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高的地沿
守护着播种者的希望
守护着耕耘者的秋天
麻雀刁钻吗？
可是害怕它腋下的风铃
鹞鹰凶险吗？
可是害怕它手中的长竿
及至我长大
我却常常喟叹：
自己的作用，竟不如
儿时扎出的稻草人
你多么孤独——给一棵古松
你多么孤独
在山泉融进晨霜的时候
在夕阳映红田陌的时候
唯有你伸出苍老的手臂
来计算山峰的年龄
你多么孤独
在山歌飘荡的时候
在百鸟鼓翼的时候
唯有你裸露干裂的根须
来挽留山峰的阳春
你多么孤独
在小溪冰冻的时候
在雪花纷扬的时候
唯有你撑起青青的华盖
为山峰遮蔽风雨
你为什么这么孤独？
你为什么这么孤独？
一声发问，千山答应：
只因一九五八年
它的弟兄们都变成了炉灰
塆口的大樟树
你艰难地长出地面
并不是为了接受无情的斧斤
那一年，老队长为了把你保下
宁可自己到公社受审
几百年了，你站在塆口
成为这百里山乡的一景
更有那无数的白鹤巢你高枝
将一些飞翔的故事缀满浓荫
你看见多少拾松果的孩子
变成了熟稔农事的老人
你看见多少唢呐声抬起的花轿
为山塆送来没有爱情的婚姻
你看见多少憔悴的农妇
将男人随意扔来的骂声啜饮
你看见多少煎着忧伤的炊烟
将雪中瑟缩的檐雀呛醒
真是不易啊，你阅尽人世
却不感到厌倦，不感到心灰意冷
你依然同这塆里的子民一样，
在瘠地上，深扎下希望的苍根
芳邻
我的芳邻并不是一位少女
而是一位孤独的老人
他从没有到过百里之外
想象的北京是只有一条山街的小镇
在高速公路向人心伸延的时代
他只希望得到一条没有毒蛇的小径
年年春节，他将两条
没有写字的红纸贴在门庭
这是他的春联，他没有念过书
也不愿为小事去麻烦先生
但是当塆中仅有的一位老师
被学校遣送回家，说是骂了新贵
他却偷偷地摸到他的家中
携一壶浊酒，为他解闷
他表达感情的方式是陪你静坐
分享每一个塆邻的忧愁和欢欣
如果孩子们喊他一声爷爷
他笑得比孩子还要天真
尽管老人看上去有点呆憨
我依然说，他是我的芳邻
村狗
它并不嫌主人是个光棍
不知冷暖，也不懂温情
反正它也不品尝兰草花的幽香
虽然常常散步于开花的幽径
主人的兴趣好像比它更少
除了干活，就是抱着膝盖打盹
这时它总是静静地蹲在他的身旁
与他相依为命
但主人心肠太狠
饿疯了，竟把它牵到邻省
换回一布袋发霉的薯干
打发走几个苦闷的时辰
可是它竟翻过几重山岭
不辞劳苦，找到它的主人
在他惊诧的眼光中
发出几声哀鸣
他默默地流泪了
把它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过了几个春秋，他扛着一袋谷子
到邻省去为它赎身
失落的茉莉花
我常常哀伤
我珍重保存的
那颗茉莉花的种子
失落在风雪迷漫的山乡
从此，我便失去了
那令我陶醉的清香
悠长的寂寞如清冽之水
洗濯我的寸寸愁肠
谁知道第二年
我在花种失落的地方
见到一株野茉莉
傍着山崖偷偷开放
哪里算是开放哟
眼泪似的几朵蘸着秋霜
像是得了痨病的少女
秀气全无，剩得一身枯黄
饮一口她身边的山泉
像是黄连煮出的清汤
总算有一块石头多情
热忱地作了她的眠床
本是一朵温柔的花儿
却被风雨摧残得这般模样
唯有我想象的倩影
常在苦闷的梦中飘荡
我常常哀伤
我珍重保存的
那颗茉莉花的种子
失落在风雪迷漫的山乡
久雨
霉，在稻草垛上
织出了铜绿般的花纹
敛翅的檐雀，啄不碎
牛儿烦闷的低鸣
小花狗嗅地上的梅花印
颈毛耸动，不安的神情
冷翠的雨雾，蓑衣似的
遮住了冷翠的山村
遮住飘落过死叶的
槐树上，昨夜渗出的春痕
桃花水连起的家家禾田里
笠影摇乱了晨昏
灌园女将心上的甘霖
浇绿支支荷梗
种花人的梦，缱缱地
在花枝上结出红晕
何处？初嫁女惊醒了诗情
冷翠的山塆渐渐温馨
温馨不是会发霉的，不会
谁发霉，谁就失去了生命
竹叶花
开在深秋的
蓝蝴蝶似的小花朵
你用特有的颜色
妆扮这幽静的深壑
也许只有泉水知道
在大雾漫山的时候
你悄悄地拨开草丛
轻轻地擎起骨朵
劲厉的山风吹折了霜枝
惊飞的水鸟划碎了潭波
蚂蚁也可以背走的小花儿啊
你依旧是这么活泼
只要你柔嫩的叶脉
吮吸了露珠一颗
只要你稚弱的根须
抓住了泥土一撮
严霜的烈风哟
对你就无可奈何
忘忧草
是啮食了你的绿色
才有这满坡欢跳的羔羊么？
客旅异地乡村的小店
你是一只绿色的蜡烛
为我烧化心中的板桥霜
当小溪变成冬神的长须
你用自己的翠液，悄悄地
把它重染成春日的青丝
啊，忘忧草
谁说你不能开花呢？
我便是你开出的欢乐的花
尔后又是你的果实
红豆
我想今夜的山塆
最活跃的，该是它甜蜜的春梦
老人梦洞庭的鱼味
青年梦南国的芙蓉
果花梦绵绵的春雨
青秧梦泉水淙淙
也许有一位少女
梦中得到一颗红豆
红豆种在她的心中
开放出情思万种
我说，这山塆不就是一颗红豆？
静静地，它在等待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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