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盛唐-濒临破产的大唐朝廷(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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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日,马燧与浑瑊、韩游环等部绕过长春宫,进抵焦篱堡(今陕西合阳县南),该城守将尉珪当即率守军七百人望风而降。当天夜里,李怀光得知官军已经到了眼皮底下,慌忙命人燃起烽火,可驻扎在河中附近的各部兵马却始终没有举火响应。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次日,徐庭光料定李怀光败亡在即,遂下定决心归降,其部众大声欢呼:“从今往后,我辈又是天子臣民了!”

    八月十二日,马燧率领各军迅速进抵黄河西岸,河中大恐。城中将士早就厌倦了这场战争,遂惊惶奔走,继而谣言四起,一会儿说:“西城已经投降了!”一会儿又喊:“官军攻进东城了!”片刻后,河中城上就纷纷打出了写有“太平”字样的旗帜。

    这是什么旗?

    降旗。

    最后的胜利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让马燧等人颇有些喜出望外。

    与此同时,一直心怀侥幸、苟延残喘的李怀光终于陷入了彻底的绝望。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一条白绢抛上房梁,打一个结,然后把脑袋伸进去……

    李怀光自缢当天,一向反对他发动叛乱的长子李璀亲手杀了两个弟弟,随后自杀。河中大将牛名俊砍下李怀光的首级,率众出降。

    马燧就这样兵不血刃地进入了河中城。

    从他离京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天。也就是说,只要再过三天,他的部队就断粮了。此时,河中城内尚有守军一万六千余人,假如他们拼死抵抗,马燧非但不会这么快取得胜利,而且还会因粮饷不继而被迫撤退。

    倘若如此,这场战争的结局就全然不同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马燧最后入据河中的军事行动虽然是一场兵不血刃的完胜,但同时也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险胜。

    马燧进入河中后,将死心塌地追随李怀光造反的大将阎晏等七人全部斩首,其余将士一概不问。

    至此,河中之乱宣告平定。

    在李怀光败亡之前,亦即这一年六月,幽州的朱滔在惶惶不安中一病而死,其麾下大将刘怦在部众的拥戴下接过了军政大权;七月,朝廷任命刘怦为幽州、卢龙节度使;九月,刘怦又患病身亡,德宗随即下诏任命刘怦之子刘济代理节度使。也就是说,差不多与河中平定的同时,作为叛乱重灾区的河北也总算是消停了。

    接下来,德宗朝廷要对付的最后一个敌人就是自称楚帝的李希烈了。其实,随着各方叛乱的相继平定,势穷力孤的李希烈分明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

    这一年岁末,让德宗李适望眼欲穿的四方贡赋(钱帛)总算陆续入京,濒临崩溃的帝国财政也终于度过了危险期。但是,粮食还是极度短缺,德宗李适还是要眼巴巴地等待着江淮漕米。

    贞元二年(公元786年)春天,已成强弩之末的李希烈又对襄州、郑州采取了几次小规模的军事行动,但均被当地官军击败。自此,李希烈一蹶不振、兵势日蹙。

    四月初,意志消沉的李希烈又感染重病,其麾下大将陈仙奇遂买通医生,在李希烈的药中下毒,将他毒死。随后,陈仙奇发动兵变,将李希烈的妻子、儿子、兄弟及其家属全部屠杀,最后宣布归顺朝廷。

    四月末,德宗下诏,正式任命陈仙奇为淮西(原名淮宁)节度使。

    虽然四方叛乱一一平定了,但是德宗李适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禁军将士这些日子都只能喝稀粥了。而且据主管粮仓的官员奏报,过几天连稀粥也没得喝了,只能喝西北风。

    禁军将士开始骚动了。一部分士兵甚至跑到了大街上,丢掉头盔,扯掉头巾,对着过往行人大声嚷嚷:“朝廷把我们弄进了军营,却不发粮食,这不是把我们当罪犯了吗?”

    眼看泾师之变又要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重演,德宗李适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每次上朝,他头一句话就是问百官们:江淮漕米到了没有?

