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陆)(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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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睿王是先帝明旨入继三王爷一脉的,三王爷又是先帝立过的储君,序位犹在当今天子之前。皇帝继位方几年,权位未稳,若不幸“暴毙宫中”,几位皇子一齐“遇难”或失踪自然更好。如若不然……那就只能看谁的腰杆子硬了。

    京中局势未明,多数的军队西征在外。

    撇开生死不明的张顾一路,薄老帅重伤卧床,伏将军未必争得过老奸巨猾的甘老将军。何况圣德太后的娘家盘踞西北多年,盘根错节,经营非同小可。而沈从兴一路,如今实际掌控军队的是段成潜等人。

    倘宫变成功,让睿王先继位称帝,再以家眷儿女要挟这些将领,便不怕大军回京勤王,生米已煮成熟饭,不认也得认了。

    果然好算计!

    “夫人,夫人!”

    素来镇静的郝总管惊慌地跑来,“扑通”跪在青石板上:“外头全乱了,五城兵马司作乱,不但不听刘大人号令,自行封住了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还与刘大人的禁军拼杀起来了!”

    他抹了把冷汗,小心地瞥了眼明兰:“还……还有……听说郑大将军也叛了,来报的小厮说,他瞧见诏卫快攻入皇宫了……”

    四周女孩们惊呼,伴着轻声啜泣。

    明兰静静道:“怪道敢闹腾,原来是有备而来。”

    郝大成急急道:“夫人,是否要先避一避?咱们护着夫人出府。”

    明兰冷笑一声:“避?避哪儿去。”

    她轻轻抚平晚风吹起的鬓发,镇定道:“便是出了府,如今城门紧闭,咱们又能躲到哪儿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皇上英明,定能一举平乱。”

    外头乱作一锅粥,出去未必安全,只希望顾廷烨挑老板的眼光比挑女人的强,不然,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明兰不理众人各种神情,抬脚继续走回嘉慈居。崔妈妈在次间摆好了饭,抱团哥儿在旁等着。小巧的菱花添漆八角桌上摆着一盏肉末酿虾仁丁蒸鸡蛋羹,一碟拿紫红薄脆萝卜花配的盐水桂花鸭,一个酱红的葱烧牛柳,另一碗青翠的香菇扒菜心。

    明兰反而镇定了,举筷便吃,一边吃还一边逗着儿子。小胖子许久没跟母亲玩了,咯咯直笑,扑腾着差点滚到桌底下去。乳母好不容易喂下一碗蛋奶糊。崔妈妈一边布菜,一边偷偷打量明兰,几度开合嘴巴,想问不敢问。

    吃饱喝足,明兰漱口净手后,道:“仔细大夫人的院子,两个姐儿不许到处跑了,都给我一处待着,将若眉和孩子也挪到大夫人院子去。”

    离自己母子远些,兴许她们反倒安全。

    “至于团哥儿……”

    明兰附到崔妈妈耳边轻言几句,崔妈妈恍然大悟:“夫人放心,我明白。”

    左右布置完,已至掌灯时分,明兰端坐正屋书桌后,大门敞开,静静读着书卷。明兰翻至《桃花源记》,念到“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处,只见廖勇家的径直从外头奔来,脸色煞白若鬼,也顾不得礼数,一边下跪一边急急道:“外头……外头有官兵围住了咱们侯府……”

    明兰缓缓放下书卷:“来人是怎么说的?”

    廖勇家的吞了口唾沫:“说……说夫人抗旨不遵,要锁拿夫人入罪!屠大爷拦着前头,不肯开门。”

    “我猜也是这般。”明兰微微一笑,“我要去前头。”

    外头早备好了软轿,明兰顺着轿妇的步子微微晃动,初春的京城竟意外寒冷,仿若一瞬回至寒冬。朔风在树间飞快走动,如潜伏暗处的毒蛇在丝丝吐着信子。

    明兰抬头望天,夜黑如墨,月黯星稀,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天际。周围满是仆妇丫鬟,却静得落针可闻,寂静和黑暗一样可怕,她想。

    ——可我心中,明亮如皎月当空。

    像每一次生命开始,像每一个芽苞绽放,诸法空相,不灭不生。

    行至外院前厅,院中挤满了健壮的护卫,人人手持火把,直把黑夜照如白昼,近三人高的朱漆大门被拍得砰砰响,外头喧嚣着杂乱的叫喊——

    “顾盛氏快快就擒!”

