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没什么。”
“我还是别说了吧。总之,水城先生对甘粕先生的实力给予了高度评价。前不久,水城先生还说,鬼也该拍点东西了吧?我问他鬼是谁,他说是甘粕才生。或许他们已经取得了联系,所以甘粕先生才现身,前来敬香。”
千佐都一边点头,一边想着要不要把甘粕刚才说的话告诉村山,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她觉得那诡异的低语似乎和解开某些事物的封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研究所大厅等候的时候,武尾最大的乐趣就是看报纸。最近连他都不怎么买报纸了,要看新闻就去专门的网站浏览。不过,读报还是更有味道一些。就算是不想读的消息,只是因为恰巧排在想看的报道旁边,就会顺便扫上一眼。他觉得,这样能获得一些印象性的情报。
这一天,他也看到了这样一条消息。在鲜为人知却品质上佳的赤熊温泉,一名游客出门散步时,因吸入了硫化氢气体而中毒身亡。真可怜啊,武尾想。原本是去洗涤身心的,结果却连命都丢了。
他担任羽原圆华的护卫工作,已经有七个月了。圆华身边时不时会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她自己却并未遇到过危险。武尾通常会随身携带一根特殊警棍,所幸一次都没有用上过。
“不是跟你说了我会好好保持联系的吗?为什么不行?”
“不是这个问题。你明白的吧?”
圆华和桐宫玲一边争执,一边从走廊深处走来。武尾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没见过两人这样。
“您要出门吗?”武尾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
圆华看见了他,刚要说些什么,眼睛却瞟见了桌上的报纸,便顺手拿起展开,站在原地看了起来。她在看哪篇新闻?从武尾的位置是看不到的。
武尾望望桐宫玲。她脑袋一歪,耸耸肩。
圆华合上报纸,放回到桌上。
“今天去哪儿?”武尾又问了一遍。
圆华没有回答他,转向桐宫玲,道:“无论怎样,都是不允许的,对吧。”
“这是规定。”
“哦,知道了。”圆华面无表情,对武尾说了句“哪儿都不去”,转身就走。
桐宫玲抱起胳膊,目送她离去。
“她说想一个人出去。”
“原来如此。”
“她时不时会来这么一出,每次我都想:‘啊,又来了。’”桐宫玲弯腰展开桌上的报纸,“为什么突然看起报纸来了呢……”
武尾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算了。说不定只是照旧闹闹别扭。不用在意。”说完,桐宫玲朝他点点头,就沿着走廊离开了。
武尾又坐下读起报纸来。
那天之后,武尾感到圆华的态度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原本她话就不多,现在更加沉默寡言。坐在车里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只顾望着窗外。她的表情也比以前更加阴沉,没有了笑容。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星期。
快过年了,圆华再次提出要去外婆家一趟。听了她的要求,武尾有点犯愁。严寒已经持续了好些天,今天从一早上就特别冷。天气预报说也许会下小雪。如果可以的话,他真不想出门。
三人照例坐上桐宫玲的轿车出发了。或许是考虑到酷寒,圆华的防寒准备做得比平时更加充分。她还背了一个大大的登山包。武尾很在意里面是什么,不过当然,这是不能问的。
出发二十分钟后,正如预报所说的,雪花开始缓缓飘落。不过,这和预报中的天气可差的太多了。虽然是小雪,却下得特别密。不知不觉间,街道和树木都披上了银装。
“下得挺厉害啊,应该没事吧。”桐宫玲看着后视镜说。好像是在问圆华。
“嗯,没事。”圆华回答。武尾不明白这番对话的含义何在。
随后,雪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四周银白一片,视野也越来越差。武尾正在担心这么开下去会不会出事,事故就在眼前发生了。一辆车想在十字路口停下,却打了滑,滑进了对面车道,撞上了迎面来开的大卡车。双方车速都不快,没有酿成重大事故,但危险的是,武尾他们的车也被卷了进去。桐宫玲踩下刹车的时候,他觉得车身一下子横向滑了出去。
周围的车也一辆接一辆地停了下来,现场一片混乱。桐宫玲试图再次发动汽车,但轮胎一个劲儿打滑,无法前进一步。她焦躁地拍打着方向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语气难得地有些粗鲁。这话应该也是对圆华说的。
“好像挺麻烦的呢。”圆华冷冷地说。
“你怎么好像事不关己似的。”
“本来就不关我的事啊。”
听了这话,武尾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再见。”丢下这句话,圆华打开后车门,下了车。
“诶?”武尾一下子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这时候下车?
糟了,桐宫玲说。“追啊!快!”
武尾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追了出去。向周围飞快地扫视了一圈,视线所及之处一片银白,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到处都有停下来的车子,碰撞声和怒吼声交织在一起。
他看见了圆华的登山包,便喊了一声:“圆华小姐!”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武尾想追过去,鞋底却一个劲地打滑,提不起速度,只能缓缓向她靠近。
对不起,圆华道歉。“有个地方,我无论如何也必须一个人去。”
“是哪儿?”
圆华微微一笑。
“没告诉过你吗?你是不能向我提问题的。”
武尾一时语塞,她说了声“拜拜”,便转身小跑着离开了。武尾正要追,却脚底一滑。他两手急忙一撑,右膝重重地撞在积雪的地面上。
武尾目送着圆华的背影,她的脚步很轻快,仔细一看,鞋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大概是防滑钉吧。也就是说,她早就预料到会有大雪吗?
