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伍)(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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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7回 消融

    康姨妈被一下打得偏过脸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皱褶的眼皮翻得像隔夜的千层饼,她捂着脸颊:“娘……你……”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王老夫人含泪道:“你自小随我们在任上,被捧着夸大的,便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你哥哥嫂嫂,你妹子妹夫,还有旁的亲戚……你觉着人人都该顺着你,依着你。但凡有一丁半点不顺心,就生出怨愤,总念着要讨回口气,事事睚眦必报。仗着我和你爹的宠爱,胆大包天,一步步走错,到如今,竟做出这等天理不容的禽兽之事!将骨肉至亲一股脑儿累进去了,我……我护不了你了……”老人泣不成声,苍老的面容上满是痛苦。

    王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万分感激地看着母亲。王舅父心有不忍,似想说些什么,被王舅母扯了下袖子,又闭上了嘴。

    盛纮心中放下一块重石,处置姨姐总比处置自己老婆好。他转头看明兰,却见小女儿站着一动不动,静静望着王老夫人,面上露出很奇特的表情,好似有些失望,又似隐隐敬佩。

    “娘!”康姨妈终于回过神来,凄厉地尖叫一声,“您要舍弃女儿吗?”她心中惊惧之极,语音调子都颤了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这么多年来,母亲说归说,骂归骂,最后总是肯帮自己的。那年丈夫最宠爱的小妖精和她肚里的孽种一齐见了阎王,丈夫几乎要请族长写休书了,母亲还不是护着自己顺当过关了吗?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经过了,眼前这关也必然能过去的!

    她伏在母亲腿上哭道:“我的婚事是父亲定的,这几十年来女儿过得生不如死。如今母亲却想撒手不理,天下哪有这么狠心的父母呀!若是爹爹在世……”

    “休得辱没你父亲一世清名!”王老夫人勃然大怒,“三个儿女中,你爹最对得住的就是你!在西北任上许多年,你大哥寄住成大学士门下读书,你妹子托付给他叔父,只有你,始终养在我们身边!可这些年,你一桩桩一件件,对得起你爹在天之灵吗?这回,我再不能替你遮掩了,不然怎么对得住亲家的情分!”

    想起长女自小言语伶俐,在父母跟前卖乖撒娇,比老实木讷的儿子聪明,比直来直去的次女机灵,老夫妇不免多疼了些。没想娇宠成患,酿出今日大祸。她不禁又流下泪来。

    盛纮心下感动,忍不住道:“小婿谢岳母主持正义。”又朝王舅父拱了拱手。

    明兰心中翻了个白眼。

    康姨妈面色惨白,眼中升起异样的光。一日一夜的捆绑和羞辱,恶臭和饥饿,她早是头重脚轻,此时再一受激,脑子不甚清楚,混乱中只知母亲这回不肯再帮自己,脑中回响着“亲家如何”的话。

    她霍地一下站起来,朝母亲兄嫂冷笑:“好,好!我不如妹子嫁得好,女婿儿子个个都出息,夫婿也风光,在娘心中自然不同。我如今落魄了,夫家又没本事,怨不得娘家瞧不起。如今连骨肉至亲也来踩我一脚……我……我还不如死了好……”说着,就往墙边冲过去。

    此时屋内并无许多婆子丫鬟伺候,眼看康姨妈便要撞上墙,只见刘昆家的斜里刺出,堪堪堵住康姨妈,双臂死抱住不放。她自小在王家内宅服侍,对这位大小姐的习性十分了解。王氏出嫁时她并未立刻陪去,是以目睹了康姨妈婚后回娘家哭诉的几场好戏,无非一哭二闹三上吊。从王老夫人说出那番话后,她就暗暗注意着康姨妈一举一动。

    刘昆家的被撞得胸腹生疼,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姨太太怕是累了。”

    王舅妈上前几步,一把拽住康姨妈的另一条胳膊,急声道:“说得是,大妹妹糊涂了,先下去歇歇吧。”连那种话都说出来了,只差没指着娘家骂嫌贫爱富,攀附讨好有权势的小女婿家,再说下去也不会有甚好话,还是赶紧拉下去比较好。

    康姨妈被挟得动弹不得,只能嘴里断续号着“我要死,让我死”。

    祁妈妈脑子甚是灵光,赶紧道:“舅太太说得是,我家太太又惊又疲,说了冲撞的言语,万请莫要见怪。不如叫我先伺候太太回去歇息吧。”先逃出去再说。

    王老夫人心中一动,正要点头,明兰笑呵呵道:“盛家虽不如康府根深叶茂,可供姨母歇息的屋子却是不少的,祁妈妈可以陪姨母到厢房歇歇。”

    祁妈妈搀着康姨妈的胳膊,笑道:“叨扰了这许久,哪好意思再麻烦呢?再说了,到底是自己家里歇得舒服。老夫人,您说呢?”

