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陆)(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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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兰呆呆道:“爹何时说过这话?”她怎么从没听说。

    盛纮似乎意识到口误,轻咳一声,支吾道:“当初……来给如兰……喀喀,说亲时……”

    明兰恍然大悟——是顾廷烨当初来盛家行骗……哦不,提亲时。

    想着,她又去瞄盛纮,心道您拉倒吧,其实您当时心里也乐得很,不过道行高深,比王氏含蓄罢了。

    时光如箭,转眼团哥儿已能打酱油了,盛老爹也两鬓斑白。明兰忽地全不记恨了,笑得露出两颗白生生的牙齿,挥着小手绢送故作威严的盛老爹离去。

    好吧,这个爹虽各种不靠谱,曾为了新家庭忘记嫡母,为了小三忘记原配,后来又为了前程忘记“真爱”……不过,也用了十几年了,凑合得了。

    上午送走爹,下午女儿就来了。

    袁姐夫亲自护送,尚未显怀的华兰袅袅婷婷地走进屋来,一见明兰就红了眼眶,扶着门框哀声道:“你个不省心的小冤家,怎么这模样了,若叫老太太瞧见,还不定多心疼呢!”

    明兰晃了晃,险些歪倒在炕上。这等娇嗅啼哭的做派,长姐便是十几岁时也不曾有过,一时适应不良。

    自打怀了这胎,华兰就多愁善感起来,见花谢就哽咽,见雏鸟离巢就含泪,风吹起几片落叶都要伤心一阵。偏袁姐夫如今很捧她臭脚,夫妻俩自得肉麻倒也有趣。

    “大姐夫不用忙外头吗?”明兰疑惑。

    华兰噘着嘴:“我要来瞧你,他不放心,便跟上头告了半日假。”

    “这当口!京城里哪处不得用人,你……你……”明兰痛心疾首,“你们就可劲儿地作吧!”

    话说这回变乱,人人倒霉,袁姐夫却时来运转。

    他在五城兵马司中官职不低,却未受收买,腾安国正考虑着是否该提前除去。谁知袁姐夫因惦记马场生意,告假说要去口外,腾安国乐不可支地当即准假。

    回家后,忽闻华兰有孕,袁姐夫乐傻了,死活不肯离开,便躲在家中陪老婆。结果全程赶上京城动乱——他领一帮小兄弟,猛然间杀出去,居然立下不小的功劳。

    同样运气很好的还有墨兰老公,作为父丧的丁忧人士,完全没受到波及,还领着家丁帮邻街人家打退了趁火打劫的蟊贼——永昌侯府的邻居,非富即贵,一时都对梁晗赞誉不断。

    “这回后,五城兵马司必得好好整顿一番。你姐夫说,四妹夫怕有机会出头了。”华兰慢条斯理地剥开一个粽叶蜜饯,“唉,若墨兰懂事,好好过日子,以后也不见得差了。”

    唠完嗑,又叮嘱明兰好好养胎,发挥完长姐情怀的华兰,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其后两日,煊大太太,狄二太太,甚至康允儿也来探望,始终无人提及太夫人。段钟耿三家女眷是一起来的,每个都带着大包小包、鲍鱼人参,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一个劲地说明兰于乱中且不忘她们,足见仁厚。

    其中耿太太尤其激动,拉着明兰连连道:“妹子是可靠的,下回我一定全信妹子的话,不然也不会吃那番苦头!”

    钟太太假咳一声,轻捅了她一胳膊:“哪里还有下回,以后就天下太平了。”

    耿太太自知失言,却不肯服输:“就你心眼多,我说的是旁的事,什么翻修宅邸呀,待人接物,以后都信妹子的。”

    见两人这般,段夫人摇头笑道:“你们俩呀,一道吃过那么大苦头,也算共患难过,还闹个不休。等将来做了祖母曾祖母,我看你们还吵不吵!”

