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李世民-兵变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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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亮的案子,在秦王的部属们中间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这桩所谓的“谋反”大案虽然无果而终,不了了之,张亮也终究无罪释放,官复原职。但他毕竟是遭人诬陷而受尽毒刑,险些儿断送了性命。

    秦王府中的将士官佐无不为此义愤填膺,怒形于色。甚至有些朝不保夕,人人自危的感觉。于是,他们便一窝蜂地来找秦王,要求他痛下决心,早图大计。你刚走了,他又来了,众口嘈嘈,群情汹汹,简直让秦王有些应接不暇。

    连一向老诚持重,沉稳有余的房玄龄、杜如晦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认为此时举事,已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若不果断行事,将会坐失良机,铸成大错。

    但是,秦王却一直在沉默着,延缓着,对谁都是那句反来复去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老话:“事大如天,不可操之过急。心急喝不得热粘粥,再等等看。”

    他还要等什么?人们谁也弄不清楚,其实连他自己也不大清楚。

    但只是觉得,大事一旦发动,皇室宗亲立时便会腥风血雨,死者枕藉。他们父子兄弟甚至连同一些无辜的妇孺妻孥,必定会从此人鬼殊途,阴阳两界。不管成功与否,功过毁誉都会流传史册,他李世民说不定会成为杀兄坑弟的千古罪人,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骨肉人伦的亲情和你死我活的仇恨,在他的心里形成了一对激烈的矛盾,煎熬着他,撕扯着他,让他时至今日还举棋不定。他实在不忍心下手,或许是潜伏在身体深处的那种血缘关系在左右着他,也或许自幼所受的儒家伦理道德的潜移默化在紧箍着他,让这个一向临机果决的人显得优柔寡断。

    他只好用沉默一次又一次强压下心中不断高涨的怒火,等一等,再等一等,不到山穷水尽,再无半步退路的时候,他不会轻易动手。

    但是,他的对手,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却不肯稍稍退让。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攻势凌厉,咄咄逼人。

    武德九年正月初三日,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未过,朝臣们还都沉浸在假日的悠闲欢乐之中,夜幕降临时,齐王李元吉突然来到了尉迟敬德的家中。

    “尉迟将军,新春大喜,小王特来给将军拜个晚年。”

    尉迟敬德万分惊异,他怎么会不期而至,大年初三来到自己家里呢?怕是夜猫子进宅,没什么好事吧?

    一边想着。急忙深深打躬施礼:“齐王殿下这不是在掴末将这张老脸吗?该是末将去给齐王拜年才是,哪有礼从上来的道理?”

    “将军过谦了,咱们可是出生人死,并肩厮杀的老朋友了。小王年轻,给将军拜个年原不为过。”

    尉迟敬德从心底里腻歪这个不速之客,但既是客人,就得让进屋里叙谈。

    他忙不迭地泡茶待客,心里却不停地问自己:“他要干什么?”

    待齐王坐定之后,忙陪着笑问道:“殿下屈驾枉顾,必有所教,但请驱遣无妨。”

    “真的,我真是来看看将军,没什么大事。对了,太子殿下也向将军致意,这里还有他给将军的亲笔书信。”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当即打开书信,见上面以极清秀的楷书写着数行字:

    “尉迟将军惠鉴:

    久慕大才,悬念若渴。愿迁长齐之春,敦布衣之交,幸副所望也。”

    就这么了了数语的一封短信,尉迟敬德却看不懂。他困惑地看着元吉,问道:“我乃一莽夫,实在不知太子殿下有何事吩咐?”

    李元吉大笑:“没有啥事。只不过太子对尉迟将军的大才高德久已仰慕,想以平常身份,与将军结为布衣之交,生死兄弟。今生今世,患难与共,富贵同享。”

    “啊呀,此事万万不可。敬德虽是个粗人,却也深知君臣大礼,怎敢与太子称兄道弟?”尉迟敬德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将军勿须惊慌,太子与你相交,原出于真诚。你来看,”说罢,领着敬德来到大门口。门外停着一辆大车,几个侍从各持兵刃警戒着,车上堆满了箱笼包裹,打开看时,竟全是金银器物。

    说了半天,他们是收买自己来了。到这个时候,尉迟敬德不得不实话实说了:“请齐王转告太子殿下,尉迟本是一个盗贼,适遇隋亡,天下土崩,蹿身无所,久沦逆地,罪不容诛。幸好遇上秦王,待以上宾之礼。我这条命,其实是秦王给的,现在隶名秦王藩邸,只能以身报恩。敬德于太子殿下无功,怎敢受此重赐?今若见利忘义,私许太子,便是一个有始无终的小人,太子就是收用了我,又有什么用处?”