    “顾氏逆贼还不赶紧开门!”

    “吾等奉命捉拿逆贼,开门者恕其无罪,加官晋爵!”

    ……

    屠大当前而站,拦出一条笔直的通道。明兰扶着小桃走过去,侧门边上开了一处巴掌大的望窗。明兰凑过去细瞧,门外聚了一大帮人,只前头几个身着兵马司的官服,后头几十个却是各色穿着,形貌匪气,满面凶相,嘴里骂骂咧咧。

    明兰转身离开大门,站至正厅台阶高处,朗声道:“请诸位听我一言!”

    门里门外一片嘈杂,屠龙鼓足气息大吼:“外头的听着,咱们夫人来了,你们都给我老实听着!”

    练家子的吼声非同小可,直震得明兰耳膜嗡嗡作响,外头果然静了。

    只听门外一个嚣张显摆的男声响起:“顾侯夫人听了,前次尔等不肯奉命进宫,惹恼了皇上和太后,我等前来捉拿!快快就擒,饶你满门不死!”

    明兰柳眉倒竖,利落道:“做你的春秋大梦,我才不去!”分贝高的女声在这黑夜中分外清楚。庭院中的护卫们忍不住轻声嗤笑。

    外头那男人咆哮着:“兀那贼妇,安敢如此?!”

    “不为什么,只因你生得獐头鼠目,贼眉鼠眼,一看就是个每把赌注都压输的衰人!”明兰刻意细声细气。

    四周一片哄然大笑,连门外也传来些笑声。

    那头暴怒地叫起来,嘴里不干不净的,刚把周围嘈杂声压下,明兰冷不防插嘴道:“你们是群什么东西,我清楚得很!别装着人模狗样,造反作乱的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造反作乱”四字极有震慑力,外头再度稀稀拉拉地静下来。

    明兰提高声音,冷冷道:“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这个道理谁都懂,可偏有那不长眼的,愣觉着自己运气好,拿脖子去磕刀刃,硬要赌上一把!记得几年前‘申辰之乱’,逆王有多少勋贵权臣相助,哼哼,可又如何?短短七日,先帝便平了乱,你们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比当年的逆王如何,也不知撑不撑得过七个时辰!”

    她冷笑一声,高声道:“废话少说,有本事就打进来,别在那儿哄人骗狗的。我劝外头的好汉一句,趁着还没露相,赶紧溜了是正经,发财的路子有的是,别蹚这浑水,造反作乱可不是打劫个把富户,掉颗脑袋就能完事的,多替妻儿老小想想!”

    外头陡然静如无人。过了半晌,那嚣张男声大叫起来:“别受这婆娘蛊惑,侯府里头金银珠宝那是满坑满谷,发财就在今夜呀!”

    屠龙也大吼一声:“咱们的名册侯爷都有数,若护夫人不力,回头必遭严惩!夫人许诺,一条胳膊一百两银子,一条腿一百五十两,若丢了性命,家小便由侯府照料了!弟兄们上呀,熬过这遭,人人都有重赏,以后就吃香喝辣了!”