    遗憾的是,李适每次听到的都是死一般的沉默。

    就在德宗君臣等得花儿都快谢了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李泌从陕州发来的一道加急奏章——韩滉发送的三万斛米已经运抵陕州,不日即可转运入京。

    这一刻,李适激动得都快哭了。他拿着那道救命的奏章,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跑进东宫,对着太子李诵大喊:“米已至陕,吾父子得生矣!”(《资治通鉴》卷二三二)

    噩梦过去了。

    所有的噩梦终于都过去了。

    德宗李适感觉直到这一刻,“贞元”年号所象征的“否极泰来、浴火重生”的寓意才开始得到了应验。

    是的,诸藩之乱平定了,财政危机也过去了,然而,大唐帝国真的已经“否极泰来、浴火重生”了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也许首先需要追问的是:引发诸藩叛乱的那些根本因素是否已经消除?

    似乎是为了给这个问题提供佐证,贞元二年七月,淮西兵马使吴少诚再次发动兵变,杀了毒死李希烈的主谋陈仙奇,夺取了兵权,自立为留后。据说,吴少诚生性狡猾阴险,却是李希烈生前最宠信的大将,他之所以发兵诛杀陈仙奇,是为了给李希烈报仇。

    不管吴少诚起事的动机是什么,对于朝廷来讲,他的行为其实就是赤裸裸的兵变。这个性质是毋庸置疑的。然而,面对拥兵自立的吴少诚,德宗朝廷又会采取怎样的应对之策呢?

    德宗李适很快就发布一道诏书,任命虔王李谅(德宗第四子)为淮西节度使,同时任命吴少诚为淮西留后。

    这道诏书是什么意思?

    意思明摆着——德宗妥协了。

    所谓任命虔王李谅为淮西节度使,实际上就是朝廷的一面遮羞布而已。因为李谅并没有实际到任,仅仅是名义上的“遥领”。既然是遥领,那么淮西的军政大权当然就稳稳落在吴少诚手中了。

    至此,我们终于发现——从建中二年(公元781年)五月开始,因德宗对成德李惟岳开刀而引发的这场诸藩大叛乱,在经历了五年的战火洗礼并席卷了大半个帝国之后,与其说是以李唐朝廷的胜利告终,还不如说是以德宗李适的妥协退让而草草收场!

    我们都还记得,这场诸藩大叛乱之所以爆发,其因有二:一是诸藩的目无朝廷和自代自专,二是德宗的锐意中兴和志在削藩。

    可是,这场叛乱又是如何终结的呢?

    恰恰是朝廷重新承认了诸藩自代自专的合法性,恰恰是德宗放弃了他的中兴之志和强硬立场,这一切才宣告终结。

    相对于这场大叛乱的起因,这种终结的方式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我们可以想象,倘若魏博的田绪刺杀田悦、拥兵自立之后,倘若幽州的朱滔病死、刘怦自立之后,倘若淮西的陈仙奇杀了李希烈、吴少诚又杀了陈仙奇之后,德宗仍然像当年拒绝李惟岳那样拒绝承认他们,那么,叛乱能就此终结吗?战争能就此平息吗?

    答案是否定的。

    所以,从这场战争的结果来看,我们完全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帝国表面上是胜利了,可德宗企图维护的帝国纲纪、朝廷尊严,以及他本人试图树立的强势天子的形象,却在无形中一一丧失了;另一方面,那些起兵叛乱的藩镇首脑是兵败身死了,可诸藩“拥兵割地、一切自专”的这套规则本身,却毋庸置疑地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我们当然不会否认,德宗一朝的君臣在这场平叛战争中都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比如德宗李适的真诚罪己,比如谋臣李泌、陆贽审时度势的智慧和韬略,再如猛将李晟、浑瑊、马燧等人的舍生忘死和浴血奋战等等;我们也不会否认,在历经安史之乱和诸藩之乱的重创后,德宗的妥协退让毕竟为帝国换取了一个休养生息、重建家园的机会。

    然而,我们却不得不承认:德宗初年的锐意削藩换来的只是帝国的生灵涂炭和满目疮痍;李唐朝廷不顾一切与诸藩大动干戈的结果,也无非是让帝国再次回到了代宗时代的原点。藩镇之乱的根源并没有被铲除,而诸藩废立自专、拥兵抗命的局面也并未得到一丝一毫的改善。换言之,此时的大唐帝国依旧是层层太阿倒持、遍地骄兵悍将!

    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似乎有理由怀疑:所谓的“贞下起元”“否极泰来”只不过是一种假象。除非未来的德宗李适能够重拾即位之初的雄心壮志和中兴梦想,否则帝国的臣民又怎能真正享有暌违已久的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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