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汐的碎花长裙轻轻地拂过她裸露在外面的脚踝,落日的余晖从窗子里泄进来,整个房间黯淡昏黄。房间里老旧的四叶风扇“吱吱呀呀”地转动着,在地上掠过一道又一道阴影。
藤编的箱子里没有放多少东西,奈汐这次离开,不想从这个城市带走一丝一毫的过去。她最后只是将一张全家福放进了箱子,那时所有人都还在,姐姐奈煦和父亲、母亲的笑脸定格在五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那时的他们都发自内心地笑着,而现在,这个世间,只留下自己一个人了。奈汐恨他们,他们自私地离开,没有理会她的形单影只。
这样的生命对于奈汐来说未免有些太寂寥了,独自穿梭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即使身在欢乐的游乐场,身边的旋转木马没有人陪伴,她也感觉不到快乐。这种无话可说的日子让她的心里空空如也,只是在面对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公式的时候,她会想起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她想念的人。
也就是因为有这份绵长的思念,她才熬过了高考。那个人离开厦门已经一年有余,却在几个月前和自己断了联系。这一次的寻找或许也是无果的,可是心底对他的想念是如此深厚,在夜深的时候几乎要把她压垮。
他究竟好不好?
自己的突然出现,会不会给他和他的母亲,造成困扰?
她的心里也有疑惑和踌躇,可是走投无路的时候,除了他,她发现自己在世上已无容身之所。
这一年的夏天仿佛比往年要冷得多。奈汐从有些发凉的地板上站起来,低血糖的身体又为她拉响了警报。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她闭紧双眼靠在了旁边的衣柜上。两分钟后她再睁开双眼,房内依然昏黄一片,地上还有风扇掠过的阴影。
现在,她能投奔的,只有那样一个男人了一一那个从前是属于姐姐的男人。
想到这里,奈汐的心里有百转千回的惆怅,她咬着嘴唇,长长的睫毛上洒上了夕阳的余晖。
(2)
奈汐带着浓重的眼线和鲜艳的嘴唇,拖着她的箱子站在了一条阴暗的小巷子外面。
一个穿着廉价对襟布衣的老太太牵着她的小孙子挪着步子走了过来,经过她的身旁时突然加快了速度。奈汐分明感到背后有人用力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很好,大家都不敢靠近她,那么大家都不能够伤害她了。
奈汐的脸色惨白,身体内所有的器官仿佛都纠结在了一起,胃里不断有东西往上涌。这样破败的身躯真是无用。她将箱子横放在地上,坐了下来。
她低下头,轻轻地捶打着胸口,几缕头发掉下来,遮住了她的视线。
奈汐深深地吸气,眼角一片湿润。到了这般走投无路的境地,自己也觉得有些难看。她伸手擦掉眼角的泪,再一看,修长的手指上立刻沾染了浓黑的睫毛膏。
她终于起身,顶着一脸花了的妆,带着一身的疲惫往巷子深处走去。巷子阴冷潮湿,成片成片的青苔像是斑驳的砖墙上长着的癣。有人在二楼的阳台上晾着衣服,应该是才刚刚挂上去,水沿着屋檐滴滴地往下坠。
尽管光线昏暗,几个光着膀子的中年男子还是在搓着麻将。那个奈汐称呼她为“母亲”的女人,在父亲去世以后便沉陷在四方城中不能自拔,最后因为心脏衰竭倒在了牌桌上。奈汐讨厌那样的母亲,因为奈汐不爱说话,她便在众多亲朋好友的面前呵斥奈汐,说她是“只会摆一张死人脸”。可是当奈汐看到痩骨嶙峋的女人躺在冰冷的太平间时,她却感到有人在拿着利针刺着她的心脏,有鲜血在心底汩汩地流。
这个女人生前只喜欢奈煦。奈煦自然是美好的,她永远有甜美可人的微笑,她会在奈汐摔在地上的时候轻轻地扶起她,小心地给她的膝盖涂上红色的药水;她会在傍晚的时候,坐在暗暗的阁楼上,为奈汐吹干一缕一缕的长发;她会在台灯下打开握着拳的手,将掌心中的一颗糖递给奈汐,说,我偷偷藏起来的,你快吃吧。奈煦的双眸犹如坠落的璀璨繁星,闪烁的光芒耀花了奈汐的眼。
奈汐喜欢奈煦,即使她从来没有亲昵地叫过她一声“姐姐”。
其实从前小的时候,奈汐也是向她撒过娇的,可是自从那样一个男生出现之后,她就有些不爱牵着奈煦的手了。一只叫做忌妒的小兽有着锋利的小爪,每当奈汐再想靠近奈煦,它就会闯进来撕挠奈汐的心。
奈汐的思绪被一声“二筒”拉回了现实。麻将桌上的男人们在抽烟,呛人的气味在整条巷子内弥漫。奈汐经过,捂着鼻子加快了脚步。
她在一扇陈旧的铁门前停下了脚步,拍了拍门,声音沉重钝厚,仿佛唤醒了整条巷子的下午。
房子内立刻有了响动。
门被拉开一条缝,开门的人却不是季璟轩。
老奶奶慈眉善目,看着面前的奈汐,眉头微蹙起来。她问:“小姑娘找谁啊?”
