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陆)(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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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兰自然没错过他眼中的戾气,只轻轻叹气,道:“崔妈妈,叫人把昌哥儿送到西边厢房去吃点心,再叫蓉姐儿也过去,他们姐弟也多年未见了。”

    不等那男孩挣扎反抗,两边四个妇人已一扑而上,两个扣住曼娘不让动,另两个一把抱起昌哥儿挟住,迅速走出门去。

    明兰对曼娘笑笑道:“你放心,为着我自己,也不会叫哥儿在府里出事的。打发孩子出去,不过想和你好好说话罢了。”

    曼娘心中不甘,却也知明兰说的是实话,便停了挣扎。这时两个掌刑婆子进来了,一个抬着把高脚椅,一个捧着一捆布条。

    明兰轻拍掌三下,两个婆子迅速动手,另有几个妇人协力,或抱腿扳手,或压头抵腹,须臾便将曼娘牢牢捆在椅子上。随后众婆子鱼贯而出,屋里只留下崔妈妈和小桃绿枝三个。

    曼娘的双臂,后背,乃至两腿都如被铁焊般固定在椅子上,脚尖离地三寸,周身动弹不得,她哭叫道:“适才进来时,我们母子已被搜过了身,身上什么也没有,夫人还要如何?”

    明兰淡淡道:“没什么。不过怕你练得铜头铁骨功,回头磕起头来,将我家地砖磕坏了。”

    曼娘知明兰意指当年那事,愣了一下,哀哀哭道:“夫人,上回是我错了,都怪我糊涂,听信了太夫人的花言巧语,居然敢冲撞夫人。事后想起来,夫人那会儿怀着身孕,若是有个什么不好,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她说得涕泪横流,动情之处,只恨不能磕上几个响头,叫额头出些血丝才好。

    明兰面无表情,打断她道:“我说你省点儿力气,哭得再楚楚可怜,我会吃你这套吗?往事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外头守着的婆子,俱离此屋十步开外,而屋内只我们几人。”

    她指了指崔妈妈几个,戏谑道:“便是我叫她们说你在屋里光着身子跳舞,她们也会说的。是以……”她笑笑,“咱们摊开来说说话吧,出了这屋,你尽可以赖个干净。”

    曼娘收起眼泪,慢慢敛去眼中水汽,冷硬道:“好,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母子甫进了京城麒麟门,就叫拿下。夫人真是好手段,连差役也能随意差遣。”

    明兰微微一笑:“你弄错了两件事。其一,那不是寻常的差役,而是守城的卫戍;其二,我哪儿差得动呀,那是侯爷临出门前,特意嘱咐刘正杰大人的。”

    曼娘倏然变了脸色,颤抖道:“你是说,二郎他,他叫人捉拿我的?”

    “当初侯爷说过,倘若你再敢闹毛病,便要不客气了。你却不肯信。”明兰看她那副痴情且难以置信的模样十分腻味。

    “不过你也是个能耐的。前方消息传至不过数日,你就得了信,随即日夜赶路进京……你当日被侯爷送回绵州时,应是在京中留了通风报信的人吧。”一边呼天抢地被解送出去,一边居然还能预先留下耳目,这等本事胆识,明兰确有几分佩服。

    曼娘冷冷道:“夫人别忙着夸奴家了,乡下地界上怕也少不了夫人的耳目吧。”

    明兰笑道:“你又错了。的确有人时常来报你们母子的情形,不过不是我吩咐叫盯的,而是侯爷的意思。报信的人比你早到几日,其后我按侯爷的吩咐告与刘大人,再其后……”

    “再其后,城门口便有官兵等着我们母子了。”曼娘冷笑,随即又道,“现在夫人打算怎么发落我们母子?”

    明兰一挑眉:“又错了,该是我问你上京来有何贵干才是?”

    曼娘仰起头大笑,直笑得脖颈上青筋暴起,毕了才冷声道:“还是夫妻呢!二郎在前边生死未卜,你却好端端地坐在这儿!二郎待你何等好,你到底有心肝没有!”

