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青楼风流泪-终有尽 小妹洒泪迎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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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仙死了。

    两个红姑娘先后离开了人世,春熙院的情景也陡然大变。往日车水马龙,如今是门庭冷落,有时来一两个客人,也不再是高官巨贾,有的姑娘甚至十天八天也卖不上一个盘子。

    买卖实在顶不住了,赵家和汪家就带着手下的姑娘离开春熙院,到别处谋生去了,院里只剩下了苏老鸨一家。姓苏的自然也不肯养着这么多白吃饭的闲人,于是,她也来了个精简裁员,把护院的辞退了两个,只留下“大牛蛋”,又将许多末等窑姐儿转卖到三等窑子,身边只留了小妹、秋英,和另两个较有姿色的小窑姐儿。这样一来,前后两个大院,就只剩了苏老鸨、王妈、大牛蛋,以及做饭的赵师傅和四个姑娘。苏老鸨让康小妹住在了凤仙的房间,其余的楼门都上了锁,封了门。一到晚上,没几处点灯的窗口。影壁墙上的大灯泡虽然依旧亮着,却再也没了花枝招展的姑娘等客的热闹场面了。清风吹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传来几声蛙鸣、夜猫子的啼叫异常凄冷。如今的春熙院,就像是经历了一场秋风横扫、满目疮痍的寂寞林了。

    康小妹已经几天不吃不喝了。一躺到凤仙的床上,心里就刀剜似的难受。这屋里的东西都是凤仙用过的,琵琶、洞箫、镜子、胭脂、口红……每一件东西都能勾起小妹心酸的回忆。她几次想上吊,想跳楼,想拿刀抹脖子,想离开这个污浊的世界,然而姐姐临终前的话语又悠悠地飘进她的耳旁:“妹妹,记住,我死了,不准你去找苏、刘老鸨子为我报仇,不准去告状,你要想尽一切办法逃出春熙院……你要,好好地活着……”

    这时,房门轻轻一响,沉浸在往事回忆中的康小妹吓了一跳,原来是做饭的赵师傅摇着大蒲扇进了屋。

    “赵大伯,您老还没睡呐?请里边坐。”

    赵师傅绽开黧黑的瘦脸憨憨地笑了一声,坐在了椅子上,抽上一支烟,心疼地看着小妹说:“秋芝,都夜里两点钟了,你咋还不睡呢?”

    康小妹叹了口气,“唉……睡不着呀。”

    “秋芝,你两个姐姐都不在了,大伯知道你心里苦,可你还年轻,要往开处想,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可别……干出什么傻事。”

    康小妹心头一热:“大伯,您怎么就寻思到我的心思?”

    赵师傅望着还是个孩子的康小妹,眼中流溢出一种父辈的关爱:“丢下你一个孩子,我不放心。这几天夜里,我天天都在你窗户底下转悠,怕你想不开。”刹那,康小妹的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大伯,您别为我担心。我不死,我想好了新的出路。”

    “噢,什么出路呀?”

    “我要逃出去,离开这人间活地狱!”

    赵师傅惊惧地瞪大双眼:“秋芝,可不敢胡闹,你不知道这春熙院比监牢还看守得严?一旦被抓回来你就得死!苏老鸨子可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啊!”康小妹说:“秋芝主意已定,顾不得冒犯院规,生死二字且由它去吧!”赵师傅见康小妹已铁了心,他蹙眉思谋了一会,站起身来,说:“既如此,好吧,你等着。”说完匆匆出门,朝楼下走去。康小妹并不明白赵师傅突然离去意味着什么?心里一时间惊怕起来。正担心,赵师傅匆匆又返回屋里,从衣襟里掏出一把钢锯递给康小妹:“秋芝,你大伯是个没啥子用的人,没钱帮你,这把钢锯你藏好了。好在秋英和王妈近一段时间不来扫房子。这东西锯锁环儿快着呢。”

    康小妹两眼一亮,接过钢锯用手指儿试了一下,咳,还真锋利。她赶紧将钢锯藏到了床下边。赵师傅不放心,又嘱咐她:“千万要当心,要瞅准个好机会。秋芝,大伯再告诉你一件事,把门的大牛蛋近段时间常常到苏老鸨屋里串门,你要看准了时机再行动。”