奈汐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竟一下子忘记了回话,而是抽出包里的纸巾使劲地擦着脸上的妆。因为太过用力,原本惨白的脸色竟然红了起来。
老奶奶将门拉得开了一些,劝道:“别着急,别着急。”
奈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透过门往里面张望了一下,试探地问道:“季璟轩,他不住在这儿吗?”
门完全被拉开,老奶奶迎着奈汐进了院子。她抓着奈汐的手,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奈汐的手掌。
奈汐感到手中传来一阵温暖。
“原来是来找小轩的。多好的小姑娘,一路上遭罪了吧,到了顾奶奶这儿,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啊。”
这就是季璟轩以前提过的在上海的房东顾奶奶吧,奈汐剎那间觉得有了一丝安心。
奈汐跟着顾奶奶进了客厅。电视机里正在播老版的《西游记》,正好是玉兔精那一集,玉兔精围着唐僧妖娆地唱着“是谁,把你带到我身边……”织了一半的毛衣躺在陈旧的皮沙发上,一盆金桔靠在角落里,为冷清的客厅增添了几分生气。
奈汐坐了下来,手中多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她的手脚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开口说:“我,我是季璟轩在厦门的朋友……”
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生,和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这样的气氛让奈汐有些局促不安,她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却被烫了舌头。
“咳……咳……”奈汐不敢多做反应,咳了两声后便努力平静下来。
顾奶奶过来拍她的后背,像小时候咳嗽时母亲拍她一样。
“小心一点,水还烫呢。”顾奶奶慈祥的话语在奈汐耳边响起。
几分钟之后,顾奶奶又拿起桌上水果篮里的一个苹果削了起来,平整均匀的果皮随着刀子的移动一圈一圈地往下落。
不一会儿,奈汐的手中又多了一个苹果。奈汐更加手足无措,她能够对所有的伤害和进攻树起防备,但却对平凡的温情束手无策。她只有更加含糊地问:“顾奶奶,季璟轩是还没有回来吗?”
“小轩他早就搬走了。”顾奶奶停了一下,又继续说,“在……在他妈妈自杀以后,他就没有在这里住了。”
好像是陷入了一个无尽的黑洞中一般,奈汐觉得自己的身体完全僵硬了。她甚至忘记了眨动眼睛,只听到自己倒吸凉气的声音。苹果掉落在地,黄色的果肉沾上了地板的尘埃。
杯子里的开水热气逐渐散去,温度也慢慢冷却。
那样一个阴暗的下午,奈汐忘记了自己来到上海的初衷,只是仔仔细细地聆听着顾奶奶口中的每一个字。在学校和家里奔走的季璟轩,一边照顾母亲,打着几份工的季璟轩,在母亲去世后沉默无言的季璟轩……奈汐听着顾奶奶诉说的关于他的过往,内心居然恢复了平静。
季璟轩的母亲死了,她以为世上唯一能够陪伴她的儿子也要离她远去,因为承受不了脑海里要吞噬自己的可怕想象,她毅然决然地在手腕上狠狠地划了下去,然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算算时间,也就是在那以后,季璟轩没有再回自己的信了。奈汐想,他应该是把那一份悲痛欲绝独自藏了起来,在孤独无依的时候,他只能默默地舔舐着他人看不见的伤口。奈汐心疼他,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像他一样呢?那么看来,冥冥之中,是老天注定他们要相依为命了。
奈汐在上海没有其他的亲人和朋友,顾奶奶知道之后留她住了下来。她将季璟轩曾经住过的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生活在当中,好像自己也参与了他以前的每一天。她有时候会去季璟轩的学校门口走一走,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却从来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奈汐并不失落,只是偶尔会失一会儿神。如果自己不是抱着放弃的态度参加高考,或许今天也会和他们一样,在图书馆和实验楼之间来来往往吧。