    齐王还要劝说,让他把金银留下,尉迟敬德却坚辞不受。元吉见此人冥顽不化,不禁怫然变色。只好让侍从们拉着车子,悻悻离去。

    当天夜里,尉迟敬德便来到了秦王府,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禀知秦王。

    秦王感叹道:“公之忠心义胆,坚如金石。我知纵使积金如山,公亦情不可移。只是他既然送礼上门,就该收下,不必拒之。”

    尉迟敬德道:“这种肮脏钱,我就是穷死也不要他的。”

    秦王说道:“你不收他的金银,恐怕会引起他们的杀心,这些人穷凶极恶,将军要千万小心。”

    “怕他怎的?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奈我何?”

    这件事又让秦王不幸言中了。李元吉将尉迟敬德死心塌地跟定秦王的那番话告知建成以后,兄弟二人确是起了杀心。

    尉迟敬德骁勇绝伦,李元吉早已领教过他的厉害。建成也深知此人对秦王的重要,因此不惜重金收买他。若能把他拉过来,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如今,这桩好事因敬德的拒绝而化为泡影。建成、元吉恼羞成怒,便要痛下杀手。此时,他们已经在酝酿着诉诸武力,来最后解决问题。而要诉诸武力,尉迟敬德显然是一大障碍。

    事情过了约十几天,适逢元宵佳节。晚饭后,尉迟敬德因无事可做,便换了便服,蹭跶到街上去看热闹。刚走到一个卖汤圆的摊子前,却听那个卖汤圆的叫道:“客官留步。”

    尉迟敬德以为是兜揽生意的,便说道:“何事?我已经吃过饭了。”

    那人走到面前,说道:“这里有客官的一封信。”

    “书信?谁给的?”

    “小人也不认识,看样子像位官爷。刚刚在这里盯着客官,客官来了,他却走了,留下了这封信。”

    尉迟敬德甚觉蹊跷,便不再看热闹,径回家中。打开书信一看,见上面写着“小心,今夜有刺客!”是哪位朋友给自己报信?想必是东宫中的人,除了建成和元吉,还有谁想杀自己?

    尉迟敬德把书信烧了,心中并不在意。

    天近亥时,街上的喧闹声渐渐平息,长安城里恢复了平日的宁静。惟有浩月当空,辉光似水,把大地映照的亮堂堂的如同白昼。

    他把街门、屋门和房门全都打开,然后合衣躺在铺上,拉上被子呼呼大睡。

    子时以后,两名刺客果然来了。本想越墙而入,却见重门洞开,心中不免诧异。悄悄踅进院内,便听到一片打雷似的鼾声。

    他究竟是真睡着了,还是在佯做熟睡?两个刺客有些茫然无措。对于尉迟敬德的威名,他们早已如雷贯耳。倘若他醒着,别说他两个,就是二十个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本来,他们想往屋内吹些熏香,待其昏迷后再动手。但如今屋门、房门都大敞着,熏香失去了作用。两个人在屋外徘徊了多时,却不敢贸然进屋。

    这样一连三夜,夜夜如此,两个刺客到底没敢迈进屋内半步。

    杀不了尉迟敬德,回去只能是死路一条。太子和齐王断不会饶了自己,肯定会杀人灭口。二人出了尉迟敬德的宅院,合计了一下,觉得别无出路,只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他们连夜潜出长安,逃得无影无踪。

    收买不成,暗杀告吹,建成、元吉对这个尉迟敬德恨得牙根疼。

    于是,他们又故伎重演,摇唇鼓舌,搬弄事非,谮诬敬德有谋逆之心。一有机会,便在高祖身边喋喋不休。

    这一次,高祖却接受了张亮一案的教训,不敢轻信。他问元吉道:“尉迟敬德多次救过你二哥的命,二人情同兄弟。就是朕也不曾亏待过他,他为何要谋反?你说他谋反,有何证据?”

    “正因为他与秦王好的像一个人一样,只差俩人没穿一条裤子,这事儿才更为可怕。他眼里只有秦王,没有朝廷,没有皇上,这不是图谋不轨是什么?”