    明兰听得有趣,四人一起大笑——至于这几日究竟在宫里吃了什么苦头,这三人却谁也不肯说。

    到了变乱后第九日,刘正杰终于将全京城肃清,连隐藏在四方边角的也都清除干净,或格杀,或擒拿,多数赶出城外,由埋伏在城门外的郑骏驱至东面。

    叛军想着,毕竟京师卫戍不好离开太久,便与一道被算作逆贼的散碎蟊贼,共一千多人,团团聚于城东三十里的落山坡,稍事休整。谁知忽杀出一支彪悍铁骑,堵住山谷口,霎时漫天火苗箭矢,一片血海。

    天色昏黄,明兰坐在饭桌前,慢悠悠地喝着鸡汤。

    隔着半座京城,三十多里的京郊坡地,仿佛也能听到落山坡的震天杀声。远远漫起滚滚浓烟,其间金赤的火焰傲然闪动,天色愈暗,火光就愈亮,似是故事里的神仙,身披战甲,踩着烽烟雷鸣,下凡来诛妖降魔。

    巳时的梆子声咚咚传来,因白日睡太多,明兰此刻了无睡意,便摇着把大蒲扇,坐在廊下仰头看那浩渺繁星。树叶带着古朴的清香,丝丝钻入鼻端,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颤颤悠悠地在檐下扑腾,飞蛾在水晶灯罩上轻轻拍翅,发出仿佛书页翻动的声音。

    睡意渐渐上涌,正想起身回屋,明兰忽听见园子里一阵嘈杂,似是惊喜的欢呼。不等她反应过来,只见一个黑乎乎的高大身影站在庭院那端。

    那人停了停,一步步地走过来,宽阔的肩上撑起暗红色大氅,两边露出金光闪闪的狰狞猛兽,两头虎首张口,齿锋尖利欲嗜。

    透过繁茂的枝叶,稀疏的月光照在那人脸上、身上,猩红的浓稠凝结在暗金的铠甲上,满脸浓密的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面庞,只一双黝黑的眸子,明亮炽热如昔。

    明兰觉得嗓子发干,心头乱跳,握着扇柄的手心有些黏,思念太久,以致反忘了初衷。一旁的小桃绿枝在说什么,她全然听不见,只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定定望着他。

    “胡子”缓缓走近,哑声开口,头一个字却先破了音:“我,我回来了……”

    仿佛远方擂鼓,低沉鸣动,隐隐传来惊心动魄的消息,幽香凉爽的庭院中,飞蛾的扑扇声,叶尖露珠的滴落声,明兰耳畔寂静,忽然不知此刻是梦是醒。

    是不是适才在廊下,已经睡着了,此刻只是梦中……

    顾廷烨一个大步上前,用力抱住她,扑面而来的血腥与尘土气息,被捏得发痛的肩和臂才让她清醒过来。她呆呆地去摸他的脸:“哦,你回来了。”喉头像堵住了似的,千言万语,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廷烨搂了她良久,捧起她的脸:“你想说什么?”

    明兰愣愣的:“仗打赢了吗?没落罪吧?”

    顾廷烨咧嘴笑道:“都赢了。我率一骑人马连夜赶回来的,张老国公还在后头压阵呢,有俘获,首级,还有羯奴单于的虎头金帐!”

    明兰想笑,又想哭,傻在原处,像忽然被老师叫起来的小学生,一副呆相。

    顾廷烨搂着她坐到廊下,摸着她枯黄干裂的头发,怜惜道:“你丑了。”

    明兰立刻清醒了,用力捶他肩膀,狠狠道:“你还不是一副恶鬼模样!”