难道我并不是圆华的保镖,而是预防她逃走的监视者?武尾望着她渐渐远去,心想。
刚通过自动检票机,他就看见了对方。那人身穿绿色防寒服,戴着附有耳罩的帽子。现场有这么冷啊?青江修介不安起来。离上次来这儿已经过去好几个星期了,这里似乎已经正式步入了冬季。昨天首都圈也降下了大雪。
“老师,您好。您辛苦了。”矶部双臂贴在身体两侧,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他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门牙稍微有点突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青江就想,以前欧美人画的讽刺画上,日本人就是这种形象。
“谢谢,还让你特地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听青江这么说,矶部睁大眼睛,用力摆手。
“哪儿的话。老师您才是呢,让您从东京大老远跑到这儿来,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
“哪里,这也是工作的一环嘛。”
“您能这么说就太好了。”
火车站前有几家商店,但几乎所有店铺都放下了百叶窗。青江之前听人说过,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大型购物中心,本地人都去那儿买东西。地方乡镇的情况都大同小异。
矶部的轻便型四驱车就停在车站的停车场上。青江坐进了后座。
“那之后怎么样了?”汽车发动后没多久,青江就问道,“上回打电话的时候,听说还是没有规律性可循。”
驾驶席上的矶部目视着前方,摇摇头。
“还是那样。您看看数据就知道了,每天的数值都不一样。大伙儿都烦着呢,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不能封锁全部区域对吧。”
“对,那样的话,我们村就完啦。还怎么过日子啊。”矶部的声音里满含悲怆。
青江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车窗外。汽车早就开出了小镇,正行驶在一派田园风光中。再过一会儿就要上山了吧。离目的地大概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
去年年底,青江的研究室接到了D县警察本部的电话,说要请求他协助调查。
青江有些迷惑。所谓调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件吧?但他不认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他只是个学者罢了。
但对方说,这很可能不是事件,而是事故,所以希望能验证一下。
事情发生在D县山中的赤熊温泉村。一名前来观光的游客在附近的山间散步时倒地身亡。看上去似乎是火山气体中毒,但此前这里并未发生过类似的事故,所以想请他来查明原因。
青江明白了事情原委,欣然同意。几年前,在其它温泉区曾经有过这种事。硫化氢积聚在雪下形成的的空洞中,一家人偶然踩穿了空洞,结果中毒身亡。当时青江也协助进行过现场调查,因为他曾经研究过这片土地上的硫化氢气体产生状况。D县警方大约是觉得这次的悲剧和那起类似,才来拜托他的吧。青江的专业是地球化学,主要教学生环境分析化学。
青江自己对此也很感兴趣,便答应协助县警。接到电话的第二天,他就去了现场。
现场离住宿设施集中的地区大概有几百米远。沿着通往山顶的登山道走了一会儿,中途折进一条兽径。那名男子就倒在溪流旁。
发现死者的是与他同行的妻子。夫妇俩离开旅馆,一起走到此处,发现相机电池忘记带了,妻子便独自折回旅馆去取。等她拿着电池回来的时候,丈夫已经倒在了地上。
急救队员赶来时,现场周围漂着硫化氢气体的味道。但这在温泉地区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火山气体是通过地表的孔洞泄漏出来的。
火山气体的主要成分是水蒸气,也含有百分之几有毒的硫化氢。但通常这些气体会扩散到大气中,达不到致死的浓度。事实上,消防队员在现场测定了硫化氢浓度,数值最高只有0.001%。这种浓度只能让眼睛感到刺激而已。
硫化氢比大气重,很容易积聚在地面的低洼处。现场的溪流附近的确比周边略低,且无风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有气体积聚的可能。死者是偶然来到这里的,如果硫化氢浓度足够高,只要十秒钟就能让人失去意识。昏迷后继续吸入气体的话,就会导致死亡。
青江在现场逗留了一周,与当地消防、警察、政府等合作进行调查。但在这段时间里,他没能取得充足的数据。最后决定,先花一个月获取数据,然后再来切实讨论对策。负责收集数据的人是矶部。他隶属于县环境保全课,是派往赤熊温泉村的公务员。
车子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盘旋而上,大约二十分钟后,终于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村庄。
在宛如时代剧的房子当中,有一座四四方方的水泥建筑。那是集会所,火山气体事故对策本部就设在那里。
青江下了车,走进集会所。房间正中放着一台会议桌,摆着几张折叠椅。周围堆着纸箱,箱子里全是各种文件。
“对不起,乱七八糟的。”矶部说着,把一沓厚厚的资料放在桌子上,“这就是迄今为止的数据。”
“我看看。”青江坐下来,翻开资料。
资料里贴着几张折叠起来的长条记录纸,还画着细细的波浪线。记录纸共有五张,是包含事发地在内的五个地点,在24小时内测定的硫化氢浓度。
矶部泡了一壶茶,放在青江旁边。“怎么样?”
青江一边看记录,一边啜着茶。
“好像有瞬间超过0.002%的情况啊。在A点和D点。”
即便如此,这数值也并不算高。硫化氢要引发急性中毒的话,浓度至少要达到0.07%。
“是的。不过,并不是位于X点的现场。这段时间内,现场没有一次超过0.001%。而A点和D点也只超过了一次,此后一直维持着较低的水平。超过的时间也不足三十秒,很快就又回落到安全数值以下了。”
“也就是说,只有在那一天的那个时间里,X点的浓度偶然提升了?”
“是的,所以我们才头大啊。虽说只要把现场划为禁止入内区域就可以了,但其它地方又该怎么办呢?”矶部的眉毛皱成了个“八”字。
“从记录上看,正月的数值出现了极低值。发生过什么吗?”