顾奶奶的女儿在澳大利亚做对外汉语老师,她经常会打电话回来,无外乎就是请母亲过去团聚,顾奶奶却迟迟不肯答应。本来这样阴冷的房子,的确是不适合老人家长住,可对于她老人家来说,或许离开了这里,就代表着离开了自己曾经的岁月。要和以往的岁月说再见,有时候的确是一件挺难的事情。
(3)
奈汐不再急切想要见到季璟轩,她相信他会出现并找到她。
那一天傍晚,奈汐出门去为顾奶奶买毛线。她才刚刚走进巷子口,就发现有人斜靠在顾奶奶的家门前。那只是一个侧影,但奈汐分明能看到是一个棱角清楚的少年。微红的霞光勾勒着他的轮廓,奈汐的脚步越来越慢。
这样的身影她曾经看过太多次。从前,在家门口光影斑驳的银杏树下,一个男生总是这样斜靠着树干等待。他总是穿着那件白净的衬衫,因为洗过了太多次,袖口处甚至有些发黄了,可是他清澈桀骜的眼神却一直都没有变过。奈汐数不清多少次拨开窗帘偷偷望向他,不一会儿,就总能看到他骑上他的黑色自行车。自行车的后座上,姐姐奈煦笑靥如花,裙袂飞扬。
奈汐手上提着巷子口那家小超市的红色塑料袋,上面还印着“利民超市欢迎你”的字样。她刚刚洗完的头发还没有来得及吹干,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上,将白色的T恤晕湿了一片。她的黑色拖鞋有点大,踏在潮湿的石板路上,在寂静深远的巷子里发出“嗒一一嗒一一”的响声。
为什么,每次见到季璟轩,自己都如此狼狈?她没有一次,像奈煦一般华丽过。所以,自己在他的眼中,永远都是奈煦的尾巴,长不大的小丫头。可是她从小丫头的时候起,就把整颗心交付给了那个缓缓推着自行车上坡的季璟轩。
那天,奈汐像从前一样低着头走出校门,她的眼前只有自己的鞋子,偶尔有路边的电线杆影子掠过鞋面,她缓缓地走过,像是能踩在上面一样。她一直很执著于这样独自的游戏,并且沉醉于其中。正在她数着经过的电线杆数量时,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请问,高二年级的办公室怎么走?”奈汐的耳边响起一个温润的男声,像是流水经过枯涸的旱田一般,她忽地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心间,然后萌芽,抖落了一地的新意。
她抬头,就看到了眉目分明的笑眼。那是一张礼貌的、亲切的笑脸,明明是每个人都应该有的表情,可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像是两块磁铁,让奈汐身不由己地想要靠近。
奈汐有一种预感,自己一开口回答,从此便将走进一段美妙的旅程。那段旅程是未知的,可是却是幸福的。她说不上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就好像曾经做过这样的梦,而梦境就在现实中发生了。梦里有一个推着自行车,穿着深蓝色外套的眉清目秀的男生,这个男生对她说话,就会响起潺潺不绝的声音。混沌的她迟疑了,一时没有来得及回答。
“从这里上去,往右走大概一百米,四楼就是了。”奈汐的手臂突然被人挽住,一个温柔的甜美声音同时出现。奈汐回头,身边就是自己的姐姐,奈煦。
她总是这么惹人喜欢,无论什么时候出现,头发永远保持着光泽,指尖干净,甚至连微笑的弧度都是完美的。奈汐的嘴角尴尬地牵了一下,将本来要说出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她看了看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换掉体育课的运动服,手上还带着篮球的橡胶味道。为什么现实中的她如此不堪,脏乱得像是不配在这个时候,在这两个人身边出现?奈汐觉得自己开始往后退,身体连带着心,缩到了奈煦的背后。
男生面对奈煦,笑得更加炫目。他点了点头表示谢意,然后继续缓缓地往前推车。
奈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一种不能言喻的失落。就像是圣诞老人明明答应把这份礼物送给她的,转眼间却又将礼物送给了别人。
那是她第一次,在奈煦的光芒下觉得很伤感,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不甘。
不久之后,奈煦附在她的耳边说,她和季璟轩在一起了。
然后,季璟轩便时常在他们的楼下等奈煦。
再然后,奈煦死了。季璟轩后来认识了米乐,又重新牵了那个女生的手,他参加了高考,去了上海。
总之,除了那一次隔着自行车的问话,他再没有仔细专注地看过奈汐。
三年过去,再一次见到他,为什么自己还是没有变得美丽?
