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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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停在路口的马车渐多了起来,俱是车马华丽,人丁壮健,已有几户人家遣了家丁上前询问了,那群锦衣公子一瞧不对,便洒下一大把银钱,策马疾驰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地哭喊的平头老百姓,平白被踢伤踩伤,却还赶紧捡钱。

    明兰摇着头退回车里,看来传言不假,嫣然好险。

    一众马车里的女眷大都出自高门大户,见一地哭号,便立刻解囊相助,散了好些银钱给伤者,外头人众才渐渐散开了,余下马车便又继续前行,往山上赶去。

    广济寺坐落于城西玉梅山顶左,乃京城三大名寺之一,因本朝开国时太祖爷曾亲笔题词“普度众生”四字而扬名。寺庙并不特别宏大华丽,只前后三座大殿,分别供奉着如来佛祖、观音大士和弥勒罗汉等,两侧再各一个钟楼,香火并不如另两座大寺鼎盛,盛老太太为图个清净,才选了这里进香。

    烧香拜佛明兰是做熟了的,一行人便随着知客僧引着进了大殿,才见到住持妙善亲来迎接,双方一阵寒暄,盛老太太捐了一大笔香油钱,王氏和海氏也都随后捐了些,然后女眷们从正殿开始,由左至右依着佛像一处处都燃香磕头,暗自祝祷心愿,烧了许多纸。

    因求神拜佛的大都是妇孺,于是寺内往来忙碌的不是掉了半嘴牙的老和尚,就是刚换了乳牙的小沙弥,一眼看过去竟无半个青壮年僧侣,明兰暗叹一声:瞧这职业素质!

    拜到第三座大殿最后一处的杨枝观音时,明兰想到姚爸姚妈和姚哥,便诚心诚意地多磕了几个头,万望他们一切都好,待抬起头来的时候,正瞧见王氏拉着海氏往后方一角的送子观音那儿去了,海氏脸色泛红,羞羞答答地拜了又拜。

    盛老太太则站在一旁,仰头看着观音像静默不语。明兰回过头来,只见墨兰正呆呆望着香案的一个签筒,似跃跃欲试,瞧见明兰在看自己,她掩袖轻笑道:“妹妹要否试试?”

    还没等明兰开口,如兰一把拿下签筒便跪下,念念有词地摇了起来,墨兰咬了咬嘴唇,因在外头不好发作,便看着如兰摇出了一支签,还没看清是什么,如兰便抓在手里,然后瞧着她们道:“你们可要求签?求完了一起去解签吧。”

    墨兰被如兰拔了头筹,便不再耽搁,立刻拿过签筒跪下,连磕三下头,才小心翼翼地摇了起来,然后也掉出一支来,依旧没被看清就抓在手里;然后去看明兰。

    明兰摇头道:“我不用了,姐姐们去解签吧。”如兰不依,扯着明兰压到蒲团上,道:“不成不成,咱们俩都求了,你可不能落下。”墨兰也轻飘飘道:“妹妹还是求了吧,要是叫祖母知道了,定然怪我这做姐姐的不看顾你呢。”

    明兰苦笑着跪在菩萨面前,一边摇晃签筒,一边忽想起那日贺弘文走后,盛老太太对她说的一番话,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红。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但是在这个闭塞的世界,她能认识多少人?去信任值得信任的人不是更好。

    老太太半生伤痛之后,觉得功名利禄皆是浮云,日子过得去便可,要紧的是人要温厚,一开始她考虑的是泰生表哥,胡家虽为商贾,但胡姑父父子再厚道不过了,而盛纭姑姑欠了老太太人情,明兰若嫁进去,定能一生顺遂,喜乐安康。

    谁知路上杀出两个程咬金,先是遇上了贺家祖孙,贺老太太见了明兰很是喜欢,就流露出结亲之意;然后又识得李家舅太太,也对明兰颇有聘娶之心;入住盛家祖宅之后,盛老太太又细细观察,发觉大老太太和李氏暗暗表露出希望品兰和泰生结亲的意思,老太太不愿亲戚为难,便对泰生淡了意思。