“啊,这是因为雪。正月下雪来着。”
“原来如此。火山气体的喷出口被雪封住了对吧。”
青江不由得紧锁双眉。只能把结论推迟到雪化之后了吗?不过,火山气体发生区域的地热也很高,融雪较早。考虑到滞留雪下的气体一齐涌出的危险性,必须从现在就开始考虑对策。
“我可以再去现场看看吗?”
“当然可以,我来带路。”
青江再次坐上了矶部的车,赶往现场。为保险起见,他还带上了氧气瓶、防毒面具和便携式浓度计。
他们把车停在登山道入口,徒步前行。入口处用绳子拦着,上面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
青江一边看着浓度计上的数值,一边沿着积雪覆盖的山路前进。数值基本上都是0。鼻子吸进的空气里也没有硫磺的气味。
走了一会儿,便看见路边放着两个红色圆锥体,那是用来标记通往事故现场的岔道的。积雪上还留有足迹。
青江跟着矶部走上了岔路。积雪并不深,但走起来还是很费劲。
上次来到现场的时候,他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问题是,死者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对此,死者妻子的回答是“我丈夫走错了路”。他们想去看某个地方的瀑布,却没找到,做丈夫的凭着感觉踏上了这条兽径。直到发现忘带相机电池的时候,他们还全然不知自己彻底走错了方向,一心以为瀑布就在前方。
在众多不幸的偶然之下,终于发生了悲剧。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现场。离地一米高的地方安设着一个大塑料箱,里面放着记录浓度的仪器。这是事故发生后设置的。
青江看看便携式浓度计,数值还是0。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因为雪的缘故,这里的风景与一个月前已经截然不同。不过地形没有改变,流经附近的小溪也没有被雪掩埋。
沿着小溪的一带,地形都比周围低些。滑雪板有个项目叫雪板半管(berulla注:即U形槽),就是这种地形。所以,可能是某处产生的硫化氢被风吹到这里,积聚起来。但问题是滞留的时间。这种地形通风性好,就算气体会被吹过来,下一个瞬间,也肯定已经被吹跑了。
除非气体是被轻风吹来后,风向转变,偶然留在了这里。接着,那个人走了过来——
“出事的时候,这一带的天气很稳定对吧。”
“是的,在那个季节,天气还是比较平稳的。”矶部回答。
青江嗯了一声,抓抓脑袋。“真难啊。”
“这是怎么回事呢。”
“对策会议是明天上午十一点对吧。”
“是的,在集会所,打算划定禁止入内的区域范围……”矶部偷眼瞟了瞟青江。
在明天的会议上,青江必须作为专家代表发言。
“总之,我们先回集会所去吧。一边确认火山气体的产生百分比,一边想。”
“好的。”
两人原路返回,走到登山道上,看见前面有个人影。“咦,那会是谁呢?”矶部喃喃自语。
走进一看,原来是个年轻的女孩。身穿连帽防寒服,头戴粉色尼龙帽。她什么都没做,自顾眺望着周围的景色。
“是哪家旅馆的客人吧。”青江说。
“应该是吧。——喂,姑娘!”矶部喊道。
女孩回过头来,表情平静,不带一丝吃惊或畏怯。
她比青江预想的更年轻,大概只有十来岁吧,表情有点严肃。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这里不能进的哦。不是写着禁止入内吗?”
女孩毫不胆怯,冷冷地打量着矶部和青江,最后将视线投向两人身后。
“发生事故的地方,就在那边吗?”带着点鼻音。
这话问得突然,矶部的回答慢了一拍。
“既然你知道事故,就该知道这里禁止入内吧?好了,快回去。”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女孩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没开口,沿着登山道下山去了。青江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她是什么人啊?”
“会是什么人呢?”矶部也沉思着。
“既然知道事故,又特地跑到这里来,应该不是单纯的好奇人士。也许是死者家属吧。”
“啊,有可能。不过,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不该那么说了,或许该领她去现场才对。”
“或许有什么原因才来这里的吧。矶部先生见过死者的太太对吧?那别的家属呢?”
“别的就没见过了。”矶部摇摇头,“只见过他太太。就像我说的,是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女人。”
“我也听说了。应该是后妻吧。”
“死者已经六十六了,不过那位太太,怎么看也还不到三十呢。应该不是初婚。”矶部说着,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一拍手,“刚才那女孩,是不是死者前妻的孩子呀?”
“嗯,有可能。”
“那她就太可怜啦,大概是想看看父亲去世的地方吧。”
“别太放在心上,还不一定就是死者的女儿呢。”
“哈哈,说的也是。”
矶部迈开步子,青江随后跟上。原想或许能追上刚才的女孩,但一直走到登山口,都没有看见她的影子。
“没看到刚才那女孩啊。”看来矶部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也许她是和同伴一起来的,同伴在车里等她。”
“啊,原来如此。一定是这样了。”矶部给车解了锁。
青江钻进车里,又望望登山口。一条直直的山路,旁边簇拥着树木,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他脑海中浮现出女孩屏气凝神藏在树荫下,等自己走远的样子。但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就算是这样,她也自有她的理由吧。何况这里现在并不是什么需要禁止入内的危险场所。
在集会所确认了几个数据之后,青江复印了一份,接着与矶部商议明天的安排。商议已毕,他与矶部告别,独自前往今晚住宿的旅馆。他预约的是“前山旅馆”,就是死者住过的那家。这家旅馆在村子里是最大的,上次调查的时候他也住在这里。
青江走到旅馆门前,看见一个眼熟的男服务员正在打扫玄关。对方似乎也认得他,低头寒暄道:“您好,多谢惠顾。”接着打开玄关的拉门,向里面喊道:“老板娘,青江先生到了。”
青江刚踏入旅馆,老板娘就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欢迎光临。”
“又来请您多多照顾了。这次是住一晚。”
“您很忙吧,工作辛苦了。”老板娘绕到柜台内侧,拿出住宿票。
青江走向柜台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在面向电视机的沙发上坐着刚才那个女孩,正在玩手机。
她也看见了青江,似乎不太高兴地站起来,快步上楼去了。
怎么了?老板娘在问。
“没什么……刚才那位年轻的姑娘,也住在这里吗?”