拖鞋的声音让季璟轩直起了身子。他背对着晚霞,向着奈汐露出温润的笑脸。
“奈汐,我等了你好久。”
他们没有回顾奶奶家,而是来到了附近的康乐设施场所。
这一片小区已经被划入了政府最新的拆迁计划,居民也开始陆陆续续地搬走。原本在黄昏时分应该很热闹的康乐设施场所居然有些冷清,只有几个贪玩的孩子放学以后还在这里做游戏。
奈汐的头发被风吹得干了一些,由于没有梳理过,显得有些乱蓬蓬的。她跟在季璟轩的身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很快地伸出一只手抓了几下头发。
季璟轩在蓝色的秋千上坐了下来,小小的秋千立刻被他高大的身躯占满了。
“奈汐,快来推我。”
他笑着对奈汐说话,孩子一般地说着无理的请求。奈汐的心里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时愣在了原地。
季璟轩却站了起来,拉着奈汐走到秋千架前,让她坐了下来。
“这个,还是比较适合孩子玩啊。”
他说完揉了揉奈汐的头发。奈汐觉得自己的头发看上去一定更加乱了。她突然有些生气,伸手拨开了季璟轩的手。
“我才不是孩子。”
季璟轩笑了,然后便不再说话。两个人许久未见,很多话不知从何说起。
奈汐问:“你见过顾奶奶了?”
“嗯,奶奶告诉我你住在这里。”
奈汐光着的小腿在秋千上耷拉着,她动了动腿,秋千便随着有些微微的起伏。她的脑子里其实有好多问题在打转: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跟我联系?你现在过得好不好……这么多问题都堵在了奈汐的嗓子眼儿里,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问出口的却是那样一句话。
“季璟轩,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
季璟轩似乎根本不惊讶于这样的问话。他蹲了下来,嘴角微微上扬,眼底似乎是一片璀燦的繁星。奈汐看着微笑的他,这些日子隐藏起来的痛苦似乎就要化为眼泪溢出。她红着眼睛,不敢在他前面哭出来。她不想让他看到她内心的懦弱。
季璟轩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奈汐终于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很小的时候她跟奈煦说过,无论遇到什么难过的事,只要简单地用一颗大白兔奶糖,她就能让自己开心起来。这样稚气的话语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她以为所有人都忘了,可是奈煦记得,现在的季璟轩也记得。
夏日的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一弯新月挂在清冷的夜空。华灯初上的上海,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孤独的灵魂正在走向她唯一的依靠。
季璟轩带奈汐去向顾奶奶告别,他想带她回自己租的房子,顾奶奶却不同意。
“那可不行,你们住在这儿就好了。小轩你走的时候奶奶就不高兴了,那时也不好跟你说什么。再说,你一个学生,又要付学费又要付房租,哪里能有那么多钱?现在奈汐也过来了,你想让她跟你一起过去受苦吗?”
顾奶奶的话说得情真意切,奈汐听了却很心酸。她拉起顾奶奶的手,说:“奶奶,我也可以去打工的,现在就有好几个地方愿意请我呢。”她的话并不只是说给顾奶奶听的,她更想让季璟轩知道,她并不是他的包袱。
顾奶奶回握住奈汐的手,说:“好孩子,你和小轩就不要拒绝奶奶了,奶奶马上就要到女儿那边去了,如果你们不嫌弃这间老房子马上就要拆了,就安心地在这儿先住下吧。这段日子,就算好好陪陪奶奶。”
于是,季璟轩搬回了巷子,奈汐也在一家咖啡馆找到了工作。有时候下班的时间比较早,她就回家陪顾奶奶看电视、养花。没过多久,顾奶奶就出发去了澳大利亚。顾奶奶走后,奈汐更加想要好好地照顾季璟轩。她买来一大堆食谱,粉蒸小排骨、糖醋鱼、油炸春卷……慢慢地,她的菜做得像模像样了,季璟轩也夸她的手艺越来越有进步。
日子细碎而绵长,奈汐和季璟轩就在小小的院落里彼此取暖地生活。奈汐没有问季璟轩关于他母亲的事,季璟轩也没有过问奈汐的母亲,他们的生命仿佛都没有了过去,一切都只是从那个夏夜开始一一那个奈汐从季璟轩手中接过大白兔奶糖的夜晚。
直到有一天,奈汐收到了一封来自厦门的信。信是寄给季璟轩的。当奈汐从邮递员手中接过信时,信封上的名字让她久久不能平静。
米乐一一她几乎要忘了,在奈煦死后,季璟轩还曾经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就是这个叫做米乐的女生。信封上的字体是女生惯用的清秀字体,但在奈汐的眼里,“米乐”那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像两把锋利的大剪刀,要将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静生活狠狠地剪断。
米乐的形象一下子在奈汐的脑海中清晰起来。那个女生好像是永远不会长大的样子,书包上总是挂着维尼熊的挂饰,发夹也是粉红色的蝴蝶结。她看向季璟轩的时候,眼里总是充满了自豪和崇拜。
奈汐不喜欢她,每次看到米乐跟季璟轩在一起,奈汐总是狠狠地瞪着她。她就是想要好好看清楚这样的女生有什么好,她凭什么跟奈煦一样站在季璟轩的身边。