    如此,明兰的婚配人选便剩下两个,贺弘文和李郁。

    虽然李家更有钱,但到底是商贾出身,且在世家中没有根基;贺弘文人品儒雅,生得清俊温文,盛老太太倒颇为喜欢,就是担心他年幼丧父无有依靠且寡母病弱,以后儿媳不免辛苦。

    那日贺老太太来给华兰诊完脉后,便对盛老太太透了底,首先他们老夫妇俩最疼爱这小孙子,当初他父亲一过世,他们老两口担心孩子的将来便早早地分了家,将三房那一份产业银两早划了出来,现由贺老太太代为掌管,只等老两口过世,再三房平分祖业,贺弘文自己又能行医治病,还有为官的大伯和其他族人可依靠,生活无忧。

    后来多说了几句,心直口快的贺老太太还透露,贺弘文的寡母早已病入膏肓,不过是靠着婆母调养,撑着身子想看儿子成家立业,她最多熬不过三五年了——想到这里,明兰深深忏悔,觉得自己太坏心了,当时居然心里有一丝窃喜不用应付婆婆。

    墨兰和如兰老嘲笑她没志气,其实明兰觉得她们俩是见识了京城繁华后,心眼太高了,在京城里有多少皇亲贵戚达官贵人,那是全国级的,可是如盛纮这样在京城不怎么起眼的,在宥阳却是大人物了。

    且让贺弘文在京城里多学些东西,在太医院里镀层金,找个山清水秀的小县城,开个医馆药铺便能悠哉度日了,说起来贺家的老家就在宥阳附近的一个县城。

    根据贺老太太的反馈,贺弘文也挺喜欢明兰的,对照前几次见面的情景,相信他们成亲后,也能做到举案齐眉,到时候,她要好好打理家业,争取当个县城首富,然后养上一二三四条护花犬,横着在街上走,岂不美哉!

    不过盛老太太也说了:不急,再瞧瞧,万一有更合适的呢,总之她要再观察观察贺弘文,再考虑考虑李郁,说不定还有其他的程咬金杀进来呢。

    墨兰和如兰看着明兰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摇签筒,脸上露出呆呆的傻笑,如兰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然后稀里糊涂摇出一支签来。明兰站起身来,三姊妹擎着签子比对,由大到小依次是:上中,中上,下下。

    墨兰和如兰都颇有得色,然后似作怜悯状看着明兰手中那支可怜的下下签,纷纷劝慰道:“不过一支破签罢了,妹妹别往心里去。”

    明兰很淡定,心想:这支签很真实地反映了她的遭遇。

    殿门口便是解签处,三五个老僧坐在那里,三个兰禀过了老太太和王氏,便由丫鬟婆子陪着过去解签,刚走到近处,便见那里一群仆妇簇拥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妙龄少女,她背对而坐看不清容貌,只听她对面的老僧道:“秦琼卖马时,柳暗花明处。姑娘目前虽稍有不顺,但只消顺势而行,总会拨得云开见月明……”

    明兰失笑了,所有的签文都是万金油,哪里都可用。

    墨兰和如兰也兴兴头地各找了一个老僧解签,明兰在后头略略一站,听了会儿,大约总结了一下: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只要努力奋斗,哪怕你是“猪头”——婚姻,事业,健康,皆适用。

    明兰觉得自己不可太与众不同,便也去寻人解签,只见边上坐了一个奇异丑陋的老僧,有着比风干的橘子皮还要皱巴的面容,神情狰狞可怖,他独自一人冷落地坐着,无人找他解签。明兰不耐烦排队,便径直过去坐下,双手把签递了过去,那老僧略略一看正要开口,忽见明兰面相,他眉头一皱似是十分吃惊,便把那签随手一丢,挥手赶苍蝇般让明兰离开:“这支签不是你的,你以后也不用再求签了,求了也没用。”

    明兰大吃一惊,心想莫非遇到高人了,正要开口问,那老僧一脸不耐烦喝骂道:“去去去,多说多错,免得泄露天机,走走走,莫来害我!”

