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结交了几位书画家朋友。每次相邀赏画,总见一幅幅淋漓尽致的水墨山水或写意花鸟,因了朱色印泥的衬托,格外鲜明生动,有画龙点睛之妙。于是,对这小小的印章愈加喜爱。
想起平生见到的第一枚印章,一枚长方形的塑料图章,上面刻着父亲的名字。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一直把它当宝贝似的锁在抽屉里,从不轻易让别人碰的,包括母亲。只有当生产队发钱或者远方亲戚邮寄来包裹时,他才会拿出来,在那盒龟裂了的红印泥中摁一摁,又凑近嘴,深深呵一口热气,然后用力地稳稳当当地落在纸上。整个过程中,父亲一脸庄重,似乎在完成一个重要的仪式。仪式一结束,便立马又将图章放回抽屉锁起来。一次问父亲,那么小心印章究竟为何?他神情严肃地说:这印章就代表着我本人。我可以不说话,但红印落纸,便意味着我一切都认可了。岂能随随便便?父亲的解释令年幼的我很茫然,也令我对那枚小小的图章越发充满了敬畏之心。
后来,我发现大多数人都有一枚刻有自己名字的图章,有的还随身携带。报户口、填结婚证书、立合同、签支票、收受挂号信,无一不需要盖章。在许多情况中,凭身份证验明正身都不济事,非盖图章不可。记得,工作后,领第一份工资需要盖章。于是便找了街上一刻字摊,用橡皮之类的材料刻了一枚图章。当郑重地摁下红红的印章,从会计手中接过人生中的第一份工资时,我无比激动和兴奋。似乎,从那一刻起,我才感觉到自己真正长大成人,自食其力了。
师范里,遇同桌爱篆刻。那是一个文静淳朴、心思细腻、做事极认真的男孩。毕业前夕,他挑选了一块琥珀色的小石,刻上我的名姓,当作毕业礼物赠予我。这显然不再是仅作一种凭信记号的图章,而是一种作凭信记号之外兼为一种艺术。虽不懂得鉴赏之术,但那份真诚美好的心意着实令我感动。犹记,那块小石光滑细腻,虽有一角微缺,却更增其古朴之趣。这枚印章,我至今仍保存着。
我的一位老师也擅长篆刻,还专门出版了一本书。或许,在常人看来,这篆刻属雕虫小技。实则不然。曾听老师说,篆刻是用心用力之劳作。不然,一块小小的冷冰冰的石头,何以能经过无数次的精雕细琢,终于有了声色,有了柔软的心,有了暖人的温度?老师的话,令我动容。是呀,篆刻者不仅要精心挑选石材,且要视石之大小软硬而用指力、腕力或臂力,积年累月捏着一把小刀,伏在案上于方寸之地纵横排奡,势必至于两眼昏花,肩耸背驼,手指磨损。然而,再辛苦再劳累,仍然不言放弃,执着欢喜。或许,对于他,篆刻不仅仅是文人雅事,更是一种磨炼意志、修身养性之举。一笔一画,一纹一线,刀起刀落,无不彰显其人格魅力。
若把那些刻有名姓的章称作正章的话,那或摘取诗句,或引用典实,或直抒胸臆的印章就属闲章了。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所谓的闲章,就像那些小写意画,意味深远,耐人寻味。比如梁实秋先生的那两枚图章,大抵就属于这一类。
最近,友人刻了两枚印章,颇有意味。一枚是阴文方印,“一生知己”;一枚是阳文圆印,“情长纸短”。静默端详,轻轻念之,恍惚间,犹如见春天里的小桃红开得情深意长。玩味再三,不忍向其索取心爱之物,便思量着恳请友人替我也刻上一枚,文字我已经想好了,便是“清欢有味”。或者就是简简单单,通俗易懂的“读书乐”“学古人”。放之于案桌,印刻于书页,时时启迪我怎么读书,怎么做人。
有时,需要镌刻在心底的,不仅仅是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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