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启事-小镇清晨(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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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普尔小姐走出牧师住宅的大门,沿着通向大街的小巷前行。

    她拄着朱利安·哈蒙牧师结实的树木拐杖,走得相当快。

    她经过红牛商店和肉铺,在艾略特的古董店前稍事停留,往橱窗里看了看。这个商店巧妙地开在“蓝鸟”茶馆兼咖啡屋的隔壁,因此,当富人们停下车来品一杯好茶,并尝过一点美其名曰“家庭烘焙蛋糕”之后,便可能抵挡不住艾略特先生装饰得颇有格调的橱窗的诱惑。

    在这个圆形突出的古董橱窗里,艾略特先生展示出了可以满足各种品位的商品。两只沃特弗德出产的玻璃酒杯放在一个完美无缺的冷酒器上。一张用各种形状的核桃木拼起来的书案一望而知货真价实。橱窗里的一张桌子上则摆着各色各样的廉价门环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包括几件德累斯顿雕花陶瓷、两串样子难看的珠链、一个刻有“坦布里奇赠”字样的马克杯,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维多利亚风格的银器。

    马普尔小姐全神贯注地望着橱窗里的东西。艾略特先生如同一只年迈的肥蜘蛛,从他那撒开的蜘蛛网里向外窥视,盘算着有没有可能捕捉到这只刚刚飞来的“苍蝇”。

    但就在他断定“坦布里奇赠”的那件迷人礼物对住在牧师家的这位女士太过昂贵(自然啦,艾略特先生跟别人一样很清楚她是什么人)的时候,马普尔小姐通过眼角的余光,看见多拉·邦纳小姐走进了“蓝鸟”咖啡屋。于是,她当即决定,自己得喝一杯可口的早晨咖啡,才能抵御寒风。

    已有四五位女士在咖啡屋里面小憩,算是为上午的购物活动增添一点情趣。马普尔小姐朝“蓝鸟”昏暗的装潢眨巴着眼睛,巧妙地装出闲逛的样子。忽然,邦纳小姐打招呼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啊,早安,马普尔小姐。请到这儿来坐吧。我是一个人呢。”

    “谢谢。”

    马普尔小姐感激地在“蓝鸟”屋提供的硬邦邦的蓝漆小扶手椅上坐下了。

    “这寒风真是刺骨啊,”她抱怨道,“我的腿又有风湿,所以走不快。”

    “啊,我明白。我有一年得过坐骨神经痛——那一阵子大部分时间都很痛苦。”

    两位女士津津有味地谈了一会儿风湿病、坐骨神经痛和神经炎。一个绷着脸的姑娘身穿粉色罩衫,上面印有飞翔的蓝鸟。她摆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哈欠连天地在茶点单上写下她们点的咖啡和蛋糕。

    “这儿的蛋糕,”邦纳小姐用密谋般的声音低语道,“可相当好呢。”

    “我对那天从布莱克洛克小姐家出来时碰见的那个相当漂亮的姑娘很感兴趣,”马普尔小姐开口了,“我想她说她是做园丁的。她是本地人吗?海默斯——是叫这名字吗?”

    “啊,是的,菲莉帕·海默斯。我们的‘房客’。”邦纳小姐因为自己的幽默而笑了起来,“真是个文静的好姑娘,一名淑女,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我有些纳闷。我认识一个海默斯上校——是在印度的骑兵团。也许是她的父亲?”

    “她是海默斯太太,是个寡妇。她丈夫在西西里岛还是意大利本土被杀了。当然,死掉的也有可能是她父亲。”

    “我猜,她会不会是有一点儿罗曼史呀?”马普尔小姐调皮地暗示道,“跟那个高个儿的年轻人?”