季璟轩应该是只属于奈煦的。至少当时,奈汐是这么想的。
奈汐拿着信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它。终于,她将信封撕开了一道口子。散发着清香的信笺掉落出来,奈汐慢慢地将它打开,一字一句地看着上面的内容。
季璟轩:
你是不是太忙了,忙得都忘记回我的信了?我跟你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给我快点回信,要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看来季璟轩也没有再和米乐联系了。那个傻傻的女生也和当初的自己一样,为季璟轩的断绝联系找着无数个理由。她怎么会知道,季璟轩遭受了怎样的事情,她只会在家里做众星捧月、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这次的模拟考成绩出来了,我的情况还不错。按照这样的状态,我考上上海的那所大学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我爸爸非要我上北京的学校,他几乎要和老师串通起来,不让我自己填志愿。不过我也不笨,我告诉他们,如果不让我考去上海,我就不参加高考。现在他也拿我没辙了。
再跟你说一件事哦,陆翎飞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段时间他的成绩突飞猛进,他也说要考到上海去,我以前还笑话他,现在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我们三个人就能在上海重聚了,想想也觉得很开心啊。
米乐还在做着和季璟轩重逢的梦啊。奈汐在一瞬间竟有些可怜她,如果她知道季璟轩现在的情况,还会不会数着日子,期盼能够见到他?
信的最后,米乐说:
季璟轩,我好担心你,你跟我联系吧。如果真的没有时间写信,就给我打电话,我等你。
奈汐将信纸按照原来的痕迹折好,放回到了信封里。她走进季璟轩的房间,平静地将信封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奈汐,你拆了我的信?”
晚饭桌上,季璟轩询问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悦。
奈汐没有作答,仍旧在摆着碗筷。季璟轩拿着筷子,却没有要吃饭的意思。
他只是叹了一口气,说:“算了,下次不要再这样就好了。”
“你跟她还在一起?”奈汐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季璟轩看了奈汐一眼,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只能淡淡地说:“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不知道所有事情的人是她。顾奶奶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你母亲就是因为她才自杀的,是她让你变成今天这样的。”奈汐说话时很平静,仿佛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冷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季璟轩的脑子里仿佛有一根紧绷的弦突然间断了,他埋藏已久的秘密被奈汐三言两语就戳破,他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呼吸陡然沉重起来。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愤怒地将筷子扔在地上,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微颤。
“不要再说了!我……”他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去,难过地说,“我跟米乐,再也不可能了。以后,不要再提起她了。”是的,他从前就已经这样无数遍告诉过自己,在看到母亲手腕上深深的刀痕时,在决定要从米乐的生命中退出时,在摘下手指上那枚细细的戒指时,他就告诫自己,不能做一个如此无耻的人。他为了见到米乐而抛下了生病的母亲,换来的就是生命和鲜血的代价。他不能在目睹了那样血淋淋的事实之后,还一意孤行地要坚守自己心中的小幸福。
母亲被蒙在惨白床单下的脸又猛地在他的脑海之中闪现,他抛下重度抑郁症的母亲,踏上了回厦门的列车,等待他的却是这样一个至今让他想起来都觉得快要窒息的结果。季璟轩觉得那时候的自己一定是被迷了心智,或者说,是对米乐的思念让他走火入魔了,否则母亲也不会这样无望,走上了一条结束生命的道路。每念及此,季璟轩就觉得头痛欲裂,眼前的双手似乎沾上了粘稠而冰凉的血液一一那是母亲身躯下大片大片的红色。
季璟轩不能原谅自己的自私,他觉得自己想要和米乐在一起的想法就是不能被宽恕的罪。他将“忘记米乐”这样的话镌刻在自己的心中,以为不去碰及便不会伤痛,可是一旦自己亲口说出来,他还是觉得有一种身受凌迟的痛苦。
客厅里很安静,只能听见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还有两个人的呼吸。良久,奈汐起身,捡起了地上的筷子,她走进厨房换了一双新的出来。
