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一丛玉簪花
对春天深沉的眷念
但那时我不懂得深沉
只知道用自己的天真
去品味野菜的苦涩
糯米酒的酸甜
今天，我还怀念
那神韵般的谷雨季节
我帮母亲摘茶
喜鹊似的满山乱窜
我不穿蓑衣，甚至丢开斗笠
（当然要躲开母亲的视线）
任碧绿与粉红的烟雨
将我的童心浸染
四
离开小塆多久了
我的乳名已久久没人呼唤
我再也不能采一朵野花
簪在母亲头上
也不能把染香的手指
放在嘴里轻舔
啊，母亲
你为我编积的小蓑衣还在吗？
那刨红薯的小锄头还在吗？
现在，你的儿子回来了
他回到心的起点
五
重又见到了你，小塆
你永不干涸的龙井水
你的小花狗震颤的吠声
你的流泉边斜蹲的牛栏
为了见赤脚长大的伙伴
我也打了赤脚
可他们都穿上了胶鞋、皮鞋
走进他们家中
茅檐换成了瓦檐
苕干酒的苦味懒得回忆了
新酿的米酒多么芳酽
六
陈年的苔藓闪起翠光的
树丛里的绿溪永远喧闹的
经历了第二次童年的
我的小塆啊
今天你的每一个角落
都闪射着生命的光焰
墙上风干的辣椒串
不再当盐，放在清煮的萝卜里
鸡埘和羊圈里的精灵
不再在叱骂声中抖颤
它们闲适地在村路游逛
像一个个欢乐的音符
将小塆宁静的空间填满
七
现在，我真正理解到
什么叫往事如烟
那片树林里，我拔过竹笋
那面山坡上，我采过地蕈
我还在那块地里偷过一个红薯
那实在饿极了。不过，事后我作了检讨
尽管不太情愿
可现在呢？孩子们却认为
红薯是用来喂猪的
他们幼稚而单纯的胃
只消受甘美和松软
八
回到小塆
我再也舍不得离去了
她的长青藤一样柔韧的生命
伸延在成熟的秋天
青春的盲动与老年的残喘
都不能走拢她的身边
小塆啊
母亲啊
留下你的儿子吧
当年我是你打赤脚的儿子
今天我是你行吟的儿子
我是你的一株翠竹
为你拂扫天际的流尘
我是一朵野花，在田塍上
为你把丰收和欢乐装点
1982.立春 改于武汉
红河印象
再也不是少女的柔肠了
百折千回的也不是爱情
没有渔舟，没有翠鸟
它反而显得沉静
但这种沉静多么痛苦
只需半天，儿童会变成老人
小花，蜻蜓，甚至秋夜的圆月
都不敢向它走近
一条沉默的河流
隔开了两个国家，两种感情
那边的青山，怪石上的秃鹫
这边的青山，春风里的鸽群
槟榔树下的少女
柔肠的少女啊，你低着头
静静地，默想些什么呢？
是想着那一阵午夜的枪声
击碎了你梦中甜蜜的爱情？
还是想着你放牧的牛群
在异国，整日将痛苦耕耘？
那一夜，是谁越过了国境线
劫掠了村寨，留下欺凌
只差一轮明月不能摘走
照着少女的泪痕
少女，停住你的啜泣吧
还请你安慰槟榔树忧伤的心
尽管它失去了一年的果实
强盗们得到的却是千年的仇恨
1982.9.18云南蒙自
野芭蕉
一个野字，定了你的身份，
不能在深深庭院铺一地柔情。
只能在边陲，用你绿色的手
探测藏匿于云雾的阴晴。
当仇寇弹穿了你的叶脉，
翠亮的温情中便有了仇恨的眼睛。
一串串悲壮的故事从中滴出，
凝成火线上绯红的黎明。
1982.9.20于扣林山
去云中哨所
我突然想起大宁河，
千仞绝壁上凿眼深深。
蜀人从栈道走向世界，
每一步都可能失去生命。
今天，我走在这样的路上，
去拜访浓云深处的几颗星星。
他们生活在雷雨的中心区，
手握着闪电，脚踏着雷霆。
惶惶然，我几次站不稳脚跟，
但我咬牙从晕眩中攀上峰顶。
没有这栈道铺出的艰险，
你怎能走进英雄的心灵？
背水的战士下山来了
阴凉蛰伏在野芭蕉下
不敢同骄阳见面
沉静而又陡峭的山峰上
焦渴锁住了春天
戴着子弹击穿的钢盔
踩着时聚时散的硝烟
背水的战士下山来了
稀疏的枪声是他的旅伴
他回头望了望阵地
雾中水汽，早已被炮火烧干
甚至野蕨上的几丝潮润
战友们也想挤出清凉一片
睡梦中得到一颗露珠
也要把它掰成两半
一半给刚刚飞回的和平鸽
一半给昏迷的战友
紧紧皮带，将疲劳杀出腰间
瞳孔里亮起故乡的水田
背水的战士飞下山来
背走了浇灌勇敢的清泉
嫩蚕豆一样的小战士呀
你的眼睛，不就是两汪清泉？
在敌寇入侵的炮声中
你浇出一个翠亮的平安
1982.9.23于蒙自
阳光下，竹笛吹响了
班长采来一棵老竹
叶片上还滴着战友的血珠
含着眼泪制成一管短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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