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贰)(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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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老夫人一脸无力,叹息道:“都几十年了,你还不清楚我?我最不耐烦这种事。没错,亲戚是要互相帮衬着,可银子也给了,宅子也找了,也允诺日后定会助着曹家哥儿立事,还想怎么样?贺家是贺家,曹家是曹家,难不成把曹家老小吃喝住行都包了,才算尽力?”

    老太有些激动,喘了几口气,顿了顿继续道:“话说回来,要是曹家姨老爷是受了牵连,蒙了冤枉,才流放凉州的,我也不说什么了,可他……哼,贪银子时可痛快了!”

    她们二人能成闺中密友,也是因为性子相仿,都是直来直去的爽利人,听了这番话,盛老太太心里舒服多了,拉着贺老夫人的手,轻轻道:“老姐姐,我知你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唉,我自己吃过的苦头,着实不想叫明丫头吃一遍了。”

    贺老夫人想起自己年轻时的艰难,也是伤感:“你的意思我如何不知道,我这几十年何尝好过了?不是我自夸,我家弘哥儿,论品貌才能真是没得挑,小小年纪就自个儿走南闯北了,跟着我娘家叔伯兄弟经了不少事,这几年陆续拿回家来的银子也不少。知道心疼人,孝顺体贴。自打那年我和他提了明丫头后,他就一心一意地等着,别说外头的酒宴应酬,就是家里的丫头也不多说话的。明丫头也是没得挑,我常想呀,这两个孩子若能好好过日子,那可真是天赐良缘,别提多美了,可偏偏……罢了,就算当不了我孙媳妇,我也喜欢这孩子,望着她好的。”

    贺老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盛老太太也感叹这世上,果然是事无周全,何来十全十美之事,总有个缺憾才能成事的,便也跟着长长叹了口气。

    不过若要论叹气,这段日子里贺母叹的气怕是最多了,刚一揭榜,贺老夫人便老实不客气地与她道:“你当天下姑娘只有你儿子一个可嫁了?瞧吧,盛家学馆里的哥儿可都是家世学问样样来得,哪个做不得盛家女婿!”

    贺母惴惴不安,生怕丢了一门好亲事,误了儿子的终身。婆婆那里不肯松口,自家姐姐又终日哭哭啼啼没完,她本不是个能决断的人,这几日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想来想去,还是先找明兰说说。

    “好孩子,弘哥儿把你的意思都与我说了,你莫要怨怪他,说来说去,都是我的不是!”贺母半卧在床上,头上缠着块帕子,脸色发黄,两眼浓黑,双颊深深地陷了下去,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可……锦儿,她也没法子了,我素来知道你是个极好的孩子,你就当可怜可怜,容了她吧!”

    明兰来之前就知道会这样了,倒也不惊慌,只转头瞧了眼站在床尾的贺弘文,只见他一双眼睛满是歉意,只望着明兰;明兰再往右转,只见曹姨妈坐在床铺对面,曹锦绣站在身旁,母女俩均是眼眶红肿,面色惨淡。

    曹姨妈这回没有施脂粉,更显得面色黑黄粗糙,她见明兰没有反应,也走过去拉住明兰的手,低下身段哀声祈求:“好姑娘,我晓得你心里不痛快,可我家锦儿实是没有办法了,她这般情形如何还能许旁人,只求着弘哥儿瞧在亲戚的情面上,能照拂她一二了。”

    说来说去,都是曹锦绣如何可怜,如何会守本分,绝不会与明兰争宠之类的。明兰全都听了,却一句也不说,最后贺母逼急了,明兰只淡淡道:“那日明兰胡言乱语一番,回去后祖母已经训斥明兰了,不过是长辈平日说说的玩笑,算不得什么的,贺家哥哥要纳什么人进门,与我有何干?”

    贺母和贺弘文同时一惊,贺母陡然想起贺老夫人的话来,心头乱跳了一阵,软软靠在床头,贺弘文也是一阵惊慌,手足无措地看着明兰。

    曹姨妈恼了,恨声道:“说得也是!男人家三妻四妾是常理,也是我妹子太宽了,纵得旁人不知好歹!待进了门,难道还叫弘哥儿守着一个婆娘不成?”

    明兰微笑听着,慢慢道:“曹家太太说得十分有理,当真其情可悯,可明兰尚有几处不明,可否求教一二?”

    曹姨妈气呼呼地一摆手,明兰便问了下去:“其一,若真如曹家太太所言,那以后伯母的儿媳妇,是把你当姨妈呢,还是当小妾的娘呢?若只是小妾的娘,那正房奶奶高兴,便让她进门来见见女儿,赏几块碎银子。若正房奶奶不高兴了,大可以半文不给地撵出去。”

    此言一出,曹姨妈脸色一变,贺母也傻眼了。名分这种东西没有一点好差的,这里面的区别可大了。

    明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笑吟吟道:“其二,所谓妾,上头是个立,下头是个女,合起来,便是站着的女子,是服侍男女主子的半个奴婢;若曹家表妹做了妾,贺家以后的正房奶奶是当她呼来唤去的婢妾,还是金贵的姨表妹呢?”

