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蜜蜂的嗡嗡声
却看不见这些可爱的小东西
唔,它们准都躲在花丛里
桐花开着,芥菜花开着
杜鹃花也还在流蜜
这时候在山路上走
你说,该有多美气
我已经走得很远了
穿过一垅垅麦芒摇响的山地
这些麦子长得多壮实呀
可都低着头,做出害羞的样子
狮子草放藤了,野菖蒲吐剑了
山野间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连花斑蛇在草间滑过的沙沙声
听来也令人快意
最有趣的,还是那只野鸡
它一路伴随着我,像淘气的孩子
你说欣赏一下它美丽的翎毛罢
它却咯咯地从你头顶上飞走
飞到深深的蓝色的花丛里
等到你把它忘记了
它却又站在你前面的岩石上娇啼
我想,这野鸡大胆的缘故
是不是看我不像猎人子弟?
盼客
被雷电劈死的迎客松
在塆前撑起了浓荫
难道它知道今日的山塆
多么想来个远方的客人?
是珍珠怎不想跳出贝壳
是兰花怎不想远播芳芬
小塆中连沉默的老牛
也想听听异地的新闻
深山小县城
一
牛铃摇动的城市
混凝土浇灌的乡村
二
从河心拢近你的
有机帆也有竹篺
从山路走向你的
有木轮也有胶轮
城外镇妖的古塔
倾圮了重又建起
关于它的故事众说纷纭
寻巢的老燕认识了它
去城市中剪来一束霓虹灯光
挂向它的檐马风铃
但城里的文庙却被拆除
(因为它挡在街心)
它旁边有名的王记剃头铺
如今改名理发厅
一边坐着烫发的少女
一边坐着剃光头的老人
三
米青石的城堞
那过去时代用来咀嚼贫穷的
牙齿,已经脱落净尽
夜晚,当没遮拦的风
将一街的喧闹吹得沉静
那些民办工厂的货物推销员
牵着猴子走天下的乡村艺人
在知青办起的简陋餐馆里
兴奋地划拳,猜令
梧桐叶汲尽了月光的清晨
赶早集的鱼担,山货
挤满了私人开设的红亭,绿亭
被小售货亭包围的
那些国营商店
骤然间失去了平静
在电子琴演奏的蓝色探戈中
叫卖声还在向郊外延伸
四
只是化肥厂流出的污水
掺黑了澄碧的河心
不按规则行驶的拖拉机
将黎明碾成黄昏
幸有卖花女担来的三月幽兰
散发出森林的爱情
小巷人家的花瓶
不再插没有生命的纸花
尽管瓶中水略显浑浊
花枝上也轻点飞尘
五
还记得那位瞎子吗?
二十年没有出一步家门
算命用的胡琴丝弦朽断
被柴烟熏黑的琴筒里
也只剩得一只蜘蛛
用游丝捕捉那逝去的哀音
可是现在呢?他的拐杖
又在试探路的宽窄和泥泞
在吊兰开放的堂屋里
老太太给他两块钱,虔诚地
为领取了独生子女证的孙儿
预卜不可知的命运
六
二月花朝、三月清明
春草般的乡俗,年年逗引人心
摩托车和草鞋挤一条道路
蓑衣和自动伞共一座城门
不敢打领带却穿着西装的青工
再不从脸谱化的社戏中
把春光送迎
他们爱的是《佐罗》、《少林寺》
揣几个馒头,钉在剧院里
连看三场不减浓兴
电影院摸透了观众心理
大广告做得荒诞,迷人
《情探》成了古典戏剧侦破片
一瞬间刺激了小镇的神经
小小荒诞赢得了高额收入
当然也换取了一街的骂声
这只是春歌中的小小插曲
几颗冷雨,淋不湿一片天青
文化馆偶尔举行一次画展
参加者有县长也有农民
七
朋友啊,如果你来到
这座深山中的小城
我想你不会害怕
它的不曾凋落的灰尘
会掩埋你的诗情
这里的民风正走向纯朴
恢复善良的天性
谁要想捅破一个燕子窝
大家都会责怪他心肠太狠
车轮子转
车轮子转
车轮子转
兰草花的清香
被碾成丝丝的细雨
枇杷果的酸甜
被碾成夏日来临的道路
碾碎秋风中最后一缕蝉鸣
又把橘叶,碾成化凌的春泥
车轮子转
车轮子转
为丰收的农家送来芬芳的酒曲
为老山翁捎来海味的珍奇
姑娘等着独轮车上的丝线
绣织彩色的梦
孩子们追逐他的蜜饯
像纸鸢追逐东风
车轮子转
车轮子转
碾过荒凉与沉寂
不怕绕行,不怕陷进污泥
它的春藤一样的车辙
将多少欢乐串起?
尽管它载着的希望那么单薄
尽管它只是一只木质的轮子
访采药老人
夜雨淋湿的云
粘在山崖上
象一蓬凝固的月色
遮住他的茅草房
人呢?
紫杜鹃锁住藤花墙
无人照看的小溪泉
独自升起霞光
该去哪里找他?
哪里?
流霜短,山路悠长
他的药锄,又啄开几重雾嶂?
人常见他从鹿道闪过
采千座山的苦涩、芬芳
给啼哭的婴儿,捎去恬静
给羸弱的老汉,带来安康
怯风的人们,他送几味辛辣
苦热的山塆,他赠送一剂清凉
该去哪里找他?