    明兰用心想了想,道:“那我该当如何?”

    曼娘大声道:“这还用我说?赶紧去官场上寻些助力,看看能否救二郎性命。或者打听西北可有熟识之人。还有……进宫面圣,披发跣足,求皇上看在二郎往日功绩上,千万赦免了这回兵败呀!”

    明兰再也忍不住,捂嘴大笑,直笑得腰也直不起来:“你还把戏文里教的当真了?!还披发跣足,文姬救夫吗?!”

    好半天才止住,她笑着喘道:“其一,如今大军倾巢而出,哪里还有旁的军队?难道请刘大人将拱卫京师的卫戍带去西北不成?其二,西北重镇,军国大事,轻易连文官也打听不得,何况我一个妇道人家?别是没祸惹祸吧!其三,迄今为止,圣上并未有任何旨意下来,连御史都未开口,我求哪门子的情!”

    曼娘被她笑得脸色铁青,咬着牙,尖声道:“夫人水晶心肝,聪明绝顶。可也不及我对二郎一片痴心,方寸大乱!”

    “痴心?别逗了,你当侯爷预备怎么发落你?”

    曼娘脸色骤变:“他,他……”

    明兰静静道:“当初侯爷说过,你再敢来啰唆,此生都不叫你再见昌哥儿了。”

    曼娘尖叫:“你休想分开我们母子!”

    “不是我,侯爷根本不打算叫我脏了手。”明兰缓缓摇头,“照侯爷的意思,刘大人一拿住你们,即刻将昌哥儿送走,择一厚道殷实人家抚养。是我叫刘大人送你们过来,叫蓉姐儿再见亲弟弟一面。”

    “那……我呢?”曼娘愣愣的。

    明兰冷漠道:“还瞧不出来吗?若侯爷有心,你们母子哪里离得了绵州?可侯爷只叫人看顾昌哥儿周全,于你,从不曾阻拦分毫,这是为何?侯爷压根不在乎你做什么!待送走昌哥儿,你爱死哪儿死哪儿去!”

    曼娘拼命摇头,号啕大哭,连声道:“二郎不会这么待我的!不会的!不会的……”直至此时她才怕起来,哭了半天,忽抬头直勾勾盯着明兰,哀声求着,“夫人,都是我糊涂蠢笨,不知好歹,求夫人把昌哥儿领进府里吧!夫人待蓉姐儿这么好,也能好好教养他的!”

    “用不着我教他。当初你不是说,没了儿子就去死吗?现下却又肯了。”明兰淡淡看着她,嘴角挑起一抹轻嘲的笑,“看来这几年,你教得昌哥儿极好。”

    教他仇恨,教他报复,教他跟顾廷烨时时提及生母,教他怎么跟嫡出弟弟们“相处”。

    曼娘眼神瑟缩一下,很快又是一脸哀恸:“没了亲娘在身边,好歹要在爹跟前呀!他是老实的孩子,将来孝敬夫人……”

    “昌哥儿是断断不能进府归宗的。”明兰道,“这是侯爷的原话。”

    曼娘满眼怨毒,低低嘶吼:“你这刁毒之人,全是胡说!一定是你撺掇挑拨,二郎怎会对我们母子这么心狠!”

    明兰看了她一会儿,缓缓道:“你以为当初侯爷为何想领昌哥儿进府?因那时尚无人知侯爷要娶谁,昌哥儿又小,想来你还来不及调教儿子些什么。待孩子进府慢慢教化,兴许还有救——可叫你一口拒绝了不是。后来侯爷与我说,有你这种娘教着,旁的也就罢了,想你不至于会害亲生儿子,却绝不能放心昌哥儿与我所生孩儿一道了。所谓防不胜防,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曼娘像被狠狠扎了一刀在心口,脸色惨白如素,嘴里喃喃着“我不信我不信,是你特来气我的,二郎一定还念着我们母子”云云。

    明兰也不讥笑,看着曼娘自欺欺人,半晌才低沉道:“今日,我多回事,叫你再为昌哥儿选条路吧。”叹口气,“只要你答应,此生此世不离开绵州,再不纠缠,我就去求侯爷,将昌哥儿送到常家去教养。”

    曼娘愣愣地抬起头:“常嬷嬷?”