    “胡说!你这不是含沙射影,暗指你二哥谋反吗?这种话万不可在外边乱说,元吉啊,父皇真弄不明白,你们兄弟三人不仅是同宗同根,而且是一母同胞,为什么总像群乌眼鸡似的,啄剥争斗不休,非要闹个鸡飞狗跳墙不可?莫非真得要不见棺材不落泪?这样乱嚼舌头的话,以后休要再对朕提起。”

    “父皇”,元吉有些急了:“儿臣这是为父皇着想,也是为大哥着想。防人之心不可无,就是父子兄弟也莫能例外。秦王身边,文臣武将一大堆,早就抱成团,结成了铁板一块。就像朝廷之外,另有一个朝廷,大唐国中,另立一个独立王国,这还不可怕吗?尤其是像房玄龄、杜如晦这些人,一肚子坏水,尽出臊主意,长此下去,二哥能不受他们蛊惑?一旦权欲熏心,利令智昏,难保不做出越轨之事。为防不测,父皇应早下决心,将这个独立王国分化瓦解,将一些主要属员逐出秦王府。这些并非只是儿臣危言耸听,连大哥对此也十分担忧。还请父皇三思,圣衷明断。”

    最后的这些话,确也使高祖怦然心动。早在几年之前,高祖就曾对裴寂说过,世民已不像他原来的儿子,是被身边的书生们教坏了。那些所谓的书生,当然是指房、杜等人,这些人城府太深,本事太大,且不求闻达于朝廷,只欲襄赞于秦王。让他们长期地朝夕相处,确实也够危险的。

    他抬头看看元吉,欲言又止。这孩子太浮躁,太不知深浅,对他不能说得太多。因而只淡淡说道:“这些事不用你们操心,朕自会处置。你去吧。”

    没出三天,高祖突然下旨,将房玄龄、杜如晦逐出秦王府,责令各自“归第”,不准再私下晋见秦王。

    这是一道奇怪的又有些蛮不讲理的圣旨。按说,秦王府的几个幕宾,何用皇上亲自下旨调离?再说,就是要调离,也该事先与秦王打个招呼。

    这道圣旨的意图是不言而喻的。秦王已经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要去讨个说法。恰恰房、杜二人前来辞行,说道:“殿下勿须再去,这事已无可挽回。好在我二人并不离开长安,旦夕可供驱遣,愿殿下好自为之。”说罢,拜辞而去。

    又过了几天,左一马军总管程咬金被调出秦王府,出任康州刺史。程咬金来见秦王,焦急地说道:“大王肱股羽翼被剪除将尽,身何能久?知节宁肯以死不去,愿殿下早定大计。”

    秦王强抑怒火,说道:“此事急不得,程将军可奉诏前去,掌住康州兵权。待他日用将军时,世民自会召请。”

    随后,秦王府的属员秦叔宝、张公谨、刘宏基等人均受到了太子、齐王的金帛贿买,皆坚辞不受,纷纷前来告知秦王。

    看来,建成、元吉在谮逐房、杜、程咬金他们成功之后,其进攻的势头越来越猛烈,已经达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

    秦王清醒地意识到,这场不可避免的皇嗣之争已进入了最后阶段,决战的时刻就在眼前。

    武德九年五月底,朝廷接到急报,突厥将领郁射设率领骑兵万余,突然进驻黄河南岸,对乌城发起猛烈攻击。

    太子建成认为这是天赐良机,立即上奏高祖,推荐由齐王元吉统帅各军北上,抵御突厥入侵。

    高祖即欣然准奏,降旨任元吉为统兵大元帅,督率右武卫大将军罗艺、天纪将军张公谨等,前往救援乌城。

    元吉按照与太子密商的意见,乘机奏请父皇,要求调尉迟敬德、刘宏基、段志玄和秦王府右三统军秦叔宝随大军同往,并简选秦王帐下精锐之士并入元吉军中。高祖皇上皆一一准奏。

    见父皇很痛快的答应了,建成欣喜异常,对元吉说道:“以征突厥为名,调用世民骁将精兵,无异于夺其兵权,釜底抽薪,使之有气无力,束手待缚。”

    元吉问道:“下步该怎么办?”