哪里?
从条条路,那生命的曲折线上
认取他白发中开放的青春
他眼眶中闪动的两枚
洗净了尘灰的夕阳
问问他,这山中哪一种碧色
能医治被污染的心灵
对于忧伤和颓废
他可有祖传秘方?
山雨如烟
到此你莫问前路了
在这滤清心境的时辰
歇歇你跋涉了多日的草鞋吧
啊,你这补伞的劳苦人
你会补的那种纸伞
这一带塆子里早就没有了
至于克铬米自动伞,倒是家家有
但都不曾在风雨里磨损
我知道你不会叹息,你的手艺
毕竟有过它吃香的年景
那时候,甚至雨丝也长了尖角
穿透纸伞,刺伤那些憨厚的灵魂
现在呢,你请看
如烟的春雨多么迷人,伞匠啊
放下你的担子吧,看我取一瓢烟雨
煎一杯春色,供你小饮
盗墓者
山沟里哪有什么显赫的大墓
无非是七尺小棺,一抔黄土
可他听说盗墓能获得珠宝
便在暗夜里走上这条道路
掀倒墓碑,撬开朽木
所见到的只是根根白骨
一连几夜,只收获到劳累
以及惆怅和空虚
他依然终日咀嚼着愁苦
鹑衣百结,守着两间茅屋
但他的良心从此感到不安
怕长夜里,屋梁上闪动的双双怒目
现在,他不用为生活费尽心机了
有月饼迎接中秋,粽子迎接端午
可他看见乡亲总有点局促
想着曾掘盗过他们的列宗列祖
从此,他路过每一座坟墓
总要深深鞠躬,决不含糊
碰到哪一块墓碑有些倾斜
他赶忙扶正,像扶正自己的错误
小楼
雨幕重重,掩不住杏花红
溪水迢迢,隔不断相思梦
在牛粪味充溢的山塆
他想砌一座小楼,突出碧丛
夙愿如今实现了
小楼像一把花伞,撑开了春风
没有净瓦,却有明窗
没有珠帘,却有画栋
画一对凤凰,衔来电视
绘一只麒麟,踩碎贫穷
古老的图腾,崭新的期冀
为的是不再和茅屋重逢
暴风雨扭不断钢筋柱
水泥墙基里,还能藏蚁冢?
尽管牛粪味还在山塆飘荡
小楼的主人,又有了新梦
废园
不知那一代的风水先生
看中了这一块宅基
有古松遮避风雨
鸟声落地,铺出郁绿的苔痕
流泉在家家门口收聚落花
也送几只山虾让娃儿逗引
一个家族在这里绵延
村头小庙里,老土地似睡似醒
没有吃过人们祭献的美酒佳肴
却乐得享受静听黄鹂的闲情
但向云雾洞开的山窗
却怎么识得风雨阴晴
开田改地,一夜间拆毁历史
只为寻巢燕留几堵败壁残门
从此这里成了废园
青石阪上,长不起稻麦青青
晓风残月里,偶尔人来
看几棵野草瘦骨嶙嶙
如今,这里又腾起欢笑
流泉又滤出了十里蛙鸣
被拆毁的历史重新建起
支撑着一个塆落的命运
火塘
从枞树林里拖回
那已经倒掉的朽木
用它烧燃的光焰
把严冬烤炙
听着窗外的簌簌落雪
闲话着耕耘与收割的故事
每一家偏屋里的火塘
是山村枯杀季节的牧歌
吊罐里弥漫的狗肉的香味
火灰里煨着的酒壶
和树凳上坐着的一家老小
使童话里的鲜花开放
深山渔村
山如巨大的莲蓬
贴着水面飘动
水如田田的荷叶
微微拂动清风
小村是莲蓬里的莲子
淤泥中开出红花的莲子
远远避开了闲蝶的莲子
郁绿的云,是它的层层莲衣
早晨,小村如散花的天女
迎着霞光,撒出满湖小艇
艇上的渔姑簪着兰花
幽幽的香,孕出阔大的渔情
小村若不被岩藤系住
也会被风儿吹到湖心
荇草将如开屏的孔雀
一路把它送迎
渔暮
这暮色,又被觅草的孤鹭剪乱
慵悃的舞翅抹暗了放倒的青山
借与晚风作韵的莲花
一支支,斜斜地簪出水面
朦胧,亦如湖空冰盘的姣美啊
清香与暮色揉成的江南
小舟从山浦中荡出了
桨影铺成的长廊,绿荷正自盈栏
栏外,视线停落的地方
曲曲屏山已不见浮动
船底下,游鱼戏逐的浮萍
却在将波浪的方向交换
谷雨
山鹧鸪开始羞怯地啼唤了
透过朦胧的雾,那么撩人
连绵的迷蒙如飞丝的细雨
淋湿了蚕豆花擎起的嫩春
拂开匍匐在青山上的烟岚
一层新翠,在茶树上悄悄凝成
在羊蹄轻踏着红尘的路上
采茶女,像清香飘过无痕
花雨衣挡着一层轻寒
雨珠流到嘴里,她们轻轻地抿
像抿着情人昨夜低唱的山歌
抿着一匙奶奶煮出的甜羹
她们灵巧的手指在掐着青山
一篮子山歌换成蓬松的翠云
青山却仿佛在跟她们赌气呢
你越掐,它越长得丰盈
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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