“是的,她是今天到的。”
“她有同伴吗?比如家人。”
老板娘摇摇头。
“她是一个人来的呢,说是学生,自己出来旅行。”
“哦……”
如果是大学生的话,大概是大一或者大二吧。她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不管怎么说,从老板娘的语气推断,她应该不是死者的家属。
“她的朋友以前也住过我们这儿。”
“朋友?”
“是个年轻男孩子。她给我看了照片,问我这个人是不是在这里住过。我记得那个人,就告诉她,是啊,是在这里住过。我问她是不是认识,她说是朋友。”
青江“嗯”了一声,拿起圆珠笔,在住宿票上填写姓名等信息。“不过,你真厉害啊。”他对老板娘说,“曾经住过的客人,你都记得吗?”
“怎么可能呢,不可能全都记得的。”老板娘摇摇手,“之所以记得那位客人,是因为有点事情让我很在意啦。”
“是什么事?”
“在他入住之后的第二个星期,我又看见他了,在登山道附近。”
“诶,那么,他是连续两星期都来了?”
“是的呢。看来第二次是住到别家去了。而且,就在我看见他的第二天,就发生了那起事故。”
“是说硫化氢事故吗?”
老板娘神神秘秘地点点头。
“总之,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对那位客人有印象的。”
“原来如此。”
那也难怪,青江理解了。
第二天,青江在八点钟起了床,去大敞间吃早饭。和上次相比,客人似乎少了些。那起事故见报后,听说不少人相继取消了预约。或许过上一段时间,客人还会回来的。
刚吃完早餐,那个女孩就出现了。一身牛仔裤配长袖棉毛衫的装束。也许是因为没有化妆的缘故,看上去比昨天还要年轻。
她坐到了青江的斜前方。两人对视了一瞬,女孩就马上移开了目光。
饭后,青江去大浴场暖了暖身子,又回到房间。桌上堆满了资料,昨天他看数据看到很晚,仍然没想出什么好提案。今天的会议只能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了。他眼前浮现出矶部窘迫的表情。
上午十点,青江做好准备,走出房门。在一楼的柜台前精算费用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个女孩。她手里拎着登山包,大概是要出发了吧。就像昨天一样,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把手机放在桌上,目光移向电视,没有看青江一眼。
另一张沙发上坐着一家三口,孩子大概还没上小学吧,右手拿着个塑料瓶。
老板娘递出了住宿费明细,青江从钱包里抽出信用卡,放在柜台上。这时,旁边有人“啊”了一声,扭头一看,一家三口中像母亲的那个女人正忙着把塑料瓶扶起来。瓶里的液体在桌上扩散开来,大概是孩子弄翻了手里的塑料瓶。
青江看着那个女孩。她把放在桌上的手机往旁边挪了二十厘米左右,看上去毫不慌张。
液体还在桌上扩散着,向女孩那边流去。女孩却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只顾看电视。这样下去,手机不就湿了吗?青江有点着急。
但她的手机安然无恙。液体在离手机不远的地方停下了。不过,如果她没有挪手机,手机肯定是会弄湿的。
母亲一边道歉,一边开始用纸巾擦桌子。女服务员也拿着毛巾赶来帮忙。大概是觉得妨碍到收拾了吧,女孩这才拿起了手机。
“青江老师。”老板娘喊了一声,把信用卡的收据递给他。
“啊,不好意思。”青江急忙签了字。
看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十五分。离十一点开会还有一段时间。还是早点过去,和矶部最后再商量商量吧。
青江向老板娘打了个招呼,走出旅馆。在走向集会所的途中,他脑子里一直在想着那个女孩的事情。
元旦刚过,在中冈所属的麻布北警察署的管辖范围内就发生了棘手的案件。
在西麻布的大街上,一名女子在离家不远的地方遇刺。警方根据目击者的通报在附近布控,很快就抓到了一个年轻男子。女子性命无碍,很快就恢复了意识。
凶犯以前曾和受害人交往过,被甩之后心怀怨恨,伺机行凶。
问题是,受害女子两个月前曾向麻布北警察署报案,称自己的邮件被人偷窥。和男子分手后,她搬过两次家。在之前的住所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偷窥事件发生后没多久,男子就不请自来。她认为,男子也许是先通过跟踪确定她所住的公寓,再通过邮件来确认她的房间号码。
当时应对此事的,是生活安全课负责跟踪狂事件的一位警部补。警部补联系了那名男子,确认有关事实。但男子只承认自己偷看过以前那个住所的邮件,却并不知道女子现如今的住址,更别提跟踪她了。看他的态度不像说谎,警部补最后得出结论,这次只是女子的受害妄想罢了,于是并未采取对策。
结果就出了事。男子说了谎,警部补没能看穿。批评警方有眼无珠的声音蜂拥而至,也是没办法的事。
东京降下大雪的第二天早上,中冈等人接受了署长的训话:“如果一般民众前来寻求帮助,不论事情看上去如何微不足道,也不要轻易得出结论,请用尽一切手段进行调查。要恢复警方的信誉,只有这一条路!”