    王老夫人也希望大事化小,总得先把这火药桶闷住了才好,便对盛纮道:“好女婿,你大姨姐如今是糊涂了,不若叫她先回去?旁的事,咱们来说。”

    盛纮正要点头,已听见明兰抢话道:“这断断不成!”

    王老夫人被明兰三番两次抢白,言语逼迫,早是心头不快,盛纮见岳母神情不好,忙喝道:“休得无礼!”

    明兰笑道:“爹,非我无礼。丑话总要说在前头——”她转身朝王老夫人,“叫康姨妈回家,倘若她跑了,怎么办?”

    王舅母差点笑出来,连忙忍住。王老夫人十分不悦,沉声道:“我念你年纪小,又为祖母重病而急昏了头,这才胡言乱语。什么叫‘跑了怎么办’,你当我王家是市井小贼吗?都是高门大户的,什么不能好言好语地说!”

    明兰语带讥讽:“这可难说得很。下毒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不能的。倘若姨妈真跑了,难不成还叫我爹击鼓报官,满天下张榜通缉去?”

    王老夫人面上一阵黑气,转头对盛纮道:“姑爷,你这闺女倒是有规矩得很呀!对长辈咄咄逼人,我这把年纪了,她一句都不肯让!”

    盛纮却并未立刻答话,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女儿一眼。

    适才明兰的话与其说是给王家人听的,不如说是给自己听的。如今女儿一心为老太太讨公道,倘若不能叫康王氏受惩,她必不肯罢休。这死丫头亲爹都敢顶,娘家都敢封,真叫康王氏跑了,没准她立刻就“击鼓报官满天下张榜通缉”去,到时才是丢脸丢大发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避过岳母的目光,淡淡道:“大姨姐还是在府里歇会儿吧。”想了想,再补上几句场面话,“我母亲如今还昏迷不醒,就这么叫祸首轻巧离去,我也妄为人子了。”

    要说官场上混的,话就是说得漂亮,明兰都想给老爹鼓掌了,王老夫人却是满脸失望,原盼着小女婿看自己面上能网开一面,看来也不成了。

    她只好对着长女板脸道:“你先下去吧。旁的事,我来说!”

    这时绿枝已把两个掌刑嬷嬷叫了进来,她们俩一边一个捉住康姨妈往外走去,康姨妈挣扎不脱,想起明兰种种狠戾手段,只能尖叫着:“娘,你要看着我死吗!盛家要我给他家老太太抵命呀!好狠心的娘,一味踩着自己亲骨肉去卖好,蹬高枝……”

    求到后来就成咒骂了,恶毒言语不堪入耳,王老夫人见女儿半疯癫状,拭着泪道:“你先下去好好思过,我……总会向你妹夫求情的……”

    可惜做女儿的听不出母亲言下之意,一径咒骂道:“这父女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他们是决计不肯放过我的!娘,你都不肯怜惜女儿了吗……”

    盛纮暗自苦笑,这回真是冤枉他了,他实是诚心唱白脸的,可惜情势所迫,这种情形下如何仔细分说。康王氏不知禁锢她并非盛纮主意,只当这父女俩同声同气。

    咒骂哀求声逐渐远去,之后戛然而止,想是两个嬷嬷再度施展手段叫康王氏“闭嘴”了。祁妈妈不放心,想了想就跟着一道出去了。

    王老夫人望着门口远去的身影,心疼难忍,强定了定神,站起走到盛纮身边,然后双膝一软就要下跪,把盛纮吓得不轻,他连忙起身去扶:“岳母快快起来,小婿如何敢当?”

    王舅父和王舅母赶紧过去搀扶,王氏也“扑通”跪在母亲身旁的地上不住哭泣。

    王老夫人拉着盛纮的手,哀哀道:“我的两个闺女不成器,我有何脸面见你,见亲家!你我虽是岳婿,但情分可比母子,那年你来我家,我一见就万分喜欢。好些人劝我说你家世单薄,可我却觉得这后生人品贵重,干练有为,比我自己的儿子都还强上好些。后来你开口提亲,我说不出的高兴,人都说我闺女是低就了,可我却觉着,依女婿你的才具人品,才是低就了我那糊涂丫头……”

    其实当初王盛联姻,绝对是盛纮高攀了,王老太爷十分犹豫,可王老夫人却喜欢盛纮,排除众议,最终将女儿嫁了给他。为此,盛纮多少年来都是感激的。

    王老夫人絮絮叨叨讲下去,从婚礼讲到婚后,从家里讲到官场,都是她如何欣赏爱护盛纮,如何处处帮扶,一番款款慈爱情义,直说得盛纮愈发伤感,泪水滚滚,岳婿俩泣不成声。

    明兰冷眼看着,一句嘴也不插,只听王老夫人继续泣诉着感人肺腑的往事,渐渐进入主题:“我与你母亲虽一起时日不多,可她的品格我是再敬佩不过了,一听得她受了大罪过,我只恨不得能以身相替。你母亲是多么慈善的人,想来也不愿为着此事,叫咱们三家从此反目,亲戚也不成亲戚,骨肉也成了仇人……”

    盛纮一边拭泪一边感动,差点就要点头说“是呀是呀”,忽闻侧边传来一声冷笑,只见明兰缓缓走到康晋身边,微笑道:“康家表兄好。”

    康晋生性老实,还带着几分懦弱,自母亲被拖出去后,他始终缩着站在角落暗自落泪,闻言不由得一怔:“盛……表妹也好。”

    “我年纪小,不知往事。”明兰幽幽道,声量却清脆高亮,“今日听老夫人说的这些,好生感动……”她忽讥嘲一笑,“差点以为将我爹爹抚养长大,延请名师指点,教以科举中榜,聘妻生子的,不是我祖母,而是你外祖母了呢?”