    大半年的风餐露宿,征讨杀戮无尽,数日连夜驱马狂奔,继而一场厮杀,顾廷烨也消瘦憔悴极了,颧骨高高耸起,眼眶深陷,配上漆黑的面皮,一脸的凶神恶煞,与恶鬼颇有几分神似——和枯瘦干黄的明兰,倒很登对。

    夫妻对坐,有太多话想说,反而一时想不出说什么好。

    顾廷烨一遍遍打量明兰,目光从脸上,身上,到硕大的肚皮上:“我真怕……”怕她不测,怕她生病,怕她忧心……“兵败之事,我该早告诉你的,免得你担忧。”

    说不介意是假的,可又能怎么办呢?“你不告诉我是对的。”顿了顿,她接着道,“你听闻郑大将军的事了吧?郑老太爷和老夫人,三日内全没了。”

    顾廷烨叹道:“可惜了。郑大哥最是孝顺……他是裹着孝领兵出城伏击的。”

    明兰默了会儿,才道:“君不密,失国;臣不密,失身。这道理,我懂。”

    若说亲近,郑家父子是骨肉至亲,几十年父慈子孝;若说忠心,郑老将军一腔赤胆,铁骨铮铮,更别说郑老夫人一辈子与世无争。纵是如此,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这是血的规则。

    作为家人,能做的,不过是信任和坚强。

    “何况,薄老夫人曾说过,做武将家眷的,若男人真战死了,也没什么好寻死觅活的,拉扯孩儿长大就是了。”明兰语气沉重。

    顾廷烨毫不犹豫地点头:“这话是没错。不过……”他忍不住道,“也别事事都学薄老夫人。”

    “这是为何?”她深深觉得薄老夫人乃一代奇女子,每回祸事,她都能神奇地避过。

    “薄老帅少时无家无恃,一书香门第机缘巧合,受其大恩。是以当薄老帅求娶那家女儿时,人家不好回绝。可那姑娘不乐意,天天等着守寡改嫁,老帅说,便是为这口气,他也要活得比婆娘长!”

    明兰听得发笑:“乱讲,我听说薄老帅也是名门子弟,不过家道中落而已。”

    顾廷烨笑道:“你听别人胡说!薄老帅的老家在不知哪处山沟沟里,自小连个大名都没有。升小校时,才连夜抓了个算命瞎子给改的名。”

    “那,薄老帅的原名叫什么?”

    顾廷烨道:“小时候听老爷子说过,仿佛带个‘狗’字,只不知是二狗,还是狗剩,或者狗蛋什么的……”

    明兰笑得弯下腰去,顾廷烨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只手牢牢包握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捋着她的头发,空阔安静的庭院,忽然宁馨可爱起来。

    静不过一会儿,侧厢响起幼儿的哭声,夫妻俩回过神来,明兰摸着顾廷烨肩上的金虎头,笑道:“团哥儿知道爹回来了,你先换身衣裳,再去瞧他吧。”

    “衣裳就别换了,领军武将无旨不得入京,我是偷着进城来的,先抱一抱儿子,我这就得赶回去……”

    后面的话明兰没听清,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半晌,她才尖叫着:“你这是私自进城啊!你……你有没有毛病呀!记挂妻儿,叫人递个话进来不就完了,干吗非要自己来!你知不知道无旨入京是什么罪名!你当那群言官是摆着好看的呀!你岳父早不在御史台混了,没人罩着你啦!你个大傻瓜!你还看,看什么看……”

    顾廷烨哈哈大笑,这时崔妈妈抱着团哥儿出来,顾廷烨一把抱起小胖子,用力亲了几口,然后交还给崔妈妈,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走前还摸了一把老婆的脸蛋。

    明兰怒极,用力将扇子掷过去,跺脚骂道:“你个大白痴!回去给我好好写谢罪折子,求得皇上谅解!老娘可没兴致去送牢饭!”