    建成胸有成竹道:“我已熟思之,如今你拥数万之众,而世民却形同空壳,你出征那日,我约他至昆明池为你浅行。你可预设伏兵,将其杀死于幕下。然后奏知父皇,就说他暴病而亡。父皇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到那时,我便令人进谏,让父皇授我国事。至于敬德等人,全在你掌握之中。他们若肯顺从则罢,倘敢反抗,杀剐任你。”

    元吉听罢大喜,他觉得,这是近几年来,他与大哥联手对付世民的一系列招数中最高明的一招。抽掉忠于世民的那些骁将,不仅会使世民失去奥援,而且还能摄服其他将士;借饯行之机杀死秦王,乘势逼父皇让位,大哥便可顺利登上皇位。到那时,他若能兑现其诺言,立自己这个当弟弟的为嗣君,一切都好说。若是食言自肥,过河拆桥,那自己便利用手中的兵权,趁其立足未稳,一举杀之,夺取江山社稷。不管怎么说,建成总比世民要好对付的多。

    建成、元吉精心设计了一出好戏,可惜未能上演。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依为心腹的率更丞王晖,早已成了秦王世民的人。

    王晊得知了建成、元吉密谋,立即告知秦王。

    秦王世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但此时的秦王府里,房、杜二人及程咬金等,斥逐的斥逐,调走的调走,真正的铁肝心腹只剩下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秦叔宝、长孙无忌的舅父高士廉和侯君集等人。

    世民立即召集他们密议,说道:“骨肉相残,古今大恶。我虽知祸在旦夕,如火烧眉睫。但还是想等他们先发难,然后以大义讨之,汝等以为如何?”

    尉迟敬德愤然说道:“人情无不畏死,然众人皆愿以死奉秦王,此乃天授。若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殿下只知存仁爱之小情,而忘社稷之大计,祸至而不忧,将亡而自安。失人臣临难不避之节,乏先贤大义灭亲之事,如此优柔寡断,实令敬德不安。敬德愚诚,恳请殿下痛下决心,诛杀建成、元吉二贼。反败为功,以示明贤之高见,转祸为福,方显智士之先机。殿下若不从敬德之言,请让我即刻离开王府,窜身草泽,奔逃亡命,绝不在此束手受戮。敬德今若逃亡,无忌等人亦欲同去,何去何从,请殿下速作决断。”

    长孙无忌亦接口道:“殿下若不从敬德之言,我等从此不再为您所有,祸机一发,必定事败身亡,蒙羞怀耻于千古。”

    秦王仍显得游移不定,叹口气道:“你们所说的,不无道理,但我的话,也不可全弃。咱们都再慎重地思虑一下。”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他是真下不了决心,还是在演戏,要把这场戏演到最后一刻?人们不得而知,尽皆惘然。

    但尉迟敬德却不容他继续演下去,高声喊道:“处事有疑非智,临难不决非勇。殿下历来并不如此,今日是怎么了?您纵使不听敬德之言,但实不相瞒,在外的八百勇士,我已将他们召入府中,控弦披甲,剑拔弩张,箭在弦上,再无不发之理。事实已经如此,不知殿下还如何推辞?”

    秦王吃惊地看着尉迟敬德。这么些年了,自己还真轻看了他,至少是对他了解得还不那么全面深透。

    看来,此人并非单纯的骁勇,而且颇具谋略。关键时刻,他能慷慨劝进,既有恳切的请求,又有善意的要挟。特别是那八百勇士已全部入府的做法,更是一种先斩后奏,逼使自己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高招。也说不定他已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在有意地配合自己把戏演得更好更像呢。

    他正要说什么,一名侍从进来禀知,说李靖、李劫将军已到。

    秦王让众人稍等,他在另一偏室召见了两位将军。他要广泛征询意见,尤其要取得身居军队要职,统帅着精锐主力的二李的意见。因此才派人分赴其驻跸之地,召请他们连夜进京。

    然而,当秦王问及他们是何看法时,二人却均未明确表态。

    李靖说道:“此乃国家大事,我等武人,不宜多说,但听命而已。”

    李勣则冲秦王笑笑道:“这既是国事,又是家事。事关殿下父子兄弟骨肉手足,大主意只能由殿下自己来拿。我等从来隶属秦王麾下,一切唯秦王马首是瞻。”

    这种不表态的表态,实际是一种默许。既明确表示了至时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一边,又恪守了武臣不预政事的本份。在这类问题上,作为高级将领,本不宜多说什么,重要的在于行动。秦王从心中愈加敬重他们,这是两个见识高人一等的真正的军人。

    至此,以武力最终解决问题,具体地说,就是要先发制人,起兵诛杀建成、元吉的决策,已在秦王的心中基本形成。

    既已决定,便雷厉风行,绝不犹豫,这是世民一贯的作风。他马上派长孙无忌秘密去召房玄龄、杜如晦前来议事。事大如天,他必须做最后更细致的研究和更充分的准备。

    长孙无忌走后,秦王将府中幕僚召集起来,令善卜者取来龟板、蓍草,就此事占卜吉凶。正在此时,张公谨从外面火急地赶回来,见此情景,不禁愤然冲过去,抓起龟、蓍等卜具,狠狠地扔在地上,大声说道:“占卜本是为了决疑。如今举大事,势在必行,毫无犹豫的余地,还占卜什么?倘若卜而不吉,莫非我们就不干了,坐在这里等死吗?”