    康小妹点点头。赵师傅又叮嘱了一番,转身要下楼。小妹突然叫住了他:“等等。”康小妹眼里噙着泪,努力不让它流出来,她望着赵师傅那黑瘦的大脸庞和略显佝偻的脊梁,不由想起了自己年迈的爷爷和小时候家乡那个经常见着的卖炭老头。自己一旦远走高飞,就永远也不能报答眼前这位慈爱的老人了。猛地,康小妹的心中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大伯,秋芝是个烟花女子,在春熙院除了两个姐姐,就再也没人疼过我了。这一年多来,秋芝接了多少个禽兽般的男人呀,却从来没遇上过一个好人,难为您把我当一个人看待。伯伯,您是个好人。可是像您这样的好人,却大半辈子无妻无伴。您没对任何一个姑娘起过邪念,没碰过春熙院任何一个窑姐儿一手指头,也没听过秋芝一支曲子。这不公平!伯伯,秋芝不过是个下等的烟花女子,没什么可以感谢您的,只有这个残花败柳的身子,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

    “孩子,不许往下说了。”赵师傅不等康小妹说完,连忙捂住她的嘴。“秋芝,你虽然身陷青楼,可是在伯伯眼里,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子,和其他穷人家的姑娘一样,你很聪明,心地又善良。逃出去之后,找个忠厚老实的小伙子,好好过日子吧。”

    康小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了,“扑通”一声跪在赵师傅面前,泪流满面:“赵伯伯,秋芝永远也忘不了您的这份恩情!”

    赵师傅连忙将她扶起,又叮嘱了几句,下楼去了。

    连着三天的闷热,孕育着一场雷阵雨。这天傍晚,黑压压的乌云被狂风驱赶着从东北角滚压过来,汇集在头顶。春熙院里的竹林在秋风中狂烈地舞动,一片片的枯叶在空中飞旋着。苏老鸨儿站在大殿门口,望着黑压压的天骂道:“这倒霉的鬼天气,还能有生意么?”她叹了口气,走回房里命秋英提来一大桶热水,她要把那身肥白的肉洗了又洗,直到闻不到一丝儿狐臊味。

    苏老鸨其实不老,四十刚出头。她自认,在春熙院所有的姑娘里头,论年龄,她虽已失去了优越,但要找出这么一身白净的肉,那还是不容易的。

    擦干白肉上的水珠子,穿上一条窄窄的三角裤衩和一件紧绷绷的小背心,苏老鸨坐在化妆桌旁提起圆镜,里面一张胖脸,洁白滋润,仍不失往日的妖媚。

    苏老鸨叹口气,气恼地将镜子一甩,咒骂起那个不争气的丈夫来。

    这位七岁就进娼门学艺的苏茂容,原本也是扬州的一位名妓。她虽然长得体态肥阔,但是那胖嘟嘟的一身软肉,却对男人另有一番吸引力,很多嫖客就是冲着她那一身的白肉而去的。

    当时扬州妓院的老鸨叫张洪玲,人称“调理女人之王”。苏茂容在张洪玲的调教下,十四岁已是爱河游泳高手,云雨巫山中的彩虹,她在床上千姿百态,春宫图谱中的三十六般功夫样样娴熟,精彩处,还有天才发挥,而且不疲不惫,爱河不枯。她至今还记得当年张妈妈的那一番教诲:“容儿,记住,你要得到客人的赏赐,就得要有绝活。自古就赏罚分明,赏者必得有出处,有名堂。譬如皇帝老儿赏文官,那一定是清正廉明,为民鞠躬尽瘁的清官。譬如赏武官,肯定是刀光闪耀不变脸色、剑影重重铁骨铮铮的英烈。至于嫖客赏烟花女子,你就好生琢磨领赏的功绩吧。”

    当年张妈妈的那段话含意深刻,语重心长。苏茂容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女,但她却从张妈妈的话中悟出了一个理儿:烟花女子要讨赏钱就要出力气,就要会做事。

    结果,她靠着张妈妈教给她的信条,私下攒了一笔私房钱,自赎自身,随着杭州药堂的一位少爷王金山从了良。谁知这王金山是一个风流成性的浪荡公子,与苏茂容成婚后逐渐暴露出他的恶习,吃喝嫖赌,无所不及,药堂很快败落。苏茂容没有其他的生活本事,只有开窑子是她的特长。于是,她把丈夫的药堂改成了妓院。经过她精心整治,妓院居然很是兴旺。苏茂容并不满足于现状,她的野心越来越大,她瞄准了成都当时在妓院这个行当中还属于“发展中的城市”,于是来这里开起了这所春熙院。谁知王金山仍然恶习不改,终于与她闹得分了手。

    唉,往事不堪回首呀。她重新扶正镜子,往脸上扑了些粉,勾了眉,涂了唇,然后静静地躺在棕绷床上,摆出当年令无数嫖客魂荡神驰的花活姿态,等待着,她知道,他会来的。

    果然,门“吱呀”一声,他来了!大牛蛋进门见躺在床上的苏老鸨一丝不挂,一双色眼斜睇着他。大牛蛋呵呵一笑,风卷残云地脱去衣服,露出一身的腱子肉,像只牙坚爪利的鹰犬朝前就扑。苏老鸨抬起一条胖乎乎的白薯脚蹬住了大牛蛋的胸脯,大牛蛋更加性起,嘴里央告着:“好姐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放一回戒吧。”

    苏茂容冷笑一声:“你求姐姐我放戒?好呀,秋芝在楼上,你去一宿吧!”