“吃饭吧,菜都凉了。”
晚饭结束以后,奈汐坐在沙发上看台湾偶像剧。说是在看电视,只不过是让画面在那里自动播放而已。季璟轩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地拉上了窗帘。
关于米乐的记忆像长满了利刺的荆棘一样将他紧紧地捆绑,让他几乎快要窒息。他拿着米乐的来信,陷入了长长的沉思。还记得和米乐共同许下约定的那天,米乐将小指紧紧地勾着自己的手指,他现在都似乎还能感到那时留下的余温,约定的话语也还在耳边萦绕。他们约好了,两年之后在上海相见。
他是怀着万分期待的心情和米乐许下约定的。对于他来说,米乐就像是上帝赐予他的一份从天而降的礼物。她可爱、善良,有时反应还有些迟钝,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生,仿佛是带着光芒一般出现在他阴暗的世界当中,照亮了他原本沉寂的生命。季璟轩总是记得第一次与米乐牵手的情景。
高三的新学期就要开始的时候,他们提前到学校进行大扫除,那一天正好是高一新生报名的日子。季璟轩和班上的其他同学一直不太亲密,就像是水与油,融不进彼此的世界。季璟轩是转校生,被父亲抛弃,母亲身患重度抑郁症的事情却还是尽数传遍了学校。他不愿意和大家说话,觉得与他人交谈的话或多或少都带着低人一等的姿态。他在学校唯一能卸下心防与之相处的,只有奈煦。可是后来,奈煦也死了……
季璟轩在奈煦死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仿佛走到哪里都带着一道阴暗的影子。大扫除的时候,他独自拿着扫帚,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扫着落叶,路上时不时有报完名的高一新生嬉戏着经过,他的眼里却只有面前的水泥地板。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季璟轩的脖子也有些微微的酸痛。他正想要抬起头离开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啊”的一声,那是一个清脆的女声。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只白皙的手便出现在他的眼前。那只手不曾动摇,一直定在了那个位置。
季璟轩顺着那只手往前看,便对上了一双明亮的双眸。眸子的主人双颊微红,鼻子小巧,嘴唇是粉嫩的颜色。她的脸上还沾着些灰尘,但也掩不住她的白净与灵气。
季璟轩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女生却微微地嘟着嘴,眼睛里开始蒙上一层水雾,开口时带着软软的鼻音:“同学,能拉我起来吗?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她带着积分羞愧,双眼又充满了期盼,好像面前的男生,就是他的保护神一般,她能够全身心地信任着他。
季璟轩的心不由得一悸,一种很久没有过的震撼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只不过是一个信任的眼神,可是却让他久久不能平静。他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地触到了女生的指尖,那柔软温热的触感让他觉得全身麻木。他愣住了,不知道接下来该做点什么,他觉得自己再向前一步,便要坠入一个陌生的国度。
下一秒钟,他的整个掌心都传来了温暖,瞬间便蔓延到了他的全身。女生用力抓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她带着一种交付的意味,与他十指交错。
季璟轩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个在他面前跌倒,用小鹿一般的眼神望着他的女生握住了他冰凉的手。从那一天开始,他相信自己不再孤单,因为,这个世上还有人继续依赖着他,信任着他。
在那条与女生相识的林荫道上,季璟轩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直到那个女生向他挥手,说:“谢谢你,我叫米乐,是今年的新生!”他没有回话,所有的情绪都哽在了喉咙,让他不能言语。米乐后来走远了,他才默默地又拿起扫帚,一个人离去。
他抚着自己的掌心,在奈煦死后的日子里,脸上第一次有了微微的笑意。
米乐后来才告诉季璟轩,当时的她其实紧张极了,季璟轩表情严肃,她生怕他会不管自己,拂袖而去。可是她也是被他眉宇间紧蹙的愁绪深深吸引,她无端地觉得,面前的这个男生一定很善良,但他却有着很多心事。米乐想要了解他,想要走近他,所以她明明能够自己起来,却一定要等着他来拉她。听到这些话的季璟轩只是淡淡一笑,伸出大手,握住了米乐的手,说:“以后我都会拉着你,不让你再跌倒了。”
一转眼,已经物是人非,事过境迁了。他知道。米乐没有收到他的来信,现在一定是心急如焚,他也知道,来年她就要参加高考了。
季璟轩希望她将那个约定彻底忘掉,可是他内心深处又希望她能够牢牢记得。
窗外繁星璀璨,季璟轩的眼里却一片迷茫。奈汐今天的话让他重新思考自己的处境。
他在母亲去世以后,切断了和厦门所有人的联系,想要从他们的过去里消失。他想,或者再不联系,他们就会遗忘“季璟轩”这个名字,然后过着自己的生活,走没有季璟轩的轨道。如今,他已经不能再给米乐一分一毫的爱,那么就在身边的奈汐呢?