“那位警部补太可怜啦,听说被调走了。”中冈旁边的后辈说。
“是吗?”
“因为现在跟踪狂对策和DV(家庭暴力)一样,都是生活安全课的主力事业啦。丧失信誉,要买的单可大了。不过,还是挺走运的。要是受害人死了可怎么办啊?就算遗属要跟我们打官司都不奇怪。”
“说的也是。”
“唉,不过即便官司打赢了,遗属也不会开心的。”
后辈的话刺激到了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在中冈心里打转的一件事。
赤熊温泉的事故。水城老太会怎么看待那起事故呢?
他思来想去,终于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水城老太没有手机,不过房间里还是有固定电话的。
可是电话没能打通,传来的是“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这让中冈很吃惊。他曾经向这个电话发过信息,肯定没有打错。不过,他还是找出那封信,照着信上的号码又拨了一遍。
结果还是一样的。电话仍然打不通。
他查到老人之家的号码,打了过去。这回立刻有人接起了电话。
中冈只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说想和水城夫人讲话。
“水城夫人吗?啊……”那位上了年纪的妇女有点迷惑。
“出什么事了吗?”
“呃,其实,是这样的。”对方停顿了片刻,“水城夫人已经过世了。在一星期之前。”
走进老人之家的正门,左手边就是管理事务所的柜台。一个圆脸女人起身相迎,中冈便走过去,报上了姓名。
“啊,就是刚才那位。”她点点头。胸前的名牌上写着“小森”,正是接电话的人。
“能不能请您给我带个路?”
听中冈这么一问,她小声说了句“好的”,就从柜台里走了出来。中冈要请她带路去水城老太的房间。
“不过,我还真是没想到啊。”中冈一边和小森并肩在走廊上走着,一边说,“她居然自杀了。”
“是呀。我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倒在房间地板上去世的老人也见过几位,但像这次的事情还是头一回。”
“是上吊?”
嗯,小森点点头。“那样死真是太糟了。”
中冈在电话里听说,发现尸体的时候她也在。上吊的尸体死状有多惨,他也是知道的。小森或许在想,要是没看到就好了。
房间整洁宽敞,就像水城老太依然在世一般。旁边是安设着洗碗池的走廊,前头就是居室。另外还放置着床铺等家具。
小森推开巨大的拉门,面前是盥洗室,里面似乎是卫生间和浴室。
“这里装有传感器。”她指着盥洗室的天花板,“人从这儿经过的时候,会在管理事务所的监控里留下记录。如果没有出门,而又有超过十小时没有留下过记录,就有可能是出事了,我们会派人过来查看。”
“水城夫人就是这样被发现的吧。”
她点点头,走到壁橱旁,打开折叠门,把手放在壁橱上部。
“她是这里拴了个绳结上吊的。”
“原来如此……”
水城老太个子很小,体重肯定也很轻,这样做还是很有可能的。
“遗书呢?”
“有的。”小森用手示意一张小桌子,“就放在那上面。”
“您看了吗?”
“嗯……上面只写着‘生无可恋’。”
中冈觉得胃里猛然一沉。
“警方怎么说?可疑之处什么的……”
她轻轻摇头。
“警方说应该是自杀没错。有遗书,自杀动机大体上也能推测出来。警察先生,您可知道她儿子……”
“我知道。”
“水城夫人受了很大的打击,一直郁郁寡欢。大家看在眼里都非常担心,怕她的身体会这样垮掉,却没想到她会自杀。是我们大意了。”
“关于儿子的死,水城夫人说过什么吗?”
听中冈这么问,小森一脸吃了黄连的表情,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把想到的事情说出来。
“无论什么都可以。不会留下记录的,请您坦率地说出来吧。”
小森做了个深呼吸,直直地盯着中冈。
“她说她儿子是被人谋杀的。除了我,还有几名员工也听她说过。”
中冈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我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报纸上也说是事故呀。但水城夫人好像无法接受。她说,亏我还找警方商量过了,却还是被那个女人得了手。”
“那个女人?”
“当然是——”
中冈正在询问的时候,门口有声音传来。小森往那边一看,脸上的表情僵硬起来。
“啊……您辛苦了。”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一个女人走进了房间。她身穿黑色连衣裙,灰色毛皮大衣拎在手中。大概还不到三十岁吧,是个和风美人,妆化得很清淡,容姿妖艳。中冈马上明白过来,她就是水城老太口中的“媳妇”了。听老太太说过,名字叫千佐都。
没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位是?”她用一双凤眼望着中冈。
“啊,呃……”小森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是好。
中冈飞快地掏出名片。“我是警视厅麻布北警察署的。我叫中冈。冒昧问一句,您是水城义郎先生的太太吗?”
女人接过名片,扫了一眼,没往包里放,直接还给了他。是不想拿警察的名片吗?“是啊,不过你们警察来这里做什么?”
中冈拿回自己的名片,放回口袋里。
“水城夫人生前曾经来找我谈过。”
“谈?谈什么?”
“抱歉。虽然她已经过世了,但我们仍然有义务保守秘密。”
水城千佐都高高的鼻梁上下点了点。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我不问就是。”
“呃,还有我可以帮忙的吗?那边还有工作……”小森征询地望了望中冈。
“可以了,非常感谢。我也快要回去了。”
那我就先走了,小森说完,逃跑似地走出了房间。
中冈的视线移向千佐都。“您今天来这儿是?”