    回复她的是一串响亮大笑,从外头远远传回院来,笑声敞明快活之极,仿佛这寂静幽夜,刹那已是春暖花开。

    明兰气了半天,忽觉自己双手叉腰,凸肚叫骂,不正活脱脱一把茶壶的样子吗,睡眼惺忪的小胖子呆呆望着母亲,仿佛在惊奇——明兰忍不住捂嘴轻笑。

    顾廷烨夜里回来过的事,不到天亮就传遍整座侯府。丫鬟婆子杂役连同管事们,好像忽然有了主心骨,全都精神抖擞,早早起来打扫庭院,整理花草,满府一片勤快火热的景象。

    明兰反倒有些懒懒的,身子发沉,提不起精神来。

    到了中午,武英阁大学士亲往城外颁旨,平叛的五百轻骑方能依序进城。

    因为顾廷烨没刮胡子,尽管骑在最前头,满街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没搭理他,只把荷包鲜花什么的,不断往后头几个俊秀小将身上招呼。

    连老耿都得了几个,正乐呵着,冷不防在人群中瞥见自家管事目光炯炯有神,顿时吓得冷汗直流,在宫门前一下马,忙不迭地把荷包果子都塞给身边副将。

    金殿之上,例行嘉奖劝勉,规矩烦琐,继而议政……待顾廷烨回家,已是天暗。

    刚牵辔下马,只见刘管事抻着脖子等在门口,颠颠地跑上前来:“侯爷,您赶紧进去吧!夫人要生啦!”

    顾廷烨心头一紧,拉回缰绳再度上马,勒马抬前蹄,轰然踢开正门,在所有人瞠目中,径直往里疾驰而去,在嘉禧居前下了鞍,扔了缰绳,三步并作两步往里跑去。

    却见主居周围都是人,全抻着脖子等消息。里头却被翠微清空了闲杂人等,只几个婆子丫鬟来来回回地端送热水,白布等,井井有条。

    顾廷烨本想抬脚就进屋去看,却被一群婆婆妈妈拦在庭院,直道这个规矩那个忌讳,他是重规矩守礼之人,倒没硬闯。可他心头烦躁不安,急得团团转,又无可作为。正一肚子火,忽瞥见一个憨憨的少年在树丛边张头缩脑,他过去一把揪住,喝道:“臭小子,你在这儿做什么!嗯……手里拿的什么?”

    石小弟怀抱一把条凳,遮遮掩掩,一愣神间:“呵呵……呵呵,这个……哦,我怕侯爷累,给你端凳子坐呢!”其实不是,但他十分敬佩自己的急智。

    谁知一旁侍立的顾全笑了起来:“石头哥,你就别唬人了,这是给小桃姐端的吧!”

    石锵脸上发烧,好在他生得黑,也不显眼,绷紧面皮等着责骂,谁知顾廷烨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忽拍着他的肩,微笑道:“知道心疼老婆了,嗯,将来有出息!”

    未等他乐,顾廷烨忽又补上一句:“从现下算起,夫人一个时辰内生,今年就给你办婚事,两个时辰,那就明年,三个时辰就后年。小子,依此类推!”

    石小弟傻眼,记得当年嫂子生小侄女时,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适才刚过去两个时辰,这,这……呜呜,他不要七八年后再讨媳妇呀!

    见少年惊恐交加,面皮青白,顾廷烨满意地撩开手——嗯,心里舒坦多了。

    屋中断断续续传出低低的痛楚呼声,顾廷烨背负双手,在庭院里一圈一圈地走,直绕得石小弟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大约绕了两三百圈,屋里终于传出欢呼声,继而是细细的婴儿啼哭声,只见崔妈妈擦着手出来,满脸堆笑:“生啦!夫人生啦!又是个哥儿!”

    石锵紧抱条凳,差点喜极而泣。崔妈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孩子倒比正经家里人还激动。

    婴儿粉红娇嫩,被强盗似的亲爹抱在怀里却不害怕,淡定地瞥了顾廷烨几眼,又淡定地歪头睡去。因生他时,恰好一家团圆,顾廷烨便起乳名“阿圆”,小哥俩刚好凑一对。

    顾廷烨喜欢得不得了,一会儿赞儿子手指纤长,必是个会读书的,一会儿又说生得像娘,将来定然风度翩翩,长大后摘下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头!哈哈,哈哈……

    明兰累得满头大汗,正躺着歇息,闻听这话,没好气地翻下白眼,奋力砸了个枕头过去——目前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仍由某齐姓已婚男子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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