    随着这两声吼声,这夜的拼杀正式开始了。

    正厅十六架朱红隔扇大开,绿枝搬了把高大的太师椅放在厅堂正中,明兰端坐其上,看着前方激斗,算是督阵。

    照规制,京里除了皇宫,侯府的门墙只稍逊王府,远比寻常人家高大厚重,足有两三人高。近半尺厚的朱漆大门上门闩后,非有重锤不能击破。外头疯狂擂门,却不见半点晃动,拿刀枪又砍又刺也无用处。

    贼人显然也没想到明兰这般硬气,本想妇道人家吓唬吓唬便成,眼下手头又无得力的攻门器械,只好一边吩咐去砍些粗壮些的树木来撞门,一边催促手下互托着爬墙跳进去。

    谁知屠龙早备了许多两米余长的白蜡杆,顶端尖利,杆身轻便。墙内两人一组举着,但见着墙头冒出人头,便狠狠顶戳上去,只听惨叫连连,“扑通”数声,立时就有几个贼人被戳穿下颚或胸膛,重重跌落下去。也有勇悍的贼人,挥舞大刀爬墙,谁知那木杆是涂抹过焦油的,等闲利器砍它不动。另有身手灵活,木杆戳刺不中的,门内两名弓箭手在旁看着,“唰唰”几下射将下来。

    外头停了片刻,也开始往里射箭,掩护同伙往里攀爬。箭镞纷纷,片刻间,手持木杆的壮丁数人中箭,明兰赶紧叫人将伤者抬进厅内。

    众护卫回头间,见主母挺着大肚子,镇定自若地坐于后面堂中,俱不敢有所懈怠,均想连弱质女子都有这般胆识,何况我等男子?!

    屠龙急舞鬼头刀,使人爬上贴墙摆放的座梯,拿小包装好的石灰,避过箭雨,迅速抬手撒出去。石灰纷纷扬扬,外头一阵哎哟惨叫,夹杂着咒骂惊呼——

    “快闭上眼睛,里头撒石灰啦!”

    “好不要脸的东西,居然这般下作手段!”

    屠老大忍不住喃喃叹气:“若叫江湖上的兄弟知道,俺老屠真没脸见人了……看什么,小子,赶紧接着撒呀!”

    此后近半个时辰,里外渐渐安静,忽闻一阵脚步声,似又来了许多贼人,屠龙侧耳倾听,脸色大变,嘴里喝着:“兄弟小心了,蟊贼又要来了。”

    果然不出片刻,贼人们在眼睛处蒙上一块薄布条,呼啸着再次攀墙。这回进攻人数众多,墙上人头攒动,射箭捅竿子却是来不及。

    此时院中早架起的油锅已冒起瘆人的青烟,屠龙大叫着叫人将一桶桶的滚油递上梯子,然后刺啦一声,泼洒倒下去。只听外头瞬间响起鬼哭狼嚎的叫声,伴随着人肉焦臭的气味,深夜中显得格外惊怖。

    绿枝脸色惨白,牙齿无法抑制地咯咯互撞,直直盯着地上的血迹。小桃坚强多了,得空还帮着搬动哀号的伤员。

    此时正值春季,浇油的家丁们身披棉袄手带皮套自是不怕。可外头的贼人却皆穿薄薄的春衣,别说被当头浇中的立时去了半条命,便是周围被溅到些许的,也是跳脚剧痛。

    泼滚油远比旁的波及面大,贼人这遭死伤惨重,外头一时消停。

    屠龙抹一把汗,冲到厅堂里头,拱拳道:“夫人,约能安生一阵。”

    明兰握着扶手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他们不会轻易罢休的。”

    “夫人放心,后门处有俺兄弟带人手看着呢,热油管够,尖桩多得是!”

    明兰僵硬着点点头,伸手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一只手抚上肚子,只觉得跳动得厉害。大约胎儿也感到了这份惊恐,明兰心生怜惜,忍泪轻轻抚着孩子。

    平静不到一个时辰,远远一个浑身血污的家丁跑来,大声道:“屠大爷,那伙贼人跑去后门了。屠二爷叫去几个帮手!”

    屠龙转头去瞧明兰,眼中有询问之意,明兰爽朗笑道:“妇道人家不懂攻防之事,府内人手器械,一切但凭屠爷分派!”