她把毛皮大衣挂在衣架上,转过头来。“这是讯问吗?”
“哪有。”中冈摆摆手,“只是问问罢了。您不回答也行。”
千佐都的表情和缓了些。
“我并不想隐瞒。我是来处理这个房间里的物品的。合同规定,居住者死亡后,要在一定时间内把房间腾出来。”
“原来如此。以前水城夫人曾经说过,入住时支付了十六年的房租。那么,没有住满十六年的话,又该怎么处理呢?”
“当然会如数退还剩下的部分了。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那应该是很大一笔钱吧。啊,是我问得不够恰当。请把它忘了吧。衷心希望您节哀顺变。”中冈将手贴在身体两侧,深施一礼,“对您丈夫的事,我也深感遗憾。”说着,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千佐都的脸像能面一样毫无表情,只用平淡的语气说了声“多谢关心”。
中冈走到阳台边,透过窗户俯视着多摩川。
“视野真不错啊。房间宽敞,配套服务又很完善。水城夫人的每一天想必都过得很幸福吧。”
“嗯,也许吧。”千佐都冷冷地看着他,“我做梦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自然的力量还真是可怕啊。警官先生去温泉地区的时候也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哦。”
“我会的。”中冈点点头,目光转向旁边一座小小的佛坛。遗像上的那位老人,大概是水城夫人的丈夫吧。遗像前供着已经干裂的栗馒头。
警官先生,千佐都叫了一声。“您还有什么事吗?我要开始收拾了。”
“您亲自收拾吗?”
“我请了人来。怎么了?”
“不,没什么。那么,我就先走了。”中冈又望了一眼佛坛。过不了多久,那些也要被收拾起来了吧。
穿上鞋子,手刚搭上门把,千佐都又在后面喊了一声:“警官先生。”中冈回头看去。
“请务必调查到您满意为止哦。”千佐都嘴角浮起一丝无畏的笑,眼神冷静,“如果警方的调查一直没有什么成果,一定会被人说长道短的哟。”
中冈确信她听到了自己和小森的对话。
“嗯,我会竭尽全力。”
千佐都自信满满地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警官走出大楼,向车站走去。在窗边确认他已经离去之后,千佐都从包里取出手机,拨通了标记着“木村”的那个号码。
“喂。”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仍然是那个阴郁的声音。
“警察到我婆婆这儿来了。”千佐都没有自报姓名,开门见山地说,“来了我婆婆住过的老人之家。是麻布北署一个叫中冈的刑警。”
“Stop。”对方说,“你现在在你婆婆房间里?”
“是啊。”
“马上离开那里,到别的地方去。”
“为什么?”
“别问了,照我说的做。”
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千佐都还是拿着电话走出了房间。电梯间放着沙发,她在那儿坐了下来。“我走出房间了。”
“有没有拿那个警察的什么东西?伴手礼之类的。”
“他递了张名片,我还回去了。”
“嗯,那就好。现在的芯片甚至能植入一张纸里。”
“怎么回事?为什么非得离开房间?”
“因为那个警察可能安装了窃听器。”
“啊……”
的确没错。虽然刑警是和小森在一起的,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的机会。
“嗯,那么,警察是来干什么的?”他问。口气中听不出一点动摇。
“他好像在怀疑我。我婆婆貌似找他谈过,说儿子也许会被年轻的媳妇杀掉什么的。”
“唔,是吗。那又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没什么问题,不过我想还是该向你报告一下。”
对方嗯了一声。
“受到来自周围的怀疑,这一点已经编进去了对不对?还有警方有可能采取动作这件事。但你没必要惊慌。没什么事能让你害怕。我说的不对吗?”
千佐都把手机贴在耳边,摇了摇头。“不,你说的很对。”
“对吧?所以,你不用特地做什么,像平常一样就行。年底和丈夫到温泉去,为了寻找景点瀑布进入山中,仅仅犯了个忘带相机电池的小错误,不会有人责备你的。不管麻布北署的警察们怎么嗅,都不会找到任何痕迹,就像在找不存在的东西一样。”
“我知道。都说了,只是跟你报告一声而已。”
“如果有窃听器,这次报告就能要了你的命。你要是不小心,我可就难办了。”
“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
“不过,我正好想联系你。该进行下一步了吧。”
“……实施日期已经定下来了吗?”