    明兰点点头:“几日前,我跟常嬷嬷说了,她说,与其叫素不相识的人来抚养昌哥儿,还不如她来养,横竖燕姐儿已嫁了人,年哥儿又忙着日夜读书,她老来闲暇,岂不正好。”

    好一个厚道的老人,不忍心孩子受罪,明兰心中轻叹,接着道:“常嬷嬷的为人,你也清楚,再正道没有的了。且看她教养出来的孙儿何等上进,昌哥儿将来必能有出息。”

    曼娘半晌才道:“倘若我食言了呢?”

    明兰眨了下眼睛,微笑道:“老天作证,只要你应下了,我就不会叫你食言。”

    曼娘心头一紧,看着明兰温和的笑脸,无端生出一股寒意——她知道这话中意思,一旦自己答应了,就会被立刻押回绵州,依宁远侯府的势力,只消跟地方官吏提点几句,自己便如坐牢一般,永生不能离开那山沟沟半步了。

    明兰看曼娘面上阴晴不定,似是心中交战颇为剧烈,笑道:“怎样,可想好了?”

    曼娘不屑地啐了一口,冷哼道:“你舌灿莲花,我却不信你!我要见二郎,他一定不会负了我们母子的!”

    明兰微微失望,叹道:“昌哥儿……唉,罢了,他是你生的,还是依侯爷的意思吧。”

    她缓缓站起,扶着小桃离去,再也不愿看这自私凉薄的女人一眼。

    明兰回到房里,只见团哥儿盘着肉肉的小胖腿,苦苦扯着一副锃亮黄铜打的九连环,见母亲回来,立刻丢下九连环,摇晃着从炕上站起来,奶声奶气地张开手臂——“娘……”

    这次没喊错,明兰满心柔软温暖,揽着儿子抱了好一会儿。眼看小胖子有攀着母亲往上爬的迹象,崔妈妈赶紧过去抱开他。

    明兰躺坐在炕上,含笑看着小胖子在柔软的垫子上滚来滚去,疯玩得累了,便四肢一摊,挺着小肚皮呼呼睡去。

    明兰望着儿子甜甜的睡颜,莫名伤感——其实,将昌哥儿送去那无人知晓的地方,由可靠人家抚养,也许更保险些。再说了,抚养孩童何等耗费心力,真叫常嬷嬷替顾家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她也于心不忍。唉,何必多此一举,给自己找麻烦呢。

    只是……这世上,并非所有女子都有资格为人母的。

    稍事歇息,绿枝匆匆进来,低声报道:“夫人,已将昌哥儿……和他娘,都交与刘大人了。”崔妈妈在旁听了,叹道:“刘大人可真费心了,只……却是家丑外扬了。”

    明兰忍不住偷笑,暗想干刘正杰那行的,文武百官谁家的私事他不知道呀。

    “蓉姐儿呢?”

    绿枝难掩兴奋,因怕明兰说她,只好努力做出稳重样来:“昌哥儿早认不出蓉姑娘了,咱们大姑娘哄了半天也不成。姐弟俩一声不吭地坐着,后来……那女人来了……母女俩关上门说话,谁知后来吵了起来,蓉姑娘哭着奔回屋子的,听说,这会儿还在哭呢。”

    明兰默然。

    绿枝只好继续自说自话:“照侯爷的吩咐,昌哥儿一路送走,那女人另一路,赶出京城。刘大人差来的那亲兵跟郝管事吃酒时,稍稍透了几句,说若再见那女人,立刻发去漠边为役。”

