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雪颤着身子只是不说话,眼里满满又有泪洇了出来。我转头看向英宏,皇上,臣妾怎么了?”
英宏僵了半天,才道,那碗羹里的汤,已经全换成了枣花儿蜜了。”
“……什……什么?”我惊得心扑通乱跳,去看那地上时,羹汤的汁液粘稠,细细一看,确实是蜂蜜的样子。
可是我,竟然半点也不觉得甜的,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
“皇上,臣妾怎么了?”我颤着嗓子,已是带了哭音。
张才玉急急赶来时,浅梨殿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我两眼发直的躺在床上,边上是又哭又叫的裁雪喜玉儿几个,英宏脸色铁青的在屋子里打着转儿,一见张才玉进来,英宏一脚踢过去,混账,你不是说服了药,娘娘就会恢复味觉的么?”
张才玉被踢得一咕噜滚跌在地,却哪里敢吭一声儿,他哆嗦着爬起跪在英宏的脚边,缠着嗓子道,皇,皇上,请……请容微臣给娘娘请个脉?”
“还不快去,英宏吼道。
张才玉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来到床前,裁雪将我的手腕捧放在小枕头上,拿绢子盖住时,她狠狠的瞪了张才玉一眼,张大人,这会子可得瞧仔细点儿。”
“哎,哎,是,是,张才玉连声应着。
他小心翼翼的把着脉,时而又看看我的容色舌苔,许久才起身,颇有些犹豫的向英宏回道,皇上,娘娘虽然受了重伤,可是微臣诊出,娘娘的气血已经平顺了,之所以味觉不醒,想来是受伤过重,气短血滞,这才使得舌苔暂时的感觉不到外界的刺激,因而……”
他还在这里长篇大论的掉着书袋子,却被英宏一声怒喝打断,混账,你一会儿说娘娘的气血平顺,一会儿说气短血滞,那到底是平顺还是短滞?”
“这,这……,张才玉这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微臣才学疏浅,娘娘的病症,微臣……微臣……”
“好了,英宏一甩袖子,向刘喜道,去,传太医院院首。”
刘喜忙转身去吩咐,英宏颓然的深吐一口气,来到我的身边,凝霜,你怎么样?”
屋子里闹得这样,我却好像都跟我没有关系,此时英宏一问,我看着他满脸的担忧,我的心智慢慢的清醒,终于有些回过神来。
“皇上……”
“你,你别怕,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会好的,他安慰我。
我轻轻的笑了,皇上放心,臣妾不怕,看着英宏憔悴的脸,为了不让他担心,我又道,虽说尝不出甜咸了,却也同样不知道苦,倒是不怕喝药了。”
我这样强颜欢笑,他并没有觉得欢喜,强撑着想要点头安慰我时,却到底还是难过的转过脸去。
“宏,我叫他,相比于我身上的伤,这个真的没有什么,能吃能睡,喝药也不觉得难了,多好。”
他转过头来,眼里有水意闪动,却还拼命挤出笑来,你说的对,若是为喝药,这倒算是件好事了。”
有了这样的话,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喝起药来果然顺当,伤重外加失去味觉,张才玉和太医院首等轮番给我开药,一碗碗浓黑的药汁车轮般的端进来,喂进我的肚子里。
到此时,我突然开始庆幸,若不是我的舌头失去了感觉,面对这些苦如黄连的汤汁,我该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太医院的太医们虽然爱掉书袋子,可到底也有几分真本事,一个多月以后,我已经可以在宫人的搀扶下,起来稍作走动了。
就在此时,英宏告诉我一件喜事,昊儿接回宫了。
我大喜之下,立时便急着要起身去流云殿看他,英宏摁住我的身子,笑道,哪有做母亲的去瞧自己儿子的道理,要见,也该那小东西来给你请安才是。”
见我不依,他才告诉我,本来一进宫,瑛儿和小青就要带他过来的,奈何车马劳顿,那小东西睡得像只小猪,谁叫也不醒,瑛儿小青无奈,只得摁下性子等他醒了再说。
我的眼前浮现出昊儿那张粉嘟嘟的小脸,想象着他此时嘟着嘴睡得极香的小模样儿,我心里满是绵软的甜腻,以及迫不及待的雀跃,昊儿,我的孩子,你终于可以回到母妃的身边了。
然而看英宏时,他却好像还有话说,我心里高兴,倒也不放在心上,随口问,皇上在想什么?”
他抚一抚的我头发,眼里分明全是担忧和犹豫,久久不语,我有些奇怪,敛了笑催促,皇上,怎么了?”
他这才道,有件事想对你说,可是,我又怕你太激动,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
他这样一说,我顿时紧张,一把抓住他的手,什么事,皇上快说?”
他看着我的脸,像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说,随即笑道,也罢,既已开了头,若是不说让你这样憋着,只怕对你的身子更加不好。”
我咬着唇,有些紧张的看着他,就见他一字一句的道,陈清莲随着瑛儿她们,回宫了。”
“什么?”我顿时被惊住,许久,我才颤着声音问,是,是真的么?清莲,清莲回来了,她,她还活着……?”