“基本上定下来了。你的工作只是把那个人诱导到那儿去。步骤就按以前说的来。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
“等最终确定时间之后,我会再联系你的。只是,当你不是独自一人的时候,要把手机设置成拒绝来电。”
“好的。”
“还要提防被人跟踪。警方或许会监视你一段时间。如果你露出马脚,我的计划也会显出破绽。”
“我知道的啦。放心吧。我可不想失去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
“是啊。那么,再见。”
“我等你的电话。”千佐都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回包里。手心里全是汗。每次和他说话的时候,她都特别紧张。
我是不是在和恶魔做交易啊——她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
“——综上所述,洛伊尔得出结论,在CO2浓度下降到500ppm的时期,泛世界的冰盖都极其发达;而CO2推定浓度在1000ppm以上的时期,地球也毫不例外地进入了温暖期。以地球化学为突破口,对CO2浓度与温室效应的研究,除此之外还有几项。具有代表性的,有7亿年前显生宙时期的‘雪球地球’(Snowball Earth)假说、还有雷蒙假说,论述的是5500万年前地球急剧温暖化,从4000万年前以后又逐渐寒冷化,及其与喜马拉雅隆起之间的关系。但围绕着每种假说,都有正反双方的学者持续发表着论文,还没有得出答案。下节课,我们将学习地球化学的事实和解释,并解说一下‘雪球地球’假说和雷蒙假说。”
(berulla注:洛伊尔何许人,实在是没查出来。雪球地球假说:由美国地质学家约瑟夫·柯西文克博士于1992年提出,该假说认为在新元古代时曾发生过一次剧烈的冰川活动,以至于地球上的海洋全部被冻结,仅仅在厚达两公里的冰层下有少量因地热而熔化的液态水。雷蒙假说:由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莫琳·雷蒙于1988年提出,大略内容如青川所讲,虽然找到了日语论文,不过太过专业,理解不能,更无法翻译,见谅。)
“今天就到这里。”青江鞠了一躬,走向出口。在可以容纳两百多人的阶梯教室里,只坐了二十多个学生。地球环境科学这门课一年比一年不受欢迎,原因不详,或许只是单纯受到了少子化的影响吧。
他回到房间,桌上放着一张便条。那是奥西哲子工工整整的笔迹,体现出了她严谨的个性:“有客来访,在研究室等候。”旁边附有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中冈祐二”。一看头衔,青江吓了一跳:警视厅麻布北警察署刑事课。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警察来访,恐怕没有人能保持平静。何况还是刑事课。究竟有什么事?青山心中忐忑。如果是交通课,他还是打过几次交道的。
青江把上课用的资料放在桌上,走出了房间。研究室就在隔壁。他没有敲门,就推开了房门。
靠墙放着桌子,几名学生和研究生正对着电脑。这里人员出入频繁,就算推开房门也没人做出什么反应。哪怕进来的是教授也一样。
奥西哲子戴着黑框眼镜,坐在正中央的会议桌旁写着什么。她也只是向青江瞥了一眼。对面坐着个陌生人,一见青江就站了起来。
“您是青江老师吗?”
“是的。呃,”他看了看手中的名片,“是中冈先生吗?”
“是。百忙之中还来打扰您,真对不起。”
中冈看上去大概不到四十岁,有着运动员一般的坚实体格,被太阳晒得黝黑的面庞上带着刑警特有的精悍。身上的西装不是什么名牌货,却拾掇得很整洁。
应该不是因为什么事怀疑我吧,青江想。中冈旁边放着个纸袋子,似乎是伴手礼。
“到我的房间去谈吧?就在隔壁。”
“可以吗?非常感谢。”中冈中气十足地回答着,拎起了纸袋和公文包。
回到隔壁房间后,中冈又重新自我介绍了一遍,并递上纸袋。袋子相当沉,中冈说里面是红酒。
“因为我听说青江老师是红酒通。”
“没那么……是听谁说的呀?”
“矶部先生,赤熊温泉那位。”
“是那件事吗?”
青江迷茫了。对策会议是在上周召开的。
中冈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
“青江老师是负责调查那起事故的对吧。关于此事,我有几点想请教您,就来拜访了。本来您这么忙,实在不该前来打扰,能否请您听我说几句呢?”
“这倒没什么问题,呃……”青江又看了看名片,“为什么麻布的警官先生会对那里的事故感兴趣呢?”
“因为MIZUKI先生住在麻布。”
“MIZUKI先生?”
“就是死者。”
“啊……”
他想起来了,汉字写作“水城”,名字好像是“义郎”吧?
“关于水城先生,我有几点想要调查。您方便吗?”
“噢。”
青江点着头,心里还在纳闷。他对死者一无所知。
“首先想问的是,事故是不是无法预料的?昨天我去了当地,不过那里划出了禁止入内区域,说是老师您圈定的。”
不不不,青江连连摆手。
“不是我圈定的,而是对策本部会商后决定的。也听取了警方和消防部门的意见。”
言下之意,其实这是妥协的产物。想到那次会议,他现在还觉得郁闷。消防部门和警方提出建议,要把检测出哪怕一丁点硫化氢的区域全都划为禁入区。但那几乎包括了整个村子,观光业就将化为泡影。那么,许可数值该定为多少呢?围绕着这一点又争论起来,因为无法将一个数值应用到所有的区域。就算用一个月来的最高值作为参考,也很可能会随着气候而改变。
最后作出决定:暂时将本次调查中的高浓度区域全面划为禁入区,其它区域也要张贴警告,极力劝阻游客入内。不过,预定下个月要重新再划分一次。
“老师,您几年前也曾经调查过一起类似的事故,对吧?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在拥有硫化氢温泉的地区,或多或少会有发生此类事故的危险?”
“嗯,可以这么说。而且,也的确发生了。”
“能知道何时会发生,在何地发生吗?”
青江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
“如果是火山,在喷发之前,数据上也许会出现一些异常。但要预测这种规模的事故,还是非常困难的,或者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他慎重地选择着用词,“只能说是不幸的事故了。即便是在事故现场,从那天之后,硫化氢的浓度也再没达到过危险水平。这次虽然划进了禁入区,但也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不幸的偶然啊。那么,发生这种事的概率有多大呢?”
“概率啊……我觉得不能用数字来说明,这一个多月以来浓度都没有上升,我想一年也发生不了几次吧。不过,如果不在一年内持续观测,是什么都吃不准的。何况,就算浓度上升,那也是局地反应,又是一瞬间的事,碰巧有人站在那里的概率,或许可以说几乎为零。”
“零……也就是说,发生事故是不可思议的了。”
“是不可思议,所以有必要详细调查。”
中冈听得入了神,身子略微探向前方。
“有没有可能不是偶然?可以这么想吗?”
“不是偶然?”
“也就是说,”中冈舔了舔嘴唇,“有可能是人为造成的。”
“哈?”青江盯着警官的脸,“人为?这是怎么说?”