    明兰似懂非懂,还想说点什么,那边如兰和墨兰已经解完签,一个婆子来叫她们三个回去,明兰被尤妈妈拖着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只见那老僧忙不迭地跑开了,活似后头有老虎在追赶。明兰心里大怒:谁说世外高人都爱助人为乐的?

    三个女孩先被带入一间耳房吃茶,只见那里除了盛老太太王氏海氏还有往持,还坐了几个华衣贵妇,一群女人喋喋说个不休,有些成人话题姑娘在不好说,王氏便打发三个兰到一旁的厢房里歇息。

    小沙弥寻了一间清净淡雅的厢房,请三位姑娘进去,谁知如兰一脚踏进去,便瞧见里头已有一个女孩坐在圆桌旁吃茶,看衣裳正是适才解签的那女孩,她大约十六七岁,生得柳眉杏眼,容色艳丽,眉目间很是娇媚。

    第59回 广济寺半日游·下

    内有佳人,三个兰迟疑不前,墨兰看了看如兰,如兰一昂首便跨了进去,墨兰明兰跟上,三姐妹往临窗下的一张罗汉长椅坐了,然后丫鬟婆子们流水似的进来,拿出随车带来的茶果点心一一摆放在案几上,又去外头要了热水泡茶奉上。

    那女孩眼见这一众仆妇服侍,只自顾自地拨弄碗盖。明兰细细看她,只见她一身桃红杭缎面子的刻丝掐腰斜襟长袄,领口袖口笼了一圈灰鼠毛皮,遍地绣了金色缠枝花卉,下头露着月白挑线裙子,胸前挂着一枚硕大的吉祥如意六福赤金锁,金光灿灿耀眼生辉,头上插着一对镶珠宝鎏金碧玉簪。

    那女孩低头间也打量三个兰,只见她们各色衣着华贵,胸前的赤金璎珞圈上坠着三枚玉锁,玉色上乘,三姐妹举止也都斯文大方。

    墨兰呷了几口茶后,便上前与那女孩攀谈起来,两句便交代了自家来历,那女孩矜持道:“我姓荣,小字飞燕,家父富昌伯。”

    墨兰顿了顿,笑道:“原来姐姐是荣妃娘娘的侄女。”

    如兰和明兰神色各异,这户人家听着很精神,其实很悲催。泥瓦匠家里飞出个金凤凰,一朝选在君王侧,便荫封家人。

    众所周知,除非能生下儿子或立储或封王,否则这种原因封了爵位的大都不会世袭罔替,好些的能够承袭三五代,差些的一代即止或降等袭位直至庶民,所以这样的家庭一般都会抓紧时间到处联姻或培养人才,以延续家族富贵。

    小荣妃宠冠后宫,可惜老皇帝有心无力,迄今为止或者永远生不出儿子来,为这户人家的联姻之路打上了问号。

    荣飞燕笑笑,道:“我哥哥嫂嫂带我来的,那屋里人太多,吵得我脑仁儿疼,便寻了这个屋子想清静下,倒是叨扰了几位妹妹了。”

    话虽说得客气,但神色间明显带着高高在上之意。如兰生平最恨比她强的,便自顾自地吃茶歇息不去搭话,明兰则想起了早上骑马打人的那个荣显原来就是她哥哥,心中厌恶也不大想说话,剩下一个墨兰在那里殷勤应酬,她一味小心逢迎,便渐渐挑起了荣飞燕的话兴,说着说着便绕到盛家在登州的生活。

    “你们与齐家有亲?”荣飞燕眼光发亮,顷刻发觉自己有些过了,便敛容一些,然后谨慎地轻问,“你们可见过他家二公子?”

