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欢而散,才是晏多乐与江越白之间碰面正常的结局。
回到寝室时已是深夜。虞悦不在,屋里有如台风过境一般混乱。原本高挂墙头的相框,虞悦硬拽着晏多乐一起去写真馆拍的合照,被用力摔在地上,迸溅开一地尖锐的玻璃碎片。显而易见,虞悦是如何歇斯底里地发了一通脾气。
短信不见回复,试着打电话,才发现那边关机了。晏多乐清理完地上的碎片,等到宿舍楼快要落锁的深夜,虞悦依然杳无音信。
她还有事,不得不赶回国贸公寓那边去。晏多乐走出学校,找到自己的车。被曝晒了一整天的车子里很闷热,晏多乐打开车窗,在六月午夜逐渐聒噪起来的蝉鸣声中,给刚刚挑衅过的江越白发信息:“你找找虞悦。”
江越白的回复倒很快。晏多乐有时甚至怀疑,江越白是否为手机设置了接到“虞悦”这个关键词就响起一级警报的特殊装置。
“知道了。”硬邦邦的三个字。
晏多乐随手将手机扔到后座。午夜阒静无人的长街,明黄的灯笔直地、密集地、过于耀眼地向远方延伸开去。
既孤独,又耀眼。
拐进SOHO小区大门时,车载电子时钟刚好跳了一下,成为漂亮的整数。
晏多乐停好车,下车打开后座车门,伸手摸索了许久,才找到落进车座夹缝里的手机。没有推送,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信息。
输入解锁密码,想问问找到虞悦了没有,然而光标悬停在江越白的名字上,停顿了一秒便作罢。没空理会她,想必是找到了。
晏多乐锁了车,乘电梯上楼。
P大很多人知道晏多乐在国贸黄金地段拥有一套公寓,虞悦更是经常来找她玩。但包括虞悦在内,无人知晓,晏多乐相中这套房子,是作为工作室用。可是,新闻系的学生,需要什么工作室呢。晏多乐扔下钥匙,苏打水加冰猛灌了一杯,冷静头脑。
自相矛盾的性格。
有时她甚至会被自我催眠,以为自己真的淡漠无求。可她同时也知道,她又在致命的地方争强好胜。
此生稀有,因而愈发令她意气难平的那次败绩,是她败在江越白手下。以晏多乐的自尊心,不可能让任何人——尤其是江越白——看穿她的在意。
报考P大时,晏多乐的第一志愿亦是建筑系。那一年,P大建筑系在全省只有一个招生名额,放弃N大保送资格仓促应试的江越白得到了那个名额,晏多乐被调剂到第二志愿的新闻系。当时,虞悦还以为晏多乐特意和她填报了同样的专业,开心极了,扑过去抱着晏多乐猛亲了好几口,全然不顾一旁江越白阴云密布的脸色。
晏多乐考虑过复读,却没料到,虞悦兴高采烈地擅自将三人的志愿书都签了字交到学校。校方也没多想,不论专业如何,月河能连出三个考上P大的应届毕业生,学校脸上有光,同时认定,学生本人也不可能不满意。
等晏多乐发现时,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
校长钦点三人为毕业生代表,月河中学为他们举办了隆重的表彰大会。
晏多乐没有参加。大家只当这位不合群的公主又发病了,议论一番,随即将她忘却,专心为江越白和虞悦庆祝。没有人发现,晏多乐独自在外城河的河堤上静静坐了一夜,直到天色熹微时分才揉揉眼睛,起身慢慢走回家去。
P大建筑系不接受转系。她再聪明,再逞强,也无能为力。大家奚落着她“眼高于顶”的时候,她恰恰第一次认清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建筑设计是很难自学成才的,不接受正规体系教育,根本无法闯入专业的领域。
她的悲剧或许正在于,分明无能为力,却依然不愿意放弃。
晏多乐将喝空的玻璃杯扔进水槽。杯子入水,缓慢下沉,直至碰撞不锈钢的水槽底部,沉闷的“咚”一声。
诸事繁杂,可她脑子里乱糟糟的,难以集中注意力。站在水槽边发了一会儿愣,忽然听见电脑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是电子邮箱的来件提醒。
