互相时前时后地一道往前走。

    朱德与董必武性格有一致之处。他们一样的话少,可以半天半天不作一声;他们一样的谦虚和蔼,对一切同志都是笑脸迎送。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发脾气,甚至从来也没听他们大声嚷过。他们也同样地受到人民群众的普遍尊重。

    但也有不同。

    朱德喜欢野外,喜欢大自然,天天都要外出,风雨无阻。他拄着手杖,迈着缓慢的步子,或爬山,或徜徉于田野花草丛中。我曾见他蹲跪在树荫下,甚至爬伏于草丛中,欣赏那大自然创造的精品,创造的无穷无尽的美的化身。那“大地与儿子”的画面至今在我眼前明光闪烁,他是怎样热恋着母亲大地啊!

    董必武只是在院子里进行一点必要的散步,他基本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甚至整天整天不出门一步。

    当初安排房间,朱德谦让,所以给董老安排得最好,住一号楼,过去是毛主席住的。董老很不安,感觉房子太大,说啥也不肯住,就搬到了军区招待所4号楼。

    董老不出门,朱德不免担心,便去看望。

    两位老人见了面,也没什么多余的客套,朱德“开拳便打”,说:“老进士,你不行啊。生命在于运动,可你不出门。”

    “老总,你怎么知道我不运动?”董必武举举手中的毛笔,“我一刻也没闲。”

    确实,董必武天天练字。他带的那卷废报纸就是用来练字的。他节俭惯了,一张报纸,正面写罢写背面,大楷写完写中楷,再写小楷。纸全写黑了,就用毛笔蘸了清水在黑纸上写。什么时候把报纸写破了,什么时候才换纸。后来索性找来块玻璃板,只管写;写了擦,擦了写,最后用水一洗,还是块新玻璃,永远写不烂。董老心满意足地说:    “这回不会浪费了。”

    朱德不信董必武的运动,摇着头说:“写字和运动怎么能一样?还得出去走。外面空气好,一走路,百病全消。散步是最好的运动。”

    董必武争论说:“你的兰花不如我的墨香,外面的空气也不一定比我书房的鲜。我开着窗户,外面的空气我这里有,我这里的空气你在外面闻不着。”

    “难怪是老进士,你活不过我。”

    “老总,我很可能比你活得长。”

    “你不运动,你不行。”

    “写大字是最好的运动,我说你别不信。”

    “你不愿出门,我教你个运动,肯定你能活长。”朱德放下手杖,稳步走到屋中央,双腿微岔,眼皮微微下垂,一脸肃穆,收敛心神。

    “站桩?”董必武猜测。

    朱德不语,胸脯微微涨高,显然是在舒缓地吸大气。当人们都料定朱德是练气功时,他却嘴唇一撮,身体开始下蹲,同时间,他的嘴里响起口哨声。

    那哨声不大,也不委婉,直吹直响,徐缓悠长,由高到低,渐渐消失。在这个长哨声中,他不慌不忙地完成一次下蹲,立起身时,已经做了深吸气,站稳时,显然摒了气,接着,口哨又带着高山流水之势吹响,同时开始了第二次下蹲。

    朱德的这套口哨运动法,我在他家中看过,如今看得更真切,因为他做得更认真,一心想打动董必武。

    五声长哨过后,朱德停止运动,已经有些气喘,脸也放出红光来。

    “怎么样?进士。”

    “好好,你该坚持下去。”

    “我本来就没停过。你呢?练不练?”

    “嘿嘿,”董必武笑了,“我看戏可以,演戏不行。”

    “唉,看来我得给你送花圈喽。”朱德泄气地连连摇头。

    “我比你大一岁呢。”董必武说。

    “我怕你活不到90岁。”

    “我们比一比么。”

    “比不比,你活不过我。”朱德摇着头告辞走了。

    董必武送客回来,又抓起了笔,晃动着身体写大字,停笔时,认真望着我说:“他们那些运动都不行,我这是全身用劲!小陈,你年轻,你当证人,看我们谁的办法灵。”

    我笑了,当时并没介意。

    朱德每天吹他的口哨,董必武每天练他的大字。我这个年龄的人对他们俩的“运动”都不以为然,哪如打场篮球好?

    1975年4月2日,董必武逝世,享年90岁。1976年7月6日,朱德逝世,享年也是90岁。朱德确如他所言,为董必武送了花圈。董必武也确如他所言,比朱德大一岁,他们一个吹口哨一个练大字,比赛的结果,都活了90岁,平手。

    董必武逝世前头脑异常清醒。他问儿子董良羽:“几点了?”儿子回答:“7点。”董必武说:“新闻联播开始了。”

    他听完最后一次新闻联播便离开了这个世界。据一些中医讲,董老至死头脑清醒,这与他练大字有直接关系。

    大多数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人总是要死的。但是对于好人、受崇敬的人,大多数人又本能地不相信他会死,无法想象他居然会离开人民。朱德和董必武被疏散到广州的那段时间,虽然都已80多岁,我却从来不曾想象过他们会死。他们活得那么朝气蓬勃……

    (权延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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