    “说得对,公谨老弟真痛快人!”尉迟敬德半天来一直闷闷不乐,此时才咧开大嘴笑了。

    秦王也笑着说道:“既如此,诸位皆不顾吉凶,抱必死之心,我又何惧?那就不卜,汝等各自回去,仔细准备。从现在始,任何人都不要离开藩邸半步,确保随叫随到。”

    其实,张公谨所说的道理,秦王岂能不知?知之尚要问卜,其意仍在调动众人情绪。如今终于借公瑾一席话,最后定下大计,真可谓心机缜密,老谋深算。

    长孙无忌匆匆赶至房玄龄的住处,恰恰杜如晦也在,二人正围在一张小桌子旁,一边品茶,一边聚精会神地对弈厮杀。

    长孙无忌上前打拱说道:“二位先生好福气,竟有此闲情逸致?”

    “我等本是闲人,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只好在这二尺战场上争锋格斗,以慰寂寞了。”杜如晦头也没抬,又冷冷问道:“不知长孙大人缘何而来?”

    长孙无忌忙悄声说道:“秦王已有举大事之意,请二位速去府中议事。”

    房玄龄的心思却集中在棋盘中,静思多时,走了一步右肋车加炮,意在打仕,然后形成“单裁耳”局势。口里却漫应着:“请长孙大人告知秦王,我等奉旨不再事奉秦王,若再私自进府谒见,罪必坐死。请秦王见谅,我等实在不敢奉命前往。”

    长孙无忌大为诧异,这真是两个不可思议的怪人。本来,他们是主张秦王举事最积极的,而且又有默契在先,秦王既来召请,按说就该欣然前往,怎么关键时刻,他们倒不动了?莫非事到临头,就真得怕死了?

    长孙无忌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凉和愤懑。人心隔肚皮,在生死关头,这世上还有真朋友吗?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二位慢慢下棋,在下就不打扰了。”说罢,甩手便走。

    待长孙无忌走出了院门,二人将棋盘一推,相视而笑。

    他们当然不会真地不动,等待这一天都等了几年了。这不过是激将法,要以此激秦王最后下定决心。这里面,当然也有试探情况虚实和秦王决心大小的意思。

    从规矩上讲,他们是不能违背圣旨去复事秦王的,那样会获抗旨不尊的大罪。但是,如有必要,他们自然会冒着生命危险,义不容辞地辅佐秦王。关键要看秦王这一次的态度。秦王若不坚持让他们进府,则表明他无意对抗皇敕,也就是没有最后痛下决心。若是坚持要他们前去,则说明主意已定,大事必举。

    两个人一边饮茶,一边静候着事态的进展。表面上谁也不动声色,内心里却波涛滚滚,再也静不下心来下棋了。

    长孙无忌回到秦王府,将房、杜二人的态度告知世民。世民勃然大怒,急将腰中佩剑解下来,交给尉迟敬德道:“你再去一趟。若肯前来,万事皆休。若真得不肯奉召,便将他们的首级提来。”

    尉迟敬德随长孙无忌再次来到房玄龄住所,一进门不禁愣住了。房、杜二人不见了,却见屋内背对着他们站着两个道士。

    尉迟敬德正欲发作,那两个道士却慢慢转过身来,其中一个向他们打个稽首,笑呵呵地说道:“二位再晚来一步,贫道可要潜入深山修炼去了。”

    仔细看时,正是房、杜二人。尉迟敬德纳闷地说道:“秦王欲举大事,眼下已经火上屋脊,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装神弄鬼。”

    杜如晦道:“着装打扮,正是为了迎接二位,请问,秦王确已决计行事?”