她是奈煦的妹妹,是来自他的“过去”的国度。本来想与从前一刀两断的他,却因为她的骤然出现,不得不改变生活的步调。他依稀能记起奈汐从前的样子,她总是安静地待在一个地方,明明是有千言万语欲出口的模样,却总是一言不发。而今,奈煦离开了,这个女生又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他是应该要照顾她的。
奈汐如此瘦弱,明明有一颗柔软的心,却倔犟得不允许他人靠近。如果,如果真的只有自己能让她依靠,那么他就不是应该照顾她,而是必须照顾她,保护她,像一个兄长或者父亲一样,让她在这个世上好好地活着。
季璟轩在内心深处这样想着,隐隐地觉得他正和厦门有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联系,这个联系通过奈汐,有了存在的实感。
(4)
转眼到了初秋,天气开始转凉。奈汐来上海的时候没有带多少行李,最近要在咖啡馆和家里两边跑,也没有时间去买新衣服。这个周末,她早早地起来,为季璟轩做好早餐之后,便留了一张纸条出了门。秋日的暖阳刚刚升起,天气很好,穿梭来往的行人都带着温和的气息。
奈汐身上穿着季璟轩高中时的校服,是一件深蓝色的薄呢子外套。衣服对于她来说太大了,穿着松松垮垮的,但奈汐却觉得幸福极了,走在路上觉得所有人都在羡慕她。她好像在偷偷地占有他的一切,她觉得他好像一直在她的周围保护着她。
拥挤的公车上,司机猛地踩了一脚刹车,站在奈汐身后的中年女人没有站稳,重重地靠在了奈汐的身上,女人提着的菜也蹭到了奈汐的衣服。
“对不起对不起,小姑娘没事吧?”女人十分不好意思,诚心诚意地连连道歉。
奈汐的外套上,斑斑水渍引人注目,奈汐赶紧拿出纸巾来擦。
女人看了看,积极地安慰她道:“衣服回去洗洗就好了,不会弄脏的,放心好了。”
“怎么不小心点儿,真是的!”奈汐抬起头,脸色一变,冷漠严肃的态度让女人吓了一跳。
公车到了站,奈汐下了车。身后的女人小声地说了一句:“现在的小姑娘真是没有礼貌。”
因为对一些事情太过看重,才会对破坏这份看重的人没有礼貌吧。
太阳冲破了云层,给上海的街道铺上了一层融融的温暖。奈汐在繁华的街上逛着,视线突然被橱窗里一件米白色的大衣吸引住了。她慢慢地走向那件衣服,鼻子忽然一酸,心里涌起一阵漫天席地的怀念一一这件衣服,从前的奈煦分明也有过一件。
奈汐回到家,季璟轩正在院子里修剪顾奶奶留下的盆栽。看到她身上穿着的衣服,他笑着问:“你穿的是……”
奈汐有些尴尬地说:“对不起,我没带多少衣服来。现在还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季璟轩却显得比她还要不好意思,说:“没关系的。说来是我没有注意到,天气已经变冷了,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才是。”他走向奈汐,说,“今天出去,买到满意的衣服了?”奈汐提起手中的袋子扬了扬。她想了想,说:“要不要我换给你看看?”季璟轩自然说好。
十分钟后,奈汐穿着她新买的米白色大衣出来了。季璟轩看着她慢慢地走过来,心陡地收紧了。眼前的奈汐笑得温婉可人,和平常锐利冷漠的模样分明是两个人。
季璟轩忽然转过身,从喉咙中生硬地挤出了两个字:“换掉。”
奈汐却越走越近,她站在季璟轩的身后说:“为什么不看看我,衣服不好看吗?”
季璟轩轻叹了一声,带着一丝请求,低声地说:“奈汐你不要这样了……”
奈汐拉过季璟轩,让他面对着自己,追问道:“为什么不要这样?你不敢再看了吗?你不让我提米乐,现在连奈煦也不可以提吗?奈煦也穿过这样的衣服吧,你连看一眼她曾经穿过的衣服都不愿意吗?你为什么不愿意听到奈煦的名字,你不是也曾经爱过她吗?难道说,你对她的爱都是假的?你最爱的,难道是后来那个只会撒娇的米乐?你这么害怕吗?”