    盛纮脸上一红,若说岳母待他慈厚,那嫡母对他更是恩深如海,自己不为受害的嫡母讨回说法,却因着岳母的情分而放过害嫡母的凶手,到哪里也说不过去。

    他一张脸皮早在官场上练透了,情感转换十分流畅,立刻收敛起感动,长叹一声:“岳母待我好,我如何不知。可人伦纲常,万万没有放过害母之人的道理。只盼岳母见谅。”

    王老夫人冷不丁被狠狠讥讽,还一言正中关键,眼见盛纮刚有些动摇,却功亏一篑。

    她咬了咬牙,继续投入感情:“好女婿呀,那两个糊涂的实是犯了滔天大错,可她们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千不看万不看,看在我的老脸上,你好歹宽宥一二。往后的日子,她们吃素斋戒,青灯礼佛,替你母亲诵经祈福。你说如何?”

    盛纮迟疑:“这个……怕不妥吧……”这个提议他们父女早就讨论过了,被明兰一口否决。

    明兰心中鄙夷,铿声道:“倘若祖母能恢复往昔康健,我也愿意至此之后吃斋诵经。我盛氏满府子孙受祖母深恩厚德,只消祖母能好,我爹,我兄长,我姐姐和嫂嫂们,哪个不愿吃斋念佛?就不劳烦姨母了!”

    盛纮连忙挺起肩膀:“没错。孝乃立家根本,盛家子弟个个心中牢记,茹素诵经替母亲祈福,这是本分。”

    明兰添上一把柴:“更何况,适才姨母离去之前,满嘴怀恨之言,天晓得在菩萨面前她会求些什么!别咒我盛家满门不得好死就好了!”

    盛纮也道:“尚未赎罪之人,有何颜面侍奉佛祖,也不怕污了佛门清静之地!”姿态一定要高,他可是做了几十年孝子的。

    听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王老夫人怒气暗生:“那你们说,到底该如何处置?”

    盛纮捋须不语,一脸沉痛地侧过脸去,明兰当仁不让:“我家太太不知其中隐情,还可另论,可姨母找人制毒,诓人下毒,端的是要人性命的狠毒之举。人证物证俱全,再无推脱抵赖之理。处置简单得很,三尺白绫,或是一杯鸩酒,拿命抵了就是。”

    王氏缩在刘昆家的后面,暗暗松了口气。王老夫人却吓了一大跳:“你要取她性命?”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明兰断然道。

    王老夫人两眼一翻,身子一软,立时半晕过去,王舅母赶紧去掐人中,王舅父怒道:“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厉害!开口闭口要人性命!便是你姨母死了,你家老太太也不见得能痊愈!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姨母已认了错,何不网开一面?”

    明兰不肯放过躲死的老爹,用力拽盛纮的袖子,大声道:“爹,你倒是说话呀!”

    盛纮只得板起脸:“舅兄此言差矣,你妹子的命是命,难道我母亲的命就不是命?照舅兄的说法,只消认错即可,那菜市口何必砍那么多人犯的头!”他实不愿和岳母作对,便道,“岳母身子不适,此事就由舅兄做主吧。我母亲总不能白叫人害了!”

    王舅父口才不如妹夫,两句话就叫问住了,王舅母帮丈夫出言,温和道:“何必这般剑拔弩张,到底亲家老太太还没不测不是?”

    明兰点点头:“我们盛家亦非蛮横无理的。倘缴天之幸,老太太活了下来,我爹也不会要姨母抵命。不过太医说了,那白果芽汁很是厉害,就算救回一条命,也难保手脚不瘫麻。若真如此……”她冷笑一声,“就请姨母拿手脚来抵!”

    王舅母倒吸一口气,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心狠,加上她本来就不诚心替大姑子说情,当下便没了言语。见儿子儿媳都没用,王老夫人只能“悠悠醒转”。

    既然求情无用,她便沉下脸来:“姑爷如今出息了,家业愈发兴旺,不把老婆子放在眼里了!好,你是个孝子,非要拿我们王家成全你的好名声,我却不能不顾骨肉之情。我今日问一句,倘若我不依呢?”

    盛纮深深看了王家众人一眼:“既不能私了,那就公了吧。”

    这些时日,终叫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其实盛老太太中毒之事,一旦传了开来,于盛康王哪家都是丑闻,不过影响却有大小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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