“某人制造出了硫化氢气体。几年前,用这种方式自杀的人很多,对吧?”
啊,青江张大嘴巴,点了点头。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是这个意思啊。不,我想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反倒是我想提问了。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刚才不是对您说过了吗?发生这起事故的概率几乎为零。因此,认为事故是由人为造成的就比较合理了。您不这么觉得吗?”
“不,这个嘛,”青江轻轻摇了摇头,“是不可能的。发生事故概率的确几乎是零,但并不能说就是零。不过,人为引起的可能性倒可以说是零。”
“这样啊。可是很多人用硫化氢自杀了呀。”
“那是在室内,对吧?这次的受害者是在室外死亡的。”
“大多数自杀者选择室内,一是不愿波及他人,二是考虑到这样可以提高毒气浓度。即便是在室外,选一个无风的日子,在身边制造毒气的话,也可以让自己中毒吧?”
青江苦笑起来。这破坏了中冈的情绪,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我说的话很奇怪吗?”
“啊,不好意思。不是奇怪,是我非常佩服。您的设想很独特,自成一说。不过很遗憾,这是行不通的。中冈先生,您知道硫化氢的产生方法吗?”
“在网上查了一下。比如,和某种沐浴露或洗涤剂混合。”
“使用频率高的那种沐浴露已经停产了。总有些人在宣传一些笨办法。这且不提,正如你说的,基本上,将某两种液体混合就能产生硫化氢。而必需的一样东西,就是装液体的容器,这样才能制造毒气自杀,现场也必然会留下这种容器。但救生队员并未发现这样的东西。”
中冈点头。
“我知道。但也有可能是被人收起来了。”
“收起来了?”青江刚要问是谁,一转念就想到了答案,“您是说,被太太收起来了?”
“不是不可能,对吧?第一个发现水城先生尸体的就是她啊。如果她把容器和装液体的空瓶子收起来扔掉,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太太为什么要这么做?让自杀看上去像一场事故。究竟有什么——”说到这里,青江脑海中灵光一闪,“啊,对了。所以麻布的警官先生才要出动啊。哈哈,原来是这样。唔,所谓警察,的确是要怀疑许多事情的呀。”
“您好像想通了什么。”中冈有点扫兴。
“想通了。就是那个吧?骗取保险金。我从哪儿听说过,有规定,自杀是不会支付保险金的。所以您怀疑,她把自杀伪装成了事故。”
中冈没有作声。青江反而连声催促:“您觉得我的推理怎么样?如果是关于骗保的事情,您还是去找教法学的老师谈吧。”
“不是那个,我是想问您,刚才我说的方法有没有可能实现?”
“不可能。我只能告诉您,那不现实。靠近正在产生硫化氢的容器,那才是自杀行为呢。”
中冈一手托腮。“如果戴上面罩呢?”
青江一时语塞。中冈也发觉自己信口开河了,便一脸正经地等着学者回答。
“有动机吗?”青江问,“受害者自杀的动机?”
中冈坐直了身子。
“光请教您,我也于心不安,那么,我来回答您吧。确切地说,没有发现水城先生自杀的动机。他是一位著名的制作人,家财万贯,当然也没有足以逼得他走上绝路的债务。”
青江还是第一次听说受害者是电影界的。对他来说,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种。
“那么……”
嗯,中冈下巴前伸。
“我也觉得这或许不是自杀,但又怀疑这不是一起单纯的事故。所以,正在调查各种可能性。”
“请等一下。既然不是自杀,又不是事故,那剩下的……”青江踌躇着要不要说下去。
“医生给受害人水城先生开过安眠药。如果在离开旅馆前让他喝下安眠药,在山中散步时就可能有倦意袭来。想休息一下,坐下去之后,说不定就这样睡着了。然后马上在他身边制造硫化氢,离开现场。十分钟后,戴上防毒面罩返回,处理容器。这种可能性呢?您总不会说这也绝对不可行吧?”中冈淡淡说完,向青江投去挑战似的目光。
青江舔了舔嘴唇。
“警视厅认为这是一起谋杀案吗?而凶手就是死者的太太?可是当地的警察似乎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啊。”
中冈微微一笑:“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怀疑,才说这些话的吗?”
“警察就是要怀疑一切可能性。别说这些了,我还等着听老师您的看法呢。”
青江摇头道:“我认为这样作案是无法做到的。”
“为什么呢?”
“刚才也说了,因为这无异于自杀。如果要在屋外中毒身亡,就必须制造相当体量的气体。在这种时候靠近,就算戴着防毒面具,也是很危险的。必须穿化学防护服才行。而且,容器中残留的液体又该怎么处理?如果倾倒在现场,一定会被随后赶来的救生队员们发现。”
中冈听着青江的解释,饶有兴味地点着头。
“原来是这样啊。听上去的确有难度。”
“警察怀疑的事情还真是多啊。”
“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嘛。”
“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有动机吗?就是那位太太杀害丈夫的动机?”
“这个嘛……”中冈含糊其辞。
“对了,听说那位太太相当年轻啊。是冲着遗产去的吗?”
中冈苦笑:“随您去想象吧。”
“资产家一死,警察可辛苦了。又不能简简单单地放过。”
“您说的没错。不过这次的案子,并不单单是因为有动机才怀疑的。”
“这话怎么说?”
“身为一名刑警,也想为自己争一口气。哎呀,您还是别问了吧,这和您没什么关系。已经耽误您不少时间了,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中冈礼貌地低头致谢后,便大步向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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