    “您是说帕特里克?哦,我不知道——”

    “不,我指的是戴眼镜的那个年轻人。我看见他们在一块儿来着。”

    “啊,当然,埃德蒙·斯韦特纳姆。嘘!坐在角落里的是他母亲,斯韦特纳姆太太。说实话,我不知道。您认为他仰慕她吗?他可是个奇怪的年轻人呢——老是说些非常讨人嫌的话。他应该很聪明的,您知道。”邦纳小姐明显不以为然地说道。

    “聪明并不等于一切,”马普尔小姐摇头,“啊,咱们的咖啡来了。”

    绷着脸的姑娘砰地放下咖啡杯。马普尔小姐和邦纳小姐相互推让着蛋糕,“听说您和布莱克洛克小姐在一块儿上学,我很感兴趣。你们的友谊真是深厚呢。”

    “是的,的确如此。”邦纳小姐叹息道,“很少有人能像布莱克洛克小姐这样对老朋友保持忠诚。哦,老天爷,那些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么一个漂亮的姑娘,过得那么快活。这一切似乎那么悲哀。”

    马普尔小姐尽管不知道什么叫“那么悲哀”,却依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生活真是艰难啊。”她小声说。

    “‘勇敢地承受起痛苦的折磨’。”邦纳小姐呢喃着,眼中涌现出泪水,“我总是想起这句诗。真正的忍耐,真心的顺服。这样的勇气和忍耐应该受到嘉奖,我一直这么说。我对布莱克洛克小姐的感情再怎么深厚都不过分,无论她得到什么好的报答,她都当之无愧。”

    “钱,”马普尔小姐说,“可以让人的生活道路变得非常平坦。”

    她觉得这样说很安全,因为她断定邦纳小姐所指的正是布莱克洛克小姐梦寐以求的富裕生活。

    然而这句话却引发了邦纳小姐的不同看法。

    “钱!”她尖刻地说道,“除非一个人有了切身的经历,您知道,我不相信谁能真正体会有钱或者没钱的意义。”

    马普尔小姐同情地点了点满是银发的头。

    邦纳小姐很快继续说下去,她越说越起劲,脸也变得绯红。“我常常听到人们说:‘我宁愿桌上只有鲜花,也不要在进餐时没有鲜花陪伴。’可这些人饿过几顿呢?他们不知道真正挨饿的滋味——没有挨过饿就不可能知道。面包,您知道,一罐肉汤,一丁点儿植物黄油。天天一个样,多么渴望有一两盘堆得满满的肉和蔬菜啊。然后说说衣服——破破烂烂,补了又补,就怕露出肉来。还有申请工作,他们总是说你年纪太大了。就算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毕竟你没那么营养充足,于是你就会晕倒。结果你又重蹈覆辙了。可房租——总是有房租——非付不可呀,不然你就得滚到街上去。那些日子,剩不了几个子儿。养老金又维持不了多久——真的根本用不了多久。”

    “我明白。”马普尔小姐温柔地说。她满怀怜悯地望着邦纳小姐颤抖的脸。

    “后来我给莱蒂写了封信。我碰巧在报上看到她的名字。那是为资助米尔切斯特医院而举行的一次午餐会。白纸黑字,莱蒂希亚·布莱克洛克小姐。这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我很多年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您知道,她给一个非常有钱的人——戈德勒——做过秘书。她一直是个聪明的姑娘——是那种在世上勇往直前的人。人不可貌相,可她就是这种性格。我当时想——对,我是这样想的——兴许她还记得我——正是我可以去求助的人。我的意思是,我们认识的时候大家都还是姑娘——在一起上学——她们是真正了解我的——她们清楚我不是一个会写信求人的人——”

    多拉·邦纳的眼里涌起了眼泪。

    “后来洛蒂来把我领走了——还说她需要有个人帮她。当然,我非常吃惊——吃惊得很——可报纸确实也会把事情弄错呀。她可真好心——真是富于同情心啊,对以前的事儿又记得那么清楚……我什么都会为她干——的确会的。我也很努力,但恐怕有时候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我的脑子不如以前了。我丢三落四,净说傻话。可她非常有耐心。她最好的地方就在于她总是假装我对她有用。这是发自内心的仁爱,难道不是吗?”