    曹姨妈看着明兰轻松的表情,恨得牙根猛咬:“妾里头也有贵妾的!我就不信了,有我妹子在,有弘哥儿在,谁敢动我闺女一根毛?!”

    明兰轻轻笑了声,可笑意没有达到眼底:“曹家太太说得极是,这就到了最要紧的地方了。其三,再贵的妾也是个妾,总越不过正房奶奶去的,贺家哥哥多说两句,少瞧几眼,全凭自己高兴,不会有个姨妈来指指点点是不是冷落了慢待了不痛快了。可如今,曹家表妹上有贺伯母护着,下有姨妈保着……呵呵呵,贺家哥哥,你以后的媳妇可难当喽!”

    贺弘文脸色难看之极,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明兰。明兰扭过头去不看他,该说的她都说了,她的激情哪有那么多,一再重复的旧话,上回桃花林消耗了她好些冲动,感情和体力都是有限的,还是省着些用好。

    明兰对着贺母,一脸正色,语气郑重:“伯母,适才曹家太太的话您也听见了,曹家表妹口口声声要做妾,可……有这样尊贵受护佑的妾吗?您将来终归要讨正经儿媳妇的,您可曾想过,以后婆媳夫妻乃至嫡子庶子该如何相处!”

    贺母再愚蠢也听懂了。曹姨妈气愤不已,一下跳了起来,指着明兰大骂道:“你个死丫头,你干脆说,我家锦儿进门是家乱之源好了!仗着家世好,小贱人你……”

    “姨母!”

    贺弘文猛然大吼,打断了曹姨妈的叫骂,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目怒视,曹姨妈也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站在那里,曹锦绣泪珠盈盈,潸然而下,哽咽着,“表哥……你莫要怪我娘,都是我不好……我若死在凉州就好了,我就不该回来,叫你为难,叫姨母为难……”

    说着,曹锦绣就跪下了,连连磕头,哭得心肝欲断。

    曹姨妈也惨呼一声,扑在女儿身上,哭天喊地起来:“我可怜的闺女呀!都是爹娘误了你,原想着回了京,你表哥会照看你,没想到世态变了,人家攀高枝去了……哪里还会理你的死活呀!儿呀,还是和为娘一道死了算了吧,谁叫你有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姨母和表哥呀!”

    母女俩嚎啕大哭,贺母脸色苍白,瘫软在床上动弹不了,明兰面沉如水,慢慢站开些。

    贺弘文气愤得捏紧拳头,脸庞酱紫一片,自从回京后,曹家一日三次地来找他,一会儿是曹姨妈不适,一会儿是曹锦绣晕厥,恨不得直接把贺弘文留在曹家才好,动不动哭喊着怨天怨地,若是换了寻常男人怕是早就动容了,可他自己就是大夫,再清楚也不过了,姨妈和表妹不过是心绪郁结,身子虚弱罢了。

    他转头看看病弱不堪的母亲,再看看还在那里哭闹的曹姨妈,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愤慨,自家为曹家做了多少事,如今曹家强人所难,一个不如愿,便哭哭啼啼指骂自己母子狼心狗肺,这是什么道理!

    正吵闹间,外头丫鬟传报,贺老夫人和盛老太太来了。

    贺母挣扎着想起来行礼,盛老太太连忙一把按住了她,连声劝慰着叫她好好歇息。

    贺老夫人瞥了眼地上的曹家母女,一脸不悦,对外头的丫鬟喝道:“还不进来!你们都是死人哪,快扶姨太太起来,成何体统?要脸不要!”

    这话也不知是说丫鬟们没脸,还是指桑骂槐说曹姨妈,曹姨妈脸色一红,捂着脸慢慢爬了起来,曹锦绣也不敢再哭了,只抽抽噎噎的。

    盛老太太恍若没有瞧见这一切,只把孙女拉到自己身边,笑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明兰乖巧地过去,口气一派天真:“适才曹家太太说要叫表姑娘给贺家哥哥做妾,虽与孙女无关,倒也多少听了一耳朵。”

    盛老太太瞪了明兰一下,转头对贺老夫人道:“瞧我这孙女,自小常来你家玩儿,都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连这种事儿都听,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不算笑话,我是动过你家明丫头的心思。”贺老夫人满面笑容,“不过,只是说说,连名帖媒聘什么都没有呢。”

    盛老太太轻轻拍打了贺老夫人一下,嗔笑道:“老姐姐越来越胡闹了,婚嫁大事也是浑说的么?”随即,转头与曹姨妈笑道,“姨太太别见怪,我与老姐姐自小一块长大的,胡说惯了,姨太太可别当真哟。”

    曹姨妈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知接口什么,瞅见一旁的贺弘文,已经失魂落魄,只拿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明兰,心头涌起一股气,正想要说两句恶心话,盛老太太又开口了。

    “……说起来,姨太太也是个有福气的,大赦之后能回到京师,还有亲戚照应着。”盛老太太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口气悠然,一脸关怀。

