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过去了。

    不管是罗锦云，还是燕长意，不管是那些痛苦不堪的纠缠过往，还是岁月静好的后半生，是好是坏，也都已经过去了。

    往事只能回味，不能回头。

    阳光从窗户中投射下来，明亮而又刺眼，让彼此眼中的对方只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茶香袅袅，隔着三十多年的光景，仿佛光阴依旧。

    他仍旧是那个俊彩飞扬的青年，而她也是那个懵懂单纯的青葱女子。

    一切还是如梦境版美好而又真实。

    两人相顾无言，像是不愿打破这难得的寂静时分。

    “锦云。”

    许久之后，燕长意突然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罗锦云凝眸看他。

    “如果……”

    燕长意放在桌上的手突然朝前伸了伸，像是想要去捉她放在桌上的手。但不知道是因为桌子太宽，还是终究下不了这个决心，一只手来来回回地伸缩了两下，最后还是收了回去，两只手无措地握在一起搓了搓。

    “我是说如果……如果……”

    罗锦云忍不住笑了。

    “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结巴了？”

    燕长意是个果决而带着几分霸道的人，即便是当年感情懵懂，开始追求她的时候，也丝毫没有见过他结结巴巴犹犹豫豫的模样。

    表白的时候干脆利落，“罗锦云，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干脆直接，丝毫没有一个年轻小伙子在姑娘面前的羞涩感。

    反倒是年过半百时候的人了，竟然说个事情，这么磕磕巴巴。连她听了都觉得别扭。

    燕长意突然一把拽过她的手。

    罗锦云脸上的笑意敛了敛。

    “锦云，我想问，如果我们还会有下辈子，如果我许诺一定不再负你。你愿不愿意，下辈子，和我在一起！？”

    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就会变得有些迷信起来，开始信奉前世今生一说。

    就连燕长意这样的干脆果决的军人，竟然也不例外。

    好好的一生还没有过完，就开始期待下辈子的事情，以为这一生没有活好的，还能在下辈子重新来过。

    罗锦云的看着那双紧紧将她的手攥着的手，干燥温暖的手心有些微微粗糙，一时间有些恍惚，竟然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双手，有许多许多年，不曾与她的执在一起了。

    此时，竟然陌生的让她想要下意识地抽开。

    可是她心里也明白，这也许，是他们此生，最后的一次执手了。

    “不了。”

    许久之后，她微微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那么僵硬。

    燕长意的手不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罗锦云，她终究不愿意原谅他。

    此生有过的遗憾，就连下辈子这样一个根本没有凭据的幻想，也都不愿意给他。

    “锦云……”

    他眼角蓦地有些微热。

    “我和康文已经约好了，下辈子早点遇上，好好的做一对夫妻，生儿育女，从始至终。”

    罗锦云说着，嘴角浮起一抹向往的笑意来。

    “所以，我不能许诺你下辈子了。”

    这一生未能圆满，下辈子，也没有打算再与你走到一起。

    今生来世，我们终究是没有缘分的。

    燕长意愣然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仿佛才有些明白过来，看着她朝自己灿然地一笑，一直隐忍在眼角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握着她的手，却迟迟不愿意松开。

    每个人都有属于心底的那一份无奈，也有那么一个始终都心存愧疚的人。

    燕长意的是她，而她愧疚的，则是靳康文。

    “我们是夫妻，不管你是罗锦云，还是弗洛，是在S国，还是天涯海角，既然我们认定，都是彼此接下来最重要的那个人，就好好的一直走下去。我觉得此生有幸，没有什么晚不晚的。”

    那个温和儒雅的男人，在她伏在他的怀里，说很抱歉过去的那些年，一直都在忽视他的时候，竟然一边眼角有泪，一边笑着，温和地对她说着这番话。

    “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我觉得不管我们是夫妻也好，挚友也罢，我都挺满足的。当然，我觉得现在是最完满的。”

    这个陪在她身边，体贴照顾，甚至不惜生命了二十年的男人，在与她正式结为夫妻后，竟然仍旧时常觉得难以置信。

    她不是那个从前麻木不知的罗锦云，谁是过去应该忘却，谁又是良人值得珍惜，她心里明白。

    只是兜兜转转的二十余年，终究让她心里存了一份愧疚与遗憾。

    她与靳康文，走到一起的太过艰难，也太晚。

    荒废掉大好的青春时光，人到中年才走到一起，往后余生，竟然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他们还剩下多少年，可以相守在一起，才能弥补上那些曾经错过的大好时光呢？

    “可我觉得，真正的完满，应该都是美好的。在最美的时候，有最好的相遇。你我都还年轻，两情相悦，喜结连理。有亲友祝福，有媒有聘。而且……”

    她的语气间忍不住有些黯然，“我还能为你生儿育女，让你当父亲……”

    早年的那些折腾，让她早已经丧失了生育的能力。他们在一起时，也人到中年，生意也忙，无力领养或抚养孩子。这是罗锦云觉得对他最大的亏欠。

    靳康文，他明明可以早早，和一个身世经历清白的女人，早早的有属于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的。

    可是却为了她，蹉跎耗费了大半生。

    靳康文将她松开，认认真真地看着她，“锦云，这些我从未想过。我只知道，与你在一起，就已经很完满了。其它的，都不重要。”

    与你在一起，就已经很完满了。

    其它的，都不重要。

    她眼角有些微微发热，鼻子发酸，努力瓮声瓮气地保持着平静的样子，“可我觉得，就是不太完满。”

    靳康文看着她的样子，有几分不知所措的，只忍不住将她朝怀里搂了搂，过了一会仿佛想起些什么，将她重新给松开。

    “那这样，咱们约个下辈子。下辈子，咱们早一点遇上，最好是指腹为婚，一生下来就被定为夫妻。小时候就好好相处，到了年龄就结婚，然后你给我多生几个孩子。咱们好好的做夫妻，多些年，将这辈子落下的，都给补上，这样行不行？”

    她看着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突然忍不住破涕为笑。

    “这样也行！”她也学着他的样子胡说八道，“那下辈子，咱们一定要找好，指腹为婚的那种！”

    “这样一定行的！”他一边附和，一边忍不住也笑了。

    “那咱们就说好了，下辈子，早点遇上，早点结婚！下辈子，我们也要好好的做一对夫妻！”

    ……

    隔着那些当初耳鬓厮磨玩笑一般的私房话，再看向眼前头发花白面有沧桑的男人，罗锦云的笑意忍不住敛了敛。

    下辈子，是个多么荒诞而又不切实际的词语。

    可是偏偏，竟然真的有人会期待。

    或许这一生留有遗憾的人，总想要有这么一份期待。期待着下辈子，有不一样的相遇与结局。

    是不是有下辈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和眼前的这个男人，终归一切都只能成为回忆了。

    “人生，哪有不留点遗憾的……”她试图劝慰他。

    燕长意点点头，总算是一点点将手给松开，再看向她的神色间，带着几分啼笑皆非。

    “遗憾……的确是挺遗憾的。”

    下辈子，罗锦云也没有许给他。

    “要不这样，下辈子，我就再晚一些，给你当儿子怎么样？”

    罗锦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那期待的眸色间仿佛是一本正经的模样，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这个老不正经！”

    窗外有微风拂过，扬起一室茶香，伴随着两人的轻快的笑声，仿佛一切消散，过往云烟……

    燕长意，如果有来生，如论是丈夫还是儿子，我都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的纠缠。

    再也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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