她坐到电脑前,点开收件箱里标亮的那封最新邮件。前一秒还漫不经心的,看清邮件标题的瞬间却猛地怔住。晏多乐难得失态地瞪大了眼睛,攥紧鼠标,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将邮件看了好几遍,才深吸一口气,起身大步走向窗边,用力推开窗。
疾风狂走,眼底那点几不可察的湿润顷刻便干涸在风中。除了晏多乐自己,没有人知道,她紧紧抓着窗沿的那双手,正微微颤抖着。
电脑显示屏荧荧的光映亮一片角落。
发信人,T大建筑系,阿部雅修研究室。
信件末尾道:“欢迎到弊研究室交换学习。很期待今年秋天与你在东京见面。”
暑期将近。
晏多乐到教务处办理下半年的交换留学手续,期间又联系了虞悦几次,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事已至此,也就不必再多说,晏多乐最后一次回寝室收拾了东西,捡起她们的合照,终究没有挂回原处,而是倚放在了不显眼的墙角。
没有亲人,丢了朋友,晏多乐也就不打算回月河过暑假了。她彻底在国贸的那套公寓安家落户。
北京的四季总是干燥,那个夏天却反常地暴雨频仍。晏多乐所在的SOHO小区也被淹了。有那么两三天,高层公寓俨然成为沦陷的孤岛。
天色昏黄,大雨滂沱。二十多层楼外的高空隐约起了薄雾,几乎难辨昼夜。晏多乐索性紧闭门窗,拉起窗帘,打开灯。
雨声轰隆,反而更觉安静。
某天,虞悦突然打电话来。不知她是曲折地从哪里得知了实情,又或闷在屋里硬是想通了什么。貌似轻松地闲聊,话题拐了许多个弯,最后犹若无意地提起,她与那篮球队队长正式开始交往了。
晏多乐听得皱眉,以为虞悦还被蒙在鼓里,隐晦地提醒虞悦那人混乱的感情经历。
虞悦顿时生气了,扬声道,对方为了她,已与过往诸多女友断得干干净净,就算晏多乐是她最好的朋友,也不能对她的恋爱指手画脚。
晏多乐默然无语,虞悦缓和了语气,若无其事地接着抱怨道,江越白暑假很忙,八月初才回月河,没歇几天又匆匆去了别处实习。
“这才大二呢,不知他在着什么急啊?!”虞悦轻快地,无忧无虑地,好像全然忘却了方才的龃龉般,在电话那头说,“我想去海边,但一个人好没趣,你陪我嘛。”
晏多乐扫开桌头堆积如山的废弃图纸,只能又说:“抱歉。”
虞悦又不开心了,直接撂下电话。
能让江越白抛下虞悦仓促成行的,会是多么厉害的设计院的实习呢?听着忙音,困惑在晏多乐脑中一闪而过。他们之间的事又与她何干呢?晏多乐自嘲地笑笑,抛下手机,顾自去忙。
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了两个多月。
九月中旬,北京的空气中有了第一丝初秋的凉意时,晏多乐收拾起简单行李,直奔机场。
晏多乐所申请的交换学习,与学校官方的秋季交换项目并无关联,但由于教务处统一办理签证机票,她不得不与大部队一起出发。
不早一分亦不迟一分地,晏多乐到达约定的海关入口处。只一眼,就望见了人群正中的那个身影。
太过专注于眼前事的她,忽略了非常关键的一点。P大与T大的建筑系之间,是有着为期半年的官方交换学习项目的。与新锐派的阿部雅修研究室不同,官方交换的对象,是在T学建筑系乃至全亚洲建筑学界都最老牌、最重量级的安藤光研究室。
而这个宝贵的名额,毋庸置疑,非P大建筑系魁首莫属。
江越白。
他与旁边的人说着话,转过身,近乎巧合地向晏多乐所在的这个方向投来目光。彼此之间相距还颇远,隔着人山人海,机场大厅的广播吵吵嚷嚷。如若此处有慷慨的慢镜头和抒情的背景音乐,有男主角深情的目光,可就真像纯爱偶像剧的经典情节了。
但晏多乐绝不可能有如此发散的想象。因为她再清楚不过,对方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下一个瞬间,神情便必定是——
看啊。晏多乐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脸色带点“早知如此”的讥讽。
江越白紧紧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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