    “对,这是发自内心的仁爱。”马普尔小姐温柔地说。

    “即便来到小围场后,您知道,我经常感到担忧,因为万一——万一布莱克洛克小姐有什么不测,我今后的生活会怎么样?毕竟出事的机会是很多的——汽车呼啸而过——这谁也无法预料,对吧?不过我自然没有说出来,可她肯定是猜出了什么。有一天,她忽然告诉我说,她会在遗嘱里为我留下一笔小数目的年金——还有我所珍视的东西——她的全部漂亮的家具。我简直是喜出望外……而且她还说,没有谁像我这么爱惜家具——这倒是千真万确——我无法忍受看见别人打碎漂亮的瓷器,或是把湿乎乎的杯子放在桌上,在上面留下印子。我确实在为她打理东西。有些人——特别是有些人——是那么的粗心大意——有时候比粗心大意还要糟呢!”

    “我其实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笨,”邦纳小姐继续懵懂地说,“我看得出,您知道,如果布莱克洛克小姐遭到暗算,有人——我不愿指名道姓——可他们会从中渔利。亲爱的布莱克洛克小姐也许太过于相信别人了。”

    马普尔小姐摇摇头。

    “这可是个错误。”

    “是呀。我和您,马普尔小姐,都了解这个世界。但亲爱的布莱克洛克小姐——”她摇了摇头。

    马普尔小姐觉得,作为一个大金融家的秘书,布莱克洛克小姐按理也应该是深谙世事的。不过,多拉·邦纳的意思可能是说莱蒂·布莱克洛克一贯养尊处优,因此不了解人性的深不可测。

    “那个帕特里克!”邦纳小姐说,其话头之突然,口气之严厉,着实把马普尔小姐吓了一跳。“据我所知,至少有两次朝她要钱。还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说是欠了债,诸如此类的。她太过慷慨了。我劝她的时候,她只对我说:‘那孩子还年轻,多拉。年轻的时候就要肆意行乐。’”

    “唔,这倒是句实话。”马普尔小姐说,“再说又是这么一个仪表堂堂的小伙子。”

    “仪表堂堂就得有仪表堂堂的风度,”多拉·邦纳说,“可他太喜欢拿别人取乐了。我估摸他跟不少女孩子都有牵扯。我只是他取乐的一个对象——就是这么回事儿。他好像没有意识到别人也有感情。”

    “年轻人就是这样不顾别人。”马普尔小姐说。

    邦纳小姐忽然神秘兮兮地把身子凑了过来。

    “您不会泄漏一个字儿吧,亲爱的?”她请求道,“可我不禁觉得他肯定搅和到了这件可怕的事儿里去了。我想他认识那个年轻人——还有朱莉娅也认识。我不敢向亲爱的布莱克洛克小姐暗示这种事儿——可至少我还是做了,而她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然,这种事儿尴尬极了,因为他是她的侄儿嘛——或者至少是她的表弟。如果说那个瑞士年轻人是开枪自杀的,那帕特里克可能在道义上有亏欠,难道不是吗?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他让那家伙干的话。我实在被整件事弄得糊里糊涂的。好几个人都对进客厅的另一道门小题大做。这是又一件让我心烦的事儿——警督说门给上过油。因为您瞧,我看见——”她突然打住话头。

    马普尔小姐字斟句酌着。

    “对您来说真是太难做了,”她同情地说道,“您自然不愿让这些事儿传到警察局去。”

    “一点儿不错,”多拉·邦纳大声说道,“我夜里躺在床上都没法儿合眼,忧心忡忡——因为您看,有一天,我在灌木林里撞见帕特里克。当时我在找鸡蛋——一只母鸡下的——他就在那儿,手里拿着—片羽毛和一个杯子——是个油腻腻的杯子。一看见我,他像做了亏心事似的吓了一大跳,还跟我说:‘我正在纳闷这玩意儿放在这里是干什么用的。’当然啦,他脑子转得很快。我敢说他是在被我惊到的瞬间就编出那个借口的。如果他不是来找那东西的,如果他不是完全清楚那东西就在那儿,他怎么会跑到灌木林里找那种东西呢?当然了,我那时什么也没说。”

    “对,没错,当然不能说。”

    “可我给了他点脸色,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多拉·邦纳伸出手来,拿起鲑鱼色的蛋糕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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