    屠龙暗叫一声“要得”,恭敬地抱了个拳,当下挑一队壮丁往后跑去相助,自己与剩余人手继续戒备前门。贼人攻打后门要绕过整条街,而侯府内却是直线跑动,是以,只消抵挡一阵,便能顺利周转人手。

    其实后门更易防守,因其巷子狭窄,堪堪只够并排行走四五人,连以大木桩撞门都难以为之。贼人无法充分散开,三五挤在一处,无论浇滚油或撒石灰,都更为有效。

    约过了两三刻钟,前门墙头再次响起呼喝攀爬之声——前头的贼人果然没走干净,想调虎离山,等后头打杀起来,前头兴许会放松警戒。

    谁知屠龙早防着这手,叫几个小厮沿墙守着,不许眨眼地望风。哪处露出半个脑袋,立时一竿子戳过去,对方连闷哼都来不及就栽下墙头。

    见这等光景,明兰忍不住赞道:“屠爷果然名不虚传!怪道侯爷时时夸口。”

    屠龙回头咧嘴一笑,豪气道:“都是些下作伎俩,见笑了。夫人不曾见侯爷阵前英姿,那才是所向披靡,万夫莫敌!”

    明兰正想再赞两句,侧面忽亮起冲天火光,前院众人齐齐转头,只见东侧侯府旧院已成一片火海,远远传来凄惨尖叫。与旁人惊恐不同,明兰和屠龙十分平静。

    屠龙望着东边火势,腮边恨恨咬动:“这帮兔崽子,果然想从那边摸进来!唉,可惜了那片老宅,多少年了!”

    明兰面无表情,轻描淡写道:“不必可惜。贵重东西早搬空了,祠堂又在边角上,火势蔓延不到,半点不碍的。到底性命要紧,房子还能再造。”

    此时已是寅时初,葛妈妈领着一群仆妇来送吃食夜宵。明兰也草草用了半碗米粥,才放下碗盏,只见西侧山林处也亮起一片火光。

    明兰停了手上动作,绿枝远远眺望那处,惋惜道:“唉,可惜那山上的鹤儿鹿儿,还有两位姑娘新养的一笼小兔儿呢。”

    没过多久,东西两侧先后有人来报,都道贼人已被阻退,东侧仿佛烧死了五六个,西侧因在山林中,瞧不仔细,四五个总是少不了。

    明兰轻抚胸口,暗叫侥幸。

    以澄园为中心的宁远侯府,俯瞰下去,是个四四方方的巨大宅邸。前后为两处门,东西分别是侯府旧宅和一座小小山林。为防有人从两侧摸进来,明兰一狠心,叫人布置了易燃油料——春季山林茂密,顾氏老宅梁木深深,烧个一夜不是问题。再于澄园之间隔出一道宽阔的防火带,拉上引线,但见有人闯入,立刻引火。

    眼见山林老宅都是一片火海,若说不可惜是假的,明兰只盼真能阻住贼人。

    这时,屠龙步履沉重地走来,在明兰身旁轻声道:“夫人,这事不对。”

    他阅历极丰富,深知每每变乱,伴随而来的多是宵小趁机劫掠偷盗,因此,他原以为凭自己这番布置,寻常贼伙定不在话下。谁知打斗了半夜,兄弟俩左支右绌,只能艰难抵挡。

    “现下贼人已死伤不下三十,却还如此顽悍……这伙人像是背后有人鼓动。”交手这么久,他发觉对方本有百余人。前两轮激斗后,跑掉不少帮闲,隐约估出贼人核心只五六十众,至今对方已死伤过半,却还不肯退却,实在蹊跷。

    明兰却更想深一层。

    这回变乱,会杀来侯府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趁火打劫的匪帮贼伙,也是屠老大原本防备的重点,另一种则是造反的逆贼。

    前者求财,京中富豪大户多了去,抢哪家不是抢,何必不依不饶,非啃顾家这块硬骨头?

    后者求势,要捉明兰为质,若顾家老小被逼得死光光,那还拿什么要挟?顾廷烨不拼死报仇才怪。可眼前这伙贼人穷凶极恶,分明是来要命的。

    “你说……”

    明兰面色凝重,才开了个头,忽听外头有熟悉的哭叫,小翠袖披头散发地跑来,哭道:“夫人,不好了!里头进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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