    长孙无忌忙说:“秦王计已决,正等着二位速往共谋之。”

    房玄龄笑道:“总算等到这一天了。我们若不换换行头,大白天里,咱们四人招摇过市,径人秦府,这不等于给太子他们送信儿吗?我们两个道人,随长孙大人从前门入,请尉迟将军从另路回府,不可群行道中。”

    尉迟敬德这才恍然大悟,咧嘴笑笑:“还是先生想得周到——那咱们快走吧。”

    四个人分两路进入秦王府,秦王已在客厅等候,这天夜里,秦王府里戒备森严,既不准任何外人进入,也不准府内一人外出。

    客厅里屏退所有下人,由雷永吉带领几名亲信,亲自在厅外巡哨,百步之内不准任何下人靠近。

    秦王与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敬德、长孙无忌等人,在烛光暗淡的客厅里仔细密议,整整商淡了一整夜。

    房玄龄说道:“殿下既已定下大计,此行必须万无一失,一举成功。诛杀建成、元吉是关键,不能有丝毫马虎,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万万大意不得。”

    “殿下虽然多年典兵,但大军多在外地。皇城之中的禁军,没有皇上手敕,难以调动。仅以八百多府兵,与建成的‘长林军’加上齐王的府兵相比,显然众寡不抵。因此,我们不可能去攻打东宫。眼下,选准动手的地点是此举成功的关键,”杜如晦说道。

    秦王接口道:“先生所虑极是。此事我已反复想过,动手的地点应选在玄武门,作为宫城的北门,是建成、元吉每日朝参的必经之路。他们上朝时,总不能带领兵将。在此设伏,形势即变为我众彼寡,极易得手。而玄武门的守将常何,建成自以为是他的心腹,必不提防。一会儿长孙兄就去见他,让他在这几日务必亲自守卫宫门。另外,我已派人通知张亮,让他带五千兵马昼伏夜行,秘密潜来京师,隐蔽于城南密林中,以备不测。同时,李靖、李勐、程咬金等在外将领已作好准备,秣马厉兵,随时可杀奔长安,就目前形势看,如无异常,大事必能成功。诸位可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疏漏之处?千秋大计,决于一朝,万不可有丝毫麻瘅。”

    房玄龄与杜如晦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笑了。关键时刻,秦王终于显露了他的英雄本色:调兵遣将,大刀阔斧,雷厉风行;运筹谋划,严密谨慎,丝丝入扣。

    至此,太子建成和秦王世民的两大派系,都已经剑拔弩张,皇权争夺战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大变在即,一触即发。

    十分有趣的是,争斗的双方都不谋而合地选择了诉诸武力,以兵变的形式杀掉对方。建成选择了以出兵抵御突厥为时机,在饯行于昆明池时动手;世民则要先行一着,在玄武门设伏诛杀。而且双方都在暗中计划着,只要除掉对方,就进一步迫使皇上授以国家大权,也就是说,这场兵变的实质,即是政变。

    如果双方的决战是在战场上,那么李世民肯定会占有绝对优势。无论是他个人的指挥才能、弓马技艺,还是效忠于他的将士们的实力,都远远地超出了对方。

    但是,现在却是在京城,而且是在宫掖之中拼斗,世民的力量便略居劣势了。对方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齐王,合二人之兵力,已足以与世民抗衡有余,更加上在高祖皇上的内心里,一直倾向于太子一边。这种影响,必然会被一些朝臣所察觉,从而影响他们的去就。

    因此,究竟鹿死谁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眼下尚在未知之数。

    更为不利的是,完全出乎秦王和他的僚属们的意料,就在他们谋划了整整一夜的第二天,一件无法逆料的大事发生了。

    六月初一至初三一连三天,太白金星于白昼出现,一再经天,而且现于秦地之分野。

    自古以来,太白金星昼现经天,都是兵乱国丧之像。《汉书·天文志》说:“太白经天,天下革,民更王”。刘向的《五纪论》也说道:“太白少阴,弱不得专行,故以己、未为界,不得经天而行。经天则昼见,其占为兵丧,为不臣,为更王,强国弱,小国强。”

    太史丞傅奕察看了这一天象,万分惊恐,于初三日下午火急地求见高祖皇上。

    “陛下,臣观天象,见太白经天,实为大祸将降之兆,望陛下早做准备。”

    高祖大为吃惊,傅奕是他十分信任的天文历数专家,所言断无虚妄。

    他忙问道:“以卿看来,此兆端将起自何方?”

    傅奕不敢有半点隐瞒,直陈道:“万岁恕臣直言,太白见于秦地分野,主秦王当有天下”。

    这就是说,自己防来防去,到头来秦王世民还是要谋反篡位,高祖只觉得心口怦怦乱跳,周身一阵颤栗,忽地冒出了一头冷汗。

    他吃力地稳住了自己,让傅奕先退下去。他倚靠在御座上,闭着眼睛喘息了一阵,霍然睁开眼睛,厉声喝道:“来人,传秦王即刻进宫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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