    曹姨妈却心头猛地一沉,盛老太太这话正是诛心之言,像曹家这样的犯官,一般来说就算是大赦了,也是要发还原籍的;偷偷回到京城的犯官家眷不是没有,没人去告就没事,若被告了,立刻就要再罚一回,轻则罚银,重则受刑。

    贺老夫人凑过去,笑着道:“就你废话多,曹家有福气,那是祖宗积了德,以后自然能否极泰来,一帆风顺的。”盛老太太叹道:“是呀,多积些德,老天总是保佑的。”

    两个老人家一唱一和,曹姨妈是聪明人,如何听不出意思来,也就是说,不论曹锦绣的事儿成不成,以后贺弘文娶谁,都和盛家姑娘没关系,若她敢出去乱嚷嚷,盛家也有辖制的法子,何况口说无凭,一无信物,二无媒妁,曹家就算出去说了,怕也落不着好。

    曹姨妈恨恨地闭上嘴,看来她得积口德了。忽然间,她转念一想,瞧盛老太太这架势,莫非是不想与贺府结亲了?曹姨妈忍不住心头一喜。

    “罢了,就这样吧,这茶也品了,大包小包也拿了,也瞧过了你儿媳,咱们这就要走了。”盛老太太瞧着差不多了,便要拉着明兰离开,贺老夫人也笑着起来要送客。

    “姨母!”一声大吼响起。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贺弘文直直地站在那里,双唇紧咬,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直直地瞧着曹姨妈和曹锦绣,沉着嗓子道:“姨母,我绝不纳表妹!我自小当她是我亲妹子,以后也是我亲妹子!”

    贺弘文双目赤红,曹姨妈颓然摔倒在地上,曹锦绣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脸色灰败得犹如死人,贺老夫人和盛老太太满意地微微笑了笑。

    明兰却静静地伫立在门口,这……算是胜利了吗,为什么她一点也不高兴?当初司马相如浪子回头,卓文君就举双手欢迎了吗?没有捶他一顿,跪两夜搓衣板啥的?太憋气了。

    第89回 天青似海碧

    回程途中,明兰一句话都没说,感觉全身如同陷在了泥潭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进退得咎,胸膛里热得火烧火燎,手脚却冷得像冰块,脑袋里一片空白,脱了力似的疲累,想着想着,她怔怔地落下泪来。盛老太太坐在一旁静静瞧着她,目光里流露出一种慈爱的怜悯,伸手轻轻地抚摸女孩的头发。

    明兰觉得难以抑制的委屈,哽咽渐渐变成了小声的哭泣,小小的肩头依偎在祖母怀里,轻轻抖动着,把哭声都掩埋到老太太充满檀香熏过的袖子里。

    “明丫儿,祖母晓得你的心意。”老太太搂着明兰,缓缓道,“可是婚嫁这档子事,求的就是一个两厢情愿,强拧的瓜不甜呀。过日子的事,不是说道理就能明白的。”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多少闺阁女子梦想过这样的日子,描眉弄脂,夫妻和乐,可是又有几个女子能如愿,都是相敬如宾的多,心心相印的少。自己这孙女素日聪明,却在这事上有了执念,叫贺弘文的许诺给迷了心窍,钻了牛角尖,只望着她能自己想明白。

    盛老太太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

    又是一夜风急雨骤,明兰侧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直直望着悬窗外头绿莹莹的水流,想象着水顺着窗沿慢慢地流向泥土里,渐渐地雨停了,一轮胖胖的月亮倒轻手轻脚地从泼墨一样黑暗的天空里闪了出来,腆着一张大圆脸,隔着氤氲的水汽,慢慢折射出一种奇特的光泽,像水晶碎末一般,明兰睁着眼,一夜无眠。

    第二日,明兰起了一个大早,顶着一对红红的眼圈,直直地跪在老太太面前。

    “这些日子来,孙女做了许多糊涂事,叫祖母替孙女操了心不说,还失了脸面,都是孙女的不孝,请祖母责罚。”明兰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素来鲜妍如娇花的面庞却一片苍白,“婚姻大事原本就是长辈思量定夺的,以后明兰全由祖母做主,绝不再多言语半句!”

    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头上的银灰色锦缎绣云纹镶翠宝的抹额闪着暗彩,她定定地瞧着明兰,目光中饱含思绪万千,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喟然长叹:“罢了,起来吧。”

    明兰扶着膝盖慢慢爬起来,老太太把她拉到身边,轻轻拍着手背,老太太细细絮叨:“姑娘家大都要这么糊涂一次的,昏头过了、拧过了、闹过了、哭过了,也就清醒了,你是个明白的孩子,能有个实诚人真心待你便是万福了,莫要有执念,不然便害了自己。”

    明兰含泪点头,正说着话,翠屏忽然跑进来,轻声传报:“贺家少爷来了。”

    祖孙俩相对一怔,这么早来做什么?

    这次见面,盛老太太完全拿贺弘文当普通的旧交子侄来看待,换好正式的衣裳,叫丫头端茶上果,明兰则进了里屋,连面都不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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