季璟轩看着眼前和奈煦长得一模一样的奈汐,最终还是别过了头去。奈煦那张温顺的笑脸仿佛又出现眼前,他第一次牵她的手,那时的她就穿着一件这样的米白色大衣。可是她死了,她死在了一辆出租车里,那时的她,身上穿的也是那件米白色大衣。
季璟轩深吸一口气,想将这段回忆抹去。他将奈煦的死因藏在了心底,将它嚼碎了咬烂了吞进了肚子,可是他忘记了,奈汐是不会忘记奈煦的。这个女生,如此深爱着她的姐姐,自己后来跟米乐的交往,对她而言简直就是一种背叛。
奈汐现在,是在跟他要一句解释啊。
她是想扇他两个耳光,然后尖利地问他,说,你为什么这么快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季璟轩的眼角有泪水溢出,那是咬着牙拼命忍住不能说的压抑。
他站在院子里,身体强烈地颤动,像是秋风中的一片枯叶。
奈汐也有些后悔,自己想起姐姐,有些激动了,刚才的话,是不是太过火了?看着将拳头攥得紧紧的季璟轩,她缓缓地走过去,顿了一下,还是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
季璟轩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面对着哭得不能自抑的奈汐,他只能收起涌动的思绪和伤心,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安慰着受了委屈的小妹妹。
奈汐后来将那件米白色大衣收了起来,再也没有穿过。几天之后季璟轩给她带回来两件衣服,耀眼的红和明艳的黄,挂在奈汐的衣柜当中,在一排黑色和灰色的衣服中尤其显眼。奈汐知道,季璟轩想让她活得和别的女生一样,五彩缤纷。
5.
也许是因为今年都有些出奇的冷,冬天也比往常要来得早了一些。入冬以后,顾奶奶旧居那一片的拆迁加快了速度,巷子里的居民都搬得七七八八了。季璟轩和奈汐也搬了出来。他们在城郊租了一间公寓,奈汐的工资用来付房租,季璟轩的奖学金和兼职所得就用来付他的学费和两个人的生活费。日手过得虽然有些紧巴巴的,但奈汐却不觉得苦,反而更加努力地生活。
天气预报说立刻会有新一轮的降温,奈汐怕冷,于是第二天,她便把自己裹得厚厚实实地出了门。她推开咖啡馆的门,立刻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香气,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欢迎来到木棉之家”。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围裙的侍应生都在忙着,奈汐向跟她打招呼的同事小艾笑了一下,算是为迟到五分钟而感到抱歉。她换好了工作服,小艾便向说:“四号台点了一杯Vienna Symphony,你送过去吧。”奈汐一只手接过小艾递过来的托盘,一只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她向四号台走过去,将杯子放到桌上,用侍应生惯有的甜美却机械的声音说:“这是您点的咖啡,请品尝。”
“谢谢。”客人摘掉大大的耳机,抬起头朝奈汐笑了笑。这是一张即使在冬日看来也阳光灿烂的笑脸。男生有爽朗的声线,眉眼之间又有几分青涩。
可是他干净的脸颊上,却沾着一点黑色的什么东西。
奈汐看了一眼,眉毛微微上挑,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男生有些不好意思,问道:“怎么了吗?”
奈汐指了指自己的脸,比划了一下,提醒道:“你这里,有些什么东西……”
男生摸了摸自己的脸,又转过头去,对着透明的玻璃,擦掉了脸上的东西。他回过头,脸上写满了尴尬,说:“不好意思,刚刚吃了黑芝麻糊,没注意到……”
真是一个单纯的人一一奈汐看着眼前的男生,心里暗自想道。她朝他真心地笑了笑,脸上突然有了孩童般纯真的颜色。
男生一时之间有些怔住了。
奈汐说了一句“请您慢用”之后便要离去,衣袖却被拉住了。她反头一看,男生又放开了手。
他站了起来,支吾着开口说话:“我,我叫苏轶。能不能,能不能和你做朋友?”
奈汐刚刚还在想他是一个单纯的人,当下却对这个男生产生了一丝反感。怎么能才见人第一面就动手动脚呢?她立刻拉下了脸,冷冷地回绝道:“我不认识你。”
苏轶赶紧从他大大的书包里拿出一个学生证,递到奈汐的面前说:“我叫苏轶,是T大广告系的学生。我家就住在上海。我今年二十岁……”
奈汐出言打断了他絮絮叨叨的自我介绍,说:“我没有兴趣知道。”
苏轶还想说点什么,奈汐却严厉地摆出了一副“再靠近我试试看”的表情。苏轶不敢再说话了,奈汐便转身离开。
她没走几步,又突然回头,指着苏轶说:“对了,你……”
苏轶才刚刚坐下,立刻腾地又站了起来,问道:“什么事?”
奈汐手指往下,指着桌上的咖啡,不屑地说:“这种天气喝Vienna Symphony,你真是不懂咖啡。大冷天的喝维亚冰咖啡,不懂装懂的家伙。”说完,她便扬长而去。只剩下苏轶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然后和他的咖啡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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