    大牛蛋一愣,旋即明白了这个女人的用意:“别逗了,谁不知道你把手下的姑娘当作亲儿,春熙院中规矩森严,谁要敢碰姑娘一个手指头杀无赦,你这是与哥哥我逗乐呢。秋芝她一个小丫头,哪里有姐姐你这一身大白肉有味儿!”

    苏老鸨抬起脚丫似蟹钳,在对方的胖脸蛋上蜇了一下:“看来你还算是个明白人。”说着收回了脚,随手拉灭电灯……

    一直在暗中注视的康小妹见苏老鸨屋里黑了灯,知道她和大牛蛋已入了云雨巫山,今日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她赶紧收拾东西,拿了钢锯准备出逃。

    突然,门开了,秋英一步窜进来。康小妹心慌地倒退几步,想藏起钢锯,已经来不及了。秋英眼尖,盯视着小妹倒背在后的双手:“秋芝,深更半夜,你这是准备上哪去?”一时慌了心神的康小妹,语无伦次地扯了个谎:“我……哦,我到外边……锯段树杈儿做双筷子……”秋英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秋芝,你太实在了,连个谎儿也编不圆。”小妹见事情败露,干脆横下一条心:“编谎就编谎!你去妈妈那儿告我去吧。你这条‘蹲门雕’的看门狗!”秋英听小妹骂得难听,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妹妹,你怎么就这样看我呢?咱们同是患难共苦的青楼姐妹,凤仙姐姐和仙鹤姐姐死了,我心中也同样难受。这春熙院不是咱们姑娘待的地方。妹妹,你有这份勇气逃出这喝咱窑姐儿血的春熙院,姐姐我敬佩。姐姐我愿助你一臂之力!”这倒是大大出乎康小妹的意料之外,她用一双审视的眼睛望着对方:“你这话是真的?”秋英点点头:“真的。”康小妹见她一脸诚意,眼里不由冒出喜气:“姐姐,秋芝错怪你了,还望姐姐见谅。咱俩一块跑吧,这雷雨之夜,不会有人知道的。我有钢锯,锯开锁环,不成问题!”秋英说:“好妹妹,谢谢你,但是姐姐不能随你一块走。苏老鸨命我来监视你,她随时都有可能呼唤我,咱俩若是一道跑,走不出多远就会被发现重新逮回来的。你一个人逃吧。”康小妹说:“可是我这一走,岂不是要连累姐姐?”秋英说:“这事我已经想好了。”说着话儿,她从桌上拿起一把砸核桃的小铁锤,“你用这锤子将我砸晕了,然后再走,到时,我就有话儿推去干系了。”康小妹一听这话,轰地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她痛苦地摇了摇头,泪流满面:“不行,小妹我办不到!”秋英急了:“妹妹,这是唯一的办法。你若是想逃出这火坑,就必须得砸。这也是为了保护我呀!”康小妹仍在犹豫。秋英可真急了:“好妹妹,别再犹豫了,一会你就走不了啦!”说着,将锤子塞进她手中,看小妹仍下不了决心,秋英将心一横,捉住她握锤的手狠劲儿朝自己头上一砸,“呀”地一声倒地,血流满面。

    “姐姐——”康小妹一声嘶叫扑上前,抱住昏厥的秋英:“姐姐,你这是何苦来着?秋芝对不住姐姐。妹妹若是能逃出这人间地狱,来日一定报答姐姐的大恩大德!”

    “轰隆隆——”霹雳闪电,在天空擂鼓助阵,狂风暴雨,激烈地摇撼着春熙院,抽打着竹丛。院子里的一切,仿佛都要翻个底朝天儿。康小妹飞快地下了楼,冲过影壁墙,奔到大门前,摸到了门上的大铁锁。她放下手中的小包袱,拿出钢锯“吱吱”地锯起锁环来。

    这场大雷雨折腾了大半宿才收了性子。这时,锁环也锯开了。康小妹摘下铁锁,她轻轻挪开铁棍,轻轻拉开大门,闪身而出,飞奔着逃离了春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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