说这话时,我的眼里哗的全是泪,清莲,清莲……”
英宏握住我的手,又说了一句,她……她还带回来一个孩子。”
“孩,孩子?”我一怔,她成亲了?她……她有孩子了?”
英宏却摇头,不,她出家了,是带发修行,号清莲居士。”
“出家?她出家了,那……那怎么会有孩子……?”我开始糊涂。
“她说,这个孩子是咱们的睿儿,英宏的话字字清晰,分明是,晴天里的一个霹雷。
“什么?”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尖声的叫了起来。
他赶忙抱住我,她们是跟瑛昭仪一起回的宫,她告诉朕,这个孩子就是当年被皇后所害的睿儿,凝霜,凝霜……”
他一迭声的唤着,而我,已经推开了他,直向门口冲去。
然而身子到底虚软,不过走了几步,我就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胸口的伤处有湿腻的温热粘在肌肤上,剧烈的疼痛让我喘不过气来,可是我不管,我不管,睿儿,我的睿儿,我的睿儿啊……
裁雪等人惊呼一声,几双手忙不迭的来扶我,英宏几步来到我身边,大手一抄将我抱起,懊悔的道,本想着让你高兴高兴,没想到你却急成这样……”
一边就一迭声的命传张才玉。
我哪管身上的伤如何,我已经急疯了,皇上,快带我去,快带我去,我要见他,我要见他……,睿儿,我的睿儿……”
英宏无奈,唤进刘喜来吩咐道,带顶轿子去流云殿,将清莲居士和……和那孩子接到这里来,快……”
刘喜领了旨,急急的去了,我对着英宏不依,什么叫那孩子,那是睿儿,我们的睿儿,我那可怜的被我狠心亲手掐死的孩子啊……”
只这一声,当初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又在眼前,我泪如泉涌,皇上,那是我们的睿儿……”
英宏也落下泪来,然而他比我冷静,边小心的将我放在床上,边道,凝霜,在陈清莲将那孩子带到我面前时,我就已经知道他是我们的孩儿,只是如今还是要悄悄儿的,都知道皇长子一生下来就夭折了,被以皇太子的身份葬在皇陵内,此时若没有一个万全之策,绝不能让人知道皇长子还活着,知道吗?”
我虽然痛极喜极,可是理智还在,听他这样一说,我慌忙点头,紧抓着他的手道,皇上,你一定要想办法,无论如何要保护他不受伤害,睿儿,我的苦命的孩子……”
流云殿和浅梨殿同在静延宫中,离得极近,不多时,刘喜就在帘子外面回,皇上,娘娘,人已经到了。”
纵然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可是眼里的水意还是执着的模糊了我的视线,就见门上竹帘被轻轻掀起,一个身穿月白色道袍的清瘦女子,手牵一个小男孩,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小男孩的左脸上,一道划痕清晰可见!轮廓却完完全全像极了英宏!
“睿儿,我的睿儿,只这一眼,我就已经确定,他就是我的睿儿,他就是我以为已经被我亲手掐死了的――睿儿!
泪眼朦胧中,眼前的人已经一步一步到了我的面前,白袍道姑哽咽着唤了句,姐姐,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而那孩子却闪着黑亮灵动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清莲,我慌忙伸出手去,她身后却已经有人过来将她抱住,口里说道,居士不必行此大礼,娘娘定不能受的。”
定睛看时,竟是蒋秀。
“秀儿,我心里又是一荡,秀儿是你。”
蒋秀不让陈清莲跪,自己却跪下了,奴婢给娘娘请安。”
“娘娘……”
“姐姐……”
“秀儿,清莲,生死百劫之后还能相见,一时间,我们三个抱头哭成一团,英宏也感慨万分,他边用手轻拍着我的背,边轻声的劝,凝霜,小心身子……”
听了英宏的话,蒋秀到底稳重些,她赶忙收了泪,边对陈清莲道,居士,娘娘上个月为了救皇上,身受重伤还没有大好,咱们这样引着娘娘哭,只怕要伤了娘娘的身子。”
陈清莲也忙取帕子拭了泪,而我的目光,已经落在了站在一边的孩子身上。
我们这样的哭,他却一个人静静的站在边上,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灵动好奇的看着我们,他有些瘦,想来是风吹日晒的缘故,肤色也有些黑,左脸颊上那道从上到下狭长如蜈蚣的疤痕触目狰狞,然而亦丝毫掩不去他眉目间的清灵秀气。
他就是我的孩子,是我那可怜的在永巷中出生、寒冬腊月我被逼着亲手将他掐死抛尸荒野的孩子,不知道这样的惨烈到底感动了天上的哪位神仙,他没死,他居然没有死,他现在,正静静的站在我的面前……
伸出手,我哽咽着唤,孩子,来,到母妃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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