    墨兰笑道:“怎么不识?在登州时,他与我家大哥哥一同读书。年前襄阳侯寿宴,我们姐妹也去了……还见了六王妃和嘉成县主呢。”

    荣飞燕“哼”了一声,似有不悦道:“藩王家眷不好好待在藩地,老往京城跑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这样,不是坏了祖制么?”

    墨兰神态和煦,看似宽慰道:“姐姐快别这么说了,六王如今炙手可热,将来还有大造化也未有可定呢!”

    荣飞燕面色不佳,捏掌为拳头驻在桌上,镶着金刚石的赤金石榴花戒指顶着桌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冷笑道:“大造化?别是成了大笑话吧。”

    墨兰笑得十分讨好,只有明兰这样一起相处了好几年的,才看得出她其实也很讨厌荣飞燕。接下来,墨兰挑些京城闺秀时新的话题与荣飞燕接着聊天。

    六王爷家和荣家正是一体两面的典型,一个是现在冷清将来可能热门,一个是现在有权但容易过期作废,明兰低头拨弄盘子里炸得酥脆的松仁奶油卷,不经意地瞥了墨兰一眼。

    京城就这么点儿大,聚集了一帮看似庄严其实骨子里很八卦的高门女眷,荣家属意齐衡的事儿早不新鲜了,奈何荣家几次流露结亲之意,都吃了齐家的软钉子,如今又来了个嘉成县主,恰似一根肉骨头两家抢,好不热闹。

    又说了几句,荣家一个丫鬟进屋来请荣飞燕回去,王氏身边的一个妈妈也来叫三个兰回去用素斋。这一上午下来,三个兰早饿了,便是食性文雅的墨兰也吃了满满一碗饭,明兰一个人便干掉了半盆白灼芥蓝,如兰扒着一道春笋油焖花菇不肯让人。饭后,众人捧上广济寺自炒的清茶慢慢喝着,明兰只觉得腹内暖暖的,十分舒适。

    这会儿本该走的,但海氏心细,发觉盛老太太神情倦怠,便轻轻道:“这会儿刚吃了饭便去车上颠簸不好,不如歇息片刻再上路,老太太和太太觉得可好?”

    王氏也累了,觉得甚好,盛老太太也点了点头,明兰见大人们都同意了,便立刻去找尤妈妈要被毯枕褥,想小憩一下。

    谁知墨兰走到老太太和王氏跟前,笑道:“祖母,太太,嫂嫂,孙女久闻广济禅寺后院的滴露亭是前朝古迹,柱子上还留有当年高大学士的题诗,还有那九龙罩壁更是天下一绝,十分雅致,今日既来了,孙女想去瞧一瞧,也好见见世面。”

    如兰本就不愿老实呆着,一听也来了兴致,跑到王氏身边摇着胳膊撒娇道:“母亲,你说京城里头规矩大,平日拘着我们一丝儿都不松,如今难得出来一回,便让我们逛逛吧。”

    王氏被如兰一求,心便动了,转头去看盛老太太,只见老太太靠在一张罗汉床背上,半阖着眼睛道:“叫几个妈妈同去,看得严实些。”王氏知她是同意了,便回过头来对如兰板脸道:“只许去一个时辰,看完了立刻回来!”

    如兰大喜,对着王氏和老太太跳猴般地福了福,一转身便来拖明兰。明兰正恹恹的,赖在尤妈妈身边道:“我就不去了,叫我躺会儿,姐姐们自去吧。”

    如兰一瞪眼睛:“你刚吃了饭不去走走,待会儿坐车又得呕了!”然后弯下脖子,附到明兰耳边,低吼:“我可不与她一道逛,你不去也得去!”手指用力,狠捏了明兰胳膊一把。

    明兰无奈,只得跟她们一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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