    明兰继续沉默。顾廷烨曾说,昔日几个知情的兄弟多为大度,只刘正杰常奚落他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将来烦扰不尽。旁人兴许还会对曼娘手下留情,可刘正杰却断然不会客气——他偏偏托付了刘正杰。

    正怏怏不快,外头忽有人报屠龙求见,明兰微微一愣,忙道:“请到外间说话。”只听一阵沉沉的脚步声,屠龙站在外间,低声道:“打搅夫人歇息了,小的有件事要禀。”

    明兰轻轻挥手,崔妈妈小心抱起小胖子进里屋,绿枝站到门旁,隔着帘子脆声道:“屠爷请说,夫人听着呢。”

    屠龙道:“这阵子在市井间查探,俺觉着有些不妥。前方军国大事,亦无明文邸报,怎么就传开了?往绵州报信的那厮,也不见得如何消息灵通,怎么……这么快……”

    他说得很委婉,但明兰立刻明白了,一转念间,心头大震,“哎呀”一声,失声道:“屠爷说得有理!我这是身在此山中了,竟不曾想到这处!”

    她也曾疑惑过兵败消息的来源,却不曾反向思索过。

    要知古代社会消息闭塞,尤其怕以讹传讹,激起人心不稳。像这回用兵,哪怕前方真吃了大败仗,也要粉饰一二。可这次,怎么才丁点传闻就传得沸沸扬扬?

    “屠爷的意思是?”明兰迟疑道。

    屠龙道:“俺也瞧不出来。不过,近来京中似有不稳,今早刘大人也说来了好些逃荒的,大多身份不明。俺想着,总是夫人安危要紧,不如从庄上调些会功夫的壮丁来看家护院……”

    明兰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第216回 祸起萧墙

    刘正杰本是刑名出身的一把好手,眼见近日京城里头三教九流各色人物聚集日多,愈发不敢耽搁,前脚领走了曼娘母子,后脚就使人分两路遣送出京。谁知第二日入夜,刘夫人忽乘一顶小轿匆匆而来,见面便道罪,说昌哥儿叫人劫走了。

    明兰大吃一惊:“这是怎么说的?”

    “他爹也没想着,直说这回是打雁的叫雁啄了眼睛!”刘夫人面带惭色,话中带有浓重的蜀边乡音,身上一件赭红色掐暗银丝宝葫芦的褙子叫她扯着衣角不住揉搓。

    “昨日他爹撵走那妇人,送至城门外时还使人狠狠吓唬,说若再见她来纠缠,定然发往边地为苦役!那妇人连声应了,说是再也不敢,扭身就跑了。”刘夫人压低声音,微微前倾身子,“其实照我当家的意思,这回就该发作了这妇人,一了百了,不过……”

    “不妨事的。”明兰摆手,露水夫妻做到曼娘这份儿上也算是到头了,再作死作活不过是平白惹笑话。于顾廷烨和侯府,如今更牵挂的反是那小小孩童:说句不好听的,若有不怀好意之人将昌哥儿卖入那腌臜地界,或引昌哥儿入歧途为匪为盗,才是天大的隐患。

    她急道:“昌哥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夫人拿帕子摁了摁额头上的细汗:“因要找个奶妈子一路照料,是以昌哥儿那路晚了半日出城,谁知路经京郊十八里铺边上的凤云山脚下时,忽冲出一伙蒙面劫匪,不由分说便上来挥家伙。双方缠斗时,一直躲在后头的女贼忽驱马至车边,一棍撂倒那婆子,然后拎孩子上马跑了。众位护送的兄弟们急了,赶紧将多数劫匪毙命,拷问两个活口,才知他们是什么山魈帮的,受人家银钱来劫人,偏几位兄弟都没穿差服,贼人们只当是寻常人家的家丁,才会这般胆大包天。”

    明兰一阵发愣,那女贼是谁,明兰心里隐约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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